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衬衣的手僵在半空。 “真是好看,”她满足地微笑,眼睛弯弯如月芽,“你穿着它,好看得就像一个天使呢。” “在骗我对不对?!”他凶巴巴地说,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刚才她的表情那么古怪。 她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兴奋地对他说:“以后你每天都穿白衬衣好不好?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啊!” “不要。”他闷声说。 “啊?为什么?”她抓住他的胳膊摇晃,哀求,“穿白衬衣吧,多好看啊,好看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呢。” “穿衬衣不舒服啦。”真是的,哪有T恤穿着随意。 “习惯了就舒服了,”她拼命摇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穿吧穿吧,求求你了。” “真那么好看?”他挑眉得意地问。 “我发誓!”小米举起右掌,满脸郑重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世上穿白衬衣最好看的人!” “好了,知道啦。”尹堂曜瞪一眼她留在自己胳膊上的左手,“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开,把我的衬衣都揉皱了!” “哦。” 小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连忙把手缩回来。 他坐回沙发里,脱下衬衣,心疼地用手抚平被她双手用力抓过的地方,哎呀,有一些细细的褶皱了。 “喂!干什么用那么大力!”他气恼地对她吼,“衣服皱了怎么办?!” 她吓一跳,瑟缩着说:“有什么关系,挂一下就好了。” “什么叫‘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啊!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啊!怎么可以……”说着,他突然闭住嘴,嘴唇抿得很紧很紧。 客厅里突然变得很静。 尹堂曜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白色衬衣上轻轻划着。 “喂。” 小米凑到他脑袋底下偷看他的脸。 他的面孔臭臭的。 “是你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吗?”她好奇地问,“为什么呢?你以前真的都没有庆祝过生日吗?” 他依旧沉默。 “啊,对了,你也没有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只不过是我偶然间知道了而已。咦,是不是你害羞,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所以才没有人帮你庆祝呢?呵呵。”她吐吐舌头,认识尹堂曜这么久,早就知道了他在难以接近的外表下有的只不过是象孩子一样单纯而别扭的心。 “走开!”他闷声说,手指在白色衬衣上收紧。 也不对啊,就算别人不知道,他的母亲也应该知道他的生日啊。小米疑惑地看着尹堂曜,他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告诉我好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侧头望着他说。 “不关你事!”他恼怒地挥开她的手。 “怎么会不关我事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你忽然变得这么难过,你难过了很久了对不对?你说你从没有庆祝过生日,那么,会不会从知道生日的那一天起,你就开始难过了呢?”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又握住他的手,静静等着他。 终于—— 他嘴唇苍白地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父亲去世了。” 小米“霍”地睁大眼睛。 “母亲刚生产完,父亲进来抱起我,听说他还很开心地抱着我对我笑,可是,突然间就心脏病发作猝死在医院的产房里。” 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尹堂曜勾起唇角:“所以,你看,我的生日就是父亲的忌日,有什么可以庆祝的呢?” “你父亲……是因为心脏病吗?” “是。” “我听说,心脏病是由于心情激动才容易发作的。”她轻声说。 “……” “那么,你的父亲看到刚出生的你,一定是很激动很开心吧,他那么喜欢你,所以抱着你的幸福才会让他无法承受。”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 尹堂曜怒吼,巨大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可是,那都是因为他太爱你了。如果,他可以少爱你一点,如果他不是那么期待你的来临……可是,你是在他的爱和期待里出生的啊。” 她握紧他的手,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换成是我也一定会很伤心,如果有人这样安慰我,我也会很生气。” 客厅里一片寂静。 时钟悄无声息地走着。 “你说,他会恨我吗?”尹堂曜深吸口气。 “你的父亲?” “嗯。” “不会,”她摇头,“他很爱你,就算在天国,他也还是爱着你。” “可是,母亲恨我。”从小到大,妈妈从没有为他庆祝过生日。小时候,每当他生日那天,他会听到妈妈偷偷在房间里哭。后来,妈妈每年到这一天都会出去,听不到她的哭泣了,可是当她回来,他总会注意到她的眼眶是红的。 母亲? 小米想起那天见到的他的母亲。她高雅端庄,眼睛里有淡淡的忧伤,她不让自己跟尹堂曜在一起,口气里有对自己的怀疑和轻蔑。 “她爱你。”小米微笑,能让一个母亲对意图不明接近自己儿子的人象刺猬一样去攻击,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不,她恨我害死了父亲……”尹堂曜痛苦地说。 “她爱你的父亲,也爱你。” 小米轻轻对他说,“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她就只剩下你了,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你陪在她的身边。所以——你要加倍地爱护你的母亲,连同你父亲的那一份也一并去爱护她。” 尹堂曜凝视她。 她对他微笑。 目光交织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情在抽出枝叶开出花朵。 良久。 尹堂曜和小米忽然被某种感觉惊醒,他和她同时扭头向门口玄关处看去—— 尹赵曼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那里。 不知道她已经站在那里多久,而他和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书房。 尹赵曼坐在宽大名贵的书桌后面,猩红色的扶手椅里,她穿一身黑色的裙装,眼眶有些微红,眼角细细的尾纹也比上次见到时要明显一些。她打量着站在书桌前面的小米,声音里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我告诉过你,不要接近曜。” 小米怔怔凝望着她,知道了尹堂曜父亲的事情,再看见她,心里忽然一阵酸涩的揪痛。 尹赵曼皱眉:“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 小米忽然咬住嘴唇,深深对她鞠躬。 这突兀的举动令尹赵曼吃了一惊,她身子微微坐直,眼底闪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冷凝。 “你想干什么?” “我让您担心了对吗?”小米抓抓头发,羞愧地说,“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尹赵曼冷冷说:“无论怎样做作,你也无法打动我,所以死心吧。” “我原本以为,您跟漫画和电视里那些势利的母亲是一样的,只要不是适当家庭背景的女孩子就统统是居心叵测的。我以为您是那样,所以觉得很遗憾也有点失望。” 尹赵曼凝视她,目光冰冷。 小米微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所以请您原谅我。” “你没有错。”尹赵曼丝毫也不为所动,声音平静得象直线一样,“我确实认为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接近曜,就是为了财产就是居心叵测。” “哦……这样。” 小米被她声音的冰冷冻到,怔了下,然后慌忙低头在自己的包里翻找,很快她找到出了一个信封,将它放到尹赵曼面前的书桌上。 “那这个给您。” 尹赵曼打开信封,掏出一张有签名和红印的纸。她看了看,霍然抬头,薄雾般的双眸中暗光连闪。 小米微笑,眼睛澄澈透明:“这样做,您可以放心吗?如果不放心的话,您可以指定您信任的公证处或者律师或者任何您觉得合适的方法,如果我对您发誓不会觊觎财产让您无法相信的话,就请用法律的方法使您可以相信我吧。” “你……” 小米静静站在书桌前,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短发清爽,身子纤瘦单薄但是有股倔强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尹赵曼沉吟着握紧手中那张保证不会拿走尹家任何财产的公证书。 “什么时候去的公证处?” “您来见我的第二天。” “你以为,有了它我就会让你接近曜吗?” “我原本以为是,”小米苦笑,“但是,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为什么?” “原本我以为您是怕我贪图财产,现在我知道财产是您并不在意的,您在意的是您的儿子。” 尹赵曼冷笑:“又想对我甜言蜜语吗?这才是你第二次见到我吧,你对我了解能有多少呢?” “我了解。”小米接住她的话,望着她,“我了解当一个你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无论怎样都回不来了,可是你却永远也不能忘记他的那种感觉。” 尹赵曼忽然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如果那种痛苦我连一年都无法忍受,痛得恨不能干脆死掉算了,痛得恨不能自己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如果我连一年都无法忍受,”小米努力微笑,唇角轻轻颤抖,“而您可以这样过二十几年。不是因为对尹堂曜的爱,又是为了什么呢?” 尹赵曼闭上眼睛。 “我原本以为您是忘记了尹堂曜的父亲,可是,我刚才知道每年的这天都是您最难过的日子。是因为不想让尹堂曜伤心,所以您才出去吧,而且我看到您的眼眶有泪水的痕迹。二十多年都无法忘记自己爱过的人,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是仅仅出于在意财产而讨厌我呢?所以我很抱歉。” 小米又对她深深鞠躬行礼: “我出现在尹堂曜的身边让您担忧了是吗?对不起。” 尹赵曼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夏日的风轻轻吹动窗纱。 白色的窗纱,象一片清晨的薄雾。 “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赵曼低声问。 “因为我要给他幸福。”小米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给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到了每年暑假最热的时候了,太阳毒辣辣地照耀大地,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电风扇开到最大风档,可是吹过来的全都是热风,宿舍好像蒸笼一样,腾腾的热气简直要把小米蒸成人肉包子。热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潮湿才是最可怕的,好像水气贴在身上,粘嗒嗒透不过气。早就听说圣榆的夏天是恐怖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恐怖到如此地步。 小米只剩下躺在凉席上喘气的份儿了,二十分钟前刚刚在水房冲完今天上午的第三个凉水澡,但是热气和汗水又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她包围。 所以当宿舍的门被敲响的时候,她苦恼地揉揉脸,实在不想离开可怜的电扇。虽然电扇并不能让她很凉快,但没有电扇她简直会一下子就热晕过去。 “喂!开门!” 是尹堂曜的声音。 小米瞪大眼睛,赶忙七手八脚把裙子穿上,天哪,他怎么进来女生宿舍楼了!就算是暑假里宿舍楼基本上没人了,可他也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啊!哎呀,幸亏她没有一身清凉地就跑过去开门。 “快点!快开门!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我快热死了!”尹堂曜在门外不耐烦地喊着。 “来了来了!” 小米扑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咦,今天你怎么……”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尹堂曜身后。他后面竟然还跟着三个男人,那三个男人穿着蓝色制服,衣服上写着“海尔”。宿舍门口的地上放着好几个大大的纸箱,纸箱上写着“空调”。 尹堂曜径直走进来,打量一下她的宿舍,手臂抬起,指向正对她书桌的墙壁,对身后的安装工人们说: “装到这个地方。” 安装工人们点头,开始打开纸箱,拿出电钻之类的安装工具。 “你要做什么?” 小米怔怔地看着他,那个,他该不会说是……要在宿舍里安空调吧! “给你装空调啊,笨死了!” 尹堂曜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电扇,对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吹,他的背上脸上全都是汗。可恶,今天怎么这么热,天气预报说有三十九度,可是明明应该超过四十度了才对。 “为……为什么要装空调?” 她仍在震撼中。 “笨蛋,你不热啊!”尹堂曜瞪她。 “热啊……” 啊,他提醒了她,热死了,热死了,她赶忙挤到他身边,也把脑袋凑到电风扇前面。呼,就几分钟的功夫,她身上的汗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 尹堂曜得意地笑:“那就对了,所以要帮你装空调,否则你会热得脑袋越来越笨。” 笨的是他好不好,小米抓抓头发:“你疯了,宿舍里怎么可以装空调呢?!” “为什么不可以?” “都没有见过别人装空调啊。” “别人没有装,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装。”尹堂曜满脸毫不在乎。 “……”小米一时说不出话,傻傻地看着他,她拼命摇摇头,“成阿姨呢,她怎么会让你上来?” “她不在。” “什么?!”她脑袋一晕,不会吧,这小子运气这么好。 “你们在干什么?” 正想着,成阿姨的声音在宿舍外面响起。小米连忙跑出去,只见她手上拿着几大盘钥匙,应该是刚从楼上巡视下来。成阿姨皱眉看着那些安装工人,问:“谁让你们进来的,到底要干什么?” “成阿姨!”小米急忙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她,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会让他赶快走的。” “哦,是这样。” 成阿姨听得笑了,抬头慈祥地望向尹堂曜,听女生们说过他,据说是一个很霸道很可恶的家伙。但是这样的家伙会因为担心女朋友,而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里跑出去买空调吗? “反正我就是要在这里装空调,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尹堂曜硬梆梆地说。 “每个宿舍里都是限电的,最多可以带起热得快来烧水,电流再大就会不断跳闸。”成阿姨告诉他。 “我知道,一会儿就会有电力公司的人来改造电路。而且电费由我负责。” “什么?!”小米惊大眼睛。 成阿姨又说:“装空调也会破坏到宿舍的墙壁。” “将来我会负责把墙壁修补好。”尹堂曜满不在乎地说,“还有什么?” 成阿姨笑了:“还有就是,你需要得到宿舍里同学的同意。” “她的同意?” 尹堂曜凶恶地瞪向小米。 “你敢不同意的话,小心我敲爆你的脑袋!” 几个小时以后。 宿舍墙壁上静静挂着空调,冷风静静地吹着,没有声音,这台空调的质量好像真的很好。 好凉快啊! 小米把宿舍里重新打扫干净后,站到空调下面,闭着眼睛,吹着凉风,身上的汗统统全都消失了。啊,清凉的世界美好的世界…… 尹堂曜从身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头顶: “这样就不会热了对不对?” “嗯。” “喂!你就只会说这一个字吗?可恶!”他有点沮丧,闷闷地说。 小米偷笑,轻轻握住他交叉在自己腰前的双手:“你很凶你知道吗?哪有人那么凶恶地威胁别人装空调的。”她的额头现在被他敲得还火辣辣地痛呢。 “笨蛋,不凶你你就不会同意了。”她的手好软好轻,他忍不住亲一下她细绒绒的头顶。 “谢谢你,空调的钱我会……” “空调不是白给你的!” “呃?” “以后你要经常做面给我吃,听到没有!”尹堂曜还是想装作很凶,但是说出来语气里竟带着奇异的温柔。 “哦,好。”小米心底一热,她想扭头看他,他却紧紧抱着她箍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自己有点微红的脸。 过了一会儿。 “还有,明天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啊。” “你的朋友?” “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笨蛋,见了就知道了!”尹堂曜敲一下她的脑袋。 “哦。” 小米吃痛地揉揉被他敲的地方,沮丧地想,他的朋友说不定会跟他一样也凶巴巴呢。 下午,天空蔚蓝如洗,太阳穿透云层,阳光在洁白的云中闪耀。圣榆校门前的花坛里,一盆盆鲜花迎着阳光吐出芬芳。 圣榆的学生们进进出出。 小米走出校门口,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是五点半。呼,还好,尹堂曜命令她不许迟到,必须在六点钟之前赶到“欣欣”,和他的朋友见面的地方就定在那里。“欣欣”距离圣榆校门口大约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她不用着急,慢慢走过去就可以了。 今天有了一些风。 在盛夏,风是大自然最好的恩赐,无论太阳多么酷热,可是只要有风,身上即使出汗也会被吹得格外凉爽。 小米撑着银白色的太阳伞在人行道悠闲地走着。 路边,店子的玻璃被阳光照耀得晶晶闪亮,她忍不住停下来向精品店的橱窗看去。哇,好可爱的小摆设们,其中有一个绿色瓷质的青蛙储钱罐,两只青蛙甜蜜蜜地笑着依偎在一起,母青蛙的头上还有一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呵呵,它们笑得太开心了,小米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变得象阳光一样灿烂。 目光从青蛙储钱罐上离开,她忽然睁大眼睛,橱窗的右上方摆着一只布偶天使! 白色的天使。 身后一双洁白的翅膀。 那双翅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好像是水晶,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有一种柔和的光泽。 她怔怔望着橱窗里纯白的布偶天使。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上玻璃,指尖仿佛可以透过玻璃轻轻触到天使的那双翅膀。 布偶天使忽然被售货小姐拿走了。 小米急忙踮起脚尖从橱窗外向店子里面看,只见售货小姐将布偶天使装进一只精致的纸袋,微笑着交给一个背对着她穿白色衬衣的男生。 她沮丧地叹气。 手指还停留在刚才的位置,可是布偶天使已经没有了。她心底一阵空荡荡的失落感,隐约可以听见玻璃门打开了,穿白衬衣的男生手拿纸袋走了出来。 橱窗的玻璃被夏日的阳光照得象镜子一样亮。 小米面对着橱窗。 穿白衬衣男生的身影映照在镜子般的玻璃橱窗上。 他右手拿着纸袋。 他的衬衣洁白得仿佛有淡淡的光芒。 他走到停在路边一辆白色宝马的旁边,打开车门。 他握一下手中的纸袋。 他低头微笑。 他的微笑—— 在玻璃橱窗—— 在小米的指尖—— 轻柔地—— 轻柔得象一道光芒—— 绽放…… 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寂静。 万物失去了声音。 车辆和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 可是,静得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只有太阳穴的血管在“砰、砰、砰、砰”地响。 突然间天地很大。 而呆立橱窗前的她很小很小。 白色宝马开动了,在喧闹的街上,从她身边缓缓驶过,离那橱窗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就像那次在寂静的山路中一般,从她身边缓缓驶过。 烈日下。 小米慢慢转过身。 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惊人。 是—— 他吗? 是他,对不对?! 白色宝马渐渐消失在街的前方,渐渐被众多的车辆湮没。 突然—— 小米朝着白色宝马消失的方向奔跑! 街上奔跑的声音! 行人们吃惊地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女孩子拼命在人行道上奔跑,她的短发被风吹乱,她的白色裙子被风吹得飞扬! 她拼命摆动双臂! 她的脸跑得通红! 仿佛只是靠着本能,奔跑中她闪过前面一个一个的行人,呼呼凌厉的风声也使得行人们纷纷避让。 她跑得那么快! 她跑在人行道的最外面,用所有的力气去跑,她要追上那辆车,她要追上那辆车! 翌—— 翌!是你吗? 是你吗?翌!裴翌!! 那是不是你—— 裴翌! 风狂乱地吹在脸上,她奔跑的脚步也开始狂乱,太阳照得大地白花花晕眩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笛————” 刹车声鸣笛声尖叫着响起。 司机气急败坏地猛踩刹车从车窗探出头,对那个狂跑在街中央的女孩子喊叫:“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想死也不要害死我!” 车辆混乱成一片。 小米呆呆地站在无数车辆中间,汗水将她的发丝狼狈地粘在脸上。她听不见那司机在叫骂些什么,只是,在她的视线里,最后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白色宝马的影子也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 她呆呆地走回人行道上。 盛夏的太阳依然酷热,汗水将她的后背湿透,风轻轻吹来,她一阵阵地冷。 呆呆地走着。 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可是,统统都是陌生人,统统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呆呆地站住,心中寂静的空白。热辣辣的阳光里,忽然她身子滑落,靠着音像店的橱窗,就那样坐在人行道的地砖上。抱住膝盖,把脑袋放在双腿的膝盖上,她呆呆望着车来车往的街。 然后—— 泪水流淌下她的脸颊。 音像店的音箱里放出一首歌,在下午的街上轻轻飘荡—— “……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恋情人吗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真的就是他吗 还有可能吗 这是命运的宽容 还是 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 下午时分的人行道,小米呆呆坐在音像店前的地上,一双双过往路人的脚,白色的裙子如失血的花瓣。 她哭了。 泪水疯狂地在脸颊蔓延。 “…… 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 为何我还忘不了你 时间改变了我们 告别了单纯 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 失去才算是永恒 惩罚我的认真是我太过天真 难道我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爱的人 为你等从一开始盼到现在 也同样落的不可能 ……” 喧闹的街头。 在音像店的橱窗前,在轰轰地响着音乐的两个音箱之间,小米哭出了声音。 这一刻,她宁可让全世界都听见她在哭。 如果全世界都能听见她的哭泣,那么他也可以听到对不对? 眼泪浸痛了面颊。 她放声哭着。 “为什么哭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一缕柔和的声音从哭泣的小米头顶传来。 然后是一个轻轻蹲下的修长身影。 一方洁白的手帕。 手帕放到小米的手中,而那修长的身影就像树荫般为她遮住了烈烈阳光。 这声音…… 熟悉得恍若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窒息着—— 小米缓缓缓缓地—— 抬起头。 裴优看到的是一张泪痕狼狈的脸,女孩子的脸已经哭得微微红肿,鼻子是肿肿的,眼眶也是肿肿的。 当他泊完车回来时,看见那个女孩子靠在音像店的橱窗前哭。 她哭得那么伤心,纯白的裙子已被街面的地砖染上了污渍。她哭得毫无顾忌,哭得就像童话里迷失了的爱丽丝。 她哭着抬起头。 眼睛里满是星星亮亮的泪光。 裴优的心被“砰”地一撞,忽然间怔住,忘记了该说什么。就在这一刻,白裙子的女孩子突然震惊地睁大眼睛—— “翌!” 她抱住他,将他抱得紧紧的,仰起面孔,泪水从她的眼睛漫过面颊漫过下巴滴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翌——!” 她哭得哽咽,满脸泪水,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千万只火把齐齐在眼底燃烧。她哭着叫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双臂紧紧抱着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是在用整个生命拥抱他。 裴优怔住。 他怔怔站在她双臂的拥抱中,低头望着她流泪的面容。晶莹的泪水象一片片的星芒,星芒般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衣,浸入他的肌肤,滚烫滚烫。 那天阳光灿烂。 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向人行道中的他和她。 男孩子看起来那么温柔。 女孩子哭得象个精灵。 她和他拥抱在一起。 风轻轻吹。 音乐轻轻在空气中飘荡。 唯美清新的画面。 阳光就像千万星星般在她和他身上闪耀。 直到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子惊愕地从人群中冲出来,怒吼:“喂!你们在干什么——?!” 欣欣酒店里。 服务生们好奇地偷偷打量靠窗的那一桌客人。 今年很流行白色吗? 一个男生俊雅斯文,他穿着白衬衣,柔和的微笑令许多女服务生目醉神迷。 他的对面是一个亚麻色短发的男生,鼻翼有细细的钻石,帅气得炫目。亚麻男生也穿着白色衬衣,衣料上的暗纹优雅精致,然而此刻的他抿紧嘴唇,面孔绷得紧紧,浑身笼罩着一种骇人的低气压。 亚麻男生的身边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她靠着落地玻璃窗,阳光将她包围,面容看不大清楚,一头细细绒绒的短发在跳跃的阳光中有令人怜爱的光芒。 自从他们进来后,彼此间没有说话。 气氛古怪沉寂。 “咳,”裴优摸摸鼻子,微笑,试图打破令人尴尬的僵局,“曜,还不快帮我们介绍。” 尹堂曜手指僵硬,嘴唇略微苍白。 他忘不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小米满面泪水拥抱裴优,她好像浑然忘记了一切般狂喜而绝望,这种神情他以前从没有看到过。 “曜!” 裴优见他冰冷沉默,不禁苦笑,知道这小子肯定还是在生闷气。他转向窗边的小米,微笑说: “你好,你就是小米吗?” 小米怔怔望着他。 她的目光里好像有一只出神的灵魂,径自望着他,她的呼吸很轻,仿佛他是脆弱的泡沫,只要用力一呼吸就会破碎掉。 尹堂曜瞪着小米,僵硬的手指在腿上握成拳,指骨隐隐青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用这样一副神情去凝视他最好的朋友!他恨不能摇碎她的肩膀逼她把目光收回来! 她只能看他一个人! 可是,她望向裴优的目光那么专注出神。 尹堂曜的身子渐渐僵冷。 心脏“突”地抽痛,针扎般的疼痛慢慢扩延到全身。 裴优微微皱眉,他低下头,咳嗽一声,拿起放在身边的纸袋,重新抬起头,淡笑说: “听说你很喜欢天使,所以我买了这个送你,希望你喜欢。” 小米打开纸袋。 纯白色的布偶天使,背后一双翅膀晶莹剔透。她的手指轻轻碰触下那翅膀,凉凉的触感,手指颤一下,好像忽然惊醒了一个梦。 “谢谢。” 她对裴优轻声说。 “呵呵,你是曜喜欢的女孩子,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裴优笑着看向面容冰冷的尹堂曜,“他这是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我呢。小米,虽然曜很多时候又别扭又蛮不讲理,可是,其实他是个又可爱又单纯的孩子。如果你生他的气,让他吃点苦头就够了,不要真的伤害到他啊。” “够了!你闭嘴!” 尹堂曜低吼,一拳砸上餐桌,闷响声使得旁边的服务生和客人们纷纷吃惊地望过来。 裴优摸摸鼻子,苦笑。 小米被尹堂曜的怒声惊醒,她惊慌地转头看他。他神情恼怒,嘴唇紧紧地抿着。望着他,她突然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和痛苦。 …… “为什么要跟曜在一起?”尹赵曼低声问。 “因为我要给他幸福。”小米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给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 这,好像是她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言尤在耳,而她带给他的竟然是痛苦吗? 可是—— 她心乱如麻地看向那穿白衬衣的男生。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怎么会长得如此相似!是翌又重生了吗?是他又回到她身边了吗?然而,他为什么好像根本不认得她,好像才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怔怔看着他。 不…… 不是…… 那微笑、那声音、那神态…… 虽然像到了骨子里,可他仍旧不是。 他不是翌。 小米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裴优鞠躬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冒失了。”她知道,她刚才的举动已经伤害到了尹堂曜,也给他的朋友带来了困扰。 “你认错人了,是吗?” “……是。” “呵呵,长得很相似吗?” “……是。”她怔怔地说,“身材、相貌、声音、神态……都很象。”甚至连喜欢摸鼻子的小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的,以前她总爱笑翌‘咦,你学楚留香摸鼻子学得还真蛮象的嘛’。 裴优笑着说:“说得我都想见见他了,真的那么相似啊。” “……他……已经不在了……” 小米轻轻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很轻。 气氛顿时又古怪起来。 尹堂曜的嘴唇渐渐白得发紫。 他身子僵冷,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小米。她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就像大锤一样重重砸上他的心,她声音中所透出的感情让他嫉妒得想要杀人! 今天,他特意穿上了那件白衬衣,她说他穿上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白衬衣,可是,她却没有看他,连一眼也没有看他。 心脏处传来愈来愈剧烈的疼痛。 握紧拳,不去理会那欲将他撕裂的疼痛,就算痛死又怎么样,她甚至不会再转头看他一眼。 “对不起。” 裴优摸摸鼻子,苦笑说。 “没关系。” 小米静静凝望着他。翌,你相信吗,世上居然有跟你如此相似的人,应该是你知道我太思念你了,才让我可以再看见你吧。 裴优又看一眼对面气息越来越冰冷的尹堂曜,心里默叹口气,对小米伸出右手,微笑着说: “那就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曜的朋友。” 小米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好。” “希望以后可以经常见到你,我叫裴优。” 玻璃窗外,太阳染上一抹血色。 街上车来车往。 酒店里人声喧闹。 服务生走来走去地上菜。 小米的脑袋轰轰作响,眼前一片白雾,她嘴唇颤抖: “你——你叫——” “我是裴优。”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感到她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眼睛里有令人心悸的震惊。 “裴优?!优秀的优吗?!” 电光火石间,她惊得战栗,不是说裴优很小就夭折了吗?!怎么会……可是,一阵贯穿的悲伤,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早该想到才是,为什么会长得如此相似,为什么她会见到他,为什么她会坐在他的面前。翌,翌你没有死对不对,你还一直在找他,你跟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他,你也看到了他对不对! “是,是优秀的优。” “是你……”泪水又开始在她脸上流淌,她笑着,忍不住又哭着,“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吗?” 裴优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问:“怎么?” “翌……” “谁?” “裴翌……”一时间,她变得语无伦次,唇边满是泪水的咸涩,应该是要笑才对吧,可是,为什么脸上的只有泪水。“……你知道裴翌吗?” “裴翌是谁?”这个名字跟他的好像,裴优裴翌,加在一起正好是“优异”的读音。 “不知道裴翌吗?!”小米怔住,体内忽然阵阵冰冷。“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裴翌吗?!” “他究竟是谁?我应该知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