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李进靠近她,在她的面前蹲下来,说:“小爱,我对不起你。”小爱厌恶地推开他。“我跟人投资公司,没想到被人骗,我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会骗你。”“是一开始就骗,还是后来才骗?”小爱单刀直入地问。“一开始没有。”李进举起手发誓,“我发誓我是爱你的,我只是没办法。”“算了。”小爱站起身来,“你走吧,那些钱,我不让你还了。”“可是我一定要还。”李进说,“你去跟林森说一声,骗我钱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要他一出面,钱肯定会还给我。”“认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小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这句话,指着门外说:“你走,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李进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小爱不肯放。小爱甩不开他。“别离开我。”李进说,“小爱我是最爱你的,你要帮我,你要帮我。离离都说了,你跟林森说,比她跟林森说还要有用。”“你滚开!”小爱拼命挣扎。李进却越抱越紧,像是要让小爱窒息,小爱挣扎不动了,内心的绝望像火一样在熊熊地燃烧,却无能为力。李进终于松手,他的唇靠近小爱的,在小爱的唇边说:“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给你幸福。”一天之内,有两个男人承诺要给小爱幸福。小爱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终于挣脱他,爬到沙发上,把自己抱住,全身无力。李进又靠过来:“小爱,你答应我。”“走开!”小爱全身发抖地大声喊叫着,“你走开,走开!”李进却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爱。小爱顺手抓起茶几上的剪刀,那是刚才整理书时用来剪绳子的剪刀,它锋利地扎进了李进的手臂,鲜血在瞬间冒了出来。小爱尖叫,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临暗(15)(14)真走了当晚,小爱就搭乘火车回到了南京。票买晚了,没有卧铺,小爱只好坐在硬座席里。火车摇摇晃晃,小爱的耳朵里塞着IPOD,世事皆与自己无关。累到极致的时候,人是绝对不知道累的。李进这会儿应该在医院里,十万元抵一个伤口,他的智商认定是值的。但小爱知道输的还是自己,手臂的伤和心灵的伤怎么可以同日而语呢。敲开家门的时候,妈妈好像并不觉得惊喜,只是说:“噢,回来了。”“回来了。”小爱说。小爱在家里睡了整整一星期。喝妈妈做的汤。妈妈也是一个人,小爱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总是说,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小爱一直不曾谈恋爱,第一场恋爱开始和结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场,更是莫名其妙。很多年里,小爱都曾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问题,所以毕业后,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经过这些事,她却忽然懂得了妈妈。自己是妈妈的女儿,看来有逃不脱的和她一样的命运。事到如今,妈妈却没什么话可讲,只是变着法儿煨汤给她喝。南京的秋天已经有些微凉。妈妈住的是老房子,窗户不挡风,窗帘还是中学时代的那一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小爱在这里长大,离开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那是第一次恋爱吧,妈妈跟她说:不行,不可以。小爱从不和妈妈吵架,那一次也没有,她只是对自己说不会再回来。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一个月后,小爱跟妈妈说准备去找工作。她把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接上网线上了网。信箱里全都是信,最多的是点点的,点点在信里说:“你的书我给你全寄回去了,李进也没事了,出院了。亲爱的,我想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答应我你要快乐。”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们并不知道小爱已经离开,还在充满热情地给小爱投稿。小爱给点点回信:亲爱的,我没事了。回完这封信,小爱对自己说:是真的没事了。时间,的确是个好东西。没想到点点很快就回了信,她说:上Q.小爱上了Q,点点又坚持要视频。小爱跑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涂了一点口红,再用粉饼把腮扑亮一些,这才上线,冲着点点微笑。点点说:“哇,越发漂亮年轻。”小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早说过我会没事的。”“哈哈哈。”点点笑,“我也辞职了。”“怎么呢?”“杂志要停办了。我赶紧换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经验,不需太仰人鼻息。新杂志给我很大的空间。”“我还是不太明白,杂志不是办得好好的吗?”“上头有上头的想法。”点点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会弄得明白!”“哎。”小爱叹息。“还有新闻你要不要听?”点点说。“说啊。”“李进要结婚了。”点点说,“他娶了现在最红的模特儿,叫离离。”厨房里,烧的水开了,壶在尖叫。小爱说:“点点,就这样吧,我要装开水去啦。”说完,小爱下了线。开水壶一直在尖叫。妈妈买了菜正好开门进来,看着发呆的小爱,没说什么,匆匆换了鞋径自走到厨房里去了。妈妈关了煤气,周围安静了下来。小爱的心,却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她忽然忆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她的身后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小爱不是不想要幸福,只是小爱要不起那样的幸福。幸福的背面,往往是伤痕。所以,小爱宁愿选择什么都不要,将心交付于一面平静的湖水。至于底下的波澜壮阔,小爱想,与自己无关。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无关的结局,还是敲痛了小爱的心。“你没事吧?”妈妈过来摸摸小爱的额头说,“你不是说要出去找工作?”“就去。”小爱说。“你还年轻,又有经验,肯定有人会要你。”妈妈很少说这么让人快慰的劝告的话,小爱由衷地冲着妈妈微笑。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爱忽然发现街头有离离的广告牌,她代言的是一个洗发水的广告,长发如瀑,巧笑嫣然。记忆中的离离是短发。怎么只是短短的时刻,就变长发了呢?或许是记忆欺骗了自己,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离离。不管如何,过去,它已经过去了。临暗(16)临暗·下部序九月十八日娱乐版头条新闻:名模离离死于离奇车祸。报道上有图片。两个戴墨镜的男人,低头穿过围观的人群。报道很长,围绕离离的死,有很多的八卦,小爱无心看上去,她只知道,此刻,有人在伤心。小爱把手机拿起来,放下。拿起来,又放下。手机猛然响起,小爱连号码都没看就慌乱地接,那边是点点,点点说:“小爱,你看报纸没有,天啦,你看没有?”“看了。”小爱尽量冷静地说。“警方带走了李进。”点点说。“哦。”“看来你真的是无所谓了。”点点说,“这样也好。权当看别人的故事吧。”小爱挂了电话,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张花花绿绿的报纸。她知道,有人在伤心。只是,她并没有关心他的权利。只是,自己也伤心。小爱把头埋进双膝。离离,亲爱的,你一路走好。临暗(17)(1)娃娃两点的记者见面会,三点的签售,六点晚饭,七点半电视台录节目。小爱把手里的安排表递给娃娃说:“你要快点化妆。”“不化了。”娃娃说,“签就签呗,今天我也不想见记者。”“你还不到牛的时候,没版税拿的时候不要跟我哭。”小爱拍拍娃娃的背说,“乖,快点,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娃娃的真名不叫娃娃,叫李娟娟,娃娃这个名字是小爱替她取的。两年前,小爱到了一家文化公司做编辑,文化公司挂靠国内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娃娃是他们公司最成功的一次炒作,短短两年,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已经全国知名,出版了三本书,且本本畅销,成为无数少男少女追捧的对象。总编无数次地对小爱说:“我没看错人,两年前你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行,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来。”小爱谦虚地笑:“我只是喜欢做书而已。”娃娃的确是个天才,但她写的东西,小爱并不是很喜欢,不过小爱把它做得非常漂亮,因为娃娃是被小爱一手挖掘,小爱,也因此成为出版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是小爱没有想到的。当然也要感谢点点,点点也到了南京,没有点点,小爱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实现。但现在,公司要迁到北京去。这是出版社的意思,还是只有到北京公司才可能有更大的发展?小爱抱臂站在广场上,看无数的少男少女排着队等娃娃的签名。又是秋天了,黄叶舞秋风,娃娃是金黄色的短发,她不漂亮,但长得很中性,会写另类的爱情小说,情感在她的笔下百转千回,因此她成为男生女生的偶像。娃娃的新书,有个很恶俗的名字,叫《爱啊》。十九岁的女生,哪里懂得什么叫真正的爱情。不过书有人买,就是真理,你不服气也不行。点点站到小爱身边来,问:“你真不打算回北京?”“我只是不喜欢北京。”小爱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点点说,“你就算是为了我吧,我做梦都想回北京。到了北京,我们租个好些的房子,按你的贡献,公司替你买套房也不为过,老总都发话了,只要你肯去,一切都好办。”小爱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工作?”“那不一样的。”点点说,“你看娃娃也在北京读大学,怎么说都是北京方便。”“她很快就会不需要我了。”小爱说。“你这人就是一向消极。”点点气结,“还有,胆小!”小爱并不生气,笑。点点说:“对了,早上接到吴总的电话。”“哪个吴总?”“忘性大,做了你几年领导你竟然不记得了。”“呵呵,原来是他。”“他们又去做了一本新的时尚杂志,说是势头不错,想请我们回去,没你的电话,所以才打给我游说。”“那怎么可能?”“也是。”点点说,“他知道你现在是编辑里的大腕,只是说说罢了。不过他要走了你的电话。”“你给了?”“给了。”“神经。”小爱骂点点。点点有点不高兴了:“一个号码而已,你不答应就回掉呗,还真当自己是张曼玉。”小爱答:“懒得跟你说,你越说越离谱。”签售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有记者把话筒伸到娃娃的面前,小爱走上前去,把记者拉开说:“刚才记者会你有问题怎么不问,现在你让她跟读者交流,有什么事签完再说。”“你是她的经纪人吧。”记者说,“我问你也一样啊。”“我是编辑。”小爱说,“问吧。”“听说娃娃已经有千万身家,是不是真的?”“请专业点。记者先生。”小爱冷冷地说,“八卦的问题我们拒绝回答。”记者被小爱抢白,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收起本子,一言不发地走了。第二天,老总把报纸给小爱看,责备地说:“你对付记者也老有经验了,怎么会出这样子的事?你看看,现在连你一起骂!”报上是娃娃的照片,旁边是小爱,黑着一张脸。小爱最恨自己的照片被登到媒体上,气结。娃娃把报纸扯过去看,一面看一面格格笑着说:“千万身家何止啊,应该写成亿万身家,才能号召全民写作嘛!还有啊,小爱姐,你还挺上相的嘛!”小爱一把把报纸扯过来:“莫胡说!”“小爱啊,”老总叹息,“你最近脾气是该收一收。”“对不起。”小爱对老总说,“我昨天是心情有些不好。”“新书又上榜了,心情应该好才对。”老总说,“这家报纸倒也不必去管它,一家两家小报,翻不起浪来。”“谢谢理解。”小爱说。“小爱姐。我想回家看妈妈。”娃娃喊。“签完云南的两场,我就放你回去。”小爱说。“那你要陪我。”娃娃把嘴嘟起来。“陪。”小爱说,“我不陪谁陪。”“北京的公司已经差不多了。”老总说,“你从云南回来,就到北京上班,社里加大了力度,希望培养出更多的娃娃来。”“小爱姐罢工。”娃娃说,“别人上来了我吃什么!”“你不用怕!”小爱拍拍娃娃说,“要努力,做实力派唱将嘛。”“反正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别看娃娃已经成名,却还是名符其实,孩子气得要紧。“好。”小爱承诺。那夜好不容易没有记者打扰,娃娃、点点和小爱在一起晚餐。娃娃忽然看着小爱,目光炯炯地问:“小爱姐,你为啥不恋爱,你不知道恋爱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吗?”点点正在低头发短消息,她和一个北京的男人认识六年了,本来没什么感觉,但分开后,距离忽然产生了惊天动地的美,最近已经到了热恋的阶段。那男的是一所高校的老师,教英语,据说让很多女生为之疯狂,不过他现在,只为点点疯狂。两人一天一百条短消息不止,双双看来都要立志成为中国移动的年度最佳短信消费者候选人。点点听娃娃这么一问,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说:“谁说小爱姐不恋爱,小爱姐只是没成年而已嘛,成年后自会恋爱的。”娃娃做呕吐状。点点又发惊人之言:“我老公说他们学校有个帅哥适合你,教德语的,等去北京要不要见一面?”“这条鱼烧得挺好。”小爱像没听见。娃娃自言自语:“小爱姐完了个蛋了。”娃娃的语言一向很奇怪,完蛋说成完了个蛋,伤心说成伤了个心啦,奇怪说成奇了个怪了……这样的语言在她的小说里比比皆是,成为校园和网络最流行的语言。不过它们只能捕获十几岁女人的芳心。对于快三十岁的点点和小爱来说,还是红烧鱼比较有趣一些。娃娃看着狼吞虎咽的她们问:“为什么不笑,说,看在本小姐这么有趣的份上,为什么不笑一个?”点点看看小爱,小爱看看点点,两人继续吃鱼。娃娃扑倒在桌上,大喊:“好BT的老女人。”有女中学生忽然敲门进来,被服务员领着,怯生生地喊:“听说娃娃在这里,我想请娃娃签个名。”脸激动得红扑扑的。娃娃直起身子来签,两个字签得眉飞色舞。女中学生兴奋起来,得寸进尺掏出数码相机:“拍个照行吗?”点点站起身来:“好好好,我来替你们拍。”娃娃把手放在女中学生肩头,女中学生兴奋地说:“娃娃姐,你每本书我都读三遍以上。”“哦。”娃娃说,“挺好。”小爱看娃娃的笑,那是专业的笑。两年前,娃娃还是个一见镜头就怯的小姑娘,硬撑着脸上的表情,穿中性的衣服,头发短短的乱乱的,到编辑部来,把U盘往小爱桌上一扔说:“我的长篇,爱看不看。”那时候的酷是装出来的,现在的酷是真的。岁月和机遇,成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改变一个人,易如反掌。临暗(18)(2)年轻的时候我要毁灭爱情路灯下,他在抽烟,年轻的面孔,写满了自以为是的忧伤。见了小爱,他扔掉烟头直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小爱姐,她在哪里?”“她回家了。”小爱说,“明天就要去昆明。”“我想见她。”“那你打电话给她啊。”“她不接。”“那你去她家楼下等,在我这里等干吗?”“她不会回家的,她刻意要躲着我。”“既然如此,你何苦再等她呢?”“小爱姐,你不会不懂吧,这就是爱情。”“对不起,我真不懂。”小爱硬着心肠从他身边绕着走过去,男孩上来拉住她的衣袖,恳求说,“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真不知道。”小爱说,“我们今晚在饭店分手,说好了明天在机场见。”“几点的飞机?”男生问。小爱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十一点。”“谢谢。”男生晃着胳膊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又孤独。这是一个喜欢写诗的孩子,也疯狂地喜欢着娃娃,据小爱所知,他和娃娃谈过一个月左右的恋爱,后来,娃娃考到北京读大学后,这一切就结束了。男生叫小文。娃娃曾经对小爱说:“我只是被他的一句诗糊弄住了,天知道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有着女人名字的男人。耻辱。”瞧,过去的爱,一个月的爱,她可以说忘就忘,说翻脸就翻脸。这也算是本事吧。小爱回家洗了个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的行李就睡了,以往出差前多半会睡不着,但那夜小爱睡得特别的香甜,可没想到的是半夜被电话吵醒,娃娃在那边尖叫着:“小爱姐,快来,快来救命!”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听得出是极度紧张。“怎么了?”小爱在瞬间惊醒过来,“你慢慢说,不要急。”“小文,小文他自杀了!”小爱的头轰一下就大了。“我只是说着玩的,我没想到他会来真的……小爱姐,你快来救命……你快来!”小爱放下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给点点,这才飞速赶往娃娃所说的地点,那是小文在南京租的一所房子,小文家境不错,自己在南京有份稳定的工作,房子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地方,一楼,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有一次去接娃娃,只见小文送娃娃出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恨不得是一个人。小爱下了车,直奔小文的家,门紧闭着,小爱一敲,门就开了。娃娃神色慌乱地把门打开,小爱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地上的小文,脸色苍白,手腕那里,缠了许多的布,地板上点点的血迹到处可见。小爱努力地维持自己,才没有晕过去。小爱想起,那一晚的李进,应该也是这种状况。点点赶来,将李进送到医院,小爱搭坐当晚的火车离开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