蒲安礼站了起来,和他那一帮人走出营帐。在门口,却回过头来向我们啐了一口,道:“懦夫!蒲安礼大好男儿,羞与你们为伍!” 他虽然官职在路恭行之下,但他父亲也是名将,路恭行也不好多说什么。人们都走了出去,我也准备退出去,路恭行道:“楚将军,请留步。” 等人都散去了,路恭行对我道:“楚将军,你陪我去见武侯吧。” 我有点担忧,道:“路将军,我只是百夫长,无权求见君侯的。” 路恭行道:“无妨,陪我走走。” 我们牵了两匹马,两人并排出营,向武侯的中军大营走去。路恭行突然道:“楚将军,多谢你支持我,我本以为你会反对退兵的。” 我道:“若有胜算,我也觉得应该将其击溃后再撤军,但现在看来,就算蛇人畏火,我们要对它们用火攻,实在太难。” 我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张龙友那火药。蛇人畏火,火药可能就是它们的克星。但我没有试过,以我这种低微的官职,实在不敢对军机大事多嘴。 路恭行抬头看了看天,道:“蒲安礼想得实在太简单了,似乎一发现蛇人畏火,便稳操左券。其实,南疆的雨季就要来了。” 雨季! 这两个字象铁锤一样重重敲在我心上。的确,南疆不象帝都,立春后雨水很多。我们冬日发兵,这一路雨水不多,围攻高鹫城两个月,也没下过几场雨,蛇人攻来这几天,一滴雨也没下过。可一旦进入雨季,南疆的阴雨连绵,听说连着下两三个月都会有的,那时,又如何用火攻?只怕退却时连火障也设不了。怪不得路恭行想着退兵吧,现在也实在已是全师撤退的最后机会了。 我道:“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明说?” 他苦笑了一下,道:“如今的士气,怎好再说此事?武侯也一定察觉了,我在他神情中已见,他有了退意。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放下百战百胜的虚名,趁早退却,不然,只怕想退都退不了了。” 我不语。的确,形势也如暴雨将至,我也实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了。刚才对火药的一点信心,也不知扔到了哪里。 到了中军帐,我等候在外,路恭行进去向武侯禀报。等他出来,却垂头丧气地。我道:“君侯怎么说?” 他叹了口气,道:“君侯不同意撤军。” 我道:“是啊。对君侯来说,沈西平将军的首级还被敌人号令着,回去你叫他如何向国人交待?” 路恭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多半是这个原因。但若不趁早撤退,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战死。那些死在战阵上的士兵,连个名字也留不下,他们的家人又向谁要个交待去?” 他跳上马,默默地向前走去。斜阳在天,云却密密地排在天际。 ※※※ 软甲贴着身上,初春还有点冷,那些皮革也有点坚硬,不过还不至于妨碍手足的运动。 我把长绳绕在雉堞上,把一头放下,道:“看着点。” 祈烈小声道:“楚将军,你真要去?你的伤碍不碍事?” 我按了按腰间,道:“没事。” 腰上又用了些从医官那里要来的忘忧果粉。医官说过,忘忧果粉不能多用,不过止痛却有奇效,除了腰间有点硬硬的,其它也没什么不适。 如果不能将沈西平的头颅弄回来,武侯只怕宁可全军覆没也不会退兵的。尽管不太甘心,但我也知道,我们最多也不过困守孤城,想要反击蛇人,将其击溃,那希望实在太过渺茫。现在,恐怕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好让武侯有个台阶下。 也只有如此,才能让近十万帝国军回到帝都吧。 祈烈道:“我也去。” 我沉下脸,道:“胡闹,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你去了只能碍手碍脚。” 由于是轻装前进,我只带了把百辟刀,再就是一包刚配好的火药了。配好后也没来得及试,不知灵不灵验。我拉住绳子,试试强度,两手抓紧绳子,人挂在城墙上。 正是残月,天色也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城头上,有几处火把光,是士兵正在夜巡。虽然蛇人从不夜袭,但武侯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带是前锋营防区,今晚也正好是五营巡夜。 缒下城时,突然有一阵迷惘。我看了看祈烈,他好象认定我会死了一样,哭丧着脸。我骂道:“小烈,别摆着那副面孔,好象我死定了。” 祈烈苦笑了一下,道:“将军,小心。” 护城河和城墙之间有一块三尺宽的土地。白天,蛇人的一场攻击,城墙根部到处都坑坑凹凹的,还堆了不少石块。我把绳子放到底,脚踩到了泥土,一脚用力一蹬,人象绑在一根长绳上的小石子一样向外甩出去,一边在手里往外放绳子。看着已越过了护城河,我一下松开手里的绳子,落到地上,无声无息的。 要不是在这种时候,我都有点得意自己这种身轻如燕的本事了,只是现在当然不好自己夸自己。我回头看了看,那根绳子正收了回去,祈烈想必也知道我已越过护城河了。只是看上去,那条长绳也象条蛇游上城墙似的。 我和他说好,天亮以前,不管事情成败,我一定会赶回来的到时他把绳子用箭射过来,好让我抓着攀上城去。我没有跟他说,如果回不来该怎么办。 希望我好运气吧。我抬头看了看天,那一钩残月已到天边,夜正深。这种天气,最适合偷营了,只是帝国军上下,现在大概没人敢来偷蛇人的营。 蛇人的大营在二里外。白天进攻时,它们在距城七八百步外扎过一个临时阵营,我走过那个阵营时,却只见到处都一片狼藉,沈西平的右军算是军纪不严了,却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子。 二里地,并不是很长。过了这块地,便是一大片树林。高鹫城前有这么大一片平地,在南疆也算难得的,所以第一代城主选在这里筑城吧,如果有人攻来,远远便能看见。南疆有一些城,三面都是密密的树林,我们打过好几次伏击,往往到了城下城中还没一点知觉。到了那树林前,我回过头看了一眼高鹫城,在昏暗的星月光下,只能看到一个淡淡的轮廓,倒显得静谧安详。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忧伤涌上心头。 难道我真的会回不来了? 我低下头,向前走着。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忧伤时,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军中的弟兄,而是那个女子。 那个在武侯宴上见过一次的弹琵琶女子。 在树林里,月光更暗了,根本看不清什么。那条路只能看到一道有点发白的痕迹,我小心地向前走着,还是不免有点磕磕碰碰。走了一程,前面突然有了一些亮光。 早出的虫声如同沸腾了一般在耳边聒噪。我拉开一枝树枝,忽然,听得身后有一些轻轻的声音。 有人! 我纵身一跃,扳住了头顶一根粗大的树枝,人已翻身蹲在那树枝上。一连串动作无声无息,连自己也有些得意。 我刚蹲好,有个人小声道:“是什么?” 像是应和他的声音,我身边“呼”一声飞起一只什么鸟。尽管那人声音很轻,我还是一下分辨出,那正是秦权。 龙鳞军的前哨哨官秦权。 边上有人道:“是夜枭。” 那人的声音倒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必也是龙鳞军中的人。 他们也是要来盗取沈西平的头颅吧?我倒希望他们能成功,这样也省得我去冒险了。 秦权忽道:“蛇人营中怎么会有火光?” 我忽然想了起来。刚才我根本没想到,只以为阵营中一定会有火把,但蛇人是怕火的,怎么会有火把的光? 在他们头顶,我也只觉有些担忧。 那人道:“别管那些了,走吧。” 他们已经轻轻地向前走去。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秦权和那个人是领头的,后面三个跟在他俩后边。 是不是该叫他们? 我正在迟疑,秦权他们已经到了蛇人营寨边上了。我正想追上前去,忽然,在他们身后落下了两道黑影。 那是蛇人! 秦权他们马上也察觉了,走在后面两人刚一回头,从树上跳下的两个蛇人已一下缠住他们的脖子。 隔得那么远,我也听得到他们发出了痛苦的声音,但很快便传来了骨胳断裂的声音。我几乎可以看见,蛇人那绿色的躯干象一根粗绳索一样紧紧地勒住他们的脖子,一寸寸收紧,直到脖子断裂。 那是蛇人的巡营兵吧。我的背上象有条毛虫爬过一样,一阵寒意。这些蛇人,竟然还派出了巡营兵,那还是些被驯化的野兽么?那几乎和人一样了。 秦权走在最前面,他“呛”一声抽出了刀,猛地向那蛇人冲去,也许还想从那两个蛇人身体下救出人来。那两个蛇人带的也是刀,秦权冲到他们跟前时,一个蛇人的刀已猛地劈下,秦权似乎不敢用刀却硬碰,人侧了侧,猛地跃起,人抓住了头顶的一根树枝,一个倒踢,身体便翻上去,人站在那树枝上。 那个动作和我刚才的差不多,不过他抓的那树枝比我抓的要低一些,因此也更快一些。想必,秦权想从那些蛇人头顶逃走。 的确,退路已被封死,那么只有死中求活了。 那个蛇人却没料到秦权还有这一手,有点呆呆地看着他,居然也不上前。这时,从营帐中又冲出了几个蛇人,另外两个同来的龙鳞军士兵慢得一步,有一个被蛇人一刀几乎从肩头劈到了腰部,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听到这声音,秦权攀住树枝的手一缓,他本从这树枝上借力向后跳来,只慢得一慢,那个蛇人一下直立起来,一刀劈向秦权的背心。 蛇人直立起来,本就有三个人那么高,那蛇人更是一手攀住树枝,一下子比秦权还高。秦权已是慢得一慢,那一刀正中他后心,他本正要借那树枝之力跃出,被这一刀劈得如同一粒石子一般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个蛇人已落下地,下半身着地,便又和一个人差不多高了。它游过来,一把抓住了秦权的脚。秦权的背上中了一刀,人却还在挣扎,那个蛇人的刀按在他背上,用力割下去。 秦权发出了凄厉的叫声。那把刀又阔又大,倒是厨中切肉的刀一般,割开他的软甲,没入他背部,秦权的背像是一个包一样被打开了。那蛇人的左手伸进了秦权的身体,在里面摸着,秦权此时只是不停地抽搐,那蛇人在他体内摸出了一颗圆圆的东西,一下扔进嘴里。 我的头中,一下“嗡”一声炸响。 那个蛇人竟然吃掉了秦权的心!在树林中漏下的极淡的月光下,只能看见那个蛇人嘴角流下黑黑的液体。 在高鹫城里,我已知道蛇人会吃人的,连共和军最后也在吃人,可这么血淋淋地吃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嚎叫。 那个蛇人咀嚼了一阵,拖着秦权的尸首向外游去。 五个龙鳞军,几乎连还手的功夫也没有,就全军覆没,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些蛇人拖着五具残缺不全的尸首,什么声音也没有,静悄悄地退回营中,周围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血腥气。 此时,周围没有一个蛇人。也许,正是秦权他们被杀,那些蛇人也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吧,防守得也松懈了。 天边已有点发亮,如果不赶快,那我更没有机会了。而这个机会,可以说是秦权他们五个人用生命换来的。 我咬了咬牙,翻身跳下了树枝。向前走去。 我不敢再象秦权一样,在路上走,我几乎每一步走贴着树,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蛇人的营帐很乱,没有栅栏,但那些营帐和帝国军的样子一模一样。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火把光其实只是些松明,很微弱的光,不知有什么用。 也许,蛇人是害怕燃烧剧烈的火吧,可上午蛇人攻来,张龙友烧着了一个蛇人,那火虽然很大,却别的蛇人离得很远,又为什么会吓得逃走?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只得把这问题放开。 蛇人的营帐前,连个蛇人的影子也没有。整个营地都象死了一般,刚才那几个巡逻的蛇人进去后,就象被吞没了一般,再没声息。 要不要进去? 刚才秦权他们的死还在让我心悸,让我冒冒失失闯进去,我实在有点迟疑。蛇人的营帐看似平静,谁知里面是什么样子。 天已快亮了,天边已微微透出些曙色,可是月亮已西斜,头顶的天空却更黑暗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 蛇人营帐中,死一般寂静。 按经验,如果这么安静的话,要么军纪严到无以复加,要么就是个空营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蛇人一下逃光了,但如此寂静,不免古怪。我小心翼翼,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挂着沈西平头颅的旗杆在大营正中。那旗杆高得很,竖在一个很大的架子上,真不知蛇人怎么做出这些东西来。旗杆上,那面大旗正迎风招展,天太暗了,上去的图案也看不清。 我看了看四周,还是没一点声音。我在旗杆下伸手摸了摸。上面有一根很粗的绳子,那是悬着旗的绳子吧,因为旗子被风鼓足了,绳子也绷得笔直。 我小心地抽出百辟刀,压在绳子上,轻轻一挑,绳子一下断了。 可是,并不是我相象的那样,是沈西平的人头掉下来,却是那面旗子呼啦啦地带着风,直往下坠。 我呆住了,暗骂自己的愚蠢。缚住人头和旗子的,绝不会是一根绳子,我却割断了那根系着旗的绳子。我一跃而起,抓住那截正被下坠的大旗带得疾升的绳头,一把攥下来。 哪知我不抓还好,一抓住,旗竿顶上的滑轮发出刺耳的“吱呀”的声音,几乎像是一支极糟糕的鼓乐队在三更半夜吹奏。我刚把绳头胡乱在旗竿上一缚,刚才寂静如死的蛇人阵营发出了一阵喧哗,夹杂着一些生硬的帝国语,有个声音喊着:“有人来夺旗!” 我不由失笑。蛇人那面怪模怪样的旗,我要来做什么?何况那么笨重,带了也逃不出蛇人阵营的。可是我还没笑出声来,一根长枪“呼”一声飞过来,直射向我的面门。 好厉害的投枪! 我也不由吃了一惊。沈西平的投枪,自然也有那么大的力量,但蛇人中平平常常的一个士兵,投出的枪竟然也有这种威力。 我让过枪头,一把握住枪尾,刚要用力回夺,却只觉那枪上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我用力不是太大,那枪柄在我掌中一下脱手而出,“当”一声,正击在旗竿的石座上。石座上火星四射,那枝枪的枪尖,竟有一半没入了石中。 那些一个个营帐中,蛇人正纷纷钻出来。蛇人于人当然不会有衣冠不整之感,可看着那些蛇人从帐中游出来,我还是不禁发毛。 这时,蛇人已在旗杆着围成了一个大圈。有几个持长枪的蛇人向我扑了过来,刚才那蛇人一枪击空,也不知从哪里又取过一枝长枪,七八个蛇人同时冲向我。 走投无路了。 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如果落到蛇人手里,也会象秦权一样被掏出心脏来么? 不由我胡思乱想,一枝长枪已刺向我胸口,身后,几个蛇人也向我刺来。 不论如何,坐已待毙我总不肯,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我把百辟刀交到左手,右手一边抓住那支枪枪头下,人靠着长枪踏上几步,靠近了那蛇人,那枪已被我夹在胁下,左手的刀在手中转了个圈,一刀斩落。 那个蛇人一点没料到我居然会如此做法,这已等如玩命之徒。它的双手还抓在枪上,这枝枪已被我卷住了,要是它把枪拉进怀里,那等若把我也拉过去,让我那一刀的力量更大。 蛇人大概不那么聪明,可这些一定也知道。 这时,我与那蛇人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看见那蛇人嘴角淌下的一些血,也不知刚才吃过些什么。我大吼一声,一刀劈向它的头顶。 可能这是我最后一刀吧,这一刀斩死它,身后蛇人的那些长枪一定会把我刺个对穿的。但此时我已什么也不管了,这算死前,也要杀掉一个。 那蛇人的眼里,还是冷漠之极。忽然,我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然飞了起来。 那个蛇人居然将枪抬了起来。 我挂在枪头上,人一下离地而起,手中的百辟刀已是劈了个空,身后那几枝长枪却也从我脚下刺过。 那蛇人的力量,的确是惊人之极。 我心知若只挂在枪头上,那已成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了。这时那枪已抬得举过了那蛇人的头顶,忽然一松,人便往下掉,那个蛇人看样子也力量用尽了。 如果落到地上,那定是不等我明白过来便会被斩成肉泥的。我眼角向下瞟了一眼,刚才攻击我身后的那几个蛇人的枪还没收回去,我已看准了,手一松,人跳了下来。 身后那几枝长枪正交叉在一起,我一踩在那几枝枪的交叉点上,那几个蛇人一定也吃了一惊。我只觉脚下忽然又是被抬起,也不等它们发力,猛地一跳,便跳向那旗杆。 那旗杆离我并不远,但此时我哪里能看得很准,这一跳,并没有对得很准,偏了有一两尺。眼看要从那旗杆左边掠过,我伸长了右手,拼命想抓着旗杆,忽然,指尖触到那根我刚才胡乱绑在旗杆上的绳子,我一把抓住,右手已飞快地转了两转,那绳子已在我手腕上围了几圈,此时,我的人已掠过了旗杆,但右手已抓住了绳子,人已荡了回来。 我把百辟刀咬在了嘴里,等人荡回来,左手一把扶住旗杆。这根足有我手臂那么粗的旗杆,此时只觉坚实异常。我的左手一扶住,左脚尖一下点住旗杆,右手已转了几圈,把那绳子收紧了一些。 终于攀到旗杆上了。 我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去,只听得下面发出了一阵惊呼,头顶却也“吱呀吱呀”地响,却是那杆旗,绳子松了后正往下滑。 那旗一定份量很重,我在向上爬时,也感觉那旗子正坠着我的手,倒似有人在拉着我一般,让我爬时轻易一些。 爬到一半时,那旗子已黑压压地正悬在我头顶,被风吹得直往外鼓,“哗哗”作响。我一把抓住,左手从嘴里取下刀来,正想将绳子割断,却听得下面又是一阵惊呼,扭头一看,下面黑压压的已全是蛇人,一个个抬着头,呆呆地向上看着我,也不知有多少。 白天看来,不过有点令人害怕,现在看来,却更令人觉得诡异。第七章 插翅而飞 不能将旗割掉。 我突然有这个念头。我有一种直觉,只觉那些蛇人在临时营地退却时,还没忘了将这面大旗带走,那么它们一定将这旗看得比命还重。现在,它们的惊呼也似只因为那旗子要被我割下吧。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得意。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我无疑有了一件护身符,大为有利了。我右手转了几转,将绳子缠在手腕上,把那大旗已拉上一些,人接着向上爬。 这旗杆在下面看时高得很,但从上往下看,倒也不觉得太高。我将那大旗在杆顶上绑住了,省得万一掉下去我便少了个护身的。在旗杆顶上,沈西平的头颅正挂在那儿,被风吹得乱动。我伸手将沈西平的头颅拿过来,拴在腰间。 天风猎猎,在旗杆顶上,觉得有几分凉意。此时我才定下心来,盘在旗杆上让自己稳当一些,打量着四周。 蛇人的营帐是扎在树林中的这一片空地上。在上面看去,绵延数里,也不知有多少蛇人。那些营帐排列得整整齐齐,一直连到远处,但照帝国军的惯例来看,这点营帐最多只能容纳一两万人。不过蛇人的营帐大概能容纳多一些,有一个营帐里我看见足足游出了在三十几个蛇人。 暗淡的暮色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营帐。大约两三个营帐中间点着一支松明,星星点点的,我飞快地数了一下,约摸总有几千个吧。 那些蛇人就算不上十万,也有五六万么?可为什么几次进攻它们都不出全力?我不禁生疑。如果蛇人第一次便用全力,那我们大概已经抵挡不住了。 风有些冷。在旗杆顶上,那面大旗被风吹得笔直,“哗哗”作响,倒似流水之声。我极目往东北方望去。 那些蛇人见我不再要割旗,都似松了一口气,几个蛇人围在一起,似乎正商量什么。 蛇人也会说话么?我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话。那话是帝国语,说得不是很纯正,但毕竟是帝国语。那么,蛇人是会说话的。 会说话的,还是野兽么?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以前总觉得自己在和一批野兽对阵,总不太看得起它们,现在看来,蛇人和人除了外形的区别外,还有什么不同?蛇人残忍么?号称以人为尚的共和军,在城中绝粮时也会吃人,不用说杀人如乱麻的帝国军了,那么人又有什么如值得骄傲的? 这时,一个蛇人已沿着旗杆爬了上来。那旗杆粗如儿臂,蛇人的下半身缠在旗杆上,双手握着一柄长枪,爬得并不快。 我的百辟刀只有一肘长,只是柄腰刀,长度上根本不能与蛇人的长枪相比。那蛇人虽然从下攻上,地势不利,但它的长枪可以攻到我,我却只有防守的份,长久了我肯定不是它的对手。 此时形势已万分危急,我心头灵机一动,伸过刀来,在那根粗绳上割下了一段一人长的绳子,一头在刀环上打了个死结,一头在腕上打了个圈结,手握着刀柄,盯着那个正往上爬来的蛇人。 那蛇人在距我还有几尺远的地方,停住了,抬头盯着我。它的眼睛是黄浊色的,带着一种冷漠,倒似死人的眼睛,忽然,它双手一送,一枪刺了过来。 这一枪刺向我的小腹。我双腿盘在旗杆上,等枪尖过来时,左手抓住旗杆,脚猛地一点旗杆,人借力荡了开去。 这是很冒险的一步。虽然我左手还抓着旗杆,但万一失手,人自是会掉下去,可我还是成功了。那蛇人的一枪刺了个空,已把枪象木棍一样向外抡去。 我现在只有左手抓着旗杆,整个身体都荡在空中,已躲无可躲,那蛇人大概也觉得我已是必死无疑了,这一枪抡得毫无顾忌。 我看准它的枪尖,左手猛地脱离旗杆,一把抓住枪尖下的一段枪杆,两脚此时荡回旗杆。一觉得脚尖碰到了旗杆上,便将两脚一个交叉,紧紧地扣在旗杆上。 此时,整个身体几乎是水平状的,与那杆枪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蛇人用力要将枪向外抡起去,想把我甩离旗杆,但它抓着枪尾,我用一分力,它必须用十分力才能敌过我的力量,哪里动得了? 这道理蛇人自然不会懂得,它只是用尽蛮力想与我对抗,我不禁冷笑了一下。就算蛇人已经变成了人,那也只是些生番,到底不够聪明。 可话虽如此,那蛇人的力量仍是大得惊人,我只觉单手之力已经有点敌不住它了。不等枪脱手,我大喝一声:“中!”右手的刀猛地向下掷去。 这几下只是在极短时间里的事。那蛇人两手正抓着枪,面门全部暴露在外,它也根本料不到我会有这一手,百辟刀带着风雷之声下落,它发出一声惊呼,两手离开枪,一把抓住刀刃。百辟刀吹毛断发,这一刀下落,一下割掉它两根手指,却已被它一下用两个手掌夹住。 我左手的长枪下面一下失了借力,单靠两脚,哪里能保持身体的水平?人也猛地下落。我两脚紧紧夹着旗杆,拼命想用腿来夹住,但身体还在下落。本来那蛇人距我不过三四尺,一下就到了那蛇人跟前。 那个蛇人的双手还夹住百辟刀,我伸开右掌,一把按住了刀柄,猛地向下一推。 这一下除了我本身的力量,还带着我的体重,那蛇人这回已夹不住刀了,百辟刀一下没入它的两眼中间,直刺入脑。那蛇人大叫一声,一个巨大的身躯向下滑落,我右手一收,手腕上的绳子带着百辟刀脱出那蛇人面门,蛇人的血直喷出来,身体滑下,血涂得旗杆也血淋淋的。 我借了这一掌之力,止住了下落之势,两腿已夹住旗杆,也来不及将刀抓回手中,便翻身倒过来,右手抓住旗杆,重又头朝上,向顶上爬了两步。 这一次攻守,只是瞬息间,但对我来说却有如过了许久,心头也止不住地狂跳。但毕竟,我还是胜了,而且夺了一杆长枪来,可说是大获全胜。 那批蛇人围了过来,抬起那个已半死的蛇人,有几个向上望瞭望。天还暗,曙色微茫,却也看得出那几个蛇人眼中也有了点惧意。 我左手臂抱住旗杆,右手抖了抖,百辟刀划了个弧线,跳了起来,我一把抓住刀柄。刀刃上,血不沾锋,只在上面流动。我在那面怪模怪样的旗上擦了擦,定定神,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豪气。 如果说以前我心底依然有着对蛇人的惧意,此时已惧意全去。也是因为面临绝境,人反而更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这时,又有一个蛇人越众而出,向旗杆上攀来。这时我已确定,那面大旗对它们来说重要之极,可能,那些蛇人杀我是次,夺旗反而是主。不然,要是它们将旗杆砍倒,我准是变成肉饼,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了。蛇人笨虽笨,不会连这也想不到的。我不由庆幸自己选择正确,若只是爬上另外的高架,只怕自己已早变成齑粉了。 那蛇人慢慢往上爬。刚才那蛇人的血涂在旗杆上,就连蛇人也爬得有点费力,但那蛇人一步步上来,丝毫不退缩。 刚才那蛇人的死,这个蛇人一定大存戒心。它每一步都小心之极,双眼也不敢离开我,那枪头在它头顶不离半尺,万一我发动进攻,它也马上便可反击。 我左手的长枪对准它,右手的百辟刀仍是蓄势待发。只靠两腿盘住旗杆,自是大不灵活,不能再象刚才一样闪过它的枪了,那么只有将那蛇人击杀于能威胁我之前。 话如此说,要击杀这个蛇人,当然不会是容易的事。 那蛇人的身体一伸一缩,也跟蛇一模一样,正慢慢地爬上来。刚才旗杆上的血已有些干了,它的身体不会刚爬上来时那么打滑,可爬得却更慢。 等相隔五尺,那蛇人停住了。 这枪有七尺长,在这个位置已能击中我,而我的长枪跟它的一样长,我同样也可以击中它。不同的是,它击中的是我的腿部,而我却能击中它的头部。 它正在迟疑吧。看来,变得和人一样,自是有好处,却也少了野兽那种不畏死的悍勇。 我不等它多想,一枪向它头上刺去。我在上,它在下,我占了地利,再加上先下手为强,它纵是力量大过我几倍的蛇人,也难以应付。 那蛇人的下半身卷在旗杆上,忽然将上半身向外移开一半,仿佛树上长出的一根斜枝一般。我这一枪刺空,却马上收回,又是一枪刺下。我这一枪本就没用全力,它的上半身闪过我的长枪,却也无法再刺我,这第二枪是刺向它的胸口的。 蛇人的胸口,虽没有人那么宽,但也不是容易闪开的。它上半身斜斜伸出旗杆,胸口正好露在我面前,等如给我当耙子一般,我这一枪刺出,虽然只是一只左手,但从上刺向下,它也不敢硬按,整个身体又退下一段。 我收回枪,歇了歇力。我在旗杆上,地势上极为有利,那些蛇人要攻击我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攻击。但单打独斗,我自信在地势不占优时都能格杀它们,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唯一的担心,就是那些蛇人若不再顾忌这面怪旗,那么我这有利地势便是作茧自缚,只有等死的份了。好在那些蛇人看样子对这旗极为尊崇,我把蛇人的血涂在旗上时,它们一个个都愤懑不平,这个爬上来的蛇人注意力也几乎全在那旗上。 这时,那个退下几步的蛇人又开始蠕蠕而上,它肯定不甘于这么被我逼退。蛇人尽管有些象人了,也有了害怕之心,但终究比人要悍勇得多。只是这个蛇人小心之极,我要格杀它,倒不是容易的事。 我看了看旗杆顶上,那旗杆顶上和帝国军的旗杆没什么不同,最上面有个滑轮,做得很精致,绳子穿过那滑轮。本来有一粗一细两根,细的那根缚着沈西平的头颅,已经被我割断了,余下的那戴落在地上,粗的那根还绑在旗杆上,打成了个粗大的结,我的脚正踩在那绳结上。 那蛇人已又逼上了两步,此时它双手握枪,紧盯着我。我左手握枪,右手握着刀,右手臂还环抱着旗杆,它一时也不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蛇人多少有些象人,但细看,实在和人相差太远,我们现在几乎是面对面,我也已不敢多看,只觉蛇人那黄色的眼珠如同两朵火苗,似乎即将燃起。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只一会儿我便觉得头昏脑胀,眼皮只觉得不住地想要合上。正迷迷糊糊地那一阵,我脑中一凛,情知不好,只是头象灌了铅水一般,重得抬不起来。 就算我又困又累,也不至于会这样的。我睁了睁眼,却实在睁不开,内心深处却也知道,若再这样子,那形同等死,在一阵昏沉中,我的手指动了动。 手指也象被什么绑着一样,但多少还能动。只是右手一动,百辟刀脱手而出。尽管是半睡半醒,我也不禁惊叫一声,这时只觉腿上微微一阵刺痛,却也并不很明显,但人这微微一痛,猛地一激凛,像是被劈头浇上一桶冰水,我一下睁开眼。 一睁开眼,但见那长枪已经刺向我面前。那蛇人发现了我的百辟刀脱手,知道这是个良机吧。 我右手已空,左手却还抓着长枪,左手一挡,“啪”一声,两枝枪撞在一起,我只觉周身都如同被猛震了一下,人也差点掉下来,本能地双手一下抱住旗杆,那枝枪却被那蛇人格得飞了出去。 武器一脱手,我但知不好,那蛇人的长枪已一下刺上来,枪尖上带着些轻轻的尖厉的哨声。 那是枪尖破空掠出的声音。这一枪刺中我,肯定是个对穿。我一咬牙,手一松,人猛地跳离旗杆,人一下象块石子一样往下掉。 掉下两尺,我已与那蛇人的枪尖平行了,马上伸过右手去抓那枪杆。这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可是这蛇人却比刚才那个动作快,我的手刚伸出,这枪便缩了回去,我的右手一下抓了个空。 要死了么? 我的右手却比我想得还快,一把正抓住了拴旗的绳子。这绳子现在还有很长的一根,在旗杆上盘成一个大绳结,我一把抓住绳结上那一段,蛇人的枪又已刺了上来。 这一次,蛇人连身体也攻了上来。它一定觉得,我已是山穷水尽,只有等死的份了,这一枪却是刺向我的小腹。 在蛇人心目中,可能那怪旗远比我重要,所以也根本不用留我这个活口。 我只有右手单手抓着绳子,左手已是空手,偏生那百辟刀是拴在我右手腕上的,我的左手虽抓住刀柄,但由于拴在刀上的绳子只有一人长,这刀最多也只能到我大腿的距离。 此时,蛇人的长枪已到了我小腹前。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左手的刀猛地反手一割,想割断缚住那刀的绳子,谁知我动作太猛,这一刀反而割到了旗杆上的绳结。百辟刀吹毛断发,这一刀将那绳结割得寸寸碎裂,右手拉着的绳子一下松了,人在空中晃晃悠悠。 那蛇人的枪刺到,但我已闪无可闪,单靠右手抓住那段绳子,也只是苛延残喘。我脑中一闪,脚猛地一踢,一下踢中了那枪杆,我的身体像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小石头一样,向外飞了出去,蛇人的这一枪也刺空了。 那个蛇人已一反刚才的谨慎小心,身体也猛一窜,一下窜上了旗杆顶,已比我还高,这时,它单手将长枪举过头顶,作势要向我刺来。 这时,我没有它地势高,地形之利已丧失殆尽,一只手还抓着绳子,正秋千似地荡回来,它这一枪,便是等着我的吧。 等我荡到旗杆边上,那蛇人猛地一枪刺落,我猛地一甩,想让过这一枪,但来势太急,只让过头顶,蛇人这一枪刺在我左臂上,“噗”一声,刺了个对穿,枪尖在左臂另一头穿出两寸,血登时如水一般射出来,左臂上像是被一下打进一个大钉子,又象被放上了一团火,奇怪的是,却并不怎么觉得疼。 那一定是忘忧果粉的作用吧。来时我向医官要了些忘忧果粉,一半敷在伤口,一半服下。医官说其实这忘忧果粉并无合拢伤口的效果,却有止痛奇效,服下后效果更佳,只是容易上瘾,不可多服。我来时只要伤口不再疼痛,哪管什么上不上瘾,服了不少。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奇效。 刚才这一甩,我象风浪中一样,摇摆不定。可是这一枪刺中我,却让我灵机一动,登时有了个主意。我一咬牙,脚在旗杆上一点。那蛇人此时将枪收回,枪拔出我左臂时,带得血肉模糊,我也不管什么了,人猛地向一边一晃,一下子,陀螺也似地绕着旗杆转了一圈。 我的右手还抓着绳子,这一圈,那绳子正好将那蛇人绑了一圈。这蛇人想必也明白了我的想法,左手要来拉缠在它身上的绳子,但这时我已转过了第二圈,这圈绳子反将它的左手也绑在里面了。 因为我一个身体都挂在绳子上,这两圈绕得很紧,那个蛇人力量虽大,竟然也挣不开。我只听得它发出了一声闷喝,不等它再有什么反应,脚一点旗杆,又绕着旗杆荡了两圈。 那怪旗很是沉重,这根绳子却是极为牢固,缠了四圈后,我也升高了许多,已到了那蛇人的胸口了。我抬头看时,只见它的双手都被缠着,动也动不了,那个头却可以乱动,正吐出血红的分叉舌头,露出一嘴白色的利牙,似乎想咬我,但却低不下来。 我心头一凛,却只觉身子一轻,人向相反方向甩了出去。 留下来这一段绳子不太长,绕了四圈后已没法再打结了,此时便有向反向松开之势。我身体一动时,便觉不妙,左手一把抓住挂在肋下的百辟刀,想要刺入那蛇人的胸口,但才刺出那蛇人的鳞下一点,听得那蛇人发出一声大叫,却只觉手臂无力,加上身子转动之势已急,哪里还刺得下去?那一枪已刺穿了我左臂,虽然我并不怎么觉得痛,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哪里还用得出力? 我只觉人已腾云驾雾地向反向转去。刚才那缠着蛇人的几圈也前功尽弃,左手的刀转过半圈碰到了旗杆,抽出来后重又扎进,偏生死活插不下去,眼前眼花缭乱,也什么都看不清,只见蛇人那一身绿色的鳞片。 等转过第三圈,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已无回天之力,颓然将左手松开,百辟刀又落下去。这刀本悬在我右手腕上,掉下去,正与我膝盖平齐。看下去,刀已无力,两腿也一样的无力,只见大腿上有一道不算很浇的伤口,那正是我刚才我在迷迷糊糊中感到的一点刺痛吧。 这时,却只见那蛇人的身体正在往下滑。它是要下来劈死我么?我不禁闭上眼,只道死到临头,只等着马上来的致命一枪了。 谁知那蛇人下滑的声音还在响。我睁开眼,正好蛇人手中的长枪枪尾在我跟前,我左手一把抓住,那蛇人也不用力回夺,只是滑下去,滑过的地方,也是血糊糊一片。 这时怎么回事? 我有点莫名其妙,却听得下面的蛇人营中发出一声惊呼,但这时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立稳脚跟。我双脚缠住旗杆,只觉杆上一股血腥气。一缠在旗杆上,那旗子的份量但显现出来了,我右手象被人用力扯着一样。我将那绳子在旗杆上又打了个结缚住,看了看身上的伤口。 除了腹上的伤口,腿上的伤口已经结口,左臂上却仍是血肉模糊,那个洞口的皮肉都翻了出来。还好腿上的伤口并不碍事,我一松开双手,右手一抖,百辟刀回到了手中。 此时,旭日东升,那面旗正迎风招展。我拉过来,顺手在旗上割下一条布,包在伤口上。我一割下旗上的布,下面的蛇人发出一阵又惊又怒的低呼,我却只觉得好笑。 这时,几个蛇人抬开那个蛇人。这时曙色已微明,我在旗杆顶上也可以看见下面的仔细情形了。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蛇人,至少也有上千个。说是黑压压的,其实该说是绿荧荧的,像是阴沟里的水色。那个刚才滑下去的蛇人正躺在地上,身体还在抽动,但整个身体已几乎断成两截,内脏也从伤口滑出来。 我初时还有点纳闷,马上恍然大悟。刚才我绕着那蛇人在转动时,百辟刀虽然扎不进去,但沿着它割了好几遍,这蛇人被绳子缠着,动也动不了,身体竟被我割得只有里面一根脊骨连着了。 真是侥幸。我暗自庆幸,这时,蛇人忽然潮水似地分作两边。 那是有什么人要来了么? 果然,来的,是一辆战车,上面有一个蛇人。 我一向以为蛇人长得都一个模样,但仔细看看,蛇人都各有各的样子。来的这个蛇人,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英俊。当然不是人的那种英俊,它的周身很匀称,身上披着一件软甲,这在蛇人中也不多见,大概蛇人只有那些地位较高的才穿软甲。对于蛇人来说,那一身绿油油的鳞片其实就顶得上一件软甲了。 这个蛇人来到旗杆下,跳下车来,那些蛇人都伏在地上。这蛇人看了看在地上的蛇人尸首,抬起头看了看我。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那简直如两团火焰,会一下燃烧起来。我没有动,那蛇人忽然指着我,喝道:“你杀了巴吞!” 蛇人会说话! 尽管我早就猜到了,但当面看见时,还是一阵惊愕。 它说的是帝国语,虽然有些不太标准,但也不是很听得出来,倒像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我道:“哪个叫巴吞?” 它没理我,只是道:“你知不知道,你玷污了伏羲圣幡时,你的死期也到了!” 我不知它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蛇人已不再转向我,大声对那些蛇人喝道:“搬柴!” 这时,边上一个蛇人抬起头,道:“山都将军,柴的要烧?” 那蛇人说的也是帝国语,虽比那个叫山都将军的蛇人差远了,却也足以听得懂。我在旗杆顶上不由吓了一跳,只道自己听错了,山都喝道:“对,搬柴!伏羲圣幡已被他玷污了,只有请祝融大神来洁净。” 那个蛇人结结巴巴道:“山都将军,天法师说的,圣幡不得……那个毁。” 我看了看那有点破了的怪旗子,旗上,两个人头蛇身,身穿古衣冠的人正在旗上被风吹得乱动,倒似活物。现在被我割掉一条,旗上的怪物更显得古怪了。 对于蛇人来说,这是圣物吧。帝国也有许多圣物,这一点蛇人却更象人。 山都喝道:“天法师宝训第十七条,还曾说过,圣物若被玷污,便要借祝融之力来浣洗。快去搬柴来。” 那些蛇人有些呆呆地看着他,有几个已去搬了些柴草来。那些柴草什么都有,大概也是当场砍来的,堆在架子上,马上便堆成了足有半人高的一堆。 山都抬起头看着我,喝道:“把圣火拿来!” 他这话出口,却没有一个蛇人动。山都等了一会,怒道:“你们聆听天法师宝训那么久,难道还怕祝融之威么?” 有个蛇人迟迟疑疑地从一个营帐边取下一枝松明。这松明的火光很微弱,只有豆粒一般大。这么小的火光,大约也不是为照明用的,只是为了让蛇人不再怕火吧。那个蛇人却连这么一点火也怕得胆战心惊,拿到山都跟前时,几乎要晕倒。 蛇人要烧旗杆了? 我盘在旗杆上,心知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不知武侯知道那些蛇人正在努力适应火光后有什么感想,而我更不知能不能逃出这营帐去。 我摸了摸怀里。怀里,那包火药包得严严实实,象个饭团。这时,山都将那松明凑到柴草堆前去点,边上的蛇人像是见到了极危险的东西,躲得远远的。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我用右手摸出那包火药,放在手中,嘴咬住包着火药的布,一下撕开一个口子,往下一倒,黑黑的火药象一条细线垂下,洒在那柴草堆上。 山都正在点火,那点松明实在太小,柴草又不是很干,只点着了一点小火,那些火药一落到柴草堆上,山都还抬起头看了看,大概不知是什么东西。 柴草没什么异样。难道那火药没有张龙友说得那么神么? 我正有点失望,忽然柴草堆中发出“嘶”的一声响,一团火象活物一般窜出来,升腾起足有一人高。山都也吓了一大跳,长长的身躯居然一跃而起,向后跳出。但即使如此,它身上还是被点着了几处。 火已将那堆柴草全部点着。这火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如果任由它烧下去,这旗杆马上会被烧断。此时,旗杆周围的蛇人已退开了十来步,似乎都在害怕火光,但与那日见到火光吓得魂飞魄散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手一松,人马上滑了下去。旗杆上,半干的血粘乎乎的,滑下去时擦得我软甲上也红红的一条。滑到那火头上,我将长枪往地下一柱,“砰”一声,顿住了下落之势,伸过长枪便去挑开柴草。 蛇人似乎仍不太会用火,柴草堆得很松,只是放在那木头架子上。我的长枪一扎入柴草堆,只是一甩,那些着火的柴草堆四散飞开,架子上马上只剩了些零星柴草,哪里还烧得起来? 蛇人见火四溅,又向外散开了一些。只是这些柴草就算烧也马上就烧完的。我咬了咬牙,把剩下的火药包好,扎在枪头上,往架子下一些小火上一探,布条马上烧着了。 现在还没烧进里面的火药,但一定马上会烧着了。我看看四周,已打定了主意,将那长枪举起,猛地掷向边上一个营帐。 长枪刚一飞出,枪尖上的火药包“嘶”一声炸开了。这声音不响,但就如同一块巨石扔进水里一样,火花四溅,炸得四处都是。附近的几个营帐一下被点着了,有些火花溅到了离得不太远的蛇人身上,那些蛇人也怪叫着,纷纷向外挤去。 正在一片大乱中,忽然听得山都吼道:“不要乱!左营灭火,右营上前,捉下那怪物!” 我是怪物?这时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但山都的吼声却似让那些蛇人都镇定下来,一批蛇人已转向那些着火的营帐,拼命地拍打,另外一批蛇人迫了上来。 那些蛇人还有点害怕地上燃着的火,但向前移动得很坚定。 这个山都虽然是个怪模怪样的蛇人,居然大有名将之风。我也不禁有点赞叹,帝国军中有此令下如山倒的将领,也不过武侯、陆经渔、沈西平区区几人而已。 两个蛇人已到了旗杆边上。架子下还有点火在燃着,这两个蛇人似乎也有点畏缩,山都喝道:“快上!” 它已猛地向上冲上。 刚才它被火舌燎了一下,身上的软甲也有几处焦痕,一张脸也黑一块青一块。它冲得很快,那两个蛇人在最前面,山都这一步,却窜得比它们更近,一枪向我扎来。我手足并用,猛地向上攀去,闪过这一枪,山都却喝道:“把刀拿来!” 边上一个蛇人道:“山都将军,天法师明训,不论何时,圣幡……那个不能碰地的。” 这个蛇人的话说得却也算流利,身上也披着软甲,一定也是蛇人中的一个首领吧。山都道:“来四个,扶住旗杆,一段段砍下来。” 我吃了一惊,一把抓住那面大旗,喝道:“你们住手,不然我要把这旗割成碎片。” 山都抬起头,道:“割吧,圣幡已被你这怪物玷污,不能再号令全军了。” 边上一个蛇人递过一柄刀来。蛇人的刀与帝国形制一般无二,山都接过了,道:“你们扶住了。” 边上,四个蛇人围成一圈,扶住旗杆,山都开始砍架子上那一段旗杆。 旗杆很粗,也是用很牢固的木头做的,山都要砍也不是说断就断。但它一刀砍下,我在旗杆顶上也被震得一动,伸手抱住了旗杆,只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它一刀砍下,虽然只是在旗杆上留下一条刀痕,但这么砍下去,旗杆迟早要被砍断的。 我夺来的长枪已掷出去了,现在那些蛇人不再强攻,恐怕也夺不到长枪了。而我要是下去,不论自己有多狂妄,也不信能击败五个围在一起的蛇人,何况边上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蛇人围着。 难道,真是走投无路了么?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旭日东升,天也放亮了。看过去,那片树林如一个绿色的池塘,隔开了高鹫城。在旗杆顶上,似乎那只是一段一蹴而就的距离。 我看了看挂在腰间的沈西平的首级。他的首级已被风干了,脸也有点变形,却仍能看出那号令一军的威势。 声名赫赫的一代名将,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死了也一样啊。 我有点苦笑。我死了后,首级会不会也被挂在旗杆上呢?说不定武侯会给我追加几级。只是那时我连尸身也回不去,追加上十级也是空的。 我咬咬牙,摸着右手的百辟刀。 就算死,也不能让那些蛇人那么容易就割下我的首级。 我弯了弯腰,准备松开手。 那四个蛇人挤作一堆,都扶着旗杆,没有武器。我要防的,只是山都一个。 想到这儿,我也不禁失笑。 我也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我身上三处有伤,就算只有一个赤手空拳的蛇人,也不一定打得过,可能一跳下去,不等我动手,便要被蛇人撕成两半。 这时我的手已松开,人也滑下了几尺。边上有个蛇人叫道:“山都将军,怪物小……心!” 山都抬起头,我已喝道:“中!” 百辟刀脱手飞出,直取它的头部。 这一刀迅雷不及掩耳,也可以说是我最后的攻击了。山都呆了呆,伸手要用刀来格,但却来不及了。眼看这一刀便要刺入它的头部,边上一个蛇人忽地长身,一手抓住了刀刃。我手一抖,拴在百辟刀上的绳子一下绷得笔直,我用力一夺,那蛇人的手被刀刃划过,两个指头一下飞了起来。 但如此一来,已击不中山都了。我不等它们再攻击,马上又爬回顶上,一个蛇人作势要攀上来,山都喝道:“不要上!” 山都的脸即使是蛇人的,也看得出按捺不住的怒火。它喝道:“再来两个,防着这怪物!”低头又开始去砍旗杆。 它也料不到我到这时还会攻击吧。 两个手绰长枪的蛇人游了上来,围在外面,那个手受了伤的蛇人退了下去,换了一个。只听得山都的刀在旗杆上“砰砰”地响。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有个蛇人从树林那边过来,叫道:“山都将军,攻……” 这蛇人话不利落,攻了半天,说不出攻什么。我看了看,却见高鹫城头,一支军马飞驰过来,看旗号,正是前锋营。 愚蠢! 我不禁暗骂。这般攻击,龙鳞军也一败涂地,前锋营纵然勇猛,不见得能比龙鳞军强多少,还不是一样要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发动这等自杀一般的攻击?难道是前锋营见我不归,不顾一切,来救我么?只是他们又怎知我被困在这旗杆顶上? 山都停住手,喝道:“左营,在这儿守着,接着砍,右营随我迎战!” 它的话音很沉稳,但我也听到了一丝慌乱。 就算前锋营敌不过蛇人军,但这次攻击,却也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山都抛下刀,带着一大队蛇人向树林里冲去。这时,又有一个身披软甲的蛇人接过刀,接着来砍旗杆。 路恭行这次进攻,也是白费吧。我有点颓唐。 那蛇人才砍了几刀,忽然有几个蛇人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抬起头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仰头看去。 只见那树林边上,飞起了一只黑色的巨大怪物,长长的,像是一条飞动的大蛇,正向这儿飞过来。 那不是怪物。我马上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皮制风筝,看样子,似乎上面有一个人。 风筝也是种从远古传下来的玩具。每年初春的踏青节,帝国上下都到野外祭祀先人的坟墓,那些孩子也在放风筝。现在虽然还没到踏青节,但风已不小,风筝已可以飞起来了。 但这只风筝绝非玩具。 蛇人也措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有一个忽然伏倒在地上,叫道:“伏……神!” 它大概叫的是“伏羲大神”吧。这一声像是传染了似的,那些蛇人一下伏倒在地,一个个顶礼膜拜,连那个正在砍旗杆的蛇人也放下刀,伏在地上。 那蛇形风筝到了旗杆边上,我已看清了,那上面确实有一个人。 忽然,从那风筝上,飞过一枝箭来。 这风筝在空中动个不停,这支箭却有百步穿杨之妙,竟然不偏不倚,直向我射过来。箭尾上,还带着一根细绳。 这支箭已到了我跟前,却还差得三尺。我心知定是有些道理,手头也没什么东西,不由分说,一把抓起那面旗子迎风一展,“哗”一声,旗子展开了,旗上那两个人首蛇身的怪物象平铺在天幕上一般展现在那些蛇人面前,那支箭也被旗子卷住,正射在旗面上。 我收了回来,抓住那支箭。 那是支去掉箭头的箭,箭杆上刻了一个“青”字。这“青”上半部刻成羽毛样,下面是封口的,成个箭头的样子。 这是谭青的箭!怪不得,在这种位置,也能有这么好的箭法。 我一阵激动,却见那细绳子上,又有一根粗绳连着。 是要用风筝带我出去么? 我真有点钦佩那个想出这主意的人。这人也当真了得,这主意匪夷所思,却也完全可行。我飞快地倒着绳子,已将那粗绳抓到了手中。 这时,却听得刚才在砍旗杆那个蛇人喝道:“是妖魔化成伏羲大神的样子,快放箭!” 它的喊声很响,但那些蛇人正此起彼伏,发出一些怪异的叫声,它的喊声却没有用。它跳下那旗杆架子,取出一张弓来,叫道:“放箭!” 蛇人的箭我还没见过。这个蛇人一箭射出,那支箭歪歪斜斜,飞近了那风筝便射不上去了,掉了下来。 怪不得蛇人少用箭吧,恐怕它们不擅长射箭。 这时,谭青在风筝上忽然也一箭射落。他的一箭可与蛇人的那箭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箭直射向那蛇人,那个蛇人张开嘴,一条鲜红的舌头吐在外面,似是吓得一动不动。 “啪”一声,这一箭射在离它只有一尺远的地上。在风筝上,以谭青那等高超的箭术,还是偏了一些了。 我正觉得可惜,手上却不慢,将那粗绳子抓在手中,试了试。 本以为这绳子一定绷得很紧,但这么一拉,却拉得那风筝下沉了一些。 那风筝承不住两个人的份量! 此时我心头如同一桶冰水浇下。本以为绝处逢生,但这么一来,前功尽弃,除非谭青自己跳下来,我才能逃走。 可谭青真能舍身救我么? 这时,下面的蛇人已纷纷站起,有一些也取出弓来向那风筝射去。它们的箭术还不及刚才那蛇人,谭青虽被我拉得沉下许多,却也仍没一支箭能射到他身边的。 我绞尽脑汁,却仍想不出一个能让那风筝承受两个人份量的办法。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却见一支长枪射了上来。 这支长枪比箭长过许多,已正对着谭青射去,才到那风筝边,却被一下击飞,斜斜坠下。但如此一来,一下子又有好几个蛇人将长枪当箭射上去。幸好,不是所有蛇人都有那么强的射术,几支枪射得比箭更低便落下来了,但也有一两支枪到了谭青身边。若不是蛇人的准头太差,这两枪已足以将他射死。 这时,一支长枪正从我身边掠过。这支长枪正是那身披软甲的蛇人射的,劲力颇强。我右手一甩,百辟刀脱手掷出,正绕过那长枪,在枪杆上绕了几圈。 那一瞬,我的手臂几乎要被拔出一般,浑身一震,肩胛处痛得几乎无法忍受。 这时,我也感到周身都开始疼痛。那忘忧果失去效力了吧? 我将刀收回来,左手抓住了长枪,人也不住气喘。这杆长枪虽然抢到了,但我也已无法再用。我顺手将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绑在长枪上,好让自己方便些抓住。 如果再想不到逃走的办法,我也只好放手了,不能再让谭青在半空里盘旋。 这时,箭已如雨下,不过都避开了旗杆这边。它们也仍不能让这旗损伤吧?我看着那面正迎风招展的大旗,现在已被风扯得笔直,好象一块木板也似。 这时,忽然听得蛇人们发出一声欢呼,我抬头望去,大吃一惊,却见那风筝上已扎了一支长枪,看样子,竟是已射穿了谭青的身体。 我大吃一惊。那支长枪在风筝上动也不动,风筝却已开始盘旋,正不住往下掉。谭青已被射死了?我不禁仰天叫道:“谭青!” 像是响应我的叫声,一个人影一下从风筝上掉了下来。 谭青掉下来了! 我只觉心也要跳出喉咙口,他掉的地方就在旗杆边上,这一掉下来,手中的长枪被风筝带得猛往上一升,几乎脱出手去。可是我手里只有一杆长枪,怎么才能挡住他? 我也没有多想,将长枪的一头扎进那面旗的左上角,左下角和长枪枪杆捏在一起,也来不及捆到一处,便伸出去。 那旗子右边有一根木棍插着,升旗的绳子便绑在那木棍上。我在左边这么插上一枝长枪,约略有点象个担架床的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谭青从那么高的地上掉下来,我用这么一个简陋之极的担架床如何接得住他?就算接住了,他掉下来的势头也会连我也带下去的。但此时我根本没想这些,只是将旗子伸出去,只想把他接住。 “呼”一声,谭青的身子从旗子边掠过,枪杆根本没碰到他。 那一瞬,几乎只如闪电过眼那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却觉得如同有一天、一年那么长久。 谭青的胸口插了一支长枪,右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弓,眼已闭着,脸上,还有点淡淡的笑容。 “谭青!” 我大叫着,可是,他的身体已“砰”一声摔在地上。 他一落地,蛇人已如潮水般涌上,我看不见下面的样子,却听得到刀枪刺入皮肉的声音。 我握紧了拳,关节也发白,只想狠狠地一拳打出,可这一拳却没有一个地方好打,眼角,也只觉得湿润。 一阵风猛地卷过,那面旗已展开了,兜风,这一阵风将我的身体也在旗杆顶上摇了摇。 谭青已掉下来了。现在风筝上没有人控制,尽管只有我一个人,也同样没办法带我飞走,除非我能爬到那风筝上。只是,风筝若降到只有旗杆那么高,那恐怕便飞不出去。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便是我如何带着沈西平的首级逃出去,否则谭青的死也只是白死。 我看着那面旗子,又是一阵风吹过,那旗子象瓦片一样被吹得鼓起。我紧紧地抓着,忽然,脑子里跳出了一个主意! 谭青,多亏你。 我看着旗杆下,默然无语。谭青落下的地方,只剩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痕迹了。 我一刀砍下一段绳子,将那旗子左边的两角绑在了长枪上,试了试,让风筝上垂下的那根绳子移到正中。 谭青,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杀尽这帮蛇人。 在心底喃喃地说着,一刀砍断了那根升旗的绳子,然后一手抓着长枪的一头,将长枪横在肩上,猛地站了起来。 在旗杆顶上,要保持这个姿势是很困难的。但我只消那短短的一刻就行了。 我一站直了,左脚一下勾住那旗子的一角,趁着一阵风吹过,猛地向外一跳,右脚勾住了旗子的另一个角。 现在那旗子平平地背在我身上,也正好形成了一个风筝的样子。头顶那风筝吃的份量一下减轻,猛地升上天去。 下面,只留下那些蛇人的一阵惊呼。我只觉那旗杆象落下地的一块石子一样,飞落地下落,眨眼间便升上了十几丈高。第八章 智者胜 风鼓动着我背上的大旗,我象一只鸟一般越飞越高,下面,蛇人的阵营已一览无余。 蛇人驻扎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山谷。南疆多山,丛林茂密,而人口却不多,多半是住在平原一带的城郭和村落中,那些山里只有一些零星的猎户。 在空中,我已转了好多念头。这山谷很大,两边山壁如刀削,从两边攻下来是不可能的。前面有那片树林,要是用火攻,也只能烧掉树林,烧不到它们的营帐。而有那树林阻挡,帝国的骑兵也无所用其长。在这地方扎营,攻守两便,那蛇人军的首脑当真深通兵法。 可为什么蛇人不全军攻过来? 我只觉奇怪。蛇人的每一次攻击都不超过万人,可它们来时的尘头,却起码有好几万。在旗杆上,我看到蛇人的阵营绵延数里,可是出来的蛇人最多不过几千人。就算没有全部出来,蛇人也不至于那么少。 难道,那是伪兵之计? 我心头不禁一寒。蛇人难道真能定下这等计策么?若蛇人真个不过万人,将我们十万大军缠在这里,那真是笑话了。 此时我高高在上,两军一览无余,看得到冲出来迎战的蛇人正潮水一般涌出树林,带着我飞的风筝被一个黑甲骑士牵着绳子,正向城中跑去。树林外,已有数千人的帝国军严阵以待。 这批帝国军几乎全部是前锋营,当中夹杂着一些龙鳞军残军。他们到树林边,却不再攻入,想必也知道在树林里骑军无所用其长,绝对不会是蛇人的对手。可守势也未必能持久,蛇人的攻击有如狂风骤雨,他们能坚持多久? 此时,牵着我的那黑甲骑士已放慢了步子,风筝降下了许多。那人控风筝的手法极是高明,我也曾见过小孩放风筝,收下来时常一头栽下。若这风筝也一头栽下,我自然仍然难逃一死,可这人慢慢收回绳索,那风筝一点点降低,极是平稳。 风筝降到十余丈高处,我挂在风筝下,已离地还有八九丈了。那黑甲骑士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收起那面旗帜。我手一攀,抓住了绳子,将那长枪从旗上退出来。 此时,我左肩却觉得一阵疼痛。那一枪刺穿我的手臂,伤势不轻,本来有那忘忧果的效力,感不到疼痛,这时药效已过,伤口一阵阵钻心地疼痛。 那黑甲骑士大约也知道我伤势不轻,招招手,边上几个龙鳞军围上来,帮他拉绳索,另几个作势准备接住我。 等我降到离地还有一丈多高,却听得树林里的蛇人忽然发出一阵呐喊,黑压压的一片蛇人冲了出来。 前锋营岿然不动,那几个龙鳞军加紧拉着绳索,似乎对前锋营信心百倍。几个人加力拉扯,那风筝一低,下落之势便急了起来,我直冲下地。眼看要一头栽到地上,虽然这高度摔不死人,也要摔个七荤八素,几个龙鳞军冲过来,一下扶住我的双脚,一个叫道:“楚将军,放手!” 我双手一松,他们抬起我向前跑了几步,消去了我前冲之势。等我双足一落地,人刚站稳,只觉左臂疼得像是裂开一般,人也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几个龙鳞军围在我身边,有一个扶起我叫道:“楚将军!楚将军!” 我从腰间解下沈西平的头颅,递给边上一个龙鳞军,道:“这是沈将军的首级……” 我还等说什么,那几个龙鳞军忽然直直跪倒在地,道:“楚将军,日后楚将军有命,我龙鳞军将士定万死不辞。” 我说不出话来,边上却听得祈烈叫道:“将军!” 他的声音欣喜若狂。我扭头一看,却见他牵着我的战马,向我跑过来。等他到我跟前,我道:“谁要出来迎战蛇人的?疯了么?” 祈烈想必也知道我会这么说,道:“将军,你放心,那是路统制和张先生定下的计策,我也出了点主意。” 我看了看那些一字排开的前锋营,在他们跟前堆放着一些树枝搭成的工事,路恭行立在全军正中,手中持着一面旗帜。我心头一亮,道:“用火药?” 他一笑,道:“正是。” 我挣扎着起来,祈烈给我臂上包了一下,扶着我上了马,道:“将军,回去吧。” 我道:“龙鳞军的弟兄,你们先把沈将军的首级带回去,我还想再看看。” 那几个龙鳞军又向我躬身一礼,跳上马向城中跑去。我带转马头,看着在树林边列阵相迎的前锋营。冲在最前的蛇人,已距前锋营不过数丈之遥了。不知路恭行打什么主意,那些柴草烧起来的话,恐怕已挡不住蛇人的攻势。 路恭行的大旗一挥,全军登时井井有条地后退,仍是有条不紊,将那工事全部让给蛇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等我问话,最先冲上来的一批蛇人已到了那工事边。祈烈却有点坐立不安,道:“千万不要出事情。” 像是应和他的话,忽然,在那头发出一声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我的坐骑虽然久经战阵,也惊得人立起来。我一把拉住缰绳,带住了马,却已见祈烈兴奋地叫道:“将军,成了!成了!” 刚才工事那边,浓烟滚滚,那些柴草也燃烧起来。地上,到处都是蛇人的残肢,有几人蛇人浑身带火,冲出来,但身上火势太旺,没几步便被烧成一堆。只有一两个蛇人冲破火阵,但却到了严阵以待的前锋营阵前。蛇人便是再蠢,此时也不改再冲了。 我的马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打着转。我勒了勒缰绳,马停住了,祈烈在一边帮我带住马,道:“将军,不要紧吧?” 我喃喃道:“好个张龙友。” 火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我也始料未及。此时烟尘已散去了一些,看得清刚才发出巨响的地方。那里刚才还平平整整,现在却如同被刨了条深沟,上百个蛇人的尸首堆在一处,火舌不时喷出。隔着那两丈宽的一带地方,一群张皇失措的蛇人正张望着,欲进不进。 这等威势,攻守两方都不曾想到吧。 这时,路恭行道:“全军听令,依次退入城中,不得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