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小爱说。心里却在拼命地想,第一次?那应该是在夜里,他为了离离而来,那夜月光如倾,他忽然而至,手里握着给离离治病的药。那时的他与她,肯定都没想过会有今天的交集。“你在想什么?”他问小爱。“没。”小爱抚摸着一本摄影作品集,问他,“你喜欢摄影?”“那是离离在胡说。”他说。“你和离离认识多久了?”“十几年吧。”他说。“爱情很累。”“是。”他答。“所以还是不要爱的好。”小爱把书拿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翻看。他在她对面坐下,有服务生过来,轻声细语地问要喝什么。他说:“冰咖啡。”小爱从书里面把头抬起来说:“我要橙汁。”服务生点头走开。小爱对他说:“喝咖啡对睡眠没好处。”他笑:“我要睡觉的时候,一盒咖啡豆倒进我嘴里也没用。”小爱环顾四周:“这里真好,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这里是私人会所,只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对外开放。”小爱豁然开朗:“这里,又是你的地盘?”“聪明。”他微笑。“林先生。”小爱把书合起来说,“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给我?”“那要看你肯给我多少时间。”林森狡猾地答。“一夜。”小爱说,“一夜够不够?”“哈哈。”他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极富杀伤力,所以小爱只好低下了头去,低着头的小爱听到他在说:“不够。”“你知道我想多久吗?”林森继续问。小爱不语。“我想一辈子。”林森说。小爱的心狂跳,她站起身来,有种要仓皇而逃的感觉。他却一把拉住小爱的手臂,命令地说:“坐下!”服务生正好端着饮料过来,小爱只好又仓皇地坐下了。橙汁有些微苦,小爱皱着眉抿了一口,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滴到杯子里,橙汁于是变得更苦。过了一会儿,他坐到小爱的身边来,一只手抱住小爱的肩,另一只手拿纸巾替小爱把眼泪细心地拭掉。他的怀抱温暖,扎实,令小爱不想挣扎。小爱对自己说,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做一个关乎爱情的奢侈的梦,至于明天,小爱的日子还是小爱自己一个人过。“累了,就休息吧。”他拍拍小爱的背。“嗯。”小爱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只是抱着她。墙上的钟指向夜里十一点整,整点的时候,那只精致的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俱乐部里也再没有第二个客人。四周安静得像是到了天堂。这是小爱寻觅已久的天堂。小爱就这样睡着了。临暗(12)(11)误会醒来的时候,小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小的沙发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茶几上有张纸条:“公司有急事,我去处理,等我午饭。”一夜过去了,居然还有午饭。小爱坐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错,脸色也不错。回想昨夜,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议。小爱到卫生间里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包走出了会所。夜里肯定又下过雨了,而且应该是刚刚才停,地面还是湿湿的,天蓝得有些发皱,小爱打了一辆车回到家。房东站在门口等她。小爱说:“就这两天,我一定交房租给你。”“有人要租这房子。”房东说,“每月比你高出两百块的价格,你叫我怎么办?”“我们有合约的。”小爱说,“一年,你不要忘了。”“你不按时交房租,合约有什么用。”房东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有些傻,脑子还是挺够用的。“那好吧。”小爱说,“我今晚就搬走。”“搬走也要把这个月房租补齐。”“好。”小爱说,“你稍晚些来。”小爱回到房间,把门关起来,给李进打电话,李进接了,小爱第一句话就是:“还钱。”“黄世仁都没你狠。”李进说,“等离离这事办完,我肯定还你钱。”“我要交房租。”小爱说。“你不至于吧。”李进说,“这点钱都没了?”小爱忍住内心的悲愤:“你到底还不还?”“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李进说,“行了,乖,自己想想办法,我约了离离试镜,时间马上就到了。”“在哪里试镜?”小爱说,“我来。”“你别闹了,”李进说,“你就不怕离离抽你?”小爱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李进就补充说:“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么,别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小爱气得摔了电话。手机在地上裂成两半,小爱的手抖着,怎么也没办法让它恢复原状。这时又有人敲门,小爱从沙发上站起来,光着脚冲到门口,拉开门大喊一声:“不就是房租吗,你没完没了啦!”站在门口的不是房东,是穿得像棵橘子树的夸张的点点。她被小爱吓了一大跳:“小爱你怎么了?”“哦。没什么。”小爱一面说一面把她让进来。“社长大人让我来请你回去。”点点说,“他说杂志没你不行。”“别忽悠我了,这地球没谁都照转,您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你真是个要面子的女人,这是你最大的弱点。”点点把脸靠近小爱说,“告诉我,是不是跟李进翻脸了?”小爱点点头。“我早说过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你非不信。”点点拍拍小爱的头说,“没所谓啦,吃一堑长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时候当心些。”“是。”小爱说。“你低调得让我不肯相信。”点点替小爱把手机装好,拉起小爱说,“走吧,上班去,丽江的版也上了,社长大人还说给你加工资。”“借我一千块。”小爱说,“我还暂时不想搬家,书太多了,搬起来麻烦。”“哦,好。”点点说。“我饿了。”小爱说,“煮碗面吃了再上班去。”“哦。好。”点点说,“替我也下一碗。”吃完面条,点点和小爱一起下楼,为了配合点点,小爱特意穿了一套绿色的裙子,两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楼下,看到一辆漂亮的小跑车正好开进来,见到她们,停住了,先跳下车的是李进,然后是离离。离离看着小爱,冷冷地说:“我有事问你。”“问吧。”小爱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离离说,“你胆可真够大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小爱说。“得了吧。”点点看着李进说,“就这样的衰男人,你以为我们小爱想要,扔都来不及,你要捡尽管捡了去!”不明情况的点点完全会错了意。李进耸耸肩,表示这事与他毫无关系。小爱制止点点,拉着他往小区外面走。离离一把拦住她:“我警告你,不许乱来,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爱他吗?”小爱问。“当然。”离离说。“那就珍惜他。”小爱说,“至于你担心的事,完全不必担心。”“难道你不爱他?”离离问。“是的。”小爱说,“不爱。”“你敢当着他说这话吗?”离离问。“我不会。但不是不敢。”小爱说,“因为这样很无聊。”“哈哈哈。”离离笑起来,“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无聊呢?”“我不想解释。”小爱说,“随你怎么想。”“因为你解释不了。”离离说,“我今天才明白,我们有缘原来是这么回事。或许丽江之行就是个预谋吧,叶小爱,你真是有着十足心计的可怕的女人!”“呵。”小爱本来很气,却又觉得可笑之极,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离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小爱,然后她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爱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爱吧,爱吧,爱吧,当我什么都没有说!”点点捅捅小爱:“她在说谁,谁老?她到底叽里咕噜些啥呀!”“走吧。”小爱拖着点点往前走。点点一面走一面叽里咕噜地说:“我怎么感觉,这事有些诡异呢。”“叶小爱!”离离在她身后喊,“叶小爱你站住!”小爱转过身去,离离站在那里,离小爱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尖尖的:“叶小爱,我赌你会后悔的,不信你等着瞧!”小爱不是怕,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临暗(13)(12)要走了下午的改版会,差不多开了四个小时。好几次,小爱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来,偷偷放在耳边,点点给她发短消息:不听歌要死人啦。小爱喜欢听歌是出了名的。很多的时候,歌曲是不变的朋友,疗伤的好药。社长忽然点名:“小爱,你来说说。”小爱连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实我们杂志在上升趋势,又有稳定的读者群,变来变去不一定是好事。”“你这话一讲,我们今天下午的会算是白开了?”社长的脸冷下来。小爱说:“我确实是不赞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我们不要怕那些新杂志,他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我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才对。”“散会!”社长说。小爱起身,社长又说:“叶小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点点冲小爱吐吐舌头,小爱倒是一点儿不怕地跟着社长到了办公室,社长大人很客气地到饮水机前替小爱倒了一杯水,之后才说:“你年轻,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小爱说。“我决定升你为编辑部主任。”“不会吧。”小爱说,“刘老师不是做得很不错?”“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杂志是个天才,我们早就该升你了,只是你太年轻,必须要等到今天。所以,你不应该放弃,更不要跟我再说辞职的事。”“社长!”小爱慌起来,“我辞职真不是为了这个。”“我知道我知道!”社长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这个决定我早就想宣布了,集团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你作好准备,下个月就正式上任。”“这……”小爱说,“这……”“别犹豫了。”社长说,“我们还等着看你的新举措呢。说句实话,杂志现在难办,竞争又是这么激烈,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够使,我们这帮人,早该退休了。”小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去吧。”社长说,“刘老师那边你不必担心,集团会安排好他,以后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小爱苦着一张脸出来,点点问:“啥事?”“没啥事。”小爱说,“你借我钱,我得过些时日再还你。”“早准备好了。”点点递给她两千块说,“楼下银行取的,不急,慢慢还我。”小爱的眼眶红了。“别哭啊。”点点说,“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要辞职了。”小爱对点点说,“这次是真的。”“不会吧。”点点说,“被社长批评了?”小爱摇摇头,不愿意多说。“忍忍就过去了。”点点说,“你今天不该当众顶撞他,人嘛,都是要点面子的,你别放在心上。”“我真的要走了。”小爱说。“你决定去哪里?是不是有更好的杂志要挖你?”“不是。”小爱说,“我想回南京老家去。”“不是吧!”点点还是不信。“这两千块谢谢了。”小爱说,“我会尽快还你的。”点点依然不信,茫然地看着小爱。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时候,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小爱连忙找纸巾来替她擦拭。点点和小爱一样,都是北漂一族,两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购物,要说到分离,感情上肯定是过不去。“不要走嘛。”点点呜咽着,“留下我一个人好没劲的。”“对不起。”小爱只能这么说。两人手挽着手走出杂志社,天已近黄昏,小爱跟点点说自己最近喜欢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临暗》,点点说,啥意思啊,听不懂。小爱说歌我也听不懂,但就是好听,不过我知道临暗是什么意思,在客家话里,是黄昏的意思。点点说:噢。小爱说:其实黄昏比夜晚还要可怕,因为黄昏就意味着黑夜将要来临。点点说:噢,有点悬。小爱说:每个人的一生,也许都要遇到这种临暗的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过去,就会天亮了。点点把小爱挽紧一点点说:噢,原来你还是一个诗人。两人说着,就看到林森的车开了过来,小爱下意识地想躲,但其实根本就无路可躲。林森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对小爱说:“我送你们。”点点识趣地说:“不用了,我还有约会。”说完,附到小爱耳边狠狠地说:“你对我隐瞒军情,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说完,点点哈哈笑着,拦了一辆的士快速离开。小爱迟疑了一下,决定去拦下一辆的士,林森已经从车上下来,他握住小爱的手腕说:“走吧。”小爱只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刹那间,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丽江的那场梦里没有醒来,于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们走吧。”林森看穿一切地说,“昨晚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吗,你担心什么呢?”小爱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挣脱林森说:“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拦着我。”“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林森说。小爱红着脸瞪着眼看着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五年前,我就不应该放你走。”林森说。小爱完全陷入迷糊状态。“想知道的话,上车我就告诉你。”小爱终是上了林森的车,人最可悲的就是这一点,永远也敌不过对自己或是对别人的好奇心。临暗(14)(13)表白林森的车在夜的都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车上坐着小爱。林森问小爱:“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见过我?”“不记得。”小爱说。林森叹气:“你肯定是不记得。”小爱说:“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记错了。在丽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见过你,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你。”“五年前的圣诞节。”林森说,“集团的聚会你参加没?就在华侨大厦。”小爱费劲地想,应该是参加了。那一年,她刚刚大学毕业,进入这一行,因为太喜欢做杂志了,所以意气风发,天真可爱,认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里。“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林森说,“我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经过。”“啊?”小爱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你扶我去了卫生间,替我找来了服务员。”小爱静静地听他说下去。“我跟你说谢谢,你冲着我笑,对我说,圣诞节快乐。然后离去,”林森说,“那微笑点亮了我。”“林先生,你肯定记错了。”小爱说,“我一丁点儿也不记得有此事。”“我虽然老,但记性不坏。”林森说,“丽江那天晚上,我敲开门,你也是这样冲我微笑,当时我还不能确定,后来,你跟我一班飞机回来的时候,我就肯定是你了。”小爱说:“林先生,我真怀疑你是编剧。”“呵呵。”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小爱虽然被打动,心里的悲伤却远远盖过幸福,“林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律,即便是玩游戏,也不能超越这些规律的。”“那你跟你一个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呢?”林森说,“十万块,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小爱涨红了脸:“你调查我?”林森笑:“你错了,调查你的不是我,是离离。”“林先生。”小爱说,“请你停车,让我下车。”“我带你去见离离。”林森说,“你坐好。”“我谁也不想见!”小爱大喊大叫,“你停车,我要下车!”林森急刹车,车停在路边。小爱拉开车门。听见林森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幸福。”小爱还是下了车,走得毅然决然。和李进认识就是一个错误,小爱不想一错再错,一伤再伤,这简直是肯定的。回到家里,小爱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你确定要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家里的房间一直替你留着。”“对不起,妈妈。”小爱说。“回来吧。”妈妈说,“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一些,暂时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里歇一歇。”小爱的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流下来,无论走到哪里,还是妈妈最好。房东又来敲门,小爱隔着防盗门把钱递过去,跟她说:“最迟后天搬,我有一些书要整理一下。”“好吧。”这回她挺宽宏大量的,“需要帮忙也跟我说一声。”“小爱!”李进忽然出现在门口,“小爱,我来了。”一看他就是喝多了。小爱赶紧把门关上。可是半分钟后,李进就站在了客厅里,他喝多了,却并没有忘记换上自己的拖鞋。小爱倒是忘了,他也有这里的钥匙,不然,应该把门反锁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