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杉揉揉她的头发。“小荷,你相信吗,我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素弦正好在你身边,她敢用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只为了让你活着,让舒彬不必难过。”小荷瞠目,喃喃:“真的?”她打个冷战,“快别说了,我身上直冒寒气!好吧,既然你亲自为她说情,我还能说什么。但是我告诉你,过了我这关没用,舒彬的父母肯定反对。”她表情诡异地说,“今天你是没看到他们有多——厉害!就跟和她有多大仇似的,赶瘟神一样把她赶走了。我都看傻了。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青杉沉思片刻,说:“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的其实就一个人,舒彬!只要他同意,别人的意见无所谓。”见小荷瞪圆了眼睛,他说,“当然,抛开别人不说,我怎么都得先征得你的同意,然后再问舒彬。”小荷竖着的眉毛放平了。“今晚我陪他。他父母八九点钟就走。到时候你进去自己和他商量吧。”八点半,舒彬的父母走了。青杉买了营养品去看他。见到他,舒彬很高兴。两个人聊聊学习和生活,过了一会儿,小荷借故出去。电视中正在直播足球赛。“你喜欢足球?”青杉问。舒彬答:“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踢球。可惜现在只能看。”他说得那么自然平静。“你好像有事要和我说。”青杉想,他是个聪明人。“你还记得素弦吗?”舒彬目光一闪,语气十分复杂,“怎么能忘。”他的态度让青杉觉得奇怪。“她听说你生病,非常着急,想见你,受到多方阻挠。”舒彬说:“听小荷说,她是你的助手。”“对,我们是朋友。”舒彬静默片刻,无奈地说:“七年了,我以为她能忘了我。”“不,你避而不见,让她记得更牢。我认识她三年了,她是个镇定冷静的人,有超过同龄人的成熟,每次举止失常,都是因为你。好比现在,她都快疯了!”“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是因为小荷?”“不,与她无关。这完全是……另一码事。”“舒彬,你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否则,她们不会这样在乎你。”舒彬温和地问:“你对我和她的事知道多少?”青杉坦白地说:“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用尽心思想对你好,你却拒她于千里之外。我知道她被见你的渴望折磨得很惨。我还知道,你也关心她。”“我不想见她。”舒彬态度坚决。“舒彬,且不说素弦这个人怎么样,就算你再讨厌她,面对一个女孩苦苦祈求,你就不能考虑一下?”舒彬摇头。青杉叹气。“想必你知道给你订阅天气预报短信的是她。她用你的相片做手机墙纸。每次小荷给我打电话,她如果听到,顿时紧张。你过生日,她知道你绝不肯接受她的祝福,可她还是牵挂你。她写了厚厚一打纸,纸上写满了同一句话:舒彬,祝你生日快乐。”“我知道。当我听说她是你的助理,我就明白了那首《说不出的祝福》。”“既然你知道,给她一次机会。”舒彬仰头叹息:“我不能。”青杉微微激动。“一个人为她爱的人做了所有的事,给他关怀,同时也给他自由,难道这都不值得你见她一面?那么你告诉我,你还要她怎么做?”“忘了我。”青杉再也忍不住,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你这么恨她?不止你,你们全家!”舒彬微笑,“不,我不恨她。”“那你为什么不肯见她,为什么?”舒彬说:“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可是如果你看见她的模样,如果你看见了,对,你没见到,你没看见她是如何哀求小荷,哀求你的父母!”青杉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咬咬牙,冲了出去。三秒钟后,他又回来,站在舒彬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是第二个看见这个的人。”手机屏幕一片模糊,有黑暗,有一片强光,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喊声,“舒彬,别过来,危险!”舒彬大吃一惊。青杉缓缓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去参加一所希望小学的落成典礼。归途中,汽车抛锚。素弦她们遇到了泥石流,她侥幸逃脱。我们去救她的时候,她因为受到震荡,神志模糊。她看见救援的人,却不知道那是谁,当时,她就说出了这句话。她的手机或许是在遭遇泥石流的时候偶然被碰到按键打开的,录下了这一切。后来手机进水,彻底坏了。我在无意中发现扩展卡晾干后还能用,并在里面发现了这段录像。”他沉痛地说,“她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生死攸关之际,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纵然你不喜欢她,难道满足她一个小小的愿望就那么难吗?”舒彬皱紧眉头,看着他的手机,眼神分明是同情和不忍。青杉紧盯着他,几乎是在恳求:“舒彬,给她一个机会。”沉默良久,舒彬艰难地说:“对不起。”青杉失望得闭一下眼睛,收起手机,心隐隐地疼。离开医院,他开车游荡。深夜,他来到郁明的录音棚。小峰和王勃正在起劲地录制新曲子。他静静地听着。郁明看出他有心事,也不来打扰,打过招呼,任他在那儿。二胡苍凉的声音像一把锯锯在人心上。他听了一个小时,回家。路上,他开得很慢很慢,尽量延迟回到家的时间,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素弦。然而最终还是到家了。别墅一片漆黑寂静,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素弦是回学校了还是休息了?且不管它,总之,他不用那么快向她解释,让他感觉逃过一劫。上到三楼,他慢慢拖着脚步,向卧室走。路过书房敞开的门,他略顿,心底有个模糊的猜测,于是走进去,只见素弦躺在沙发上,心力交瘁,睡着了。他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借一点月光凝视她的脸。她的呼吸均匀安宁。他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不知为何,素弦突然惊醒,翻身坐起来,看见了他。两个人对视,静静地,只有眼眸中光彩流动。素弦明白了结果。轻轻地,她问:“你饿不饿?”他鼻子发酸。素弦说:“我不会做饭,可我会煮方便面。”在灯光明亮的餐厅吃完简单的宵夜,素弦才问:“他怎么说?”“他要你忘了他。”素弦凄然而笑,说:“他未免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泪水又不争气地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把它忍回去。两个人都静默。悲伤和失望笼罩在屋子里。青杉忽然问:“你想不想听我唱歌?”坐在钢琴前,他且弹且唱。歌声悠悠,像静静流淌的河。歌声一起,连窗外的月光也相形失色。那是一首老歌。“旁人没能窥探的转折,要为我们好好地藏着。遇着雨遇着风,眼看幸福已不可得,再迂回再忐忑,都要确定你的心是暖的,且清澈……”素弦双手托腮,眼眸明亮,专注聆听。次日清早,素弦将一个存折交给他。“他治病需要钱。不见我不要紧,请把钱交给他们。”青杉明白了,她之所以拚命赚钱攒钱,为的就是这一天。她早料到舒彬会得重病,为什么?看出他的想法,素弦说:“不错,我活着,就是为了他。我赚钱,也是为他。”青杉喉咙发紧,把存折还给她。“他们不会要你的钱。”“别说是我给的。”素弦推回来,转身要走。“你去哪儿?”素弦回眸一笑,“放心,我不是疯子。”青杉打开手中的存折,里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737373,想必是密码。该拿它怎么办?他无奈地把它在手上拍了拍。三天后,小荷叫苦。“杉哥,她不用写毕业论文吗?她每天都守在住院部的走廊里,不言不语,不吵不闹,弄得我心里直发毛。”青杉闻听微笑。有一种孩子,不言不语,不吵不闹,沉默地看着你,眼中含蓄地闪动渴望,反而让人无法拒绝。然而舒彬就是舒彬,他坚持不见。连小荷都讶异了。“原来这人是铁石心肠。”这天清晨,青杉听到门铃响。已过了早饭时间,徐大姐去采买午饭用的材料。青杉亲自下楼开门,见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微微吃惊,以为是热情的歌迷找上门来。女人看见他,一愣,忙说:“对不起,我认错门了。”说完讪讪离开。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原来是她折返,迟疑地问:“请问,饶素弦住在这儿吗?”“对。您请进。”青杉让开路。女人松口气,又看一眼手中的纸条,走进来。两人来到客厅,都在打量对方。女人年纪约二十七、八,身穿深蓝色套装,衣着考究,举止有礼。青杉为她倒茶。她说:“我是小弦的表姐,我叫吕秀寒。你是……小弦的朋友?”“是的,我叫青杉。”她是素弦的表姐,那么她就是李嘉的同学了!青杉不禁多看她两眼。她的脸型和身段与素弦颇为相似。吕秀寒喜悦地说:“原来你就是青杉,小弦在信中常提起你……”青杉温和地笑,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以素弦淡漠的性格,她不会把别人写进信中。吕秀寒接着说:“……什么青杉喜欢吃蛋清,不喜欢吃蛋黄啊,青杉喜欢弹钢琴啊,青杉讨厌红色的衣服啦,诸如此类。”这倒出乎他的预料,让他有点儿感动,同时也明白了这位表姐和素弦关系非同一般。他对她也由此热情而亲切,说:“真不巧,素弦这几天很忙,现在不在家,我打电话找她回来。”“不用了,我早晨打过,总是说对方不在服务区。我也是临时决定来看她,事前没和她联系。你看看,我真是太唐突了。我们一向用电子邮件联系,我连她的地址都没有。我找到她的学校,学校说毕业班的学生因为没有课,所以很可能不在校。我问了她同宿舍的同学,才知道她住在这里。”她顿了顿,小心地问,“你……也住这儿?”看来素弦并没有把她的工作告诉吕秀寒。不过这人从不看电视,从不听歌吗?要么她就是从外星来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不露痕迹地解释清楚,只能说:“是的,这是我的家。她……素弦,是我的助手。”吕秀寒饶有兴趣,“那么你是老师?这么年轻就当老师了,不简单。你们在研究什么课题?”青杉刚想分辩,听到有人“哐哐”砸门,开门一看,李嘉抱着昏迷的素弦冲进来,边走边嚷:“让开,让开!”李嘉猛然看见了吕秀寒,一切动作戛然而止。吕秀寒看清他抱的人,焦急地冲过来,连声问:“小弦怎么了?她怎么了?”李嘉回过神儿,说:“她在门外晕倒了,肯定是在医院熬得。”他把素弦抱到她的卧室,放在床上。“医院?!”吕秀寒轻呼。青杉忙说:“她的朋友住院了,她常去照顾。”吕秀寒心疼地抚着素弦的头发。素弦只是一时晕倒,这时睁开眼睛,见到吕秀寒,一愣,惊喜地说:“姐,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等吕秀寒回答,她想起伤心事,哽咽,“姐,舒彬病了!”吕秀寒倒吸口凉气,表情十分奇特,担忧地说:“你见到舒彬了?”素弦流下眼泪,摇摇头,突然紧抓住她的手,热切地说:“把我的肾给他,姐,你去跟他们说,把我的肾换给他!他那么好,他不能死!绝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姐,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定一定要去,快,要快!”青杉和李嘉惊讶地互相看看,吕秀寒连忙给她擦眼泪,安抚地说:“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素弦泣不成声。青杉说:“医院那边一定出事了,我问问小荷。”他走出房间,掏出手机,小荷的电话先到了。“杉哥,今天早上舒彬出现昏迷。医生说再不换肾就……总之要尽快做手术!”小荷的语气虽然着急,但比想象中要冷静。难怪素弦要急疯了。“小荷……”他一向不懂得安慰人。小荷说:“杉哥,就在刚才,我们找到了肾源。”“找到了?”青杉兴奋,可为何小荷的语气一点儿也不轻松?“你看见素弦了吗?早上我还在医院见到了她,刚才再找就找不到了。”“她刚回来。”“我马上去你那儿找她!”青杉走回素弦的卧室,李嘉匆匆走出来,低着头,干巴巴地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青杉扫他一眼,点点头。吕秀寒赧然对青杉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刚知道小弦为你工作,谢谢你。”“别说谢,素弦十分能干,帮了我不少忙。素弦,小荷想见你。”素弦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说:“难道……”“不,舒彬暂时没事。”素弦放心了,挣扎着起来,说:“我在客厅等她。”一个小时后,小荷来了。面对素弦,她紧张、惭愧、怀疑而困惑。“饶小姐,今天大夫跟我说,舒彬如果再不换肾,很有可能就……”“我知道。我听见了。”素弦简短地说,“把我的肾给他。”吕秀寒说:“你以为换肾是那么简单的,需要血型相配才行。”“我查过,我和他是同一血型。”素弦平静地说。小荷悲哀地说:“谢谢你,可他需要的是两个肾。”“我的都给他。”吕秀寒轻喝:“你疯了!哪有活体取肾,一下取两个的,医生不会同意。”素弦满不在乎地说:“我愿意,只要能治好他。如果担心触犯法律和道德,那好办,我就去大街上,让车把我撞成重伤,但是要保证内脏无损。这样,医生就会给我做手术了。”吕秀寒咬牙切齿地说:“你疯够了没有!”小荷感动。青杉说的是真的。“我们已经找到了肾源,有一个犯人下周执行死刑,他愿意捐献他的肾。”众人听了,都感到高兴。素弦双手合十,深呼吸,说:“谢天谢地!”小荷动动嘴唇,欲语还休。素弦会心地问:“他有什么条件?钱?”小荷摇头,沉思地看着她,“他要见你,否则他不肯签字。”大家都愣了。素弦和吕秀寒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他是谁?”小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素弦,“我只知道他姓齐。”素弦和吕秀寒都在脑海中搜索姓齐的故人,两个人同时变了颜色。“不行!”吕秀寒厉声说。素弦飞快地思索,权衡,然后她做出了决定,这抉择并不艰难,因为她始终抱定了一个目标。“他要我什么时候去见他?”吕秀寒抓着她的胳膊,低声说:“小弦,你不能去!”素弦重重地咬一下嘴唇,平和而坚定地对她说:“要么我去见他,要么用我的肾,总之,我要救舒彬。”吕秀寒皱紧眉头,凝视她,慢慢松手。小荷跳起来抓住素弦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忐忑地问:“你答应了?”“我答应。”小荷狂喜地抓着她的手,又蹦又叫,然后整个人扑在她身上抱着她。“天哪,小荷,你真够重的。”素弦努力展开笑容,笑给表姐看,同时用这笑容鼓励自己。“听我说,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小荷顿时傻了,绝望地说:“你要我离开他?”素弦被她的天真纯朴逗得真心地笑了笑,说:“你只要答应我决不让舒彬知道这件事,也别让他知道捐赠人。”小荷高度紧张的表情垮下来,疑惑地点头,再点头。青杉看见吕秀寒的手在哆嗦,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素弦问:“什么时候去?”“越快越好!”素弦又问吕秀寒,“姐,你在北京呆多久?”吕秀寒的声音软弱无力,说:“明天一早的飞机。”“好,还有时间。小荷,我换件衣服,马上跟你走。”素弦换件衣服,下楼,青杉和吕秀寒不约而同说:“我跟你去。”“不行!”素弦回答得那么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察觉到反应过激,她顿了顿,用缓和的语气说,“我一个人去,小荷送我到那儿就成了。”青杉说:“我送你们去,小荷不会开车。这边不好打车。”“我会开。”素弦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第二次做你助理,迟到了两个星期,就是因为要考车本。我想,开车是助理的基本技能。”青杉深深望着她,交出钥匙。“谢谢。”她轻声说。临出门,她回头看了吕秀寒一眼,神情竟是悲壮的!这一切落在青杉的眼中,令他的迷惑如雪团越滚越大。目送她们离开。吕秀寒问:“我能不能留下来等她?”“当然。我想,她回来的时候一定盼望能马上得到你的安慰。”青杉起身为她换一杯新茶。吕秀寒闻听,不由得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的话是无意的还是有感而发。青杉打开电视,两个人边聊边等。中午,徐大姐做好了午饭,吕秀寒哪里吃得下。五个小时过去了,素弦依然没回来。吕秀寒双手互握,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青杉温和地问:“吕小姐,素弦的父母都不在了吗?”“她是这样对你说的?”“她没提过。我听李嘉说她没有家。”“她确实没有家,她的父母……”吕秀寒叹息。“她没有兄弟姐妹?”吕秀寒说起来都觉得辛酸,“她家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自从我出国,她在北京就举目无亲了。”青杉忽然说:“她自己并不觉得孤单,她过得十分充实,她有舒彬。”“啊,舒彬。”说到这个名字,吕秀寒的声音充满温暖。青杉迟疑片刻,问:“她和舒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吕秀寒愕然,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听您的语气,您一定知道他们的事。”吕秀寒握住茶杯,沉默。“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青杉轻声说。吕秀寒望着窗外,沉默片刻,问:“你认识舒彬吗?”“我见过他。”“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吧?他是小弦生活的中心,如果没有肾源,如果手术失败,我不敢想象小弦会怎么样。”“所以尽管你担心,却不坚持阻止她。”吕秀寒无奈地说:“拦不住的。舒彬是她的命,任舒彬死等于任她死。”她喝口茶,莞尔一笑,“青杉,你是不是很奇怪,你是一个大明星,而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听了你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反应。”“听素弦说你刚回国。”“对,我在德国留学,后来就在那里工作。我此次回来是因为公务。同时我也想看看她,顺便告诉她我九月份结婚。婚后我和丈夫在国外定居,或许有很长时间不能回来了。”“恭喜你。”“谢谢。你是个好人,青杉。你和小弦同处一室,三年来真诚待她,你是个君子。”青杉听得啼笑皆非,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过奖。”吕秀寒叹口气,说:“你别谦虚,我有事求你。小弦一个人在国内,生活中难免遇到困难,她一个女孩子,更加让人担忧。请你一如既往照顾她。”青杉郑重地说:“我会尽全力。”吕秀寒讪然说:“本来我可以托付给李嘉,只是……怕他多想,所以只能麻烦你。”“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吕秀寒忧愁地说:“她写信告诉我她过得很好,哪知我一回来就看见她这样。我明天就要走了。青杉,我把你当她的监护人看。我走后,舒彬的事我鞭长莫及,全靠你了。请你多劝解小弦。他们之间的事,唉,我知道舒彬是肯定不会对别人说的,小弦也未必肯说。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以后再生波折,你好知道症结在哪里。”她整理思路,缓缓说:“说起来,有六七年了。小弦的父母在外交部门工作,长年在国外,她和爷爷一起住。我家原籍上海,十年前搬到北京。那件事发生时,她正上初三。初三的课程紧,学业重,放学后,吃过晚饭,她总是去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家,和她一起写作业。这样遇到学习上的问题可以互相帮助,如果在家爷爷肯定没法儿帮她。她常常写作业到八、九点钟,然后回家。那年冬天,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旁施工,建一座大楼,那条路不是什么大道,坑坑洼洼,很不好走,行人也少。整条路上只有一盏白得发蓝的路灯。”她深吸口气,仿佛说出下面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天特别冷,从傍晚开始下雪,天阴得五点钟像九点钟一样黑。她在回家的路上被四个歹徒劫持,就在那栋施工到一半的大楼里,被*了。”她手中的茶杯与玻璃茶几相碰,叮叮作响,她浑然不觉,握紧杯子,眼中全是恐惧。“她想求救,一出声就被捂住嘴,浑身上下都被打伤。别说她没喊出来,就是喊出来,谁又听得见?到了晚上,工地的工人都走了,只留下一两个人看着建材,那两个人当时在简易房中烤火,丝毫没察觉工地进来人了。”泪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巧,那天正有一个人从那条路经过。他没有听见声音,他只是看见靠近工地的路边有个荧光的五角星,那一般是女孩子用来做钥匙坠儿的。它出现的地点引起了他的怀疑,何况旁边还有纷乱的脚印和一道长长的拖痕。他就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紧接着,就看见了一个发卡。同时他看见楼旁似乎有人影。他悄悄过去,发现了他们的罪行。他迅速跑回路旁,路灯下有个电话亭,他报了警。”她深呼吸,“他报了警,尽了自己的义务,如果这时他在原地等待,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可他没有,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又跑回去,去救素弦。说到这里,你一定猜到了。不错,他就是舒彬!那真是千钧一发,当时歹徒正准备掐死素弦灭口,舒彬拼命阻止。他们厮打的声音惊动了工地的看守人,接着,警车到了。歹徒四散逃窜,舒彬已经被打倒在地,他死死抱住一个人的腿不放,歹徒红了眼,拔出匕首没头没脑地就往下扎。舒彬身中十二刀,颅骨骨折,脾脏破裂,被迫摘除,肾脏也受了重伤。”一片寂静。重提往事,吕秀寒筋疲力尽。歇息一会儿,她再度开口:“四个歹徒都被抓住了,判了刑,但罪恶已经犯下,惩罚了又能怎样?小弦每天都呆呆地问我同一句话:‘为什么没有判他们死刑?’舒彬正在上高三,只得休学一年养伤,重读之后参加高考。以他的身体条件根本无法参加体育考试,而且我听说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上过体育课,但他见义勇为的事迹为他的德育加分不少,使他顺利被厦门大学录取。小弦也休学了。新学期一开始,她就转学了,此后她一再转学,直到她考上大学。舒彬救她的时候,她昏倒在地,几乎被掐死。后来她知道了舒彬舍命相救,频频去找他,想表达感激,想问问能为他做什么。每一次,舒彬都冷淡地避开。他父母干脆冷冰冰地把小弦拒之门外。这不能怪舒彬,尽管小弦是受害者,但毕竟……不光彩。人们嫌弃她,觉得她晦气,对她另眼相看,这都可以理解。她再也不是个纯洁的女孩儿了。”她轻声哭泣。“小弦的爷爷得知她出事,急病了,被她远在四川的叔叔接走,从此小弦就住在我家。没过两年,她爷爷去世了。你一定在想,她父母呢,家里发生巨变,他们没回来?小弦也是这样问我的。可是,事实上,她父母早在那件事发生的半年前就因飞机失事罹难了。考虑到她还小,大家都瞒着她,想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出事后,她天天盼望爸爸妈妈回来。这个时候,谁敢告诉她真相?她还那么小,哪里承受得起双重打击?一天又一天,他们无法出现。她由失望到绝望,由绝望到愤恨,她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自从她到我家,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家。她在心里和那个家的一切断绝了关系。对别人,她总说自己没家,父母早死了。我们看在眼里,又心疼又着急,可谁都不知该怎么办。她上大一的时候,我出国。为了凑我出国的费用,我父母决定把在北京的房子卖了。我家在上海的老房子还在,本来也可以卖上海的房子,可他们不习惯北方的生活,早就想回去。借着这个机会,我们想,这下小弦得回家了吧。谁知她打工赚钱交学费,寒假就租房子住,誓死不肯回家。她不知道父母真的不在了,所以也就根本没想过申请助学贷款,因为她认为不可能申请下来。她过得那么苦,我父母心疼她,要回来照顾她,她坚决不让。我曾经想过带她一起出国,一来是没有那么多钱,二来舒彬在这里,她哪儿都不会去。”吕秀寒幽幽叹口气,沉浸在回忆中,心中满含凄酸。半晌,她打起精神,见青杉依旧沉默,面容无比凝重,眼中光芒闪动,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此刻完全笼罩在沉静中。她暂时忘了自己正在叙述的悲惨,只顾讶异:世上竟会有这样精彩的人物!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她忽然警觉。自己对这个人了解不深,怎么就把这么隐秘的故事告诉了他!他会因此轻视小弦吗?尽管他们只是工作关系,李嘉也证实了他不是小弦的男朋友,但是他对小弦依然非常重要。他是她的生活来源啊!经历无数苦痛,小弦总算有了安定的生活,倘若因为她的一番话使这份安定消失,让小弦丢了工作……她越想越不安,急于替素弦解释,刚要开口,青杉突然站起身,眼睛十分清亮,对她说:“对不起,吕小姐,我有件急事要马上去办,失陪了。徐大姐会和你一起等素弦。”他不由分说,叫来徐大姐,交待她好好招呼吕秀寒,匆匆驾车而去。他走得那么急,却又兴冲冲地,让身后的两个女人觉得一头雾水。青杉赶到医院,舒彬的父母正陪在床前,因他常常来,彼此都熟识了,双方熟稔地打招呼。舒彬的父母虽然没有多说,但眼中分明带着询问。青杉若无其事地询问舒彬的情况,在舒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向他们意味深长地点一下头。老两口顿时如释重负,舒彬的妈妈眼圈忍不住红了,又怕舒彬发现,背过身假装倒水。舒彬的爸爸找个借口拉着他妈妈走出病房。舒彬笑着说:“你别见笑。他们是担心我的病。他们走了正好,你有话对我说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有件事请你帮忙。”“只要不是重提旧事。”“保证不提。”青杉举起双手,肯定地说。“得了吧你,每回都保证,每回都一样。”舒彬看起来轻松而愉快。青杉微笑,说:“真的是有件为难的事,请你帮忙。”“说吧。”青杉沉吟:“有这样一个人,自卑得无以复加,走路溜边儿,悄无声息,说话加着小心,轻声细语,没有朋友,没有嗜好,动辄受宠若惊。任何人对她好,都被她认作是浪费。遇到生命危险,她担心的是她的手机,她觉得一个手机都比她贵重。这样的人,你该如何治疗她?”“你当我是心理医生吗?”舒彬认真想了想,说,“建立她的自信,让她了解自己的价值,让她学会正确的对比,改变她的人生观,教她如何取舍。”“她不缺乏自信,她同时拥有自信和自卑。她明白自己的价值,有自知之明,但是只要一对比,她就觉得自己不值得。”“不值得什么?”“什么都不值得!不值得别人关怀,不值得任何付出。”舒彬思索,“问问她为何活着。如果她不值得用食物和水来维持生命,不值得占用都市的一个空间安身,如果这一切都是浪费,她为何还要活着?”“为了创造更大的价值,她知道她所能创造的远远超出她消耗的。”“这就是了,这就是生存的意义。”“这或许是她生存的理由,但无法治疗她的妄自菲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创造大于消耗,她并没有比别人强啊。”舒彬说:“一个人既自信又自卑,既自知又自轻。这样的人一定有个心结,打开这个结,她就会痊愈。”青杉凝视他,“她一直在努力,但你没有给她机会。”舒彬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