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下眉,也不辩驳,竟自取了干布巾来给我擦拭湿法,动作轻柔。“下次出来记得带两个下人。” 我披上外衣,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又听到他犹豫着说:“你怎么……” “我怎么了?”我闭着眼睛问。 他低笑一声,“我原以为,让男人看了身子你会不自在。” 我悠悠道:“一开始是吓到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又不会少块肉,三爹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裴铮动作一顿,声音一沉,“不拘小节?你也让别的男人看过你的身子?” 我不悦地拍拍他的手,“继续继续。母亲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被男人看了就看了,喜欢的话就抢回家,不喜欢的话挖了眼珠子。” 裴铮忽地避开我的手,勾起我的下巴仰视他,柔声问:“那你想挖了我的眼珠子,还是抢回家?” 我愣愣看着他异光流转的凤眸,咧嘴一笑。“你别担心,我不会挖你眼珠子的。” 他眼底闪过惊喜,颤声道:“豆豆……” “我没拿你当男人。”我安抚地拉下他的手,低下头扭了扭脖子,“你是我的家臣嘛,就跟母亲身边淳公公一样吧。继续帮我擦头发。” 那落在我发上的手似乎抖了两下,最后又轻轻顺起我的长发。 “豆豆啊……”裴铮轻轻一叹,“女子太随便,总是不好的,男人多半是喜欢端庄娴雅,知书达理的女子的,试想一下,你能忍受自己喜欢的男子和其他女子有肌肤之亲吗?” 那时我脑海中闪过苏昀对其他女子微笑的画面,心口一酸,闷声不答。 “你登基为帝,更需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留人攻讦之口实。为帝要有威严,与臣子保持距离。女子要洁身自好,与男子保持距离,如此方是正道。” 我原是背靠在他怀里,听了这话立刻躲闪了出来,回头看他。“我是不是该与你保持距离?” 裴铮眼中纠结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与他们不同,是家臣,即是自己人。明德陛下也不曾与淳公公保持距离。” 彼时我将信将疑,后来又听了国师说出类似的话,国师自然是不会骗我的,那裴铮的话应该也没有错。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循规蹈矩起来,当一个端庄贤良的女帝,可能是早年颇有些劣迹,与男子“过从甚密”“不拘小节”,以至于十三岁那年不小心“逼奸未遂”了探花郎,我到底不是完全无辜的。 裴铮时时在我身边提醒着,每当我为美色所迷,他便打开扇子掩住唇畔,低声笑道:“陛下,病又犯了。”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这清汤淡水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如今想来,寡人定然是叫裴铮那奸臣给忽悠了!或许便如莲姑所说,焕卿喜欢的是我的本来面貌,我这强装出来的温良恭俭让分明是画蛇添足! 不成,寡人得改过自新! 白白让人叫了那么多年淫君,白白让人冤枉了那么多年,不做点什么出来名副其实一下,那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 隔日上朝,我已做好了给裴铮一个下马威的准备,结果左右一看,愣道:“裴相何在?” 小路子回报道:“裴相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能来上朝。”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我压下心头疑惑,例行早朝。女官署的裴笙让人呈上秀男名册供我过目。 五品以上官员本就不多,适龄男子更少,因此名册上也就寥寥十几人,我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抬眼看向裴笙,认真问道:“裴学士,所有符合条件的男子都已在名册上了吗?” 裴笙点头道:“凡五品以上官家子弟都已记录在册,非良家子,有婚约在身者皆已剔除。” 什么? 我愕然张大了嘴,低头看向苏昀。 那他是有婚约了,还是…… 我的心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支离破碎,泫然欲泣合上了册子,对裴笙道:“选秀男之事且先搁着,寡人还得再想想。”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我沉痛地摆摆手,说了声退朝,就捂着心口离开了。 难道我这守身如玉十几年,最终却是便宜了别人? 小路子体贴地问:“陛下身子不舒服吗?” 我哀伤地仰头望天。“小路子,寡人喜欢一个人,那人不喜欢寡人,怎么办?” 小路子眼睛一亮,随即又低下头,“陛下是陈国最尊贵最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陛下?” “如果有呢?” “那……陛下是九五至尊,想要谁谁敢抗命?先掳进宫了再说。不是有那句话叫做……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啊…… 小路子真是个淫、荡的小宦官。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拒绝陛下的恩宠。”小路子笑嘻嘻得拍龙屁。 莲姑说的是,强抢民男也没什么,寡人贵为一国之君,强抢个民男也没什么嘛!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让别人的快乐建筑在寡人的痛苦之上。 我一挥袖,扬声道:“小路子!走,摆架国师府!” 小路子问道:“陛下是去探望国师吗?” 我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不是。” “是提亲。” “啊?”小路子仰起脸,张大了嘴看我,“提、提亲?” “不错!”哼哼……藏着掖着一辈子,就只能看他成为别人的男人,先下手为强,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来就是我的。我喜欢他那么多年,抢一抢也不过分吧! 我是淫君我怕谁! 想到就要做到,我准备回宫换身衣服再出门,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小路子跑进来通传:“陛下!苏御史求见!” 妈呀…… 我腿一软,险些跌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咽了咽口水,嗓子眼发紧,发觉自己收敛了许多年,一时之间那股“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豪放劲不太能收放自如。 “宣……” 苏昀仍着紫黑官袍,同样的官袍,穿在裴铮身上显得贵气逼人,苏昀穿来,却有种淡淡的柔和感。 “提亲……”话一出口,我差点咬到舌头,心里想什么,一不小心就溜了出来。苏昀疑惑地看我,“陛下方才说什么?” “呵呵……”我仰头看房梁,“我说今天天气很好啊……” 苏昀怔了怔,嘴角笑意漾开,“春暖花开,是很好。” 我瞅着那抹浅笑发呆,看着那淡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心口一阵阵发紧,苏昀说了什么,我也听不进心。 “陛下……”苏昀无奈笑笑,停下来不说话了。 我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两声,又用眼角瞄他。“那个……你说得很好。”我郑重地点点头。 苏昀眼神柔和,微笑道:“微臣方才说了什么?” 我僵住了…… 我哪里知道他说了什么…… 于是我认真地说:“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很好的。” 他微微愣了一下,垂下眼睑,浓长的睫毛颤了一下,虽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却藏不住唇畔的笑意。 我那句话,算不算是调戏? 看他神色,没有皱眉,没有嫌恶,没有不以为然,嘴角噙笑,面上微染——他是喜欢的? 他喜欢我调戏他? 母亲说过,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风骚的和闷骚的,看样子,苏昀是后者了。 我壮起胆子,上前三步,与他仅存三步距离,徐徐仰起脸看他,柔声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望向我,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恢复常态,微笑道:“方才微臣是说,再提审贺兰一次。” 这一次,没有裴铮在场,或许供词会有所不同。 我理解地点点头,又有些失落,不过想来也是,不说正事,难道他还会对我说甜言蜜语? 他不说,我说就行了。 我说:“今天天气真是好啊,万里无云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他忍着笑道:“山抹微云,确实极美。” 我面红耳热。“我们去囚室吧……”6|六 这一回提审贺兰,在场的就只有我和苏昀了。 我坐在苏昀身后的椅子上,听苏昀审问贺兰。贺兰是贺敬的小儿子,和帝都里那些二世祖没什么太大差别,长相清秀偏阴柔,很难想象会有勇气投案自首。 苏昀缓缓道:“贺兰,你会投案自首,只怕不是良心发现想协助破案,而是担心被人追杀,想寻求庇护吧。” 贺兰脸色一白,显然是被苏昀说中了真相,抬起头惊恐地瞪着苏昀,好像追杀他的人就是苏昀。 “你说过,贺敬是被同谋追杀,何以你能肯定那些人是他的同谋?他们说了什么话?” 贺兰咬唇不语。 苏昀淡淡一笑:“你虽没有回答,但也已经给了答案。他们必然是说了什么,而你能听见,显然当时你也在场。贺敬被追杀,你却安然逃脱,想必是当时他将你藏在角落里,但事后被那些人发现你已经听取了他们的秘密,因此天涯海角地追杀你。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你不但知道他们的秘密,而且掌握了这些证据。他们不但要杀你,还要夺回这些证据。”苏昀蓦地向前倾身,目光温和望着贺兰,面带安定人心的微笑,放柔了声音低声问:“贺兰,陛下就在这里,你把实情说出来,我们能保你平安。” 他若用那种声音对我说话,我定然骨酥肉麻地任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贺兰眼眶泛红,下唇咬出了淡淡血痕,最终哑着声音道:“我只能同陛下说。” 呃?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苏昀,恰好他也回头看来,四目相触,我面上一热。 “陛下……”苏昀似有些担忧,他方才那句“我们”已然让我龙颜大悦,这时见他为我担忧,我这心跟浸在花蜜里一样甜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无事。”我笑眯眯地对他挥挥手,自己走到贺兰身前,苏昀犹豫着走开一段距离。 贺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到那些人说,是裴相派来的。我藏在父亲书房的地下密室里,那里面有有一些账目和书信,我匆忙逃离没有细看。出事后我曾想回去拿些东西,但发现房子已经被烧了,但密室在地下未必会被发现。我被一人追杀,侥幸学过武功逃脱,辗转数地才来到帝都。裴相不倒,主犯不除,我难以容身。请陛下严正法纪,肃朝纲。” 我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裴铮这人不怎么好,我是知道的,但父君说过,一个官很难用好和坏来衡量,只能分有用和无用。毕竟人在一定位子上,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便是父君,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但他说无愧于心。 裴铮他有愧吗? 我亦低声问他:“你为何不让苏御史知晓,他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贺兰苦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朝中群臣,因私利相互利用相互勾结,今日朋党,明日仇敌,只有陛下的利益是江山社稷,不会包庇国之蛀虫。” 我听了他这番话,顿觉得压力很大,只能嗫嚅着为苏昀辩驳:“苏御史与其他人不同……” 贺兰迅速扫了我一眼,苦笑了下,“既然陛下信得过他,小人无话可说。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至于如何定夺,都在于陛下。” 我直起身,轻声道:“你放心吧,寡人会秉公办理。这里随是囚室,但是通风透气,绝对安全,你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会让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贺兰俯首道:“谢陛下仁慈。” 我转身出了囚室,苏昀尾随而出。 “贺兰都招了吧。”我们一前一后,边走边说。 “他招了,是裴铮的人杀了贺敬,罪证在贺敬别院的地下室。”我有些闷闷不乐。 “微臣改日便去搜查。” “有人守在那里,你要多带些人去。”我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又道,“我让宫中派暗卫保护你。” 宫中暗卫的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强,隐匿功夫更好,不会让人发现,也避免大张旗鼓。 苏昀也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因此没有拒绝。 出了地下囚室,重见天日,我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身边的苏焕卿。他凝眸沉思着,侧面轮廓柔和俊秀,薄唇微抿,唇线勾人。 都说唇薄的人,眸色浅的人凉薄寡淡,最是无情,但苏昀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焕卿……”我低低唤了一声,他睫毛颤了一下,目光滑落到我面上,带着丝疑惑。“陛下方才叫我?” 我紧张地攥了下袖子,一鼓作气把话问出了口。“昨日谏议大夫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啊。” “庞仲?”苏昀一怔,随即失笑,“陛下觉得有道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觉得不是?”我试探着问他。 “宁缺毋滥,若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宁可一辈子不娶。”他没有多想便说出了口。 我心头一跳,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你至今未娶,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吗?” 苏昀身子一震,眸中闪过苦涩,目光极快地从我面上扫过,淡淡道:“遇到过,只不过我真心喜欢的人,未必能真心喜欢我。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我心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声音也沙哑起来,干笑道:“原来你已有喜欢的人了,难怪秀男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苏昀愕然看向我,眸中闪过异光,随即柔声问道:“陛下,希望微臣也在其中吗?” 这声音……像极了方才他在诱供之时…… 糟糕,腿麻了! 我膝弯一软,站立不稳向后倒去,苏昀没料到有此一变,慌忙伸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怀里。 我踉跄撞进他怀里,鼻尖顶在他胸口,闻到沁凉的淡香,像是墨香,又想是山中兰草的芬芳,简直比催/情香还厉害,让我脸红心跳,骨头都酥了…… 寡人真的病了,这次没裴铮在旁作梗,寡人就一病不起好了。 我索性赖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哎呀,寡人的头好晕呀……” 苏昀忽地放开了握住我的那只手,我心下一空,又是一轻——他竟然将我打横抱起!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事态发展,还来不及品味这腾云驾雾的感觉,他已经我放在庭中的石凳上,右手手背贴上我的额头,目露忧色。“陛下可还头晕?除了头晕还有其他病症吗?” 我见他不作伪的担忧,忽地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下他的手,又舍不得放开,便这么握在手中,指尖滑过他的掌心,感觉到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刻,我算半个淫君了吧。 下一刻,我要当个淫君完全体! —————————————————————————————————— 我抓着他的手,继续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哼哼唧唧。 “现在好一点了,我眯会儿眼就好。” 他也不敢推开我,便这么由着我靠在他胸口,抓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如果可以,我真想吹声口哨调笑道:“爱卿,给寡人笑个……” 他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多年来,我二人头一次这么靠近彼此呢。 十二岁以前,我们有过更亲密的接触。那时我正练书法,一直不成气候,他在帝都素有铁画银钩之名,便亲自给我开小灶,将我纳在怀里,握住我的右手,一笔一划带着我写。我十二岁,他十七岁,那时我心里还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旖旎,他却已是知人事的少年了,在帝都,也算是成年男子了,对我不曾有过半点想法吗? 还是当时我太干扁了…… 我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遗憾,忽听到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言自语。 “五品以上官家子弟,若入朝为官,居三品以上者,可自行选择是否入秀男之选。”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回答我之前的话。他身为御史,三品之上,可自行选择。 我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开,讪笑道:“原来,是你自己不想入秀男名册的。不想就早点说嘛,寡人还以为你不是良家子了,你不想,寡人又不会强迫你……” 以前是不会,以后就难说了。 苏昀一噎,缓缓道:“微臣以为陛下知道。” “寡人不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别过脸,不再看他,强装不在乎微笑道,“我们几乎自小一块长大,何时你有心上人,寡人竟不知道。你苏卿名满帝都,又有什么人能在你之上,还不买你的账?不如寡人帮你做主指婚算了。” “那人……”苏昀失笑,叹了口气,“她若不愿意,陛下也无法强迫她。微臣……也不愿意强迫她。能如现在这般远远看着,微臣已是心满意足。” 母亲说过,做人别太自作多情,不然下场会很难堪…… 我颤着声音问:“你怎知那人不喜欢你?她同你说过吗?” “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说出来。这些年来,我们已渐行渐远,她不再如原先那般与我谈笑闲聊,一日日的疏远有礼,已是她的表态了。微臣何苦还自取其辱?” 母亲,我想我没有自作多情,焕卿他口中的人,是我吧……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只是选错了表达方式,毕竟各自身份差异,她怕走得太近,让你为难。”我的心怦怦直跳,恨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是喜欢你的,真心喜欢你的,你别想太多了,入宫当凤君吧! 苏昀苦笑着叹了口气。“或许吧……微臣,不如自己以为的了解她。” “你愿意同寡人说心事,寡人很高兴。”我捏着衣角,背对着他,细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告诉寡人,那人是谁?” “陛下……为何执意想知?”苏昀声音里有淡淡的疑惑。 我故作淡然道:“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或许,寡人能帮你出主意,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昀笑了,轻声道:“多谢陛下关心,可能微臣确实薄情了,以为有无皆可,缘分二字,不强求,不强留,无心便休。眼下还是国事为重,儿女私情且放一边。” 我忙转过身,急急道:“那怎么行,你等得寡人可等不得了!” 苏昀挑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我干咳,“那谏议大夫不是说了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裴相是有了婚约所以不算,那你呢?你若不娶,寡人也不嫁了。” 苏昀笑道:“陛下真是孩子气。” 我今天非逼着他说出心里话不可了!再耗下去,寡人的青春就连尾巴都不剩了! 我跪坐在他怀里,拍拍他的肩膀,平视他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你若不实话实说,寡人可就把你的名字写在秀男名册上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了!” 苏昀深深看着我,温声道:“陛下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 “是吗?呵呵……别转移话题。” 他无奈笑了笑,“却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往日看着好些,还是小时候看着好些?唉!别转移话题!”我恼怒地瞪着他。 他唇角勾了勾,“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这话听得我心神舒坦,忍不住弯了嘴角,继续说:“别转移话题!寡人问你呢,你到底喜欢哪个?” 他被逼得紧了,终于合上了眼睛,两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秀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勾出了一抹带了三分苦涩的笑意。 “那人,陛下也识得。” “她小我五岁,却极是伶俐,我自负聪明,在她面前却常显不足,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看我几眼罢了。我心想,站得够高,她大概也就只能看到我了吧。” “每日上朝都能看到她,但也只是一声招呼罢了。这么些年过来了,我想感情大概也渐渐淡了,或许再过些时候也就彻底放下了。” 他睁开眼睛看我,眸中笑意苦涩而柔和。 “陛下何苦逼我说出来呢?” “那人,是裴笙。”7|七 裴笙…… 恍惚想起十岁那年在太学府,我让宫人代我抄写作业被国师发现,国师震怒,让我在外罚站,是焕卿站了主动陪我,那时我自是对他感激得紧。如今仔细回想一下,当时我的伴读是裴笙,她便坐在焕卿身旁,那时本是她要站起来陪我受罚,却被焕卿拉了一下坐回去。 焕卿不是要陪我受罚,而是代她陪我。 我到此时才明白。 我心疼得很是难受,耳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一阵阵的嗡鸣声。原先装晕,现在却要装没事,咧嘴笑道:“裴学士啊,确实配得上你了。只不过她哥哥是裴铮,如果她不愿意,寡人还真是不敢跟裴铮作对呢。不如我们联手扳倒了裴铮,把裴笙抢过来给你当媳妇好了!” “陛下真是孩子气。感情的事,怎能用抢的?”苏昀笑着摇摇头,“望陛下为微臣守着这个秘密,微臣感激不尽。” “自然自然,寡人很有信用的!”我用力地说话,说得牙根都疼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嗯……寡人先歇一会,等一下再走。” 我含笑目送他离开,然后彻底垮了下来。 心口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又拧了一把,酸疼感浸透了四肢,让我无力站起。 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让你丫自作多情! 原来他喜欢的是裴笙…… 她自然是极好的,就像裴铮口中所说的,端庄娴雅,知书达理,是美女,也是才女,女状元出身,十八岁便当上了女官署的长官,帝都的人都称呼她一声裴学士,备受尊重。 我也努力当一个端庄的女子,但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我原来兴致勃勃要去提亲,幸亏没去,否则被他拒绝了,以后多尴尬,连光明正大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于强抢民男,还是算了吧……那时是因为我隐约抱有他暗恋我的希望,就算没有暗恋我,至少也是有发展恋情的可能,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莲姑说别委屈了自己,但是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回来日夜堵心,何尝不是一种委屈?他自己都说了,感情是抢不来的…… 罢了…… 早知道就不逼他回答了,给自己留点念想也是好的。不过知道了也好,早知道,就不用等这么多年了…… 小路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悲伤地仰望天空,他抱着我的便衣跑来,问道:“陛下,还出宫提亲吗?” 我缓缓摇头,“不了……小路子,寡人惆怅得很呐……” “陛下……”小路子哆嗦了一下。 “小路子……”我转过头,幽幽望着他,“你要是敢把寡人的事八卦出去,寡人就让人再阉你一次!” 小路子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恐惧——装得真到位。 我站起来,抚了抚衣袖,淡淡道:“罢了,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咬咬牙也就过去了。陪寡人去一趟女官署吧。” 女官署在宫里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机构,一般只在女帝时期才设立,因为皇帝无暇后宫诸事,凤君为男子,行事又有所不便,因此后宫管理便大部分交由女官署负责,凤君审批。其中亦有杰出的女子可选伴君侧,任为侍笔,参与朝政,比如裴笙,十六七岁之时便以才名策论扬名,人人俱称她一声裴学士。 “裴学士不必多礼了,赐座。”我虚托了一把,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她的眉眼与裴铮有几分相像,但少了他那种隐隐让人害怕的邪气,看上去柔和温顺,聪慧玲珑。其实裴铮也不算忽悠了我,男子确实是喜欢裴笙这样的女子的,只是任我怎么学都学不会,也装不像。 她是尖下巴瓜子脸,我下巴也是尖的,奈何两腮过于圆润,变成了包子脸。 她是细长聪慧一双凤眸,我一双杏圆眼眸,不像爹不像娘,母亲说忒傻气了。 她是修长体型风流袅娜的骨感美人,我……皇帝伙食太好了吧,吃得有些圆润。 我心头一片苦涩,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的指尖,怎么比都比不过,也就是出身比她好,但又有何用? “笙儿,你我二人多时未曾聊过了,也别拘谨。你近来可好?” 裴笙目若秋水,涟漪点点,任是女人也心动。“一切都好,陛下怎么得了空过来,是为选秀之事吗?” 我含糊地支吾了一声,总不能说自己是特意过来看情敌的吧。 “笙儿,我们两个同龄,按说你也早该成亲了,为什么拖到现在呢?”我开始旁敲侧击。 裴笙一双美目在我面上转了两圈,缓缓答道:“微臣心里想着国家大事,无心儿女私情。” 境界啊…… 我这个当皇帝的脸红了。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裴笙眼神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摇了摇头,“没有。” 我哑着声音问:“你觉得苏御史为人如何?” “苏御史?”裴笙疑惑地皱了下眉,“他虽与我哥哥政见不合,但确实是个能臣,为人正派,微臣很是佩服。” 原来她真的对焕卿没有其他想法,说这话时一丝多余情绪也没有。 我这心头感觉很是异样,不知是喜是悲,唉,总归他们的事都与我无关。我站起身来,说了句:“选秀之事,还是暂且搁下,寡人还要考虑考虑。” 裴笙起身要送我,走了两步,忽然开口道:“陛下,微臣的哥哥病了。” 我顿了下脚步,回头看她。“寡人知道。”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别过脸去,看向门外。“他病了,陛下不去看看他吗?” 裴铮是习武之人,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生病,这一回怎么说病就病了? 我忽地想起昨日里莲姑说的话。 “你既然不喜欢裴铮,我便去跟他说了,让他彻底死心了吧。他也二十有六了,再拖不得了……” 我藏在袖里的手一抖,“笙儿,你哥哥,是得了什么病?” 裴笙微笑道:“微臣尚没来得及探望,也不知道。总不会是相思病吧。”说着一顿,哎呀一声,“微臣无心直呼陛下名讳,陛下恕罪。” 这原也是一种病,只不过里间嵌了“相思”二字,正是我的名字。 ———————————————————————————————— 小路子问我去哪里的时候,我还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是国师府,他看向我的眼神里三分怜悯三分敬佩,想是觉得我百折不挠很有勇气。可是说要去看裴铮……我又有点说不出口。 一走到白衣巷口,我就蹲下了。 “陛下,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小路子又来体贴我了。 我瞪了他一眼。“寡人好得很!” 小路子委屈道:“陛下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可能是……有点紧张吧……”我这还是第一次…… “陛下,要不要小路子去敲门?” 我蹲下来捂着肚子,拧着眉说:“我紧张得肚子疼……” “那小路子去给您找大夫?” “那你得跑多远啊……”我也不是真疼…… “很近的。”小路子朝我身后指了指,“那是帝都回春堂的马车,一定是莫大夫出诊了。” 这么巧…… 我愣了下,小路子已经先我一步上去拦车了。 “好大胆!回春堂的车都赶拦!”车夫怒喝一声,“不知道人命关天吗?” 小路子皱眉道:“谁的命不是命?我家主子正肚子疼呢,让莫大夫给我家主子先诊断一下。” 车夫扬声道:“我们这可是要去裴相府上的!” 裴铮?他还真病了? 小路子细眉一拧,掏出腰牌在那车夫面前亮了一下,那车夫脸色顿时变了,怯怯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发颤。 我无力笑了笑,听到车里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既然不舒服,就上车吧。” 车夫对里面那人说道:“莫大夫,已经到丞相府了。” “陛下,先进去休息一下吧。”小路子面露关心,我抬头看了眼匾额,假装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让小路子扶着我进府。 到得门口敲了门,门口小厮先是看到白发须眉的莫大夫才看到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随即反应过来便要通报,我让小路子拉住他,喝道:“不许通报!” 说来怕没人信,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丞相府。 去臣子府上一般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公事,如红白二事,另一件便是私事,如我想见焕卿时。 裴铮这人,府上无红白二事,我又不待见他,因此便一直没有来过此处。 如今看来,与我想象的却不大相同。 我本以为,裴铮府上应是珠光宝气极尽奢华,毕竟他有一辆那样千金不换的马车,可到了地方一看,也不过稀松平常,顶多是比别处雅致一些。 我心里别扭着,想见裴铮又怕见到裴铮,便先不让下人去通报,莫大夫要给我把脉,我收了手淡淡道:“我没事了。” 莫大夫大概也对我的身份心里有数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莫大夫,不知裴相得了什么病?” “小人匆匆赶来,尚未查看,仍不知情。” 我哦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莫大夫身后朝裴铮的卧室走去。 丞相府只住着裴铮一人,裴笙长住宫中,虽有时过来却也不经常,因此府中下人不多,看上去显得空旷。 我到了卧室门口停下,看到窗户开了条缝隙,便驻足窗外偷看——呸!寡人看哪能叫偷看!叫光明正大地从窗缝里看! 莫大夫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回瞪了他一眼,他便默默进屋去了。 我是想看看裴铮,但是又不想让他看到我,所以只能这样做嘛…… 可这一看,我迷惑了。 背对着我站在床前的那人,一身浅色长衫,玉带束腰,外笼纱衣,黑亮长发如丝绸垂于肩后,看那身姿修长挺拔,定是裴铮无疑——他不是病了吗?站在床前做什么? 莫大夫在床前查看了一番,对裴铮道:“相爷,小公子的伤势无大碍,调养几天即可。” 裴铮听了这话,似是微微松了口气,声音也轻松了不少。“有劳莫大夫了。春萝,送大夫。” 候在一边的侍女应了一声,便送莫大夫出门了,我急忙往旁边一躲,忽听到裴铮叹着气朝床上人说:“你这回又是偷溜出来了吗?” “如果你们让我来,我就不用‘偷溜’了!”一个嫩生生的童音带了三分脆生生的清冷,听得我小心肝一颤,酥麻酥麻的。那话说得真好,他要让我看,我也不用偷窥了。 裴铮坐到床前,掖了掖他的被角,柔声道:“大家都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一个人小小年纪,走这么远的路不怕遇到坏人吗?” “再坏能有你坏?”孩子哼了一声。 裴铮失笑摇头。“你母亲会担心的。” “不会,她放心的。我留字条说来帝都找你了,你回信说收到了就成。” “你这是先斩后奏呐……收到了……”裴铮一声轻笑,“当自己是信件吗?你真是太顽皮了。”说着抬起手。 “奸臣,你再捏我的脸我就告诉别人我是你的私生子!” 晴天霹雳! 寡人……寡人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摔杯啊! 不带这么玩人的! 至于让寡人一天失恋两次吗! 不对…… 裴铮这里算什么失恋。顶多是被笙儿和莲姑误导了,还让我真以为裴铮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如今看来都扯淡,这才是事实…… 寡人这回真胃疼了……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裴铮都有个私生子了,听声音也有八九岁了吧,也就是裴铮二十左右岁时候和人生下的。裴铮是我父君、二爹心目中的好女婿,为了巴结上司,为了仕途发展,自然是要隐瞒下来的。于是无辜的母子被送到了乡下,裴世美不见他们母子,儿子太想念父亲了,于是偷偷来找他,还被人打伤了…… 我这心酸的呐…… 我捂着心口,一步一步地离开这是非之地,以防裴铮杀人灭口。 我原先,还有点离谱的想法,以为裴铮真的病了,以为裴铮之所以告假,是因为莲姑跟他说了我喜欢焕卿的事,他心里难过,所以告病不朝。 你看,事实总是跟我的想法差太远,以至于我都不敢将事情想象得太美好,免得现实反向发展,悲催得无以复加。 自作多情的结果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寡人这心啊,彻底冷了…… 我走到门口时,小路子迎了上来,挤眉弄眼:“陛下,裴相可是犯了相思病?” “他得花柳病都跟寡人没关系。”我冷冷说道。 原先怕自己不经意做了什么对不起裴铮的事,现在看来我与他真的是没什么关系了,都是那些闲得发慌的老人乱点鸳鸯谱,害得人家夫妻不得相见,寡人真造孽…… 不对,都是母亲造的孽! 凭什么她一个人就有五个好男人,她抢走了我五个爹爹,把他们拐去云雾别宫,把我一个人扔在帝都,她透支了我的艳福和幸福,让我连一个好男人都捞不到! 当皇帝当到这份上寡人真不想活了! 我朝着丞相府大门狠狠踹了一脚——靠,好疼! 去他的苏昀,去他的裴铮,寡人不玩了! 我擦擦眼泪,“小路子,走,跟寡人上小秦宫!” “啊!”8|八 小秦宫坐落在南门大街三十八号,是南门大街上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取义《过秦论》中一句——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一个烟花之地,取这样大气的名字,真是不可小看了。 门口迎客的小童都清秀得引人犯罪,扫了我和小路子一眼,便上前招呼我。 “两位客人面生得很,可是第一回来?” 小路子瑟瑟发抖地拉着我的衣袖,颤声说:“陛……小姐,您可别自暴自弃啊,让太上皇知道,小路子被阉九生九世都不够啊……” 我拍拍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路子,你这可是寡……小姐我的心腹啊!正所谓陪皇帝干一件好事都顶不上陪皇帝干一件坏事,瞧小姐我多看重你,上青楼都带着你,今日我买单,你可别太给我省钱哦!” 小路子哭丧着脸。“小路子这样子……还能干什么?” 我不理会他,抬步进了小秦宫,那小童忙拦住我,问我名姓,是几品官的家属。 这小秦宫着实有门第之见。 我随口回了一句:“姑苏翁主,刘绫。” 小童恍然大悟,微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翁主是来找侯爷的吧。” 我楞了一下。“侯爷?” 那小童陪着笑说:“是啊,方小侯爷正在楼上听曲呢。” 我嘴角抽了抽——这事,也太巧了吧! 此处便要提一提刘绫这个人了。刘绫与我,算是表亲,这其中表了许多层,本是离得比较远的,但因为她的亲舅舅,也就是我的表舅,与我关系不错,因此到她这一代,与皇家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刘绫的亲舅舅姓方名准,我母亲封他当了个逍遥侯,把他赶得离帝都远远的,又给他指婚,娶了个恶名在外的母老虎,说是以暴制暴,方能令浪子回头。我那逍遥侯表舅后来回头没有我是不知道了,但好歹总算给他们老方家留了个后。 表舅之所以被母亲强行指婚,直接原因应该是带着八岁的我逛了小秦宫被母亲发现。我与其他皇家女子不同,母亲和父君都觉得我应该多去外面走走才能明白民间疾苦,因此二爹和三爹北上南下都会带我一道,我见识也算不少了,但几个爹是绝对不会带我进不良场所的。八岁那年,表舅入得帝都来,住了好一段时间,带着我在帝都绕了一圈,最后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带我去看看男人的丑态,彼时我不到半人高,头上扎了两个粉红团子,一脸懵懂地跟他进了小秦宫,门口的侍童是认得他的,眼神暧昧道:“方小侯爷,许久不见,女儿都这么大了?带着女儿上小秦宫,方小侯爷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表舅呛了一句道:“什么女儿,本侯爷尚未婚娶。这是我亲姐的闺女,姑苏翁主,小刘绫。” 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了,便拿他那与我同龄的小外甥女来冒充,也无人起疑。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风月场所,表舅指着仙子般的姐姐们对我说:“豆豆,这就叫做天上人间。” 不过我也没能见识多久,坐下不到片刻,一盏茶尚未喝完,三爹四爹便冷着张脸踹飞了小秦宫的大门,打手们纷纷围了上来,三爹令牌一亮,小秦宫宫主立刻煞白了脸色,屏退所有人。四爹抱着我,三爹揍晕了表舅,拖着他回了宫。 后来,表舅是被人抬离帝都的。 小秦宫留给我的回忆,就是天上人间的姐姐,三爹四爹的天外飞来一脚,还有表舅上了夹板的手和腿。 如今上小秦宫又遇见表舅,这缘分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小童领着我上了二楼进了包厢,里间一相貌俊美的大叔正左拥右抱听着淫、词、艳、曲。 “舅舅……”我直勾勾盯着他,幽幽喊了一声。 他醉眼迷离地向我看来,很久以后,他终于酒醒了,哇地一声叫出来,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我跟他两个人在房里。 表舅瑟瑟发抖地贴在门上看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上次被打折的地方,我几个爹爹下手真不知轻重,都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豆、豆豆……”表舅颤着声音说,“你你你怎么来了?” “表舅,我是来寻欢作乐的。” 表舅一个哆嗦,面露惊恐,“你几个爹知道吗?” “他们在云雾别宫,等他们知道也是几天后的事了。”他们耳目灵通,想瞒过是很难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碰巧遇上的。”我面无表情一杯杯喝酒,只恨自己酒量太好,不能一醉解千愁。 表舅似乎松了口气,又很快提了一口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走走走,让你爹娘知道了一定以为是我带你来的,小祖宗,你可怜可怜表舅吧,回宫去,乖……” “表舅!”我愤怒地摔杯,王霸之气油然而生,“我说了我是来寻欢作乐的!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凭什么他们就能快活,咱们上青楼就要偷偷摸摸……” 表舅无力地说:“别说‘咱们’两个字,太他妈吓人了……” 我一把邪火在心头烧得难受,绕着桌子走来走去。“哪个皇帝当得像咱这样窝囊,一大把年纪了,做什么都不自由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的,你说寡人容易嘛!” “我也很不容易啊……”表舅一声长叹,“家里那只母老虎,三天不打架就浑身不自在,不让我喝酒听小曲,不让我看戏斗蛐蛐……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表舅抹抹眼泪,“不如死了算了。” 说得我都心酸了。 我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表舅,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表舅点点头,泫然欲泣。 “表舅你比较熟悉这里,去帮我找几个头牌小倌来。” “什么?”表舅虎躯一震。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就只许你找姑娘吗?” “不是……这个……那个……”表舅语无伦次,哭丧着脸,“你可怜表舅一大把年纪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抄起一个杯子朝他脚下扔了过去,发飙道:“叫你去你就去,寡人活了十八年还是个黄花闺女,说出去太丢人了吧!要男人,要很多的男人,要很多的好男人!听到没有!” 表舅一声叹息:“豆豆……你醉了……” ———————————————————————————————— 要真能喝醉就好了。 我清醒着,没醉,真没醉。 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抱着酒壶坐在地上,身边围了五个洛神般的美男子,果然是天上人间…… 表舅躲在角落里挠墙,用额头撞墙,一声声地说:“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不得好死的……” 我瞪了他一眼,大着舌头说:“舅舅……我还要办事呢……你、你出去,自己玩去……” 他哀怨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撞墙。 “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不得好死的……” 一人撩起我耳边的长发,指尖扫过我的颈侧,我哆嗦了一下,迷茫地抬起眼四望。 “早听说翁主是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人声音轻柔悦耳,像根羽毛一样撩过心头。 又一只手勾起我的下颚,轻笑着说:“翁主似乎有些醉了,眼睛里雾煞煞的……”说着指尖捻着我的眼角,逼出了一滴泪,他舌尖一舔,眯着眼道:“连眼泪都是甜的。” 我的脸颊顿时像着了火一样烧了起来。 真色、情…… 表舅嗷呜一声,溜到我身边。“豆豆……跟舅舅回家吧……” 我抱住其中一人纤细的腰身,斜着眼看表舅。“要回去你自己回,我还没玩尽兴呢!” 那人回抱我,笑着对表舅道:“小侯爷,你可别扫了翁主的兴呢。” 表舅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敢动她一根汗毛你会不得好死的!” 那人轻哼一声,不理会表舅的威胁,表舅拨开他环在我腰上的手,伸手要拉我起来,我踢开他的手,打了个滚落进另一人怀里。 “他们不喜欢我,我就找喜欢我的人玩,有什么不可以的?” “是啊。”一只微凉的手轻抚我的面颊,“我们都喜欢小翁主。” 我舒服得眯了眯眼,回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也很是喜欢你们啊。” 表舅抱着头蹲在地上,痛不欲生。 便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喧哗声,表舅一个哆嗦冲了出去,朝外一看哆嗦得更厉害,急忙跑回来拉我,结结巴巴道:“豆豆快走,京管来了!” “什么京管?”我抽回手,疑惑地看着他。 “先别说,跟舅舅走没错!”他死命来拉我,我死命挣扎,那五个美人自然是帮着我了,表舅见拉我不动,一咬牙松了手,“别怪舅舅不讲义气,你不会死,舅舅会死的。”说着一溜烟从小门逃了。 这时小路子也跑了进来通风报信,“小姐,大事不好了,呸呸呸……” “呸什么?”我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一转身躺进一人怀里,调戏着摸了摸他光滑秀气的下巴,“我们接着喝酒。” 小路子目瞪口呆,咬咬牙,转身关了门出去,守在门口。 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大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小路子估计又要亮令牌了。 那些人估计是被镇住了,又哗啦啦退散了。 我大概是酒喝多了,脑袋晕忽忽的,于是仰头对抱着我的人说:“我要就寝了。” “就寝?”那人轻笑一声,“好,那翁主希望谁侍寝?” 我打了个哈欠,“就你吧。” 那人将我打横抱起,放在柔软芬芳的大床上,一手滑落到我的腰间,帮我脱去外衣。 门就是这时候被踹开的。 “呸呸呸……里面是……”小路子又在呸呸呸了。 我抬了眼向外间瞥去,醉眼迷蒙,隐约看到一人走了进来,将四个美人赶了出去,又一只手抓住我身前这位,向后一丢…… 我撑起身子皱着眉看他:“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