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有杀了人的错觉。夜夜不得安睡,清晨醒来,只觉得满脸满心都是抚不平的皱纹。“小爱姐,小爱姐,怎么办?”娃娃毫无主张。小爱蹲下,问小文:“你有事吗?感觉怎么样?”“还好。”小文慢悠悠地说,“死亡的感觉其实很美妙。”“你他妈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牵连到我!”娃娃一听小文说这话,愤怒地抬起脚,一下又一下地朝着小文的身子踢去,小文也不躲,表情安详地让她踢。“你疯了!你是不是真的想他去死!”小爱拼命按住激动的娃娃,“别闹了,快把人送医院才是!”“死!他不死我送他去死!”娃娃大喊大叫,继续往小文身上踢去,“这样的衰男人活着也没有用!”小文躺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却在微笑。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娃娃吓得停了手,问小爱:“是谁?”“点点姐。”小爱说,“我一见血就晕,她比较有经验。所以叫她来。”点点进来,不过一分钟,就明白了状况,她当机立断地说:“娃娃你和小爱打车,快回小爱家,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千万不能传出去。”小爱知道,点点一来,就没事了。点点也蹲下来,看了看小文说:“没事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不过你记住,不准提到关于娃娃的半个字,知道吗?”“我不去医院。”小文说,“你们让我死,好得很。”“不就是手臂上割几刀吗,死不了。”点点和小爱合力把小文从地上扶起来说,“不过痛起来倒是够你受的。”“快给我去医院。”娃娃说,“不然一切免谈。”小文的眼睛里闪出一些些光来,也许在娃娃的语气中听出了还可以商谈的意思,他的腿上也有力气了,配合着小爱和点点开始往外走。小爱给娃娃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再乱讲话了。娃娃背对着小文撇了撇嘴。眼里并没有同情和爱,只有厌恶和不屑。小爱当时就想,小文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当然,娃娃也好,小文也好,都有机会再重来,这没有什么。临暗(19)(3)昆明的夜昆明,一雨变成冬。网络是个惹祸的东西,娃娃和小爱刚下飞机,机场就已经是fans的天下,有人捧着花,有人高举着数码相机,有人拉着长长的横幅,都在等娃娃出来。娃娃不听小爱的劝告,穿少了,只好缩着脖子和书迷打招呼。有女生在惊呼:“她真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酷。”她们也许全然忘了娃娃也只是个女孩子。书店的人和小爱一起,好不容易才护着娃娃上了车。没得到签名的书迷,还在跟着车子后面跑。书店负责接待的是个聪慧的女孩,叫真真。真真对小爱说:“娃娃的知名度真不输给任何娱乐界的明星。”小爱谦虚地笑:“她现在也是明星。”“错。我是作家。”娃娃缩着脖子纠正。她真的冷,脸色都有些发青。昨夜跟血有关的记忆还没有抹去。小爱从行李里取出外套来替她穿上,她哑着嗓子说谢谢。真真把行程表拿出来给小爱看,密密麻麻,差不多没有休息的时间。日程表第二天的安排上面,写着:昆明飞丽江。丽江两个字,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小爱的心。“没问题吧?”真真说。“没问题啊。”小爱答。点点的电话来了,只说了三个字:没事了。小爱转头对娃娃说:“没事了。”娃娃缩缩脖子,像是没听见。那夜,小爱和娃娃一起住在宾馆里,因为太冷,又怕被fans围攻,所以两人早早地上了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娃娃忽然问:“小爱姐,你心目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小爱说,“我可不能和你比,小小年纪,已经是爱情专家。”“我那都是幻想出来的。”娃娃说,“我还没遇到过自己真正爱的男人呢。”“小文不算吗?”“差老远了。”“呵呵,总有一天会遇到的。”“那你遇到过吗?”小爱想了一下说:“也没有。”“你骗人。”娃娃坐起身子来,笑着看小爱说,“你心里肯定有个男人,怎么也忘不掉。”“胡说八道你一流。”小爱笑。“我是女巫,我可以看到人的内心的。”娃娃说,“告诉我嘛,那个男人是谁,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是说你是女巫吗?还用得着我告诉你!”“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喽。”娃娃得意地笑。小爱用被子蒙住头,装笑。眼泪却悄悄地涌了出来。娃娃把灯关了,她手机的短消息一直在响,也许是怕影响到小爱休息,娃娃把手机调到了无声,只是蓝色的屏幕一直不停地在闪烁。过了很久,小爱把头伸出来,命令地说:“把手机关了,睡觉!”“你哭完了?”娃娃问。“谁哭了?”小爱不承认。“如果有一个男人,能让你流泪,那你就完了个蛋了。”娃娃一边发短消息一边说。“你在给谁发短消息呢,你是不是又恋爱了?所以才害得小文要死要活的?”小爱岔开话题。“错也。”娃娃说,“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像我小说里的人一样,爱他个百次千次万次,爱到爱不动为止。”“你这个女人好可怕。”小爱说。“报上不是说我是同性恋吗,也许我是男人。”娃娃故意把声音弄得粗粗的吓小爱。小爱再次用被子把脸蒙起来。娃娃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也把脸蒙起来睡觉。小爱却一直没有睡着,失眠的夜里,最怕孤单。这两年一直在拼了命地工作,孤单袭来的时候都顾不上伤心,只有到昆明的这一夜,往事才有空沉淀,心事也如同长了翅膀,飞到远方。不过,是谁说过,心动,才证明你活着。娃娃很快睡着了,小爱爬起来,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对着镜子抽一根烟。小爱其实没有烟瘾,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抽烟。只是,此时的小爱却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奇了个怪了。小爱对自己说:放轻松。说完,她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把烟头灭了,回到床上,睡觉。临暗(20)(4)往事如昨黄昏的时候,小爱又一次来到了丽江。书店把他们安排在官房大酒店。“官房”两个字,让小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刺痛。于是她别开了头。和小爱的心事重重相比,娃娃则显得无精打采。之前要到丽江的兴奋在到达丽江后荡然无存。前一天昆明的签售依然是人山人海,在书店前面的广场上,穿着单薄的娃娃签了两个多小时没停手,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娃娃吃过晚饭就发现自己病了,像那晚的离离一样,滚烫地贴着小爱。小爱有些担心,当然还有些心疼。十九岁的姑娘,要承载盛名之下的负累,苦自不必说。书店的光头经理买来了药,小爱喂娃娃吃下,娃娃睁着一双无力的大眼睛说:“下辈子再也不当作家。”“现在放手也来得及。”小爱说。“现在舍不得放。”娃娃说,“虚荣,没办法。”“先睡一觉再说吧,明天还有签售,各地游客都等着呢。”小爱哄娃娃躺下,也许是药力的作用,娃娃很快就睡着了。光头经理差漂亮妹妹过来敲门,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挂水,小爱摇摇头说:“不必,她年轻,睡一觉就应该抗过去了。”“那你要不要夜宵?”漂亮妹妹说,“我带你去古城吃点东西。”“不用了。”小爱说,“我也要休息了。”“那明早九点,我来接你们吃早饭。”“好。”小爱关上门,回到房间看睡着的娃娃。睡着了的娃娃脸上有种女人特有的妩媚,小爱第一次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像一个人。其实第一次见娃娃,就觉得她像。她们的长相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像的是那种感觉,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一种气质,和常人大不相同,也极难模仿。这样的人,都极易成为公众人物。小爱看看手表,不过才夜里十点,当然是睡不着的,于是小爱起身,带上自己的包打车去了古城。夜里十点的古城仿佛才刚刚苏醒,灯红酒绿,人来人往。有两个姑娘好像喝得稍许有点多了,摇着身子,用夸张的甜美的声音唱着《夜来香》,走过小爱的身旁,眼看着就要撞上小爱,小爱连忙往旁边躲,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小心些,别摔了。”小爱屏住呼吸,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动。是梦。一定是梦。“你跟我来。”他拉着小爱的手臂,一直往前走。小爱无力挣脱,带着幸福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双脚犹如踩在云端,只有手臂那里的温热和内心的痛楚是真实的。终于,小爱有了挣脱的意识,那双手臂却紧紧地搂住了她,低声说:“这次你别想再逃掉。”“林先生,”小爱说,“请不要这样。”“很好。”他说,“你还记得我姓林。”言语中,他已经带着小爱出了喧闹的古城,拦下一辆出租,把小爱先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了车。小爱强按住内心的慌乱,不敢看他,眼光始终看着窗外。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官房。”车上,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小爱的手,小爱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我一直在找你。”他说,“直到前一阵子在报上看到你的报道。”小爱心想:“该死的记者。”“你消失得太快。”小爱硬起心肠,坐直身子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好,不提。”林森说,“我们提将来,好不好?”小爱转头看林森,在灯光忽明忽暗的车内,那张记忆中无数次出现又无数次被强行按下的脸,让小爱在瞬间全线投降。林森抱住小爱,把她的头抵到自己的胸前,轻声说:“小爱,跟我走吧。”“去哪里?”小爱问。“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林森说,“我们在一起。”“好。”小爱说。“是不是真的?”“是。”“好。”林森抱紧了小爱,说,“我信。”下了车,小爱和林森一起回到宾馆。林森一直把小爱带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来开了门,拉着小爱进了房间。这是官房最豪华的套房,林森请小爱在沙发上坐下,说:“你坐会儿,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我替你泡。”小爱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森说:“这太简单了,你身边不是老跟着个大明星吗。”“对了,”小爱站起身来说,“她在发烧,我得回去看看。”“坐下!”林森按住她说,“权当此时你还在古城闲逛。”“你何时跟上我的?”小爱问。“一直。”林森说,“我的心一直跟着你。”无论何时何地,甜言蜜语都有绝对的杀伤力。更何况,林森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迷人。“今晚陪我?”林森说。“不好。”小爱说。“你放心。”林森说,“在我娶你之前,我不会乱来的。”小爱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着林森,却在林森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的真诚。时钟敲过十二点。小爱低头想想:灰姑娘真是个不错的童话。但既然是童话,就不是现实。现实总是残酷得令人窒息。林森在小爱的身边坐下,把替小爱泡的茶吹一吹,吹凉才递给她。深情款款的林森尽管让小爱在这一瞬间感觉醉人的甜蜜,小爱还是冷静地提醒自己,不能做数的,爱过之后,徒留失望。横在她和林森之间的东西太多,三生三世,也怕是无法跨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如不爱。可是,林森却洞悉她内心地说:“爱与不爱,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了,小爱。”小爱被林森的话说得一激灵。“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幸福。”林森说,“你还记得那晚吗,你在我怀里睡着了,像个孩子,我并没有任何的担心和惊慌,我把你抱到沙发床上的时候,你也没醒,那时候我对自己说,希望自己每天早上醒来,都可以看到这张沉睡的甜美的脸。”“你不要再说了……”小爱制止他。“你答应给我机会,我就不再说了。”“你很无赖。”小爱无奈地说。“错了,这是执着。”林森说。“我说不过你。”“那就是答应喽?”“林先生……”“放心吧。”林森就像学过心理学,“我是认真的,绝无玩游戏的意思。”“我真的要回去了。”小爱站起身,“娃娃在发烧。”“好。”林森说,“你等我,我替你拿点治发烧的特效药。”小爱又想起离离发烧的那一夜,于是问:“你都随身带着药吗?”“是吧。”林森说,“以前,离离总是动不动就生病。”离离。此时此刻,这是一个不应该被提起的名字。“对不起。”小爱由衷地说。“都过去了。”林森说。“你怀念她吗?”“那是自然。”“我也常怀念。”小爱说。“她会感觉到。”“嗯。”小爱拿着药瓶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去追问关于离离的一切,也许,林森是最清楚的,但是小爱是真的不想问。林森替她拉开门,说:“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加上你那个小朋友。”临暗(21)(5)雾来了小爱回到房间,发现娃娃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在看电视。一个很弱智的搞笑的电视剧,娃娃笑得脸红脖子粗。“瞧你那样!”小爱说,“病好了?”“你去哪儿了?”娃娃问,“到酒吧泡男人了?”“我给你买药去了。”小爱把药放到娃娃的床头。“我才不信。”娃娃拿起药瓶来研究半天后说,“这是进口药,你是不是泡了个美国男人,天啦天。”小爱不理娃娃,拿了睡衣去冲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娃娃坐在窗台上唱歌:雾来啦雾来啦娃娃哭啦想爸爸想妈妈想要回家雾来啦雾来啦天色暗啦星发光心发慌没有方向嘿呀嘿呀谁能给我力量路漫长爱漫长带我回家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娃娃一朵花一粒砂就是天涯不要怕不要怕赶快长大等太阳的光芒带来希望…………娃娃的歌声不像原唱张韶涵那样清亮,而是略带了一些嘶哑。刚刚发过烧的她唱得很认真,都不扭过头来看小爱。那一刻,小爱知道,娃娃不是没有伤心的,爱情的伤,于她,只是藏得比同龄的人深些罢了。娃娃唱完了,问小爱:“点点姐是不是说他真的没事了?”小爱说:“你可以自己打电话给他啊。”“不。”娃娃说,“我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这才是对他负责任。”又问小爱说,“你信不信一见钟情?”小爱答:“恶俗。”娃娃说:“说实话,因为小文,我对男人很失望,我做梦都想找到一个男人,我会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他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我也不要紧,我一定要征服他,让他对我从此念念不忘于江湖。就像最近的一本畅销书,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感谢折磨你的人》,如果有人可以折磨你,那其实是很幸福的。”“天。”小爱说,“你够BT.”娃娃把头昂起来:“怎么了,不服?我年轻,有的是机会。”是是是。十九岁,用娃娃小说里的话来说:一个“牛逼闪闪”的年代。谁敢惹?!临暗(22)(6)睡不着的海失眠。尽管极度困乏,但根本就没可能睡着。小爱见娃娃睡着了,爬起身来又出了门。她忽然想到外面,去看看黑夜里的星星。或者,一个人走一走,理一理纷乱的情绪也是好的。丽江本来就是一个睡不着的城市。只是没想到,会在宾馆大堂看到他,小爱愣住了。他看到小爱,也是满脸的惊喜。“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小爱不敢告诉他自己是睡不着。“我也是。”他笑,“我们走吧。”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两人步行走出宾馆。他一直牵着她往前走。她并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就像那一个曾经的夜晚,小爱也没有想过要问他会带她去哪里。当小爱说“一夜”的时候,他说过,他想要的是一辈子。他还说过,他可以给小爱幸福,只要小爱愿意。其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小爱都不曾忘记,一句一句,真真切切,时时浮上心头。“你有些冷。”他说。说完,他抱住了小爱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