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男人不都最不耐烦这种事吗?”她仿佛不可思议地笑,彻底放弃了打趣他的念头:“你怎么这么好脾气?”林连城又喝了 口牛奶,对于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到《今日晨报》上,边看边说:“我向来都是对你有求必应。”“是吗?”承影怔忡了一下,有点遗憾:“可惜,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她突然沉默下来,饭厅里一时没了声音。管家站在一旁,静静瞧着这一对男女,心中不禁感慨。自从林连城买下这套房子以来,他就在这里做事。但是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他从没见林连城带过任何一个女人回来。这是第一次,居然还是个失忆的女人。不过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晏小姐长得十分漂亮,从脸形到五官,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缺点。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又仿佛会发光,就像阳光之下的湖面,潋滟粼粼,细碎如星钻。几乎是三个月之前,林连城将她带了回来,极尽温柔和耐心。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是真的好。除去必要的出差之外,他几乎一直留在上海陪她。管家是专业出身,自然不会打听雇主的私事。然而从林连城的种种表现来看,或许在此之前,他们真的是一对堪称完美的情侣。其实提出逛街并非心血来潮,承影只是想提前买些年货,准备迎接新年。“这种事,不需要你自己做。”林连城告诉她:“你需要些什么,直接告诉管家就行。”“柴米油盐自然轮不到我管,家居用品我也不操心,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交给别人去办的。”此时,他们正站在商场的手扶电梯上。农历新年越来越近,到处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各大商场里几乎人满为患。承影径直来到男装部,看见林连城微微挑起眉毛,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浅笑,“我想送份新年礼物给你,希望你能接受。”林连城不动声色,将她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算起来,两人认识二十余年,却还是头一回,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像是微微赧然,又像是有些忐忑紧张,这样的承影竟让他感觉十分有趣,似乎比少女时代的她更加可爱。于是,他轻轻挑高尾音,“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送什么给我?”她立刻反问:“你喜欢什么?我从没送过礼物给男性。”说完才又似乎想起来,只好纠正道:“不对,应该是我不记得以前有没有给男人送过礼物了。”“没关系,你想送什么都可以。”“这么相信我的眼光?”“嗯。”林连城点头,轻松的笑意藏在眼底。她的眼光向来很好。以前每年他生日,她都会亲自挑选一份礼物,价格不见得多高,可都十分有新意。后来他们成为情侣,她反倒不送了。他曾经对此表示过质疑,结果她一脸无辜:“该送的能送的,都送过了啊。”他忍不住坏笑:“那倒是,现在连人都是我的了……”如今,再一次看着她漫步在商场柜台前为自己挑选礼物,竟让林连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失而复得。这几个月以来,每每看到她,这个词便总是在不经意间跳进他的脑海里。因为早在四个月前,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客机坠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弄到了乘客名单。还是林连江的秘书将名单传真过来的,A4的打印纸似乎还是热的,可那上面无比熟悉的三个字仿佛在瞬间让他血液凝固。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竟然极少有的动用了家里的资源,试图去确认每个受难者的名字和身份。可是飞机在撞上山体时就已经爆炸,机上人员几乎尸骨无存。没人知道他有多后悔,后悔自己最后留给她的,竟然只是一个背影。在机场的分别,他竟然都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就这样分开。天人永隔。他原本以为,听见她亲口承认婚姻幸福,已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可是后来他却宁愿她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只要,她好好地活着。这样突来的巨大变故,让他的愿望变得如此卑微。他只要,她活着。在那之后,几乎是炼狱般的几十天。他几乎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最后是林连江打电话来,却只说了一句话:“我关注过沈家的动静,并不像办了丧事的样子。”就仿佛是久盲的人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亮。没有办丧事……那代表什么?他生平头一次请求林连江:“帮我查清楚,好不好?”林连江在电话里难得沉默了许久,才答应他:“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谢谢。”他说。“不客气。”林连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冷静,却残忍地提醒他:“但你先不要抱任何希望。”他当然明白。任何饶幸,到最后都有可能化为加重绝望的砝码。但是恐怕包括林连江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仅仅数天之后,就真的有了晏承影的消息。他接到她的时候,她刚被人从江里救回来,由于脑部曾受到过剧烈撞击,导致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失去了一切记忆。承影最终挑了一副式样精致的袖扣,请服务员包起来,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男人似乎正在走神。她伸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在想什么呢?”“我在想……”林连城笑笑:“为什么你在失忆之后会这么信任我。”“反正我暂时也没地方可去,而你看上去又不像坏人。”她说。“就这样?”“就这样。”他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又觉得好笑。她与他面对面,站在满目琳琅的柜台前,星火般璀璨的光辉尽数映在她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纯净的美好。她的答案太简单,可是又确实正是事实。看起来,失去记忆的晏承影,果然比以前多了一份单纯的可爱。林连城不禁心情大好,心血来潮拖住她下楼去女装部。可立刻就被承影拒绝了:“我今天不想买衣服。况且,你之前让人替我买的那些,衣柜都快放不下了。”他说:“你刚才还夸我对你好,我总得表现一下才行。”她故意纠正:“我只是说你不像坏人而已,你听错了。”“都一样。”哪有这样无赖又自恋的人?而且无赖自恋得这样理所应当!承影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个子高,一张脸长得又好看,薄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这样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经十分惹眼了,引得不少小姑娘频频偷瞄,可他偏偏好像不自知,领着她在各个楼层里慢慢晃悠,似乎正在享受逛街的乐趣。“你经常逛商场吗?”她没忍住问。他却垂下眼睛瞥她一眼,露出一副“当然不”的神情:“我平时很忙。”看来今天真是反常。她琢磨了一下,便提议:“反正也不买什么,不如回家去吧。”“不行。”他说,“走,我们去超市。”其实承影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这么多年来,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和她分手。而他一直想做的事,也无非不过是和她一起过寻常情侣或夫妻的那种生活。所以,他硬是将她拖到地下一层的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到最后推车都快塞满了,他还一边巡视货架一边问:“……还想吃什么?”她不禁诧异地细细打量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真有暴发户的气质”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也不计较,反倒舒展开俊俏的眉眼,笑了两声。她陪着他缓步穿梭在货架之间的通道上,似乎是随口问:“你只告诉过我,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比如说?”林连城停下脚步,正眼看了看她。“不知道。”她笑笑,自己也认为不太可能,但还是调侃般地讲出来:“你对我既细心又有爱心,如果我有男朋友,大概也不过如此吧。”林连城静看了她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有回答。结果她想了一下却又问:“我出事之前,有男友吗?”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正微微弯腰去挑摆在最下层的巧克力。超市里暖气充足,因为大衣和围巾都脱了下来,她只穿了件V领的黑色针织衫,那样薄薄一件,恰好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也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加白晳。她今天束了马尾,从林连城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的后颈。那一小块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光滑,仿佛顶级工匠打磨过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认真挑选比对的模样,静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当初她被救回来的时候,身上伤痕累累。据说是连人带车撞到大桥的护栏上,继而翻落入江内。那一日,她明明没有登上去尼泊尔的航班,可是名字却诡异地出现在乘客名单里。是谁做的?而在紧接着的一个多月里,她又消失去了哪儿?他做事从来都不喜欢倚靠家里的关系,可是后来为了她,却不得不动用一切手段和力量暗中调査。最后虽然没有确切的说法,但他从各种线索中也能大致猜测出前因后果。因此,面对着这个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女人,他暂时并不打算让她回到过去的那种危机四伏的生活里去。更何况,他还有另一份私心。现在的生活这样美好,美好得就像一个梦一样。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梦,是他曾以为永生不能再实现的梦。他舍不得这个梦醒得太快。从超市里出来,不过下午四五点光景,可天色已经擦黑了。这两天积雪未化,又一直缺少阳光,空气过分清冷,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承影坐在车里,一只手伸到暖气口吹风,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去调电台。恰好在这个时候,林连城的手机响了。她连忙关小广播声音,又顺手从中间的置物盒里拿了蓝牙耳机递过去。林连城挂上耳机,低声说了句:“喂。”接下去,便是长久的沉默。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问,而他最多只是在中途虚应一声,每次都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嗯”字,听到最后连她都忍不住奇怪,转头看了看他。这才发觉他脸色不大好,沉得像车窗外的天空,没有一丝暖意。而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拿眼角余光瞟向她,很快地打断对方,说:“我在开车,见面再讲。”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出什么事了?”“没什么,”他把耳机往手边一扔,若无其事地笑道:“是林连江,他来上海了。”她知道那个人,是林家的长房长子,据说这次她能这么顺利地被林连城找到,也都是靠着他的帮忙。既然是兄弟之间的事,她自然不好再参与,于是“哦” 了声,便不再追问。林连城将她送回家之后就独自出去了。晚上没什么事可做,承影跟管家打了个招呼,收拾衣物去游泳。这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便有个室内泳池,按国际标准大小建造,四季恒温。她最近无聊时都会来这里消磨时间,偶尔碰上几位邻居,大家也都十分和气。不过今晚,居然整个馆内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水性好,体力也不错,难得今天又清静,于是沿着泳道不紧不慢地游了十几个来回。等到手指触及池壁冒出水面,她才发现不知何时林连城已经回来了,此刻正站在岸边,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偌大的一个游泳馆,之前除开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除了水声还是水声,这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得不轻,差一点就呛了水。“……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抹干净脸上的水渍,她一把摘掉泳镜,有点气喘地瞪他。“你游得正起劲,我叫你你也听不到。”林连城说得理所当然,在岸边半蹲下来,与她拉近了距离,“游了多久?”她算了算:“差不多一个小时。”“饿了吗?我上来之前,让家里准备了宵夜,要不要现在回去?”她轻吁一口气,笑嘻嘻地望着他:“林连城,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要是结婚了,估计会有无数女孩子心碎吧?”他似乎没听明白,轻轻挑眉。“如果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恐怕想嫁你的人会挤破大门的。”“那么你呢?”他突然问。“嗯?”他的声音有些低,而她正扶着岸边用双脚拍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馆内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因此她没听清。他专注地垂下目光看她,重复了一遍:“我对你这么好,你会不会想嫁给我?”水声渐渐小下去,最终完全消失。她的双手仍攀扶在他脚边,身体随着动作的静止而重新全部浸没在水中。水波仍自微微荡漾,一下一下温和缓慢地冲击着她,却仿怫正重重地拍在心口上。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顶层的天花板似穹庐般高高拱起,镶嵌着透明的半圆弧状玻璃幕顶,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水里看见漫天星光。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可是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也从那里面看见了无尽细碎的光芒。或许是头顶的灯光,又或许是倒映着的水光。其实更像是水波流动的光,因为是那样专注,那样温柔,他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能落进他的眼里。所以,在那里面,在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影子。她开始惊慌失措,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涌上来,一直压迫到胸口。幸好这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划破了无人般的尴尬和寂静。她清了清喉咙,提醒他:“有电话。”他半蹲着又静静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去接。之前的压力随着他的远离而倏然消失了。承影转了个身,将背抵在池壁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轻巧地再次潜入水里,远远地游开。她以均匀的速度游了几个来回,直到体力有些吃不消,才终于上岸。而在此期间,林连城就一直远远站着,一边欣赏着她的泳姿,一边安静地抽烟。这里原本是禁烟的,或许是由于时间太晚,居然也没有工作人员出来制止。她上岸后裹了条浴巾,又把之前摘下的木珠手链戴到手腕上。这是她当初在江边获救时身上带着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单看这串手链的材质,也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她湿淋淋地走到他跟前,微微皱眉说:“少抽点,烟味太难闻了。”她语气神态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仿佛刚才那句话,他从来都没讲过一样。林连城垂眸看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很配合地掐灭了剩下的大半支香烟。下了楼,管家果然已经准备好宵夜,是又Q又糯的酒酿丸子,上面还浮着细小的桂花,香气怡人。承影倒真有些饿了,坐下之后才发现林连城仍在客厅里,便问:“你不吃一点?”他的眼睛没离开杂志内页,随口应道:“不了,我刚吃完回来的,不饿。”其实林连江下午到上海开会,晚上叫他出去见了一面,席间兄弟二人差一点闹到不欢而散,也没工夫正经吃上几口饭。林连江这次来,似乎是耐心到了极限,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痛骂,最后厉声问:“你准备荒唐到什么时候?就这样私藏着承影一辈子不让她知道真相?又或者,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沈池那个男人不是好惹的!”他不作声,兀自点了根烟,几口就抽完了,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过去那样的生活,不适合她。”林连江似乎被他气笑了,冷哂一声:“适合或不适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判定?”他再度不作声。林连江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尽快把真相告诉她。她有老公,不管她老公是做什么的,也不管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应该回去。你立刻、马上把这件事给我解决掉,不要等到沈池收到消息找上门来,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能保证。”“怎么?沈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他满不在乎地问。林连江已经把火气压制下去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平静地看他一眼,才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沈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她没上飞机,之后也一直在找,只不过后来凑巧被我们先找到她。能藏住三个月,已经算是天大的奇迹了。我没和沈池打过交道,不请楚他是什么脾气,但不管怎么样,老婆弄丢了,他是绝对不会让这件亊情善了的。所以林连城,我警告你别再胡闹下去,赶紧回去把事情解决掉。”后来林连江似乎仍不放心,当他在游泳馆的时候,又打了一次电话。林连江做事极少会这样,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全都了解他的脾性,通常同一句话不会重复说第二遍。看来今晚是真的破例了。承影吃完宵夜,回到客厅就发现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正在想事情。他的指间夹着香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段,他却仿佛并没有发觉,只是沉默地翻着杂志。她好心提醒他,他这才恍然,掸掉烟灰说:“很晚了,早点休息。”“那你呢?”“再坐一会儿。”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待会儿要给海外分公司的同事打个电话,你先上楼吧。”承影点头:“好,那晚安。”他笑笑:“晚安。“其实林连江预估的一点都没错,就在仅仅数个小时之后,也就是第二天的凌晨,陈南在寒风中关上车门,大步走进沈家。沈凌正在放寒假,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心情出去旅游或写生,每天便只乖乖待在家里。陈南出现的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寝室闺密聊天。夜深人静时分,门廊外突然卷进一阵冷风,倒把她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陈南连大衣都没顾上脱掉,只说:“我先去找大哥,回头再告诉你。”沈凌十分聪明,只反应了一下便立刻坐直身体惊呼:“是有我大嫂的消息了?”“是。”陈南嘴里应着,早已三两步上了楼梯。主卧套间里灯火通明。陈南把手机拿出来,调出照片说:“这是下午拍到的。”沈池似乎刚洗完澡,身上只随意披了件浴袍,就连头发都还是湿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幽深的目光凝在手机屏幕上,发稍的水不时滴落下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有深黑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真的是她。虽然只有小半个侧面,但是,真的是她。完好无缺。照片里,她半蹲在超市长长的货架前,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也不知道正在和旁人说些什么。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是林连城。他们买了许多东西堆在推车里,有吃的也有用的,林林总总,看上去既悠闲又居家。片刻之后,沈池将手机紧握在手里,抬起眼睛,浓郁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有声音是冷的:“这是在嗶儿?”“上海。”“去查,査林连城的住处。”他简短地下了命令,将手机丢还给陈南,自己走到床头拿起香烟和打火机。伴随着清脆的机械开合声,火光跃入眼底,浅白的烟雾很快遮住了他的神情。“明白。”陈南看着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劝道:“你睡眠不好,晚上还是少抽点烟。”高大修长的男人透过烟雾瞟过来,微微眯着眼睛:“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废话了?”他的腔调介于冷淡和嘲讽之间,不辨喜怒。可他越是这样,越令人觉得心思难测。除南不以为意地笑笑,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敢往枪口上撞了吧。不过他很识相地噤了声,直到临走之前,才又问:“那个女杀手,要怎么处置?”“她已经没用了。”沈池很快就把一支香烟抽完了,微微倾身捻熄烟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宣布。“我知道了。”陈南转身就下了楼,沈凌果然还没睡,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好简短地说:“嫂子人没事,放心。”沈凌睁大眼晴,低呼一声:“那她现在在哪儿?”“上海。不过,你暂时别去问他。”他抬起下巴朝楼上的方向努了努嘴。沈凌不解:“为什么?”陈南若无其事地笑:“不为什么,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我不小了!”沈凌皱起眉头尤自愤愤不平,结果陈南已经冲着她挥挥挥手快步离开了。Chapter 14 重逢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法再确定她是否依旧安全,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到如今,她终于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可是,却忘记了他。 自从化雪之后,上海的气温便持续下降,短短两天就已经逼近历史最低点。 再过一周便是除夕,似乎没有多少人受到这低气温的影响而心情不佳。管家指挥人采办了大批年货,将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装点得年味十足。 显然是因为往年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这回管家的愉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做起事情来也格外有劲头。 承影在一旁看得好笑,但又有点不敢相信,忍不住问:“你确定我们今年要在这里过年吗?” “当然。”管家正在客厅里亲自动手摆果盘,“林先生临走前特意交代过的,就连大年三十晚上的菜单都已经定好了。” 逼近年关,林连城反而愈加忙碌起来,结束了短短两天的休假之后,立刻就飞到其他城市出差,大约要到年二十九的下午才能返回。 在他走之前,承影也曾问过他,林家的人在哪里过年。结果他说:“苏州。” 她很诧异:“那你不和他们一起吗?” “今年比较特殊。”他说。 这个理由听起来挺正当的,但是等他走后,她才突然想起来,既然两家是世交,为什么他不将自己带去苏州一起过年呢? 不过很显然,林连城离开之前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看着公寓里浓厚的过年气氛,她仿佛也被感染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轻松愉快的状态里,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管家预约了家政公司下午过来换窗帘,因为是楼上楼下两层,工程比较浩大,所以把时间提早了一点点。 承影吃完饭干脆放弃了午休,准备躲进房间里看影碟。上次通宵没有看完的那片还在影碟机里,好莱坞最著名的黑帮电影三部曲实在太长,当时她看到第二部的中途就睡着了。 室内外温差太大,窗玻璃上笼罩着厚厚一层雾气。她找到遥控器,正准备关灯,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电梯双门毫无预兆地打开的时候,管家站在客厅里完全呆住了。 这栋全上海最高端的寓所,除了极具人性化的软硬件设施与服务之外,同时也拥有最严密的保安措施。任何访客都要经过身份登记和排查,同时需要住户输入指纹通过验证,才得以放行。 可是今天,这些似乎通通都用不着了。 管家的手里还捧着一只刚刚擦拭干净的花瓶摆件,此时却只能震惊地看着出现在电梯口的那五六个陌生人。 是清一色的年轻男人,挟带着令人莫名压抑的气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就这样踏进了客厅。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立刻严厉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同时不由得心生警惕,思索着如何尽快启动防盗报警系统。 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迈步走了过来,仿佛轻而易举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来到他跟前,语气平淡地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告诉我,晏承影在哪里?” 他穿着黑色风衣和黑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是一种近乎冷冽的清俊,深郁的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却又仿佛带着锋锐的光芒和极端压迫的力量。 室外是零度以下的气温,窗户上隐约结了一层霜花。 明明客厅里十分温暖,可是他的走近,却令管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管家微抬起头看他,只觉得那副英俊的眉目异常冷峻,就连声音里都似乎沁着浮冰。听说他是来找晏承影的,管家反倒更加警惕起来,“……你是晏小姐的什么人?”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沈池笑了声,目光却还是淡的,“告诉我,她在哪儿?” 这个男人,包括他身后的那群人,出现的方式太诡异也太霸道。管家恐怕他们来者不善,正在思考如何应付,就听见身后的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很显然,沈池也听见了。 他的听力和反应远在管家之上,所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幽暗深邃的目光就已经越过管家的肩头,径直看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承影一边从楼梯上下来一边问。 因为穿了条长及脚踝的裙子,她的步伐稍微受了些限制,所以走得并不快。管家本能地想要出声阻止她靠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池很轻松地从他身边绕过,往前走了两步。 隔着大半个客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神情难测。 而她显然也立刻注意到他了。 其实此时此刻,连同管家在内,至少有七个男人站在一楼的客厅里,张张都是陌生面孔,可是也不知怎么的,承影自走下楼梯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给占据了。 她从没见过他,但又似乎觉得熟悉。 那种隐约的、莫名的、有些神奇的熟悉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从她脑海里穿过,速度极快,几乎是一闪而逝,却不可抑制地带来一阵轻微的晕眩。 她定了定神,心中暗自惊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正不自觉地带动着身体向他靠近。这种感觉,即便是在当初被林连城救回来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自从失忆之后,她对陌生的东西总是怀着本能的抗拒,就像新生婴儿害怕未知的世界和危险,总要离远一点,观察得再清楚一些,才会放心大胆地接近。 所以,林连城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让她相信彼此曾是好朋友的关系。 然而,今天这个看上去沉默而又冰冷的男人,甚至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令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不过,很快她就找回了理智,硬生生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你是谁?”她问。 她的声音还和从前一样,只是缺少了一点感情。其实就连眼神也是,除了探究和疑问,找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的模样。 沈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微微闪了一下,仿佛严冬的冰面猝然浮现出一道裂痕,他半眯起眼睛反问:“你说什么?”明明是极为轻缓的语调,但偏能让人听出危险的味道来。 可她仍不自知,只是直视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不再说话了。 近两百平方米的客厅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沈池薄唇微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似乎过了许久,他才突然转向管家,眼神变得异常冷厉:“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管家几乎被他的样子骇住了,呆了好半天才不怎么流利地回答:“晏小姐她好像……好像是失忆了。” 沈池的眼神在瞬间沉下来。 失忆…… 他难得地怔了怔,然后便不再理会闲杂人等,只是径直跨出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高出她许多,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微微垂下视线,低声确认:“你不记得我了?” 靠得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十分特别,像是隆冬冷雨后的原始森林,又像是浸在碎冰中的薄荷,冰冷到近乎凛冽。 她莫名的开始恍神,愣了半晌才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记得了。” 谁知下一刻,他就不由分说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她几乎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力挣脱:“……你干什么!”说话的同时只一径向后退,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池停了下来,看着她满脸戒备的神情,似乎是被她极端抗拒的态度惹恼了,眼底墨色渐浓:“你失了忆,却唯独记得林连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却还能和他相处甚欢?” “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做着深呼吸,双手环在胸前,同样恼怒地纠正他。 这是一个自我防卫的姿势,落在沈池眼中却越发显得讽刺。那张手机里的照片,虽然远距离拍摄并不清晰,可是镜头中的她分明笑得轻松惬意。 他又向她逼近一步,轻描淡写道:“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吧?那我告诉你,你是我老婆。” “……什么意思?”她不禁愣住,仿佛不可置信,边后退边说:“林连城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结婚了……” “是吗?”他怒极反笑:“那他说过什么?” 可她不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分辨真假。 大约是因为提到林连城的名字,始终呆立着的管家终于找回清醒的思维和理智,眼见着这个陌生强势的男人对晏承影步步紧逼,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试图拦在两人中间,情急之中编了个谎话,警告沈池:“林先生马上就回来了,请你自重。” 他不提林连城倒还好,只见沈池微微沉下眸色,锋锐的目光自他脸上一扫而过,很快便大步上前再次攫住承影的手臂。 他这一下是用了真力,承影不自觉地低低地叫了声痛,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令他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手下微一放松,面色却依旧沉冷:“你是不是只相信他一个人的话?嗯?” 其实承影并非完全不信他,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况且他的态度这样强势,连思考的时间都不肯给她,反倒激起了她抵抗的本能。 手臂疼痛,但又挣脱不开,简直让她气急败坏,不由得冷着声音故意承认:“没错,我宁可相信他,也不信你!至少,他看上去比你更像好人!” “好人?”沈池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说完,目光落到一旁的管家身上,淡声说:“等林连城回来你告诉他,人我带走了,这件事我暂时不向他追究,但不会容忍再有下一次。” 管家原本还想说句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沈池挥手击在了承影的后颈上。 他猝然出手,掌风凌厉,动作干净利落,却在承影身体软倒的那一瞬间,伸出手牢牢地抱住了她。 管家看得目瞪口呆。看着他将承影打横抱在怀里,深黑的眼底仿佛有一闪而逝的温柔,但管家怀疑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因为他很快就又抬起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电梯。 就像来时一样,这个男人和他带来的另外几个人,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一般,消失在缓缓合拢的金属双门后。 承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车里。 车厢昏暗,车外更是一片黑暗,似乎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速度很快但很平稳,又似乎有冰冷的细雨,正丝丝飘洒击打在车窗上,因为车厢里过于安静,所以能听得到隐约的声音。 后颈还残留着又酸又麻的疼痛感,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寻回晕倒之前的记忆,几乎是立刻就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瞪向旁边的男人:“……你绑架我?” “你枕在我的腿上睡了四五个小时,难道不需要先说声感谢吗?”沈池换了个坐姿,在昏暗中侧过脸看她。 “感谢你打晕我?还是感谢你绑架我?”她一边愤怒的指责,一边靠近车窗去看外面的景象。 果然是在高速公路上,道路两旁大约是漆黑的农田,只有护栏上的荧光带在快速的行驶中被一截一截地抛在身后。 她说她已经睡了四五个小时,那么,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高速公路仿佛没有尽头,承影看着黑黝黝的窗外,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惶恐,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恼怒。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本能地拿背抵住车门,尽量与他拉开距离问,乌黑的眼底隐隐约约闪烁着不安。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很简单:“云海。” “为什么?” “因为你的家在那里。”沈池微微停了停,又看似耐心地纠正:“我只是带你回家,算不上绑架。” 家? 承影仿佛不敢相信,依旧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数小时之前,她甚至没能看清楚他出手的动作,就已经被他打晕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还有…… “你叫什么名字?”她犹豫了一下。 男人唇角微紧,似乎这样的问题终于令他有了些许不悦,清淡的声音显出一丝冰冷来:“沈池。” 可是她毫无印象。 相对于这个名字,反倒是最初见到他这个人时,会让她有一点点莫名的熟悉感。不过,如今那点熟悉的感觉也被他的一系列恶劣行径给打散了。 她不认为自己以前会认识这样霸道又粗暴的人,更何况是嫁给他。 所以她深表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而她的态度终于成功耗尽了沈池的耐心,只见下一秒钟他便倾身过来,怒极反笑:“信不信随你。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要么,”他指指车窗,“从这里跳出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这并不是句玩笑话。车子正以高速行驶,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跳车,况且此刻被他压在车门前,那种冰冷凛冽的熟悉气息重新向她席卷而来,分散着她的注意力,让她没办法正常讲话,更加无法抬起眼睛直视他。 最后,她只能恼羞成怒地闭上嘴巴,沉下脸不再理他。 而沈池就这样的近距离地凝视她,眸光幽深,片刻之后才退回另一侧的座位,同时伸手敲敲前面的椅背,“还有多久?” “大概半小时。”司机答。 半小时…… 承影默默地听着,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心里逐渐扩大。三十分钟之后,她即将和这个危险又不讲理的男人一起,回到云海,回到那个陌生的“家”。 而林连城呢?她突然想起他,盘算着尽快找个时机与他取得联系。 事实上,仅仅二十来分钟之后,车子就稳稳地停在了车库前。 大门打开,一道高挑漂亮的影子立刻奔上来,清脆的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激动:“大嫂,你终于回来了!” 承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无所适从,愣了片刻才不得不伸手轻轻推开对方。拉开距离这才看清样子,居然是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孩子。她看着那双乌黑清透的眼睛,又转头去看沈池,很快猜测到对方的身份。 “大嫂,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和大哥一直都好担心你啊……”沈凌没有发觉异样,仍自激动地说。 承影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想要转身去求助,可是一想到这一路上某人的恶劣行为,便又强行止住了念头。 沈池淡淡地看她一眼,开口对沈凌说:“承影需要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讲。” 沈凌对他一向是又敬又畏,眼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再缠住承影不放,只得乖乖地“噢”了声,松手让路。 他帮她解了围,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楼上的卧室里。 可是,还是很陌生。 即便她心里存着找寻记忆的想法,很努力很真诚地想要在这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旧日熟悉的印象,最终却发现只是徒劳。 反倒是额角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强自打起精神,不想让他看出异样,于是面无表情地说:“我累了。” 沈池看向她,没有任何表示。 她停了停,似乎有点勉强,又似乎是尴尬:“晚上我要住在这里吗?” 结果他反笑了声:“不然你想去哪里住?” 其实他们之间也只相处了几个小时而已,但就连承影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她居然能够一眼看出他情绪不佳,所谓的笑容也尽是嘲讽冰冷的味道。 但她满不在乎,考虑了一下还是说:“如果方便的话,请你送我去酒店。” 自从获救以来,也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家庭,有个丈夫。可是这些对她来讲,通通太过陌生,一时间无法说服自己理所当谈地去接受。 她可以和林连城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因为他们只是朋友。但她不能与沈池自然地相处,只要一想到这个陌生男人和自己是夫妻关系,就仿佛如坐针毡,简直让她无所适从。 可是她的提议最终被无视得很彻底。她看得出来,沈池大约是用了他最后的一点耐性,告诉她:“你只能住在这里。” “直到我恢复记忆为止?” “不管你会不会恢复记忆。”他似乎不想再和她多说半句废话,转身就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为了防止他再回来,她想了想便过去把门给反锁了。 其实在林连城找到她的时候,她先是被江边一户普通人家给搭救上来,后来才跟去上海住了几个月。虽然记忆缺失,但渐渐也随遇而安,再加上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不去强求自己回忆从前,日子好像逐步上了一个全新的轨道,看上去也并不是太坏。到后来,就连噩梦也几乎不会在午夜来纠缠她了。 就在沈池出现之前,她甚至以为自己会就此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 可是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节奏。那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节奏和一个崭新的平衡,就在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毁得十分彻底。 因为她躺在这张超级大床上,用了很久才得以入睡,然后便被梦魇给缠住了。 这一次的梦境依旧和以往一样,并不怎么清晰,甚至只是一些零星而又模糊的片段,但是梦里那种惊悚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如同幽灵般如影随形。 她紧握住双手,躺在床上大口用力地呼吸,就仿佛空气始终不够,有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又像是深深地溺在水里。最后就连自己也心知是做了噩梦,可是用尽办法却无力挣扎着清醒过来。 心跳开始失序,连带着影响了身体其它的机能。她无助地陷在那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手脚僵硬麻木,那种极度莫名的惊恐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有道声音破开迷雾般的黑暗,将她渐渐拉回到清醒的现实之中来。 或许是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她在这种状态下无法分清时间的界限,只知道最后终于成功地迫使自己睁开了眼睛。 顶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光线刺眼,她本能地抬手去遮,这才发现手臂虚软,就像被耗掉了所有力气一般。 而之前出现在梦中的那道救赎般的声音,此刻再度响起来,却是来自床边的上方:“做噩梦了?” 她兀自调整了一下身体的状态,才勉力撑着坐起来,就看见沈池身体笔直地站在一旁。 他早已换掉了白天外出的衣服,又因为室内暖气的缘故,此刻只穿了式样极为简单的衬衫和休闲长裤,衬衫的质料看上去十分柔软,袖口随意半卷着,而他一只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或许是光线原因,又或许是夜太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白天的冷冽凌厉。 此刻,他微垂视线,深黑的眼底倒映着一点暖黄的光芒。 承影忽然就有点恍神了。 仿佛类似的场景曾在哪里出现过,又仿佛并不完全一样。就在她从梦中喘息着惊醒的片刻,包括他刚才的那句话,都让她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这样的感觉依旧模糊,一闪而过,没等她抓住就很快地消失了。 她按住隐约跳动的额角,微微皱起眉:“你怎么会进来?” “你刚才叫得非常大声。”他淡淡地看了眼门口,“就连我踹门的声音都没能把你吵醒。” 她这才记起自己睡前把门反锁了,不禁抬眼去看沈池的脸色,明明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大约是自己心虚,便总觉得他的唇角带着些许嘲讽。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倘若他们真的是夫妻,那么她不但独自占据了主卧室,甚至还锁了门。 这样确实是有点过分吧。 为了掩饰尴尬,她轻咳一声,语音含糊:“谢谢。”她不好意思问他今晚谁在那儿,又实在无法邀请他留下来一起睡,只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有点渴,出去倒杯水喝。” 没等他作声,她很快就下了床,连拖鞋都没顾上穿,径直走到外间去喝水。 饮水机的上方恰好挂着壁钟,时针堪堪指向三点钟的位置。 夜深人静。 她突然觉得疑惑,自己在梦魇中究竟发出了多大的动静,才会将他半夜吵醒了赶过来?可他看上去偏偏又是那样清醒,就好像根本一直都没睡一样。 承影在小客厅里灌下整整半杯温水,这才回到卧室去。刚才的梦太可怕了,其实她惊魂未定,手指都是冰凉的。 沈池正在床边的柜子里找东西,暖色调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也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的存在仿佛给了她一些勇气,竟然能稍微缓和一下心里的不安。 可是见她进来,他关上抽屉,将药瓶拿在手里直起身,没说什么便往外走。她犹豫着却又不好开口,难道真要三更半夜请他留下来,却只是陪着自己说话壮胆吗? 这样过分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结果他人到了门口,突然轻描淡写地说:“明天会有人来换门锁。今晚你如果不放心,楼上楼下的空房间随意挑一间去睡。” 她摇摇头,简直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陈南就来了,他在书房里找到沈池,后者披了件丝质睡袍,正站在半封闭式的阳台上抽烟。陈南朝书桌上瞅了一眼,然后走过去问:“你是刚起来,还是正准备去睡?” 沈池早就注意到他之前的动作,不置可否地哂笑一声:“你管得可越来越宽了。” 陈南也半开着玩笑,摊手道:“没办法,谁让之前嫂子不在家,其他人又没那个胆子管你,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瓶安眠药,“我记得你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吃那玩意儿了,还以为你戒了呢。劝你还是少吃点,伤身的。” 沈池深吸了两口香烟,掐灭烟头走进来,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等下跟我出去一趟。” “这时候就放嫂子一个人在家,合适吗?” 他虽然没跟着一同去上海,但也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承影失忆了,也不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续麻烦。 “放心,”沈池低头扣着衬衫纽扣,冷冷道,“我在家里,她反倒更不自在。” 就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从终于得知她的下落,到被她亲口询问“你是谁”,她陌生的眼神和防备的动作,这一切都仿佛是莫大的讽刺。 其实他并不怪她。如今她的所有反应,都只是最正常不过的表现。 其实他只是后悔。 那一天,没有亲自去机场,进而错过了营救她的最佳时机。 至于那个被美方请来的华裔女杀手,根本不需要等到他露面,就已经被陈南先一步识破了。可是他当时不在现场,而承影已经不知所踪,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已经遭遇不测,因此陈南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打草惊蛇,只好将计就计先把那女人带了回来。 他有无数种法子让最守口如瓶的人都不得不乖乖开口,更何况,那毕竟只是一个女人。组后他才知道承影只是被绑架了,可是至于被绑去哪里,之后对方又打算怎么做,那女杀手也无法说得太明确。 只不过他们伪造了完美的登记记录,显然是留了后手,也显然暂时不打算伤害她。似乎是在预防万一杀手的行动失败,也并不想让他知晓承影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然而大约没有人会想到,那架飞往尼泊尔的飞机,会在半途中失事。 机上乘客无一生还。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亲自动过手了,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覆灭了仇家,却始终无法找到她。 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法再确定她是否依旧安全,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到如今,她终于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可是,却忘记了他。|浅若夜月手打,转载请注明|Chapter 15 梦境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忍不住想要勉强自己去回忆那些丢失掉的片段,才会意识到那些片断或许太过重要了,是遗失不得的。 云海气候潮湿,到了冬季常常阴雨绵绵。 自从承影回来之后,雨水几乎就没有停过。临近年关路面湿滑,地方新闻里不时播报各种交通事故,同时不忘提醒市民小心出行。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换了新环境的缘故,承影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几乎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可是除了第一天晚上,沈池再也没来“拯救”过她,有时候她和他甚至一整天都不会见上一面。偏偏这些在沈家工作的人,一个个嘴巴都紧得很,她既没去打听。他们也不会主动提起神池的去向。 起床之后她精神不佳,坐在客厅里顶住电视机,午间新闻过后便是一大段广告,可是她捏着遥控器却没换台,思想一直在神游。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沈凌说:“大嫂,等会儿想不想出去喝下午茶?” 沈凌得知了她的情况,所以这几天一直千方百计想要让她自在开心一些。 承影明白她的好意,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女生,于是微微笑道:“外面正下雨呢,出门不方便。你想吃甜点的话,不如我们自己在家做。” 沈凌眼睛一亮:“好啊。”她是行动派,说做就做,立刻就吩咐厨房阿姨帮忙准备材料。 沈家大小姐难得亲自动手,一大帮人被指挥的团团转。承影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打起精神走进厨房。 将牛奶和面粉倒进大碗里,承影一边搅拌一边随口问:“能不能给我说点以前的事听?” 沈凌微微一怔:“大嫂,你想听哪方面的?”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嗯……比如说,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吵过架。”沈凌渣渣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