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呸呸呸,是裴铮啊…… 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嗯,是很不高兴。 我拉上外衣,缓缓从床上坐起,撩了下头发斜睨他。“怎么,寡人做事还要向你禀报吗?” 裴铮呼吸一滞,上前一步锁在我床前,让我完全笼在他高大的身影下。他伸手抓住我的臂膀,倾身盯住我。 “那些人有没有碰到你哪里。” 我嫌恶地挣脱他的手,“关你什么事?裴铮,你是臣,寡人是君,有些事情你可别管太宽了!寡人让你忽悠了这么多年,以后不会再听你的了!”我一把推开他,要向外走去,却被一把抓住,又扣住了腰,锁在怀里。 “你喝醉了,跟我回去!”裴铮的声音拂过我的头顶,我咬牙挣扎,却挣不开,恨恨地抬起脚往后一跺,踩在他脚上。他嘶地抽了口凉气,一转身将我放倒在床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鼻尖对着鼻尖,一双凤眸里燃着熊熊的火。 “你骗我这么多年……”我扭了几下,他纹丝不动,我委屈地瞪着他,“我已经够端庄了,他还是不喜欢我。” 裴铮一震,眼里的火顿时消了下去。 “焕卿喜欢的是笙儿,你早就知道的,不告诉我,是想看我笑话吧。”我咬唇瞪他,“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裴铮松开了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低声道:“谁说不喜欢……喜欢了这么多年……” 他灼热的呼吸都拂在我面上,恍惚想起小时候他也曾抱着我上树摘花,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但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如今已是个成年男子了,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与热度让我脸颊发烫,愈加晕眩起来。 “豆豆……”他在我唇间呢喃,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唇瓣,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仰起脸,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贴了上去。 他猛地一震,却没有吻我,反而拉下我的手,向后退开,哑声问我:“豆豆,我是谁?” “裴铮,你这个……唔唔……” 后面骂人的话都被他吞入口中了。 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迫我仰起脸贴紧他,唇舌交缠,口中都是名为裴铮的气息,双唇温热酥麻,让我不自觉地轻轻战栗,想要逃避他的侵略,又想要更多一点…… 一只手紧贴在我背上游移,让我遍体酥麻,浑身无力,胸口被他用胸膛挤压得呼吸困难,口中的气息又尽数被他吸去,我憋得头晕耳鸣,眼看呜呼一声就快去了,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大口大口喘息着,泪眼花花瞪他:“裴铮,你想弑君吗!” 他凤眸灼灼,抬手覆住我的眼睛,声音低哑勾人。 “别这样看我……不然我真弑君了。”9|九 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我这时已酒醒了大半,拉下他的手说:“你起来,压疼我了!” 他竟听话地从我身上离开,我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忙往床内侧躲了一下。他见我这番举动,凤眸微眯了一下,唇畔含笑。 我这才看到他微微红肿的薄唇——我吻出来的? 想到方才这大奸臣被寡人肆意轻薄,我龙颜大悦——是我轻薄他,不是他轻薄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审问他,“寡人记得朝廷有规定,官员不得白日宣淫。” 本来是规定不得狎妓的,结果同性之风大起,父君见势不妙才改成白天不得狎妓,晚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陛下说的是,微臣身为丞相,偶尔也兼职一下京管队的工作,来小秦宫突击检查,看有没有违法狎妓的官员。”裴铮的声音低沉微哑,竟比方才那小倌轻柔的声音还勾人,让我心里酥麻酥麻的。 “你抓到什么人了?”我严肃问道。 “光禄寺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裴铮眼底闪过狠色,看向我时又笑意盎然,“还有春情蓬发的陛下。” 我噎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撩了下头发,“寡人不是官员,无需遵守这规定。” 裴铮认真地点点头。“陛下说得是,但是让人看见总归是不好的。” 我艰难地挠着床。“你就假装……没看到……” 裴铮眯着凤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陛下……想封住臣的嘴?” 这话怎么听怎么淫、荡…… “裴爱卿啊……”我悠悠拉长了尾音,“今时今日,寡人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了。你以为你抓住寡人的把柄了吗?寡人可也抓住了你的把柄啊!” 裴铮挑了下眉,微微有些诧异。“哦?微臣有什么把柄?” 我心口抽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轻薄行为很掉价。“寡人知道,你有个私生子。” 裴铮眼角抽了抽,“陛下……今日既然去微臣府上,为何不让人通报?” 没有否认,很好。 我一把推开他,从床上下来。“你不用试图解释什么,寡人心知肚明得很。” 反正万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就没有错了。 “我的陛下啊……”裴铮似笑非笑一声长叹,主动过来帮我整理凌乱的衣衫,修长的手指从领口、前襟、腰带一路而下…… 寡人怎么就成他的了? 彼时,他的手正暧昧地停在我的腰上,解开了腰带要重新束上,我张开手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饰,其实这事怎么看都挺正常的吧,但是因为身处在青楼,就容易让人想歪了。 苏昀带人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和裴铮就处在这么一种尴尬的状态下。 小路子眼泪汪汪地冲进来抱住寡人的大腿,“陛下……小路子救驾来迟……” 哦,寡人好想死一死啊…… 裴铮不慌不忙地帮我将腰带束好,最后拉了下我衣裙下摆,转身看向苏昀,微笑道:“苏御史今日也在京管队当差吗?好巧,本官微服突击,刚刚才在这里抓到几个光禄寺的人。” 苏昀怀疑的目光在我和裴铮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沉声道:“裴相真是日理万机,凡事身先士卒呢。” 很好很好,苏昀就聪明多了,没有跟寡人相认,这个该死的小路子……唯恐天下不知吗,竟然把苏昀找来了,他知道寡人上小秦宫了,还是跟裴铮在一起…… 小路子也算机灵,见我没事,立刻爬了起来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这件事本来可能闹得很大,毕竟裴相和苏御史同时到小秦宫,谁都会猜测是谁小秦宫里是不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但最后还是寡人灵机一动,想了个万全之策,把罪名都推给了表舅。 ——哎呀呀,就是那个方小侯爷啦,命真苦啊,听说家里娶了个母老虎,逃到帝都来都逃不过,上小秦宫不到一个时辰,宫里那位就知道了,赶紧派了两位大臣去拿人呢。男人当到这份上,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表舅,寡人对不起你,顶多双倍赔偿你的医药费。 死表舅不死寡人。 我左苏昀右裴铮地坐在马车里,为表舅念了句佛号,他确实上了小秦宫,也不算冤枉了。 “陛下不该去那种地方。”苏昀突然开口吓了我一条,声音是少见的冷凝,我偷眼看他,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在我面上一扫,落在我唇上。 “这个……寡人……”我紧张地抓着膝盖,脑中乱纷纷地找不出借口。 “苏御史反应过度了。”裴铮却心情甚悦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他的招牌扇,很善解人意地帮我扇风,“陛下不过是兴致突来,随本官去小秦宫教训光禄寺那几个目无法纪的狗东西,一件小事没想到竟然会惊动苏御史。” 都是小路子那家伙多事,害我被苏昀看去了窘样。也难得他忠心耿耿,大概是看裴铮面色阴沉来者不善,又将我锁在房间里,担心他一个动怒弑君不要紧,惊动了云雾别宫的太上皇,他肯定要被阉个九生九世了。 苏昀自然知道裴铮是睁眼说瞎话,却也没有戳穿他,只是淡淡道:“这种小事以后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了。小秦宫太脏,陛下以后别去了。” 我连连点头,再三保证绝不再去。 马车行了一会儿,颠簸感又让我一阵阵反胃,头晕难受,幸亏裴铮给我扇着凉风,这才好过一点。 “陛下,靠在臣身上歇会儿。”裴铮对我低声耳语道。 我微睁开眼睛瞟了苏昀一眼,他虽仍有些淡淡不悦,但眼中亦有关切,“陛下坐不得马车吗?” 他就在这里看着,我好意思靠在裴铮身上吗…… 我强忍着,对苏昀笑了笑说“没事”,又对裴铮摇了摇头说“不用”。 裴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得我一哆嗦,他沉着声音道:“陛下确定不用吗?” 我两眼一闭,从容就义,靠在裴铮胸前。他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另一手执扇轻轻扇风。 若论伺候人,小路子都比不上他贴心。 真想阉了他带进宫当总管——如果我有命享这福的话。 —————————————————————————————— 马车驶进白衣巷,在巷子中间停下,一边是丞相府,另一边是国师府。裴铮扶着我从马车上下来,我腿一软,幸亏他眼疾手快在我腰间扶了一下。 “陛下,不如到微臣府上休息片刻?”苏昀站在我背后关切地说,我回过头看他,才见他的目光缓缓从我腰上移到我面上。 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裴铮就淡淡开口道:“苏御史有心了,陛下与本官有事要谈,自然是去丞相府。” 我与他有什么事要谈! 握在我腰上的手不动声色移开,另一只手又在我掌心捏了一下,饱含威胁啊…… 我含泪对苏昀道:“寡人与裴相确实有要事要商……” 苏昀离去时那眼神分明是说“微臣就在对面,有事陛下就大喊”…… 我悲愤地仰头看裴铮,后者微眯的凤眸明显是说“你喊吧,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一进府,我就想起他那私生子,想起他那私生子,我就觉得自己轻薄了一个非良家子很是掉价,于是冷哼一声,推开他。 裴铮手一空,缓缓打量我的脸色,唇畔笑意三分,意味深长。 “你有什么事,在这里说。” “微臣想让陛下见一个人。” “谁?”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随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他,“你想让我看你的私生子?” 裴铮眼角抽了一下,笑眯眯地点点头,看上去就像给黄鼠狼拜年的鸡……不对,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也不对……总归就是不怀好意。 “寡人不想看,那是你的秘密。只要你不将寡人轻薄你的事说出去,寡人也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我觉得自己很是心善,跟他的秘密比起来,我的秘密都不算秘密了。 裴铮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呢喃:“轻薄啊……” 我面上一热,抚了抚衣袖强装镇定,微抬起下巴用眼角藐视他。“你也别觉得吃亏什么的,寡人是皇帝……咳咳……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你一个有私生子的男人,又不是良家子,寡人不会对你负责的。” 裴铮一脸纠结,握着玉骨扇的手用力得直接发白,我怀疑自己打击他过甚了,可他应该没那么纯情吧……他又不是清白之身了…… 他深呼吸着,说不出话来,我想到他如今这般处境我也不无责任,心下一软,便柔声对他说:“你我之间的事,莲姑都已对我说了,其实那不过是我母亲他们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却拖了你这么多年,让你们父子不得相见,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件事我会同母亲说清楚的,你把他们母子接来吧。” 或许这奸臣有了家庭,有了后顾之忧,以后就不敢对寡人这么肆无忌惮了。他要是敢再冒犯寡人,寡人就抄他全家! 我忽略心头酸涩的感觉,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放心吧,寡人会护着你,不会让母亲怪罪于你,我想你也不愿意当个裴世美。” 他眼神微动,凤眸中闪过异光,而后趋于柔和,逼近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与我平视。“豆豆,其实你比自己以为的,更关心我……” 看着渐渐逼近的俊美容颜,近在咫尺的凤眸里闪烁着熟悉的火花,我呼吸一滞,僵硬地向后仰去……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像一道惊雷直直劈来,我吓得一个反弹,撞到裴铮面上,又急忙退开向后望去。 在看到那个“小公子”之前,我心里想的是“我不想当他后娘”,回头一看—— 今天真他娘之刺激啊…… 那小公子一身锦衣华服,头上左右扎了两团包子,细软的发丝垂到肩下两寸,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下巴略尖,两腮圆润粉嫩,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掐一把,只可惜面上无一丝表情,细长的眸子已有了凤眸雏形,冷冰冰地望着我,然后大步向我走来,在我面前两步站定,仰头看着我,秀气的鼻子抽了抽,皱眉道:“你喝酒了?” 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点点头。 “听说,你还去小秦宫嫖、娼了!”秀眉一扬,勃然大怒,“阿姐,你太不像话了!” 我嗷呜一声,看到他那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戒尺一扬,我闪身就往裴铮身后躲去,嘴里连声求饶:“阿绪,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那戒尺毫不留情地啪啪拍下,都被裴铮含笑一一接下来了。 阿绪打得过瘾了,这才停手仰头看裴铮。 “奸臣,你挡着我干嘛?她难道不该打吗?” 裴铮笑而不语。 阿绪,你是我弟弟……给阿姐一点尊严好不?我悲愤地从裴铮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那粉面团捏成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不禁哆嗦了一下。 “阿绪!”我仗着有裴铮当盾牌,脊梁顿时挺直不少,“你自己也去了青楼,还敢说我!” 阿绪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能一样吗?” 我一噎…… 阿绪,你才十岁…… 我们家阿绪啊,跟老学究似的,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对待旁人从不手软,那仙童似的外貌都是骗人的,其实他长得很有草菅人命的气质。 阿绪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刷地抬头看向裴铮,冷冷道:“奸臣,你,跟我来!” “阿绪,你想干什么?”我一惊,忙拉住了裴铮的袖口。 阿绪戒尺朝我的手拍下来,幸亏我躲得快,那一下落在裴铮手背上——他皮粗肉厚不怕打,面不改色笑容自若,我听得那啪的一声骨头都麻了。 阿绪收起戒尺,眯着小凤眸说:“我们男人说话,你们女人少过问!” 我悲伤地转过身去,蹲在墙角画圈圈…… 于是他们两个男人去说话了,小路子过来安抚我。 “陛下……”小路子面露疑惑,“小、小王爷回来了?” 我一脸惨痛地点点头。“他来祸害帝都百姓了……”我长叹一声,“来祸害寡人了……” 这世间能管住我的人不多……好吧,挺多的……但我最怕的不是别人,是阿绪。我心里清楚得很,自从阿绪出生后,爹娘就不大疼我了,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那时我也快八岁了,不好意思跟弟弟争宠,更何况阿绪确实长得很可爱,小小的,肉肉的,粉扑扑的,最喜欢抓着我的手不放。那时候的阿绪多可爱啊……后来他一点点长大,性子越来越古怪,冷冰冰像个雪娃娃,也不知那性子是随谁,他天不怕地不怕,为非作歹不遗余力,母亲维护他也不遗余力,后来母亲搬去云雾别宫也一并带走了阿绪,我登基后只有每年自己生辰、母亲生辰,还有过年会去云雾别宫见阿绪。 这年纪的孩子长得快,才三四个月不见,他好像又拔高了一点,少了些婴儿肥,渐渐有了少年青涩的俊俏,声音也与上次见他时有了些微不同,那声音不再像过去那般糯甜稚嫩,反而微微有了些沙哑的质感。我的阿绪要长大了啊…… 但是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啊!10|十 阿绪同裴铮回来的时候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但看到我的时候又板了起来。 “阿姐,你过来!” 我灰溜溜地蹭过去。裴铮不给面子地轻笑一声。 “阿绪啊……”我讨好地捏捏他的肩膀,却看到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我忽地想起今天莫大夫来过,忙问道:“阿绪,你是不是伤了病了?” “没事。”阿绪不在乎地摆摆手,粉嘟嘟的小脸一抬,“男人受点伤算什么。” 哦,阿绪,你小小年纪太有男子气概了! “是谁伤了你,你跟阿姐说,阿姐帮你报仇。”我气愤地握拳。 “奸臣已经把那几个犯上的家伙抓起来了。” 我眼睛一转,愕然道:“光禄寺的人?” 阿绪点了点头。“那些人违反法令,在大街上策马疾驰,喝令不止,我就让表舅动手了。” 我抹了把冷汗,“你还不如直接让表舅找块豆腐撞死。” 我那个表舅,本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但是这些年在舅母的淫威下苦苦挣扎求生存,已经变得越来越小男人了。 裴铮善意地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阿绪一个人偷偷从云雾别宫溜出来,顺路经过表舅的封地,就押着表舅当护卫直奔帝都来了。表舅乐得拿阿绪当借口逃出来,自然殷勤陪伴,结果一进帝都就被光禄寺的几个二世祖给冲撞了,还来不及表露身份就被追着打,阿绪肩膀上挨了一下,表舅倒是无事,把阿绪送来裴铮这里,他自己就去小秦宫放松了。 难怪他看到我的时候一脸心虚,看样子让他背我的黑锅都算是对他照顾不周的从轻发落了。 我很是心疼摸摸阿绪的小脸,“阿绪啊,疼不疼啊。” 阿绪受用地眯了眯眼,“小意思。”又顿了一下,转眼看我,“阿姐,听说你要选姐夫了。” 我缩了下脖子,低声道:“你就是为这事来帝都?” “当然!”阿绪细眉挑了起来,小凤眸瞪着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是要自作主张吗?” “啊?”我怔怔看着他,“可是母亲说让我自己挑,看哪个好就哪个……” “那你看上哪个了?”阿绪拧着眉眯起眼,“你眼光不行,我来帮你把关。” “我……”我叹了口气,“还没想好。” 阿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瞥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说着背起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来回走了两圈,“幸亏我来了!” 这真是让我又喜又忧又怕啊…… 裴铮挥手吩咐下人准备晚饭,让我和阿绪在丞相府用过饭再回宫。 阿绪饭前先给伤处换了次药,小男人说男女有别,不让我看……我跟裴铮先到厅里坐下了,我拿眼角瞟他的手,白皙的手背上隐约看到了几道红印子,阿绪打人从来不留余地,尤其是对我——不过我一次也没挨到就是了。 想到日间误会阿绪是裴铮的私生子,心里理亏,我就微微地囧了,不大敢抬头看裴铮的眼神,想来那双凤眸里一定含着三分戏谑的笑意。 “你的手……要上点药不?”我干咳两声,低着头问他。 置于膝上的手微动了一下,五指微拢,修长有力。 “小事。”裴铮淡淡笑道,“阿绪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啊…… 我徐徐抬起头看他的眼睛,正对上他投来的秋波,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脸皮也是老的厚。我抚着袖口慢条斯理道:“其实那个什么嘛……我没打算感谢你帮我挡了那几下。” 裴铮微笑点头。“自然,那本来就与你无关。” 我怔了一下,倏地瞪向他:“你知道了?” 裴铮笑得意味深长。“难得你终于也明白了。” 我脸上一热,干咳着别过脸去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这么多年了,阿绪像是随身带着一把戒尺,那戒尺也随着他身高的增长而增长,每每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他不快,他便抽出戒尺来追打我,结果却都是落在裴铮身上。 原先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是裴铮护着我,这两天听莲姑说了内幕,我终于明白谁才是阿绪的目标。敢情他们一个两个都知道爹娘的良苦用心,却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连阿绪都知道我这个当姐姐的早有了个童养夫,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裴铮,不好意思明着揍他,就借着打我的名义指东打西。 阿绪,阿姐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心理真的太扭曲了…… 裴铮堂堂一品奸臣,估计我二爹在演武场上训练他都没真打过他一下,却要每年定期挨阿绪那么几顿戒尺。他倒是能忍呐…… 一开始以为他舍身相护,我对他心存感激。现在发现本来就不是要打我,我又心安理得了。但再一想,他也是因为我而被阿绪盯上,我又有些心怀愧疚……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纠结?”裴铮忽地开口,吓得我抖了一下,扫了他一眼迅速道,“没什么……莲姑来找过你了吗?” 裴铮眼神一动,垂下眸来,声音略微有些沉重,“她说的话,我都明白。” 我有些过意不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男儿何患无妻?我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了,都是母亲他们束缚了你。你如今官居一品,相貌堂堂,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尽管放手去找吧。”我真诚地望着他漆黑沉静的双眸,“包办婚姻是可耻的,我支持你追求真爱!” 我没有对他自称寡人,表明此时此刻我当他是自己人,不是臣子了。显然他也很配合,完全没将我当皇帝供着,直接拉下我的手握在掌中,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带着层薄薄的茧子,覆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 “豆豆,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 手上传递来的温度与触感让我四肢酸软,注意力都集中不了,茫然望着他笑意浅浅的双眸,啊了一声。 “我承诺你母亲,绝不逼你,不表露心迹,不影响你做任何决定。” 呃……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感觉和焕卿的好像,让人酥麻酥麻的…… 可是会不会靠太近了?我盯着他挺直的鼻梁想。 “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他惋惜地叹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他不怎么认真地叹了口气,唇畔微扬。“因为,陛下你轻薄了我。” —————————————————————————————— 我眨了眨眼,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姓裴的,年纪一大把就别装纯情了!”我恼怒地瞪着他,“不就是亲了你一下,难道还要寡人对你负责?” 他不羞不恼地认真回道:“按大陈律例,轻薄良家子,确实该负责的。” 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当时……有些自暴自弃……心里模糊地想……反正他也不是良家子了,亲一口是会怎样…… 裴铮垂着眸,左手缓缓擦过右手背上的红印,淡淡道:“本来,微臣愿为陛下担下这‘轻薄’的罪名,奈何陛下有担当,自认了这二字。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微臣执法如山,不避亲,不畏权。” 我咬牙道:“寡人的好爱卿,你脸皮真够厚的……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抬起眼来看我,煞是严肃道:“微臣可是清官、良臣!” “那寡人还是明君呢!”我冷哼一声,“寡人当时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裴铮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微微笑道:“陛下,你可还记得当时微臣问了什么,陛下又答了什么?” 他问我……我皱眉回想,忽地听到耳畔暖风拂过,一声低语:“豆豆,我是谁?” “裴铮,你这个……”我捂着耳朵转头怒瞪他,他得意一笑,“对,就是这句。陛下记得很清楚嘛……” 奸臣!佞臣!乱臣贼子! 他竟然在那种时候都想要设计寡人! 我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难道真的要和他…… “你你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良家子!”我垂死挣扎,不相信他一把年纪当真纯情。 他眉梢微挑,笑容很深很暧昧。“陛下可以亲自检验。”说着凑到我面前,低不可闻一声轻叹,“陛下,微臣信守对明德陛下的承诺,二十六年洁身自好,也不怕说出去会被天下人取笑,这番心意,陛下可懂?” 我怔怔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 这到底是信守承诺多一些,还是洁身自好多一些? “那……”我咬着下唇,艰难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如果他敢说要当凤君,我就把他交给阿绪办理了! 谁知他态度甚好,两手一摊,一副任君采摘的柔弱模样,淡淡道:“微臣人微言轻,陛下想怎样便怎样。” “那个……”好无赖,把这个难题推给我!难道还想让我自己开口让他当凤君? 无耻啊无耻!裴无耻你去死一死吧死一死吧! 我咬碎一口银牙,如见救星般地看向姗姗来迟的阿绪,迅速回了裴铮一句:“此事来日再议!” 小阿绪板着张冷峭的小脸,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故作老成,审视的目光在我和裴铮之间来回扫了几圈,方才缓缓在我二人中间坐下。 府上厨子做的竟然刚好都是我们两人喜欢的菜色,裴铮大献殷勤,帮阿绪乘了一碗汤,阿绪看都不看,小脸一扬看我,说:“阿姐,我要喝汤。” 我同情地瞥了裴铮一眼,不敢假手他人,亲自伺候阿绪。 如果说母亲是太上皇,我们家阿绪就是那祖宗,下人伺候他都不乐意,偏爱折腾我这个长姐…… 你到底是恨我呀,还是恨我呀…… 我叹气帮他乘汤、剥虾、撕小油鸡,他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又指着自己的肩膀,说:“阿姐,喂我……” 我抽了抽眼角,看他挑着眉哼哼冷笑斜睨裴铮,裴铮默默地别过脸,我分明看到他忍笑抽搐的嘴角…… 阿绪真孩子气,这有什么好气裴铮的。 用过饭,天刚擦黑,裴铮府上那超奢华马车亮了出来,他亲自送我们回了宫,小路子一早回宫里帮阿绪安排住所了,裴铮送我们姐弟二人走了一小段路,分别之时极快地对我耳语一句:“陛下可要尽快给微臣一个答复啊……”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耳垂好像擦过什么,触感温凉,却腾地燃起了一簇火苗。我咽了咽口水,拉着阿绪赶紧跑路。 至于吗至于吗? 寡人好歹一国之君,被逼成这样不至于吧! 怎么着也得是…… 对!应该是把他纳进宫来,以后他就是寡人的男人了,寡人要这样这样他就不能那样那样,寡人还要玩弄他的感情,把他打入冷宫,让他变成怨男! “阿姐,你笑得真像娘……”阿绪一脸纠结地看着我,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来扯我的脸皮,“别像娘,像娘就不好看了。” 阿绪,家乡的娘亲听到会哭泣的…… 同是亲生的,为什么我就只能叫母亲,阿绪就能叫娘,母亲要叫两个字诶,逼一个孩子管自己的娘叫母亲实在太不人道了! 我揉揉自己的脸颊,笑眯眯看着阿绪,虽然有些嫉妒爹娘都偏疼他,但是阿绪真的很可爱——不爆发的时候。 “阿绪啊……”我的手从自己的脸上移到他脑袋上,两个团子似的羊角髻解开来了,细软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原先阿绪和我一样尖下巴,却是包子脸,但如今身体长开了,脸上也不像过去那般圆润好捏了,长发垂肩,凤眸半掩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冰山小美人。 我忍不住伸手蹂躏他的脸蛋,裴铮也有此不良嗜好,不过没我待遇好,有阿绪任我搓圆捏扁。 “阿姐。”阿绪抬起头看我,左右手绞在一起,认真道,“裴奸臣不是好人。” 我美滋滋地看着他被我揉变形的粉嫩脸蛋,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阿绪咕哝了一声,又垂下眸去,“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许生气……” “我不会生阿绪的气!”我指天立誓。 他眼神闪烁地瞟了我一眼,又一眼…… “阿姐……”他吞**吐地说,“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在云雾别宫泡温泉……” 说起这事,我也不大高兴。“记得,那裴铮还偷拿我的衣服!” 阿绪的小脸登时涨红。 “其实……是我拿的……” “诶?”我愣住了。 阿绪低着头,葱嫩的十指绞来绞去,那模样可怜可爱极了。“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和我玩,我故意想吓吓你的……你别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我纠结地想,那时候阿绪才四岁,喜欢缠着我打架,我哪有那么多精力陪他一个小小糯米团子,自然是跑了。他什么也不懂,拿了我的衣服也就拿了吧,顶多算我错怪裴铮了。 “可是裴奸臣分明不怀好意!”阿绪的小凤眸里燃起小火苗,“他看到我拿着阿姐的衣服……逼我说出哪里拿的,我本想把衣服给你送回去的,他自己就去了!” “阿姐……他真真是不怀好意啊!”阿绪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我微微窘了…… 阿绪,当年你才四岁啊,你怎么这么早熟啊! 裴铮,寡人果然没看错你,你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11|十一 第二日早朝上,光禄寺那几个为非作歹的家伙被处理了,群臣肃然。阿绪回帝都的事虽说早晚会被知道,但我也不准备特意声张,那几个人估计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真正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 一下朝,小路子就来通报,说是方小侯爷求见。 我乐了,咬牙道:“他还真敢来啊,让他在我书房候着!” 结果一进书房,就听到表舅那贱兮兮的声音。“啧啧啧,果然是法华寺的龙鲤,难怪我去年没看到这只,原来竟是运到宫里来了。” 我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表舅急忙转过身来,立刻变了张脸向我奔来:“陛下……你可要救救你舅舅啊……” 我闪身避开,淡淡扫了他一眼。“表舅,你害阿绪受了伤,还有心思去小秦宫听曲啊?” 表舅一哆嗦,我以为他会面露愧色,我错了,他叹了口气幽幽道:“男人的老毛病,没办法……” 母亲真仁慈,还给他指婚,要是我就直接阉了他! “说吧,你来帝都做什么?” “我这不是护送阿绪来帝都嘛……”声音心虚地低了下去,又扬了起来,“结果现在满帝都人都知道我上小秦宫,你舅母一定也会知道的,陛下,好豆豆……表舅这可是被你害惨了,你得救救我啊……” 我眯着眼睛瞪他,“难道还冤枉你了?你没上过?” 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道:“豆豆,想想你小时候表舅多疼你啊,带着你逛夜市,买糖葫芦,买小泥人……” 我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贿赂真是不好受啊,讨债的来了。“那你想我怎么救你?” 表舅得逞地嘿嘿一笑:“你先让我在这宫里躲一躲,如果你舅母找来了,你就说我是裴铮一起去办公的,她一定不会怀疑你。” 为何寡人身边除了焕卿都是没脸没皮的老男人…… 我叹气点头:“也罢也罢,只要你不在后宫胡搞。” 表舅一脸正气:“我很有节操,不调戏良家女子!” 良家子啊…… 想到朝上裴铮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心顿时一抽一抽的。裴笙重提选秀之事,我还没开口,他就代我发号,让裴笙取消此事。裴笙还犹豫地望了我一眼,见我艰难点头,她才退下。 此事传出去,外人定然又要说他一手遮天,寡人是傀儡皇帝了。 我正垂头丧气,小路子就支使人挑了水进来。 “这是做什么?”表舅好奇问道。 “给鱼缸换水。”我有气无力地回他,“表舅你要没什么事就自己玩去吧。” 于是表舅去招呼小路子了。 小路子热情回他:“回侯爷,这是龙泉山的水,刚刚才运回来的。” 表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对对,龙鲤是要用龙泉山的水养的。不过原来法华寺就在龙泉山上,如今却是要多运三百里了。”说着有些责备地望了我一眼,“这龙鲤原是法华寺为所有香客祈福的,如今只为陛下一人了。” 我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这龙鲤很珍贵?” 表舅瞪大了眼睛。“陛下不知道还抢回来?” 寡人要的东西,犯得着用上“抢”这个字吗?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表舅惋惜地看了龙鲤一眼。“这龙鲤可是法华寺三宝之一,据说是佛祖座前莲池下凡历劫,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降临到法华寺的放生池,但至少已有十年了,受了十年香火啊……陛下,你看它优美的体型,耀眼的鳞光……”表舅像欣赏美人一样赞叹万分,我却只看到一条普普通通的鲤鱼,不过就是鱼鳞是金色的,额头上长了个包,据说这叫什么跃龙门…… 裴铮送我这鲤鱼的时候,我还不怎么喜欢。这是两年前,我十六岁生辰的时候裴铮送来的,我觉得这鲤鱼也没什么特别,想来不是很珍贵,便随意收下了。 裴铮却道:“这鲤鱼需用龙泉山的水养着,七日换一次水。” 我抽了抽嘴角,怀疑他是自己嫌麻烦才推来给我的。 “不换水可以吗?” 裴铮点点头,淡淡道:“也可以,七日换一次鱼。” 我继续抽嘴角。 这么淡然地说这种话,其实裴铮也很有草菅鱼命的气质,为了不沦落得跟他一般气质,我便让小路子,还有身边的宫人都记得给鱼换水,这般一养一年多了。 表舅说:“这龙鲤又说是四圣兽的青龙化身,可以帮助饲主趋利避害,挡祸招财,只不过要诚心对它诵念法华经一千遍。” 这种事纯属无稽之谈,我一笑而过,裴铮那种人,定然不会做这种无聊事,不过他的用心还是让我挺感动的。 毕竟他送我这龙鲤的时候,并没有入旁人一样夸耀自己的礼物有如何珍贵。 到底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裴铮啊…… 寡人到底该不该对他负责到底呢…… 或许……他对寡人…… 唉……要不要再自作多情一回? 寡人对他……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只是有些怕,有些恨…… 我左思右想,犹豫了许久,仔细回想自和裴铮认识以来这十二年里他对我做过的一切,其实他也没怎么怎么我,就是政事上老爱驳我意见,自拿主张,私事上又过多干涉,对旁人,我眼睛一瞪那人就吓得腿软,对裴铮,怎么瞪都没用,他还是笑吟吟的。我这人素来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狠不过他,就只能不甘不愿听他的了,长年累月下来难免心生怨气…… 以后若与他在一起,会不会更不自由?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约束我,就算没有篡位,我这个皇帝也差不多算是当到头了。 我复杂地盯着那金灿灿的龙鲤看了一个下午,权衡了种种利弊,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 ————————————————————————-—— 我朝外招了招手,喊道:“小路子来!” 小路子笑嘻嘻溜了过来。“小路子在!” 我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寡人问你啊,你说这个……求亲的话,是不是要自己上门比较有诚意?” 小路子愣了一下,反口问道:“陛下这回又要向谁求亲?” 这话问得我颜面尽失……昨日里才刚决定上国师府提亲,一回头就被人家给婉拒了,今天又决定上丞相府求亲,寡人这是不是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太多情也那个太滥情了点…… 我支吾了两声,仰天长叹:“其实吧,寡人怎么都觉得应该是他跪到寡人面前,求寡人纳了他。” 小路子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说的是谁?” 我扫了他一眼,“小路子,寡人拿你当心腹,你可别轻易被人给收买了,把寡人卖了。” 小路子打了个哆嗦,急忙跪倒喊冤:“小路子不敢啊,小路子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陛下就算把小路子卖了,小路子也会替陛下数钱,怎么可能让别人收买啊!” 我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他,“不敢最好。那你说说,寡人想把丞相收进后宫,你觉得是降道圣旨让他自己打包进来好,还是寡人亲自去请?” “啥?”小路子呆住了,扬起头看我,嘴巴张得老大。 我不自在地干咳两声,正想辩解几句,小路子便嚎啕大哭起来。“陛下,昨日小路子救驾来迟,竟让陛下惨遭奸臣侮辱,小路子该死,小路子该死啊!”说着啪啪打自己耳光,我头疼地制止他。“停停停!谁让他侮辱了?他够格嘛?” “啥?”小路子又呆了一下,“那陛下……” 我轻叹一声:“是寡人对不起他……总归这件事是寡人理亏。”让他等了那么多年——虽然不是我逼的,轻薄了他——这个就真是我的错了,虽然仔细想想,明明他也不算吃了什么亏。 小路子一脸茫然地所有所悟,又皱眉道:“陛下,这事可不太好办呐!” “何解?”我疑惑问道。 小路子叹息道:“今天早朝的时候,小王爷就去女官署把秀男名册拿走了,然后刚刚得到消息,凡是名册上的男子,都惨遭……毒手……” 难怪……难怪一直没看到他人…… 我打了个寒颤,心想阿绪下手总归是有分寸的,应该不至于让人断子绝孙,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这般看来,母亲离京时把阿绪带在身边,实在是明智之举…… 我捏着袖子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悠悠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啊!”裴铮你个大奸臣……我心中冷笑,“凤君是那么好当的吗?想来也只有裴相皮粗肉厚经得起阿绪折磨。这所谓的正房就是用来撑门面的,二房才是用来疼爱的,裴铮想让寡人给他个交代,寡人就把他交代了吧!” 小路子跟在我身后发抖,“陛下……英明啊!” 此言甚佳,寡人自然是英明的! 我也不微服了,直接摆架丞相府,丞相府上上下下毕恭毕敬在门口迎驾,我大摇大摆地进了内堂,裴铮一身官袍尚来不及换下就出来相迎了,看向我的眼神很有几分惊诧——这委实难得。 我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微扬着下巴用眼角看他。 这个决定,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权衡利弊后才做出的。今日早朝上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不过意思很明显了,显然我要不给他个交代,他就要给我个交代了。与其被动行事,不如主动出击。他要当凤君,那就让他当,等他当上了凤君,我就可以用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废了他的相位,然后慢慢架空他的权力,抽走他的党羽,把裴铮的朝廷变成寡人的朝廷。 至于夫妻之间那些事,跟国家大事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事了,先不考虑。寡人立他为凤君,等架空了他的权力再把他打入冷宫,另外立个真正喜欢的——虽然好像有点对不起他,不过……宁我负天下人,莫天下人负我啊! “陛下,何以笑得如此扭曲……”裴铮挑着眉看我,悠悠问道。 我抽了抽嘴角,右手抚上脸颊,调整了下表情,微微笑道:“爱卿啊,昨日之事,寡人仔细想了想,确实要给你一个交代啊……” 裴铮一副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笑道:“陛下乃明君,自然不会让微臣受委屈。”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是的,寡人心想,你也算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了,就立你为凤君吧,这回你应该满意了吧?” 裴铮眉梢微挑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睑,睫毛半掩着凤眸,忽地嘴角一勾,笑了。“陛下,真是出人意料啊……”他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虽然是在笑,却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我疑惑地打量他,莫不是我的那点险恶用心被他看穿了?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有些紧张地攥着袖子,他噙着三分笑意,很是温柔地说,“这是君命,臣岂敢不从?” “你别说得这么勉强,弄得好像寡人在强人所男……”我有些郁闷,他这反应怪怪的,照我料想的,他应该是欣喜若狂,倒头便拜,谢主隆恩,怎么结果变成了我强吻他,还逼他入宫——虽然……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裴铮忽地上前两步,吓得我往椅背上一靠,仰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站那么近做什么?” 他俯下身来,抵着我的额头,笑眯眯地轻声说:“陛下觉得太近了吗?夫妻之间,不是该亲密无间吗?” 我屏住了呼吸瞪他,继续结巴。“呸呸呸……裴铮!你站远点!寡人呼吸困难!” 他低笑一声,我只道他要退开了,哪知他一侧脸,薄唇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我吓得在椅子上一弹,捂住了脸瞪他。“你你你……”然后慢慢淡定了,“你是在轻薄寡人吗……” 他右手点了下我的额头,笑吟**:“陛下真英明啊,喜欢吗?” 不喜欢,心跳太快,头晕。 我别过脸,冷哼一声,紧攥着袖口问道:“寡人有一事问你……你送的那龙鲤……可曾念过一千遍法华经?” 裴铮很是惊奇地瞥了我一眼,“陛下也信那种灵宠挡灾的无稽之谈?” 我扭头瞪他,“你若不信,又为何送来?” 裴铮微笑道:“微臣觉得宁可信其有。” “所以……你真的对那龙鲤念了一千遍法华经?”我心头一跳,紧紧盯着他。这人……到底只是在奉承,还是真的有心?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发心,缓缓笑道:“这个,念是念了……不过是找了一百个龙泉寺的和尚念了十遍……” 我一噎,硬生生把那些感动都咽了回去,淡定道了句:“哦,是吗。” 自作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早知如此,何必多问。12|十二 出得丞相府时,看到对门国师府的匾额上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我不禁满腹忧伤地戳了戳小路子,“小路子,你杵在这儿张望什么呢?” 小路子回过神来,忙答道:“回陛下,方才太医匆匆进了国师府,好像国师病又犯了。” 我神色一正,立时把儿女私情抛诸脑后。“还愣着干什么,敲门!” 国师这病前几天才见好,怎么突然又犯了? 下人领着我直入内堂,我脚步匆匆,迎面撞上了刚从门内出来的苏昀。他抬手握住我的双肩,忽然又像被烫到似的撤了手,我仰起脸,愕然看着他。 苏昀脸色苍白,浓长的睫毛掩住了黑眸,向我行了个礼,便退到一边站着,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修长的十指指节发白,眉宇间神色痛苦。 “陛下。”小路子出声提醒我,我这才晃过神来,忙进屋去看国师。国师脸色腊黄,昏迷不醒,太医候在床前,俯首对我回报道:“国师年老体弱,又受了刺激,一时平复不过来,才会昏厥。此事可大可小,轻则昏迷,重则丧命,国师的身体,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我皱眉问道:“可是谁言语冲撞了他,或者拿国事烦他了?” 下人跪了一地,个个沉默着哆嗦。 苏昀站出来,面无表情道:“是微臣与祖父谈论政务时,见解不合,一时失言,让祖父动怒了。” 苏昀是个极温柔的人,或者说,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如二月杏花一样让人觉得温暖,也只有对上裴铮,才会寸步不让。国师却是对谁都不假辞色,想必这回也是国师过激了。 我放柔了语气,温声道:“下回注意些便好了。” 他低着头,淡淡道了声:“微臣明白。” 出了房间,苏昀同我在庭院里走了几步,我见他深思不属,便想说些话开导他。“国师的身体状况不好,我想,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我,漆黑的眸中闪过惊疑。“陛下……” 我安抚着笑了笑,“放心,我并不是想削你们苏家的权。你们苏氏一门忠臣良将,是国之栋梁,但是国师真的年老了,再让他操劳下去,我也于心不忍。如今朝中大事的决议权都在内阁五大臣手中,过去是国师和裴相旗鼓相当,等国师退下后,我想提拔你进内阁。” 苏昀神色渐渐安定下来,脸上仍是微微的苍白,眉心微蹙,唇畔勾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谢陛下……隆恩……” 为何他们一个两个,对寡人的好意都接受得如此勉强? “你这么为难,是不愿意吗?”我心中不是很高兴,声音也沉了三分。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陛下厚爱,微臣惶恐。只是怕裴相不会同意。” 我心里一定,微笑道:“这事你无须担心,他不会反对的。”他不会有权力反对的。 “陛下如此肯定?”苏昀微有些疑惑地挑了下眉梢。 “他……”我想了想,这事总归瞒不了,还是告诉了他吧。“我已决定,立裴铮为凤君。” 苏昀的呼吸一滞,最后一丝血色从面上抽离,许久之后,极轻极轻地说了句:“是吗?恭喜陛下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担忧地望着他,“你的脸色看起来极差。” 苏昀垂眸望着我,缓缓浅笑。“陛下,微臣很好。只是……”他别过眼,看着飘落到湖面上的花瓣,轻声问,“陛下既然要与他结为连理,又何必利用微臣打压他?” “这事不能混为一谈。我和他之间……唉……”我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总之,君是君,臣是臣,不能让他处处压着寡人。他既为凤君,朝政就不能让他干预了。” 苏昀薄唇动了动,“婚期定在何时呢?” “这事须问钦天监,再择良辰吉日。” “陛下……若有一日,裴铮犯了十恶不赦之罪,陛下是会包庇,还是灭亲?” 那一日的春风带了点凉意,我和他站在国师府里的小湖畔,他问我这话时,眼睛并没有看着我,而是专注地盯着池中落花。我的目光从他的侧脸滑落到他的衣角,衣袂曳地,尘埃染上了雪白,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一瞬间,我忽然产生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终于回过头来看我,“微臣今日去过贺敬的别院,找到了那间密室,但是里面是空的。漕银亏空案的主犯是裴铮无疑,此案如果查下去,牵连甚广。如果陛下打算包庇裴铮,那么便无查案的必要了。如果陛下不打算包庇他……”他顿了一下,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又为何要立他为凤君?” “陛下,这个案子,你希望臣查,还是不查?”他逼近一步,紧紧盯着我。 我思绪纷乱,愣愣回视他,喃喃问道:“那你呢……你的希望呢?” 他微怔,久久没有回答。 “寡人立他为凤君后,会慢慢瓦解他的势力,以后的朝堂,不会是裴铮一人独大。焕卿,寡人信得过你。至于裴铮……”我垂下眼睑,仔细想了想,说,“他虽不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却无法如你这般坚持,我只希望有个人能真心待我好,无关权势,无关地位。他日若证明裴铮非良人,我自会亲手毁掉他的一切。” “为什么是他……”苏昀低声问了一句,没待我回答,便又轻笑着摇了摇头,“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大明白他的话,疑惑地看着他。他最终对我行了个大礼,道了声:“吾皇万岁。” 这句话,裴铮也对我说过,却不如他这般真心。 那时我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纪,与几个爹上山打猎,裴铮也陪在一边。后来我与他们走散了,又遇上了熊,是裴铮及时出现救了我,却也被熊抓伤了肩膀。 我本是万分担忧,一抬头,却见他眉眼皆是笑意地望着我,指尖戳了下我的眉心,笑着说:“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别过脸,哼了一声,“呸!谁担心你了!祸害遗千年,你又死不了!” 他悠悠道:“甚是甚是,可我觉得还不够,还得更坏些!” 我很鄙视他的不以为耻然以为荣,却也很好奇:“为什么还要更坏些?”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否则怎么陪你到老?”他刮了下我的鼻子,“吾皇万岁!” 原是讽刺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祸害。 那时我很是生气地策马走开了,现在回想起来,他虽从不曾言明心意,但处处暧昧,只是我不曾留意,不曾上心而已。 而苏昀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都落在我眼里,心上,看得到,也只看得到他。 离开国师府的时候,我回头朝小池畔看了他一眼。他一身白衣站在杏花树下,依稀又回到了年少时,只是那时我总依偎在他身边看书、睡觉,如今同样的春风,同样的杏花,却只有他一个人立在树下。 他微微伸出了手一捞,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但什么也没抓住。 或许有的,只是我没看见。 可能是一瓣落花。 ———————————————————————————————————— 我真真是很头疼啊很头疼,当看到阿绪绷着张小脸朝我走来的时候。 “阿姐,听说你去了丞相府。”阿绪的声音有些低沉,我艰难地笑了笑,说:“阿绪,你消息好生灵通。” 小路子哆嗦了一下,委屈无辜地看着我。 “阿姐,你去找裴奸臣做什么?”阿绪伸手来攥着我的袖子,一双小凤眸紧紧盯着我,只怕我的答案一不合他心意,他便要抽出戒尺来教训我了,裴铮又不在身边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