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弦开车回到别墅。为了出行方便,青杉买了两辆车,一辆自己开,一辆留给晓欢和她办事时使用。她停好车,看见满地银辉,不禁驻足观看。明月皎洁,只差一点就圆了。月圆时就是元宵节。自从她回来,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贺卡,无论是照片还是录音片段。深蓝的天空中,浮云沾染微光,偶尔有飞机的灯光掠过,天气晴朗,月亮上的阴影清晰可见。她轻吟:“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真美。”一个声音远远地说。她寻声看去,远处一个路人面对她含蓄微笑。她不认识他,出于礼貌,点头示意,转身走进别墅。聚会于次日上午散去,青杉径直来到父母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早饭,然后到自己的房间埋头大睡。醒来时已是下午,耀眼的阳光将天蓝色窗帘照得透亮的蓝。他翻个身,睁着眼睛继续躺着。小小的房间收拾得整齐洁净,闻着被子上熟悉的肥皂香气,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他听见客厅电视开着,父母低声商量晚上给他做什么好吃的。枕头边放着他的收音机,他以前总是听别人唱歌,现在人们听他歌唱。有人敲门,接着,小荷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来:“叔叔阿姨好。”他翻身而起,揉揉脸,走出来。小荷上来就抱住他脖子,喜悦地说:“大明星,多谢你给我的票。昨晚我叫你你听见了吗?我喊得嗓子都哑了。”他笑着躲,“别闹,舒彬看着呢。”舒彬举起双手,说:“我无所谓,反正我也要抱。”几个人嘻嘻哈哈坐下。小荷的话奇多,一张嘴从进门就不闲着,直到青杉求饶:“您歇歇,喝口水,我脑袋都大了。”小荷撅着嘴,不到十秒钟,又开始神侃。舒彬问:“忙完这件大事,可以休息一段日子了吧?”妈妈抢着说:“他哪儿闲得住,过两天还要飞来飞去参加晚会的录制,大正月到处乱跑。”青杉吐吐舌头。舒彬说:“阿姨,这才叫火啊。他受欢迎,观众喜欢他。您没看见昨天的演唱会现场,所有的人都是站着看完整场演出的。昨天您怎么没去?演唱会开得挺成功的。”妈妈笑着说:“我们怕那个乱劲儿,把他给的票都送人了。”爸爸说:“哪儿啊,她是怕青杉唱错词,不敢去看,比青杉还紧张。”众人哈哈笑。两天后,青杉去外地参加演出,回到别墅,刚下车,就听见小荷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推开门,扬声说:“谁来了?”“我,我!”小荷举手。客厅里,素弦、小荷和舒彬三个人正在聊天。青杉对晓欢说:“你回家吧,离开家好几天了,趁正月赶紧陪陪你爸妈。”送走晓欢,他走进客厅,小荷正起劲地说着,手里拿着好多花花绿绿的纸片,在上面指指点点。青杉凑过头去看,“什么东西?”小荷得意洋洋,拿起一张挥了挥,说:“好——东西!”青杉拿起来看。那些都是照片,照片上的男士有二十多岁的,有三十左右的,个个相貌端正,朝气蓬勃。他纳闷:“你改行当星探了?舒彬,你不管管她?”舒彬笑着说:“我管不了她,不仅管不了,我还得帮忙。她打算给素弦介绍男朋友。”青杉大吃一惊,依次看看素弦、小荷和舒彬。素弦倒杯咖啡给他,从容地笑。小荷扬起眉毛,说:“是啊,资本家,你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别拉着身边的人都当工作狂。我今年都25了,素弦比我还大,早该考虑找男朋友了。”舒彬扯一下嘴角,说:“她已经给很多女孩介绍过了,都没成功,现在上瘾了。”素弦问他:“你吃饭了吗?”“飞机上吃过了。”他把照片又看一遍,问,“你主要推荐哪个?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小荷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好,是我同事,知根知底。还有这个,这个是我同学的哥哥。那个也不错,是我的一个客户。对了,那个,那个是舒彬的大学同学,怎么样,帅吧?还有……”青杉把照片塞给她,笑着说:“敢情你身边有这么多优秀的人啊。说话留神啊,舒彬可要吃醋了。好了,你们聊着,我要去改个谱子,明天要用,素弦,帮我好好招呼他们,有活儿就支使他们,反正不是外人。”小荷做个鬼脸,说:“快走快走,乌鸦嘴,忙你的去吧。”青杉假装要拍她的头,她赶紧往舒彬身边靠,瞪眼说:“你敢!”青杉哼哼,笑着上楼去了。舒彬说:“我跟他去。”小荷一把拉住他,说:“他要工作,你别打扰他。这人是你同学,你来介绍。”素弦由着她说,文静倾听。小荷最喜欢女子优雅从容的样子,羡慕得要死,虽然她自己过分活跃。看着素弦这样娴静美好,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同样优秀的人与她配成好姻缘。素弦并不拒绝,但很挑剔,轻易不见面。好在小荷认识的人多,也不知道她怎么认识那么多未婚男士,总能带来一大堆相片。半个月下来,她促成了九次约会,每次相亲之后问起双方,男生普遍反映素弦冷淡,“像一朵兰花,美是美,好是好,可是太冷了,过日子恐怕……”也有人慧眼独具,可惜素弦总微笑着说:“他很好,但不适合我。”小荷越挫越勇,加倍努力。在一次与素弦长谈后,小荷十分不解地对舒彬和青杉念叨:“你们猜怎么着,她问我有没有离异的人,或者三十岁以上的!这是怎么回事?当然没有,我给她介绍的都是二十七、八,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三十以上?对于她来说,老了点儿吧?”青杉和舒彬对视。青杉对此事向来不发表任何评论。舒彬说:“可能……她没有安全感吧。你知道,她十几岁就成了孤儿。”“哦——可是,离异这个条件挺奇怪的,你说呢?这种人和家庭、和安全感靠边儿吗?”两个人都无语。青杉去江南拍摄MV,女主角是蝶舞。三年过去,她已经在歌坛站稳脚,拥有为数众多的忠实歌迷,虽然不曾大红大紫,但状态和成绩很稳定。清晨,借着河面的雾气拍摄。拍摄前,女主角要花几个小时化妆。化妆在露天进行。青杉见到化妆师为她画眉,情不自禁轻吟道:“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晓欢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却不明白是什么,便问他。他说:“一阙词。”“词啊,我知道,不过我背得出的只有一首,让我想想。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其一,其二、其三呢?”“啊,还有?”她张大嘴巴。他笑她表情可爱。绿波逶迤,画船上,蝶舞撑着花纸伞,恰逢细雨潇潇飘落,风景都浸润了绿色,远处岸花汀草共依依。蝶舞在蒙蒙烟雨中,美得如仙子。晓欢羡慕地说:“要是有一天我也能拍得这么美就好了。”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实现。当天的拍摄完毕,青杉请化妆师为晓欢化妆,给她换上蝶舞的服装,在同一条画舫上拍照。晓欢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李嘉隔着千里远说他“巧言令色”。他现在是银行的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事业顺利,感情依旧空白。青杉对他说:“那你还不赶紧向我学习,你要是有我三分‘巧言令色’的本领,早就成家了。”李嘉喝道:“花好几十块打电话来揭我伤疤,是哥们儿不是?”他说:“当然是,要不谁管你是不是孤单到老。”李嘉于是噤声,因为他的话在理。但他不服气,想了想,反击说:“所以你要赶快决定,别让有缘的人轻易溜走。你认识那么多女孩儿,到底看上哪个了?”青杉说:“我和你品味类似。”“你少刺激我!”李嘉叫,“说真的,你挑了好几年,看见的都是天仙似的人,是不是眼花缭乱了?咱们一个一个数。明媚就算了,人家现在算是名花有主,其他的人,比如绮丽、贝贝巧巧……”青杉打断他说:“别扯上她们,她们都有男朋友。”“咳,你要是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老不理她们,她们只好找别人当男朋友了。”“胡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不提她们,那么那个和你合作了两年的盲女阿娇呢,还有你一手提携的蝶舞。”“你连蝶舞也知道?”“当然了,有网络,天下事都瞒不过我。我觉得晓欢长得很漂亮。”青杉慢条斯理地说:“你喜欢,我介绍你认识她。”李嘉无奈。什么都问不出来。回北京的飞机上,同机的乘客聊天谈到贝贝巧巧。贝贝巧巧的爸爸在银行工作,前几天因为经济犯罪锒铛入狱。青杉正闭目休息,听到此,轻轻叹气。一旁的晓欢机灵地说:“等到家我马上去问清楚。”他摇头,“你需要休息。”“我不累。真的。”“还说不累,来机场的路上你都打瞌睡了。”晓欢撅一下嘴,说:“就这么一次还让你给看见了,其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时间我都精神百倍,你老看不见。”他牵动嘴角,算是个笑容,眼中血丝密布,充满疲惫。晓欢担忧地问:“你要不要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公司?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摇摇头。不用晓欢去打听,他回到家就见到贝贝巧巧。素弦正陪她说话,看见青杉回来,走过来,低声说:“她早就来了,知道你今天回来,一直在等你。”贝贝巧巧柔声和他打招呼,说:“回来啦。”青杉说:“你来得正好,前些日子我得了一件好东西,我带你去拿。”两个人来到楼上卧室,青杉拿出五六个精美的盒子,含笑说:“我知道你喜欢收集香水瓶,就告诉李嘉给你留意,这些都是南美国家出产的香水,他旅行的时候买的,做工很精致。”他拿出一瓶递到她面前,“闻闻看,怎么样?”贝贝巧巧吸一下气,眼圈很快红了,忽然扑进他怀里哭起来。青杉抱着她,柔声说:“好了,没事了。”贝贝巧巧越想越委屈,泪如泉涌,哽咽地说:“我爸和娱乐圈不沾边。他的工作出事,并不牵扯我,可是别人已经认定我不行了,平时走得近的,这个时候都离得远了。也有人安慰,打电话询问,可是三言两语就完事,说话的时候都加着小心,说到最后,他们的语气倒像是完成了任务。那天我回公司,有几个人围在一块聊天,我和他们平时相处不错,就走过去打招呼,他们本来有说有笑,见到我,都不笑了,匆匆说了几句就散了……”青杉轻轻拍她的背,默默递上纸巾,听着。贝贝巧巧靠在他的肩头呜呜地哭。青杉说:“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你妈妈怎么看你,关心你的朋友是怎么对待你的,这些才重要。”他为她擦眼泪,含笑说,“看,成红眼睛小兔子了。”贝贝巧巧破泣为笑,拉着他温暖的手掌,感慨地说:“幸好有你。”为此,李嘉说他:“你这人,整个一个绿颜祸水。幸亏你心肠不坏,要不得害多少女孩儿伤心难过?”青杉微笑,“谢谢你的嫉妒。”深夜,青杉和郝民结束工作回家。天上飘着小雨,雨中掺着雪。路面有薄薄的一层白。青杉说:“要是雪再大一点,有一轮明月,就可以站在梅林吹笛子了,多美。”到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门。别墅的门有三道锁,一道普通锁,另外两个是防盗锁。当钥匙插进孔中,转一下开门,说明家中有人,因此只需撞上普通锁。如果转三下才能开门,说明家中无人,最后一个出去的人把三道锁都启用了。今天,需要转三圈才能开门。青杉似在自语,又似询问:“素弦呢?”“小荷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今晚见面。这个小荷还真不简单,不知道的人准以为她是专门搞婚介的,认识那么多单身男士,要年轻的未婚的有,要离异的年长的也有。算上今天这个,她给素弦介绍了四个离异男士了。”青杉看表,十一点了。他皱眉,“这么晚。”又看向院中,车还在,她没开车去。“听说那个人是个公司的老板,特忙,约定的时间是九点看晚场电影,到现在,也就刚看完电影没多会儿。”郝民端正眼镜,说,“如果以后我找不到女朋友,我就去找小荷。”三月初的天气依然寒冷。雪混着雨,打湿衣服,寒气透骨。今天约会的对象叫黎羡,是小荷特别推荐的。他告诉素弦说临时来了个客户,让她先去看电影,然后在电影院等他。电影结束后,他又打来电话道歉,请她到一个咖啡厅,说他忙完公事到咖啡厅找她。咖啡厅十一点打烊,她就在站在路边等待。两旁的店铺全关门了,有的漆黑,有的从里面传出隐约的灯光。路灯明亮,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昏黄的光线。偶尔经过一辆汽车,车灯划出一道流光。雨雪洗涤了空气中的尘埃,空气清新凛冽。素弦站在路灯下,低着头,看鞋尖的雪一点一点被雨融化。等待或许令人焦躁,但现在她享受着清冷的寂静。一个人的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没有抬头,看着人行道上湿润的反光。那个人向她走过来,她的视野中现在不只是他的脚了,还包括腿。这个人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她从容地抬起头,想和黎羡打招呼,却看见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她微微一怔,目光转向旁边,看见了他的车。“他迟到了?”他的声音不怒而威。“他说很快就到。”“到车里等他。”他半转身。她却不动。“他不认识我。如果我坐进车里,他看不见,会以为我走了。”他微微扬起下巴。“走了又怎么样?等了三个小时,你对得起他了。跟我上车。”她清澄的眼睛望着他,说:“不行。”他咬紧牙,义愤,“这样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你为什么要迁就他?小荷给你介绍的,没一个靠谱的!上次那个家伙,都离了两次婚了,她居然都介绍给你。还有上上次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提要求让你剪短发,就因为他喜欢短发。还有今天这个,他提议去咖啡厅时,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喝咖啡会头疼!”她凝视他。他从不过问她相亲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淡淡地说:“原本是件高兴事,何必大动肝火?或许他们根本不合适,我的要求他们也就不必知道了。”他盯着她。她还穿着那件在上海买的皮衣,领子不高。他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绕在她脖子上。羊绒围巾带着他的体温,说不出的温暖。她不说话,垂下眼睛,揣进兜里的双手紧张地握成拳。他低声问:“值得吗?”“见了就知道了。”他在她身侧站定,和她一起等。“你明天还要做事,快回去吧。”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人,千呼万唤不出来。”“你想看,找小荷要照片就行了。别冻坏了,万一要是得了感冒,工作就耽误了。”他再摇头,目光苍茫,遥望天空。素弦便不再说。悠扬的乐曲不知从何处传来,是《神秘园》的曲子。雨和雪铺天盖地,水从高处落下,嘀嗒嘀嗒。青杉悠悠地说:“舒彬好,舒彬优秀,这我们都知道。可舒彬已经和小荷走到一起了。忘了他吧。”他的话像是对她说,声音轻得又像是自语。素弦身子一颤,说:“我没想着他。”“你的眼睛泄漏了太多的秘密。当你看见他,你的目光和动作清楚地告诉旁边的人你的感情。你应该知道,小荷为你介绍男朋友,除了关心你,还因为怕你……”素弦深吸口气,打断他的话,说:“你告诉她,她大可不必担忧,我不会破坏他们的关系,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这我们都知道。”“那她还担心什么?”素弦提高声音,霍然转过身,盯着他,她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让眼中的星光显得迷离,微微激动地说,“我不是已经在按她的安排相亲了吗?”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她迅速止住下面的话以掩饰。他用手指抹去她额发上即将滴落的雨珠,神情温柔而怜惜,恳切说:“别为了避嫌而轻易决定自己的人生。纵然找不到和舒彬一样好的人,也不要降低标准,起码要找一个差不多的。”她心中震动,望着他,满嘴苦涩,一时间许多话涌到唇边,面对他,却不知该怎么说,最终没说出口。她转过身看向路的远方。一辆汽车由远而近,停在路边。从车上走下一个衣装整洁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走到他们面前,试探着问:“饶小姐?”“是的。”他展开笑容,说:“黎羡。你好。”“你好,我叫饶素弦。”她向他伸出手。他看一眼她的手,说:“我从不在这种场合和人握手,这让我觉得像在办公事。”素弦笑了笑,放下手,说:“这是我的朋友……”“青杉!”黎羡脱口叫出他的名字。“是我。你好。”青杉很客气,紧接着说,“对不起,你来迟了。”说完,拉着素弦的手臂向车走去。素弦略作迟疑,跟着他走。事发突然,黎羡错愕地站在原地。青杉为她打开车门,素弦正要上车,只听黎羡说:“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青杉和素弦同时回眸。素弦端详他的脸,恍然道:“是你!”竟有一些老友重逢的亲切。“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黎羡歉然地说。素弦走回来,宽容地笑了,说:“但你毕竟来了。”黎羡对青杉说:“对不起。”青杉深知自己的身份和事情的发展。这里没有他的事了。他微笑,说:“素弦都不介意,我作为旁人,更没有意见。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上车之前,他听见黎羡说:“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来,我猜你大概已经等不及先走了,最后我还是决定过来看看。现在想想,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反光镜中两个人的身影愈来愈远。他打开音乐,放下车窗,任寒风吹彻衣裳。16夜深了,天气欠佳,路上的车辆很少。前方有两辆车,一辆红色,一辆黑色。明媚最喜欢开红色的小跑车,那的确是适合她性格的车型。黑车渐渐与红车靠近,两车并行,突然,黑车向红车撞过去。随着撞击声,红车的左后侧瘪进去一大块。青杉吓了一跳。是因为路滑失控了吗?他的推测很快被推翻,因为紧接着黑车又向红车撞过去,将红车挤得擦着路边的护栏,火星四射,接着,又是一下。青杉使劲鸣笛,加大油门靠近它们,模糊可见红车中驾驶员是个女人。他顿时心头火起,追上去。但是黑车没有停止之意,还在撞击红车。女人仓皇转头,青杉看清她的侧面,大惊,那赫然就是明媚!他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轰鸣着,车如离弦之箭直朝黑车撞去,一下,两下,三下。他用车头挤黑车的车尾,轮胎在湿地上打滑,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同时还有燃烧的气味。“砰”,对方的一个车胎爆了,黑车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撞上护栏,停下来。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上坐着两个男人,一时被撞懵了。青杉停车走下来,红车也停下,这时,远处响起警笛,明媚已打开一半车门,听到警笛,向青杉匆匆点下头,开车飞驰而去。青杉打开黑车的车门,两个男人苏醒了,晃晃头,看见青杉,顿作狰狞,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两人迅速对视,眼底闪过几分慌张。青杉和那两个男人都被带到交通队询问情况。双方都没提到明媚。青杉只说是路滑,一时没反应过来,撞了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撞一下啊。”“我当时慌了,把油门当成了刹车,所以撞了它好几下。”晓欢和郝民闻讯赶到交通队,大门外已经站满了记者。两个人分开人群,说明身份,被带到里面的房间。见到青杉,两个人拉着他上下看,紧张地问:“受伤了吗?”警察说:“他撞的别人。”晓欢急得快要哭了,连声说:“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青杉淡淡地问:“没告诉我爸我妈吧?”郝民说:“深更半夜的,没敢告诉。”青杉点点头,说:“我没事。”警察说:“对方没事你就捡大便宜了。我们已经问完了,你们可以带他走了。做进一步调查时我们还需要你配合,再通知你过来。至于你撞了人家,等定损结果出来,你该给人修车给人修车。”三个人连连应着。青杉站起来,晓欢扶着他,他示意不用。郝民问警察:“同志,你们这儿有后门吗?”警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没有。”郝民和晓欢叫苦,只能硬着头皮簇拥着青杉往外走。刚走出大门,等候已久的记者蜂拥上来,几十个话筒一起伸到他面前,闪光灯闪个不停,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对不起,请让让。”晓欢扯着喉咙喊,声音淹没在提问声中。郝民大声说:“对不起,事故还在调查中,暂时无可奉告。”三个人半步半步地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车。刚才询问青杉的警察对身边的同事说:“赶紧查,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黑车上蹭了很多红漆,这起事故里还有一辆车。”“他们两家谁都不说啊。”“等调查清楚了,把证据给他们摆出来,看他们说不说。”青杉又一次上了娱乐版的头条新闻。因为他保持沉默,媒体开始发挥想象力,展开各种各样的猜测。有的说他酒后驾车,和对方起了冲突。有的说他有深夜飚车的习惯,那天正碰见一个挑衅的。有的说看见了监视摄像头拍下的情景,青杉无缘无故故意撞对方的车。还有人说他炒作。媒体采访了部分演艺圈中的人,请他们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赵凌风说:“酒后驾车?你是娱乐记者吗?青杉从来不喝酒!”贝贝巧巧说:“他绝对不是个为和别人争意气就无视交通规则的人。”文青青说:“难说,青杉这人有时候脾气挺大的。”方颀量说:“我不清楚,还是等调查结果出来吧。”蝶舞说:“我听说了,很震惊。青杉平时不是这样的,虽然有时脾气古怪,但是说到故意撞人家的车,反正我不相信。”绮丽说:“炒作?搁别人身上我相信,可青杉需要炒作吗?”父母知道了,数落他好半天,禁止他以后自己开车。小荷和舒彬得知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看他。晓欢和郝民问他原因,他不回答。郝民着急地跺脚,说:“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影响有多坏?现在媒体对你的负面报道特别多,你不出来说话,任由他们说,说着说着,别人就信以为真了!你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现在非常关键,关系到你的前途啊。你看看网上的评论,很多人都在趁机中伤你,你的歌迷都盼着你说话呢。”郝民不是危言耸听。公司对于续签合约表示了犹豫,有几家公司本来考虑让青杉作商品代言,在这件事后都不提了。青杉泰然自若,说:“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郝民生气,“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你现在就没戏可演,没有广告可拍了。”青杉说:“近期没有工作吗?”“没有了,都取消了。”郝民摊开手。青杉笑笑,说:“也好,我手头有一大堆事,正愁时间紧,这下松快了。从今天开始,我给自己放半个月的假,你们都跟着我放假。”郝民无奈。青杉说到就做到。他拒绝一切采访和探望,买了一箱方便面,搬到碧石居去住,给郝民、晓欢和素弦放假。清晨,郁郁苍苍的山间升起淡淡的紫蓝色雾气。他披着长长的风衣,穿林踏露,带着吉它到附近的湖边。湖畔早开的梅花凋零,芳香如故,柳条尚未发芽,随风轻舞,倒映在春水中。朝阳拨开云雾,洒下半天金光,湖面如撒碎金,闪烁灿烂。湖上有小亭,绿顶红柱,简约朴素,他在亭中,且看风景且作新曲。午后,他端一杯茶,凝立窗前,沉思。园中的小草一半嫩绿一半枯黄。梨树的树枝光秃秃的。常春藤刚刚伸出两片叶子。夜晚,树影迷离,虚庭一步,仰望星空,呼出的气成为团团白雾,空气新鲜寒冷。墨蓝色的天空中万点星辰璀璨,微云徜徉其中,天河静静流淌。朋友们要来看他,被他婉拒。李嘉得知消息,焦急地对他说:“你要不要紧?用不用我回去帮忙?”他说不用。这天,他从湖边回来,远远地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车,接着,他看见素弦从车里往外搬东西,忙过去帮忙。她带来的是瓜果蔬菜。“我不用你照顾。”她看他一眼,说:“你把房子交给我管理,我每个月都要来打扫。今天到日子了。”他笑了。当天晚上她就住了下来,每日照顾他的起居,结束他吃方便面的日子。生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她是他唯一的助理,全面协助他的工作和生活。她依旧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做事,恰到好处。他弹着吉它哼歌,她在厨房忙碌。他忽然耸动鼻尖,喊道:“我好像闻见什么味儿了。”她走出来,端给他一杯咖啡。他忙放下吉它,欢呼:“哦,素弦做的咖啡!”这是他的最爱,无论他多么依赖晓欢,每当他想喝咖啡,都要喝素弦做的。他顾不得烫,抿一口,像个孩子似的高兴。这时素弦会轻声提醒:“只此一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立即接着说:“你不能喝,你喝咖啡头疼。”工作一上午,青杉有些乏了,伸个懒腰,看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切好的甜瓜。吃一口,冰凉清甜,顿时来神。他纳闷:“你没来的那几天,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有时他会停下手中的事,和她聊天。“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做饭。”“舒彬住院的时候我怕医院食堂的饭不合他口味,向你妈妈学的。”他问:“你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整理书架,头也不回,淡淡地说:“用不着问,你这么做一定是又想保护某人。”弹琴的时候,他常常征求她的意见:“你听听我的曲子,是不是太平淡了?”她认真聆听,说:“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他于是放心了。他从不担心她故意恭维自己,因为有时不等他问,她就会告诉他“这几个小节一点旋律感都没有”。他写一段关于离别的曲子,总觉得写得太短,而要表达的又太多,怕不足以让听歌的人感受到歌曲要表达的意思,因此反复修改,十分苦恼。素弦一直在旁边静静听,当他改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忽然说:“成了,就是这个。”“这个吗?”他弹了一遍,心犹不甘。她低着头,似在看书,又似对他说:“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他若有所思,问:“如果有一天我声败名裂,甚至成了过街老鼠,你还敢做我的助理吗?”她把手中的书伸到他面前,那一页是一首唐诗,刘禹锡的《浪淘沙》: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