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终于松了手。他带着小爱到车前,替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然后,他也上了车,把车开走了。临暗(8)(7)梦小爱在他的车上,一直在哭。他没有劝她,开着车在路上兜风。终于,小爱说:“谢谢你,我该下车了,就放我在这里好啦。”“那怎么行?”他说。小爱用红肿的眼睛看他:“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已经很麻烦你了。”“没关系。”他说,“不过,开了这么久的车,我有些饿了,要不,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小爱这才想起来,下了飞机一直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赶紧说:“好的,我请你吃东西去。”他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家饭店。饭店不大,但里面装修得非常气派,小小的包厢里飘荡若有若无的音乐。在这之前,小爱并不知道,原来吃饭也可以这么有情调。两人坐下,他很礼貌地问小爱的口味,喜辣还是清淡。小爱说无所谓,都能吃。他说好,然后自己点了菜,要了红酒,跟小爱干杯。小爱从来没有喝过一杯酒,在外应酬也从来不喝酒,但是那天小爱忽然想喝。喝下一小杯,小爱的脸就红了,他伸手把小爱面前的杯子拿走,让服务员给小爱上橙汁。小爱说:“不行,我要再喝。”他说:“好的,过会儿。”小爱已微醉:“你这是缓兵之计。”“也算是。”他笑。然后说:“我姓林,叫林森。”小爱说:“我姓叶,叫叶小爱。”他笑着说:“你并不能喝酒。”“是。”小爱老实地说,“还有,我挺傻。”“呵呵。”他笑,“有些事,忘了就好。”“我们相识不过两个月,热恋算起来才一个月,半个月前,他借走我十万块,那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们租的房子是每月一千,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交,朋友一直提醒我对他要小心,其实我并不是傻,真的,我的智商很高,高考的时候,我考我们全市第二名,我不喜欢北京,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家人都认为我该留在这里,我也不喜欢杂志,我做杂志是因为只有做杂志可以挣到比较多的钱,其实我是一个顶无用的人……”小爱滔滔不绝,语无伦次。往往是这样,当悲伤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话,就是沉默。小爱选择了前者。他品着红酒默默地听。有汤上来,他盛汤给小爱喝。小爱暂时住嘴,把汤送到嘴边,他轻声地提醒:“小心烫。”小爱端着汤碗看他,他是那样细致温和的一个男人,他也在看她,眼光有些像看离离。小爱不自觉地低了眉眼。很可口的汤。小爱放下碗,说:“没想到会有一个陌生人目睹我的失败。”他说:“如果失恋叫失败,那谁没失败过呢?这并没什么。”小爱问:“你很爱离离吗?”他想了一下说:“是。”小爱又问:“你听没听过一首歌,歌里唱‘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谅’。”“我这个年纪不听流行歌曲了。”他说。小爱说:“我真想快点到你这个年纪。”“那也得一天一天慢慢地过。”他说。小爱笑,他盯着小爱的笑,忽然有些发呆。小爱看着发呆的他,忽然也有些发呆。但她并没有把眼光移开,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小爱拿起自己的包,轻声说:“我要走了。”“你的行李还在我车上。”他提醒小爱。“啊,是。”小爱说,“不过你不必送我了,我拿了行李打车走。”说完,小爱扬声让服务员过来埋单。服务员看着她,再看着林森,微笑着并不动。“再吃点。”林森说,“吃饱了,我送你回去。”小爱坚持着把钱包掏出来。钱包里的钱不多了,这是小爱最后的钱。林森示意服务员出去,服务员出去,把门带上了。林森这才说:“明天你请我吃饭吧,这家餐厅是我的,他们不会收你的钱的。”小爱吃惊地看着林森。“明天?”林森说,“地点你来定。”小爱没有承诺,默默地收起了钱包。他们并肩走出餐厅,雨停了。夜的空气里,有让人失眠的味道。小爱把行李从他的车上拿下来,跟他说“再见”。他说:“真的不要我送?”小爱摇头。“那好。”他说,“我等你电话。”小爱点头,点完了,又摇头。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名片很简单,只有他的名字,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小爱拿着行李,名片,上了他替她拦的一辆出租。这样的相遇,是一场梦。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小爱把车窗摇下来,把名片扔了出去。名片像一只白色的蝶,飞向空中,很快就淹没在夜色里,不见了。临暗(9)(8)哭过之后人生就是这样,痛过哭过,一切还得从头再来。关于丽江的版,小爱和美编一起做了三天,美编点点是个可爱的小女生,人不算漂亮,但很会打扮,走在时尚的最前端。她捏捏小爱的脸说:“女人,工作着是美丽的。”小爱歪嘴笑笑。社长走过来看她们的电脑,眯着眼睛,把小爱和点点都弄得有些紧张了他才开口:“这是谁通过的选题?”“刘老师。”小爱说。“又是丽江。”社长说,“好像全中国就一个丽江可以做文章。有没有一点新意可言?”“不是的。”点点辩解说,“我们是去年做过一次丽江的专题,这次是小爱亲自去的,写的文章也很棒,社长要不你看看?”“我不要看。”社长说,“让刘老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小爱看着社长的背影嘟嘴。人不顺利的时候就是这样,喝凉水也塞牙。小爱收拾了包往外走。点点问她:“你真不做了?”“不做了。”小爱说,“社长不喜欢,做什么做!”“读者是喜欢的呀。”点点说,“有时候,你要坚持一下你自己。”“我一直坚持我自己,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点点把电脑点到游戏上,骂:“你这个活该痛苦的女人。”她并不知道小爱失恋,被骗,口袋里只有最后的五百块钱,还要交一千多块的房租和电费。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不会这么骂小爱。小爱真正的痛苦,还是藏得比较成功的。她背着包信步走出杂志社。没走多远,就接到刘老师的电话:“你在哪里呢?社长到处找你。”“我在外面。”小爱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刘老师不无好气,“上班时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这期杂志时间这么紧,你还有心思到外面去逛!”“社长不是不喜欢吗?”小爱说。“他不喜欢,你就要做到让他喜欢!”刘老师开始生气,“你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噢。”小爱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说:“对不起。”“十分钟内你给我回来。”他在那边下令。“如果我不回来呢?”小爱问。那边不说话。小爱于是说:“我不回来了,我打算辞职了。谢谢你的照顾。”“喂!小爱你……”小爱挂了电话。反正什么都没有了,不如没有得彻彻底底,两手空空,无牵无挂。或许这样,才会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很多时候,任性都是一件让人极快活的事。深呼吸一口,小爱决定去找李进。李进在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上班,公司离这里并不是太远,小爱一直冲到他的办公室里,他穿得整整齐齐,正在电脑前和客户说话。见了小爱,他有些吃惊,把小爱拉到会客室,这才问:“你怎么来了?”“我来要回我的钱。”小爱说。李进深呼吸一下,哄她:“你放心,我会还你的,再过些日子,好吗?”“不好。”小爱说。“你这就不讲道理了,不要逼我。”李进说,“我先提醒你。”“我今天来就是来逼你的。”小爱说,“我没钱了,工作也没有了,你把欠我的钱还我,这是必须的。”“你怎么会没工作了?”李进吃惊。“我辞职了。”小爱说。“你怎么这么冲动!”“我一向是个冲动的人,当初决定爱你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好了,好了。”李进说,“我尽快想办法,还不行吗,有了钱我就给你打电话。”两人正说着,一张脸忽然贴到会客室的玻璃上来,好夸张的一张脸,好夸张的发型,好夸张的笑。把小爱和李进都吓了一大跳。紧接着,那人跳了进来,把小爱猛地一抱说:“宝贝儿,我们可真是有缘,有缘啊,走哪儿都能见着。”是离离。有人在外面喊:“离离,走啦。车子等着呢。”“哎!”离离拍拍小爱的脸说,“晚上一起吃饭啦,你的电话没变吧。”小爱说:“没。”“好,我晚上打你电话啊。”离离一面说,一面被人拉着走远了。李进问小爱:“你认得她?”小爱不吱声。“她可是现在最红的平面模特儿。”李进说,“我一直找她谈个项目都没谈下来,你要是替我谈下来了,我立马把钱还你,如何?”小爱看着李进:“你真无耻。”李进无耻地答:“你还真说对了。”他知道小爱会答应他的,他对小爱,一向都是这么有把握。临暗(10)(9)有星星的夜圣地亚西餐厅。快进门的时候,李进搂住小爱的肩。那是小爱曾经依恋的味道,但是现在是那么憎恶。小爱推开他,他又把手放上来,轻声说:“敬业点嘛。”小爱怒斥:“你再这样,我现在就走。”“OK!”李进把手放开,“小脾气牛牛的嘛。”小爱只恨自己瞎了眼,和这么俗气的人竟然谈过恋爱。但那个时候,李进真不是这样子的,他风度翩翩地进杂志社,推荐几个他手下的模特儿上杂志的封面。认识不过三天,他就对小爱说:你是我认得的最独特的女子。一句简单的话,俘虏一个二十七岁女子的芳心。在这之前,小爱并不是没有恋爱过,甚至,那是一次令她灰心丧气的恋爱。相识三年,见面不超过十次,对方说,这是恋爱,小爱就认定那是恋爱。三年后,这份感情无疾而终。小爱拼命工作了三年,刚进杂志社那会儿,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就在她刚刚忘记一些伤痛的时候,李进出现了。李进出现得恰是时候。小爱正想重新开始,李进最初呵护的爱,怎么看,都不会像是假的。小爱想,要怪,就怪自己情商几乎等于零。两人别别扭扭地进了圣地亚,离离高举双手唤她的名字:“小爱,小爱,这边来!”李进走在小爱的后面,离离看看李进,不相信地问小爱说:“真是你男朋友?”小爱的眼睛却定在离离的后面不动了。是林森,他正在冲自己微笑。李进夸离离说:“今晚真是美得不像话。”离离笑:“别当着小爱夸别的女人,我不答应。”李进把小爱一搂说:“我媳妇一向宽宏大量,放心吧。”小爱挣脱李进,李进冲林森笑,他并没有认出林森。一个忘性如此大的人,你怎么能让他对感情认真。离离一把扯过小爱,让她坐到她和林森的中间。李进则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了。离离把一杯红酒端到小爱面前,要跟她碰杯,林森伸出手把酒杯拿下了,说:“她不能喝酒。”离离奇怪地看着小爱和林森:“看来你挺了解小爱的嘛。”林森说:“这还需要了解吗,她一看就不能喝。”李进也加上一句:“是的,她是不能喝。”小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离离格格格地笑起来。喝完酒,小爱的脸又红了,她红着脸吃一块牛排。李进开始和离离搭话,非要离离答应替一家杂志拍组照片。离离对付这样的男人显然非常的有经验,不停地和他耍着太极,李进笑嘻嘻地说:“你和我老婆关系这么好,就给我一个面子啦。”离离说:“谁啊,谁是你老婆?”一面说一面朝小爱眨眼睛。小爱低着头继续吃牛排。李进说:“答应吧,我都答应人家啦。”“好吧。”离离爽快地说,“看在小爱的面子上,答应喽,不过我说好,最多给一天时间,拍不好不关我的事。”“放心。”李进高兴地说,“我找的是最好的摄影师。”“最好的摄影师在这儿呢。”离离的手往后一指,一直指到林森的身上,“除了他,没有更好的摄影师。”林森骂离离:“不要胡说八道。”离离越过小爱的身子,手一直放到林森的胸前,拍一拍,说:“林总,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你能把我拍得最漂亮?”小爱尴尬地往后让。林森说:“不会摄影的人,拍你也会漂亮。”离离笑得天花乱坠,冲小爱眨眼,妩媚到极致。离离真是个美女,小爱竟然到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晚上去K歌吧。”李进说,“我请客。”“是吗?”离离说,“这么好?”“你们去吧。”小爱说,“我有事要先回去。”“不要扫兴!”离离叫起来,“小爱不许扫兴,今天是我的生日。”“是吗?”小爱不信。林森说:“她天天生日。”离离又笑着伸过手来打林森,不知道真还是假。但吃完饭一行人还是去卡拉OK厅。李进和小爱坐进林森的奔驰的后座,离离坐前面。李进好像忽然想起些什么,摸摸头,看看小爱,再看看开车的林森。小爱把头扭到窗外。离离的朋友真是多,在卡拉OK里刚坐下,就被她三三两两地招呼了来。李进忙前忙后,一副极度高兴被宰的白痴样,离离他们又开了红酒来喝,情歌一首接一首。他们终于渐渐忘掉小爱的存在。小爱起身,悄悄离开。外面又下雨了,这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小爱把外衣脱下,挡在头上,正欲打车离开,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她说:“我送你吧。”小爱莫名地一哆嗦。“你还欠我一顿饭。”他说,“或者,夜宵也行。”小爱好不容易稳定自己的情绪,转身说:“林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那你是什么样子的?”他饶有兴趣。“我要走了。”小爱说。“不许。”他一把搂过小爱,语气不容拒绝,“跟我走。”小爱吓得轻声尖叫,人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到了他的车前,小爱感觉自己人就要虚脱,思想全部处于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把车门打开,让小爱坐进去,替小爱关上车门,这才自己坐上车,发动了车子。车往前开去,小爱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不过,去哪里也好,总是有个地方可去,总是有个目的地。这么一想,小爱心里的恐惧全都消失了,甚至冒出一些些探险的喜悦来。这种喜悦让她稍稍感到有些舒服,于是小爱坐直了身子,眼光看着前方,不说话。他问小爱:“冷不冷?要不要关掉空调?”小爱说:“不必。”他说:“你想去哪里?”小爱说:“不知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肯定喜欢。”他说。说完,他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紧接着,小爱的电话也响了,小爱看了一眼,也没接,怕它再响,索性把电话给关掉了。“我也关机。”他说。“你不怕吗?”小爱问。“怕什么?”他说,“我认为怕的人应该是你。”小爱笑:“我早就是自由身,可是离离……”他笑着打断小爱说:“这有什么区别吗?”“好吧。”小爱说,“好。”“什么好?”他问小爱。“有胆量就好啊。”小爱说。他打哈哈。不再说话了。小爱扭头看窗外,雨停了,星星游出夜空,繁华地挂着,一堆,又一堆,堆满天。临暗(11)(10)怀抱跟他走进那间会所的时候,小爱忽然想起丽江的那家客栈,客栈的名字:一夜。小爱第一次对自己有种陌生的感觉。好像不再认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其实小爱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也是小爱玩不起的游戏,但是她对自己没有办法。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办法”,又让小爱对接下来的这一夜充满了一种带有恐惧感的幸福期盼。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了。可是,事实和小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这是一个小爱从没来过的地方,也好像没有那些“暧昧”的感觉。他把小爱带到了一个“读书俱乐部”。空间很大,书架是中式的,摆满了各种各样高档的图书,还有电脑,可以供你随时上网,椅子很舒适,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甚至还有VIP室,只供你一个人使用。小爱摸着那些书,有些爱不释手,并惊异地发现自己办的杂志居然也在其中。“你常看这本杂志?”小爱问。“不。”他说,“我只是投资商之一。”小爱吃惊,默默地把杂志放回原处。社长以上的人,她几乎是不认识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这号人物。“这杂志不错。”林森说,“你做得很用心。”小爱惊讶地回头,他竟然知道她!林森却转开话题说:“你看这里也不错吧,我常来这里。”小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挑挑眉说:“怎么,不信我是爱书之人?”“呵呵。”小爱笑,“怎么会?”“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喜欢书。”他说,“后来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爱,你们周社长每次开会都会提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