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传说当年沈氏未名被先皇一杯毒酒赐下,就此香消玉殒。只是不知四哥此时所携美人,又是何人?”胤禟敛回原本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嘴边噙笑,眼神犀利。 我借着这个机会才有喘息的时间来细细打量面前三人。胤禩是其中最显老态的,缕缕银白已爬上了他的发梢辫尾。许是多年来的不得志,他的面部也留下了一条条如刻刀般的印痕,和老十胤禟想比,竟然像是两个年龄层次的。 我叹了口气,蝇营狗苟所为何事?到头来还不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老十的变化不算大,比起之前稍微精壮了一些,更有男子气概。目光中沉稳和算计的成分比起之前大大增多了,毕竟残酷的政治斗争会让每一个人都不得已迅速的成长起来。不管他是从小胸无城府的老十,还是聪慧绝顶的胤禟。 算来胤禟也是快近不惑之龄,但是面上看起来还如不过二十八九的青年一枚。这世界上的美男子大多都是爱护自己的一副皮囊的吧,我赞叹道,真是连女人也自愧不如。他的面容是变化最小的,我在看到他的时候甚至会恍惚觉得我还在十年前,那个时候花正好,月正圆,一切平淡而有序,不及现在的争锋相对欲静风起。 只是他的眼神依然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这十年来的磨砺。以前我所认识的少年时的清澈澄明和青年时的桀骜不驯已经很难发掘,换做了一副关于嘲讽近于冷酷的无情。这样的眼睛让我觉得陌生而疏远,相隔的已经不仅是一个漫长的十年。 十年间我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唯一能够了解的是,这宫里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我所难以了解的改变。有的是因为政治,有的是因为等闲。 那么胤禛呢,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变化,可是他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其实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 胤禛感觉到了我掌心开始微微出汗,他以为我是因为紧张,便用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想让我尽量放松下来。 “她是谁,我想这与你们并无干系吧。”胤禛冷冷瞥过面前的兄弟三人,眼神中一道锐利一闪而过,令人不寒而栗。 “与我们无关,但是未必与他们也无关吧。”胤禩浅浅一笑,退了一步回去。周围的几处小贩纷纷骚动起来,在人群之中潜伏的一些人也渐渐向这边靠拢。 我就算再迟钝,也能够反应过来此时发生,或者说即将发生什么——我穿越人生中的第一场,啊,不,应该算是第二场刺杀了。 今天出门出得急,胤禛便没有派遣侍卫暗随。没想到稍一疏忽便运气好到中了头奖,这种十年难得一遇的刺杀行为便落到了我们头上。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胤禛沉声道,他的声音冰冷刺骨,饶是我久未听见他的这般语调,也是不由得心生畏意。 “未名姑娘,借一步说话如何?”胤禟冷笑着向我走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迈动了步子。 “不要去。”胤禛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眼神坚定:“会没事的,不要去。” “放心,我答应过你,便一定会回来。”我向胤禛灿然一笑,伸过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轻轻掰开:“我去去就来,等我。” 或是心动于他眉眼间的担忧关切,我浅浅一笑,不顾身旁众人惊异的目光,双手绕住他的脖子仰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点:“等我,我就回来。” “好,我等你。”胤禛的一双眼眸渐渐变得明亮,受到了我的鼓励,古板守旧如他,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我的额头轻轻按下一吻。 我回首对着面色渐渐苍白的胤禟浅笑道:“走吧。” 胤禟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将我扯到了一条小巷里。还未待我开口,便是一阵骤如急雨般的吻落了下来。 我拼命想要挣脱,他却像是被我刺激到了一般,更加恣肆。在我差点透不过起来的时候,胤禟终于抬起了头,将我一把圈在怀里。 “你疯了……”我气喘吁吁道:“胤禟,你真是个疯子。” “对,我就是疯了。从以为你死去的那天,从刚才你吻他的那刻。”胤禟紧紧地抱着我,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喘息道。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剧烈上下起伏,触到他强有力的快速心跳。 “胤禟,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有你要珍惜的,我也有我想陪伴的。”胤禟,你怎么就不明白,时过境迁,我们已经不再是最合适的那一对。就算你依然情有独钟,终究也只是曾经而已。 曾经是用来学习珍惜的,现在才是我们需要珍惜的。 过去就是注定用来辜负的,所谓的成长,大抵如此吧。 “未名,四哥他现在根基尚还不稳,只要我和八哥十弟再周旋一年半载,这天下还不一定是谁的。你不要怕,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可以接你回来。”胤禟急急切切地说,生怕我会等不及听他说完这番话就贸然拒绝。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一个巴掌就冲胤禟甩了过去。“啪”的一声清响,胤禟白净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微红的掌印。 我和他都愣住了,半晌我才讷讷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胤禟,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胤禟的脸瞬间变得死灰一般,他踉跄后退了几步,捂着脸失魂落魄地笑道:“是了,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 我上前握紧了胤禟的双肩,低声道:“胤禟,醒醒吧。不要像我一样之前一样自欺欺人。我问你,若是不知道我还活着,这位你们难道就会不去夺?” “会。”胤禟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自有一股被雨打湿的丁香的忧郁。 “我再问你,就算现在我可以答应你,你肯不肯劝你的八哥、或者自愿退出这一场夺位?”我言语咄咄,步步紧逼。 “我不能。”胤禟的声音放的极轻,但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所以,我不论以前,至少现在你为的不是我,只是你自己而已。你的野心,你的不甘。我不过是你千千万万个借口中令你最好受的那一个,胤禟,对不对?”我苦笑,自己以前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好在现在醒悟还为时不晚。 我看着胤禟,两人陷入僵持的沉默。良久,胤禟才开口道:“未名,我无话可说。”他放下捂着脸的手,低声道:“我的确比自己想象得要自私。但是我对你,绝无假意。” 我微笑:“胤禟,回去吧,他还等着我。” “未名,如果那个时候皇阿玛赐婚给我们了,你还会不会……”胤禟忽然亮起眸子盯着我,声音恳切。 我轻轻拍了拍胤禟的肩膀,为他整理好了领口笑道:“胤禟,没有如果。我所知道的,只是现在。” 不再去傻傻想着如果,是不是也算是我这十年的一种了悟。看来这十年,我倒也没有虚度。 大街上,即使隔着茫茫人海,我也一眼认出了淹没在人群之中的胤禛。像是感应一般,他的目光迅速回应着我。 “让他们走吧。”胤禟看着我一步步走向胤禛,若有所思。 “九弟,你……”胤禩有些不甘,但还是挥挥手,让周围一干人散开。 “我们走。”胤禟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所了然。我向他点点头,胤禟,不管怎样,希望你也能发现你应该珍惜的人。 “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我笑着走向胤禛,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没关系,我还可以等的再久一点,只要你回来就好。”胤禛对缓慢地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后主动俯下了身子。 我和他,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京城大街上,忘情相拥而吻。 别人的眼光又如何,不合礼教又如何,至少这一刻,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便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么啥……只是觉得当众拥吻的感觉很美妙XD~不理会别人眼光,那种世界只有对方的感觉,望天……老旧爱情 永和宫仍是康熙四十二年我初见时的模样。 歇山顶,琉璃瓦,檐下的五踩斗栱上绘着龙凤和玺的彩样。方下过一场大雪,庭院里厚厚的铺上了一层白毯,有宫女从上面踩过,花盆地的鞋面碰见了还没来得及冻上的雪,发出松软清脆的微响。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屋里暖和。”屋内的人不知怎样竟然发现了我,缓缓开口道,还是熟悉的腔调。不紧不慢,雍容大方。 “是。”我呵了呵手,伸手正要去推紧闭的朱漆大门,却有宫女为我从门内打开了。我伸在半空中的手落了空,愣了片刻才对那宫女笑道:“多谢。”说着便提了裙角进了屋。 屋内的摆设略有变化,之前放在榻前几上的一对鎏金珐琅梅瓶换作了翡翠如意,屋内西面还多添了一屏换衣镜。宫女太监也都是我不认得的生面孔,大多是和我初进宫一般的年纪,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在看其他人时便有了一股子倨傲。我突然莫名有些想念起王嬷嬷来。 “来了这么些时日,到终于想起来上我这儿看看?”德妃接过一个宫女递上去新生好的手炉,这才抬头看我。 明眸远眉,依稀还有着一股子清丽。只是年岁迭代,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淡到若有还无,却偏偏令人无法忽视的从容。她看着我浅浅一笑,欣喜多过责备。 “未名今儿个来,就是向太后娘娘讨罚来的。”我笑嘻嘻地解了斗篷递给一边上来的太监,又随手摘下面纱回道。 德妃听到“太后”两字,眉尖微不可辨的轻轻一蹙,但并没有开口制止我。 “多年不见,娘娘还是风韵不减啊。”我笑着亲自沏了一杯茶,恭敬端到德妃面前。 德妃笑嗔了我一眼:“你这丫头,到越发油腔滑调来了,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到底放了手炉,乐滋滋的接了我的茶。 “今日风大,难为你过来了。在宫里这段时间,人都见过了?”德妃呷了一口茶,垂眉并未看我。 “是,未名惭愧。”我轻声道。 “没什么,回来就好。”德妃淡淡一笑:“这几年一想到宫里少了你这丫头,心里总是觉得空荡荡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多讨喜,这一走,才念起些以前的事来。唉,老咯老咯。你看看,这里现在也就只剩下我了。” 一番话惹的我也是唏嘘不已。“娘娘,王嬷嬷呢?到底还是出了宫去?”我眼一瞥,正瞅见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听见我说“出宫”二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止不住扑闪了几下。 “她前年染了重病,去世了。就埋在宫里西门那块儿。”德妃叹了口气:“也难为她了。自她十五岁入宫起,就一直跟着我。因为她凡事得力,其他人也向皇上开口要过,但她始终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当年她的年纪到了,我本来想放她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但她说在外也是无亲无故,家里这些年突逢变故,就只剩她一个,还不如在这宫里有个心思挂念着。其实也是一个苦命人。” 我张了张嘴:“王嬷嬷她……”隐约觉得这背后还有故事。 “她是偏房的女儿,生下来便不得宠爱。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匠人,奈何家世差距过大而不得在一起。再后来便被家人强行送入宫中,也就不再知道那匠人的下落了。”德妃幽幽说完,轻叹一声。 我从未想过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王嬷嬷竟然身后也有如此辛酸的一段故事,一时无言。半晌,才开口问道:“那,那个匠人娘娘当年没有打听过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他改名换姓,又搬去了别处。我只是听说他离京北上去学了机关术数,后来便再无下落。”德妃惋惜道:“她一生不愿出宫,为的怕不过就是这事。” “娘娘,那王嬷嬷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愿或者遗物的呢?”我眼睛一亮:“或许还有希望……” “她在我这里的时候身上一直带着这个只有半片的金锁。我原是想让这金锁与她一块长眠于地下的,但是到底替她不甘。总是希望那个人最后可以知道她的心意,便自作主张的将它留了下来。”德妃说完拍拍手,便有宫女端了那半片金锁上来。 “娘娘……若是信得过未名,可否将这金锁交给未名,未名想试试。”我看向德妃,她正拈着那金锁微微发愣。 “她不过只是和你有个一面之缘,你又何必对她如此上心?”德妃眼帘一抬,两道锐利的目光便射向我。我以前只见过一次她对我露出这般神色,当下心中一惊,垂了眼平声道:“未名在宫中的言行进退,皆是当日王嬷嬷悉心所受。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未名在嬷嬷生前未能尽到心意,只愿盼现在能偿还以前一些。” “你这丫头还是一点没变。”德妃忽然笑了:“今日我总算明白为何我的两个儿子还有十三都甘愿围着你转了。” “娘娘……”我面上一红,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如果回到开始,娘娘希望未名最后跟了哪位爷呢?”或许这是一个试探的好机会,母亲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最喜欢的儿子。 “哪一个不都是我的儿子?”德妃被我的这句话逗乐了,轻嗤了一声,笑道:“当初你进宫的时候,看你和老十三十四最是要好,便想你若是跟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都是极好的。十三虽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心思却细。你若是跟了他,定是不会受半点委屈。十四好胜心强些,须得有时你让着他,但也是视你如珍宝一般。” 德妃说起往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少不更事,他们也都是少年意气,鲜衣怒马。 “谁想你最后是和禛儿在一起了。”德妃笑意愈浓:“我原本早就应该料到,只是你二人都是一个脾性,凡事都爱闷在心里,让外人琢磨不透。这倒是我开始没有想过的,现在看来,竟是意外的好。” 心里松了一口气,德妃并没有在我面前有故意掩饰的意思。心里还是有意外的,我奇道:“意外的好?” “对。你和祥儿禵儿,虽是甜蜜温情,但和禛儿,你们却是心意相通。”德妃见我沉吟,忽而笑道:“未名,可还记得我当日给你的三个锦囊么?不知是否有用上?” 我点点头:“娘娘神机妙算,确实如锦囊中所言。”这三个锦囊我已经明了了其中含义,第一个有“后”字的,指的是太后那一次。有佛家“卍”符号的,应该就是我上五台山遇见顺治的事情。这两件事都像是荷包中字条预见的一样,只是那第三个,并无特别符号说明,仅凭荷包的款式来看,是清朝大臣朝服的颜色。 隐。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需要这枚荷包为我在迷茫中引导了。我笑道:“娘娘,未名明白应该怎么做。” “这荷包,并不是我的。你也不用谢谢我。”德妃叹道:“我不知道你和她们究竟有什么渊源,其实这荷包,是当初董鄂氏留给顺治帝的。” 我愕然。然是转念一想,却也正和顺治后来所发生的事情。那么德妃口中的“她们”,指的难道是董鄂氏和赫舍里?只是为什么,这三枚荷包历经辗转,最终却落在了我的手上,而且冥冥之中为我指明了方向?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德妃苦笑道:“我知道的并不会比你多。我不知道当初自作主张的把它们给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从今以后,我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禛儿虽然登基不久,但只要是能为你做到的,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我也没有其他所求,人老了,总是会只惦念着眼下。” 屋门忽然被轻敲了三声,随后进来的是胤禛身边的小福子。 “娘娘,皇上派奴才过来给娘娘请安。”小福子伶俐的一甩袖子单膝跪在地上,但眼睛却是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瞟。 “看,这才没说一会儿话,人就找上门来了。”德妃冲我笑笑,又转头对小福子道:“行了,回去告诉你们爷,说我马上就把他的心头肉给放了。这才过了多久,汉人那句话果真没错,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再有下次,让他亲自来。”一番话含贬带捧,说得却是喜不自禁。 “儿子这就给额娘赔礼来了。”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胤禛一阵爽朗笑声。嗬,感情这小福子不过是个排头兵,一下子就把他老妈的不满情绪给炸出来了。 大步踏入房内,胤禛的斗篷上还沾着薄薄一层落雪,想必是这一阵子雪又下了起来。他摘了斗篷,几步走到桌边为德妃沏了杯茶,笑着亲自端了上去。 这一番动作和我之前一模一样,怎么感觉像是俩人新婚过后为长辈奉茶呢?我脸色微红,看向德妃。见她也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便知是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其中缘由胤禛自是不知,看看我又看看自己老妈,登时变成了丈二和尚。 “行了,今天我就放过你们俩,下次记得把甄儿也带进宫来让我瞧瞧。”德妃摆了摆手,颇为宠溺地看着胤禛。 “儿子谢过额娘了。”胤禛笑道,又故意看了我一眼:“儿子也一直有意将甄儿带进宫来放在额娘处代为抚养,也好让额娘享享含贻之乐。只是……” 我恨恨瞪了回去。你胤禛也不少个儿子女儿的,实在不行拉几个小十四来不也行么。这就是公报私仇,摆明了想乘机把甄儿接进宫来么。 “呵呵,未名自是乐意之至。”我对德妃笑道,心里却把胤禛这厮的小人扎了好几针。哼,表面上义正言辞,实际却一肚子的坏水。 “既然如此,那儿子就先告辞了。”胤禛就等着我的这句话,听完笑眯眯地起身向德妃别过。 “去吧。”德妃笑着看着我们俩,点点头。 胤禛先行出了门,我戴好面纱,向德妃问出了埋藏已久的一个问题:“娘娘,为什么至今也不肯受皇上封呢?外边都说……可是……” “若是受封为太后,这永和宫怕是不能再住了。到时候若我坚持不搬,那些流言风语也不一样少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挂心。”德妃淡声道:“人老了,也就只能念着以前的事情来混沌度日。我只想每日安静坐在这里,看看书打打盹,再找找他的影子。” “怎么了?似乎从额娘那儿出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你若是不想甄儿在这宫里住的话,下次我把她接过来给额娘看看就送她出去,这样可好?”胤禛走在半路忽然停下,言语关切地问道。 “让她住段日子也好。”我向胤禛宽慰一笑,随后单手绕上他的脖颈轻轻在他唇上一啄:“我是在想,额娘肯定很爱皇阿玛。” 作者有话要说:唔……话说胤禛这孩子和他老妈一直是我心尖的一滴朱砂痣啊……喷……希望这算是一个温情的解释吧。还有德妃和康熙,德妃一生为康熙诞下三子三女,我想,他们之间还是有那种感情的。叹息,或许历史太冰冷,所以不自觉的想要找一些更温暖的解释吧。总工程师 “什么事这么神秘,连我都要保密。”胤禛在我的拖拽前行下无力的问道。 “马上就到了。”我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在他身后十米左右紧随着的一帮便衣侍卫,好笑道:“待会儿让他们就在门外候着吧,我怕把老人家给吓着了。” “我只叫他们‘见机行事’,谁知道这帮奴才死心眼,跟得这么紧。”胤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 “到了。”我拉着胤禛停在一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前。 “谁啊?”几声沉闷的叩门声响过,门缓缓打开,怪老头儿盯着我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几番,乐道:“哟,原来是你这丫头。怎么,想起我这老棺材,特地过来看看?” 我笑道:“前辈说笑了。承蒙前辈上次带路之恩,晚辈感激不尽。只是这次晚辈来,又是想麻烦前辈一件事。” 怪老头两道白眉一挑,佯作不悦道:“不行不行,上次你这丫头已经把老身的绝活学去了一半。要是这次再来偷师,老身可不干。” 我偷瞅了一眼站在我身边一直一言未发的胤禛,见他盯着老人若有所思,似乎对这老头感兴趣的很。 “前辈可否借地里面说话?”我笑道,让皇上一直站在门口喝西北风,我还是悠着点儿吧。 “哎呀,瞧我这老糊涂。快,快进来吧。”怪老头一拍脑门儿,赶忙把我和胤禛迎了进来,又关上了大门。 “老朽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丫头和这位公子就将就着漱漱口吧。”怪老头将我们引进正厅坐了,自己颤颤巍巍地去泡茶。 见过门口那扇门的人一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此生最破的门。但是坐到这屋里才发现,相比这间屋子,那扇门简直就是油光铮亮的一水儿新。大厅的正面挂了一副早就墨迹褪尽的字画,看不出来画的到底是山水还是田园。抬头便可看到屋顶左上角的一个硕大的破蛛网,正漏着风摇摇摆摆。 我之前来过这里,已经见怪不怪。倒是胤禛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背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打量。时而摸摸门框,时而低头把玩放在架上的木夯,表情越来越兴奋。 我很少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心里奇怪,正要起身到他身边问问,怪老头就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 “丫头,来找我什么事,说吧。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上什么忙,定然尽力而为。”怪老头乐呵呵的放下茶杯道:“一个人在这里住惯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才觉得偶尔热闹热闹也不错。这位就是丫头的相公?果真一表人才,丫头眼光不错。” 胤禛听了这话,无比受用。嘴角难以自制的向上翘起,眼睛得意的看着我。 我好笑地瞪了一眼回去,转头问怪老头:“老人家,您没有妻子儿女吗?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怪老头愣了愣,咧嘴笑道:“原本家里有一妻一儿,我一个人北上后就让他们回了南方老家。现在年岁也大了,就想守着老宅字过完余下的日子咯。咳,不说这些了,丫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前辈实不相瞒,我认识宫中的一位嬷嬷,想帮她找到以前的情郎。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故人是一位匠师,还有这半片金锁作为信物。我想前辈既然是匠师中的能手,或许知道这么个人也说不定。”我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小心掏出王嬷嬷的那半片金锁,递给怪老头。 那怪老头听完我说这番话面色已是微变,待到看见我手中的那半块金锁,更是眼神中透着当也挡不住的激动。他哆嗦着从我手上接过那半片金锁,颤声问道:“她,她还好吗?” 纵然我是一个傻子,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不会这么巧吧!我暗自叫到。 “前辈……那位嬷嬷……已经在前年的时候……去世了。”我低声道,原应是轻不可闻的一句话却被怪老头捕捉得清清楚楚。 “翠琳,翠琳……”怪老头颤抖着将金锁贴在自己的面颊,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我求助般的看向胤禛,他冲我摇摇头,轻步上前悄悄握住我的手。爱别离,求不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难道不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生离死别?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胤禛的掌心微微发颤,所幸的是他用力将我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 在这个充斥着离别的冬季,我也只想贪恋这样的一星温度。 一左一右俩人扶着怪老头坐下,听他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很多年前和王嬷嬷的往事。那个时候他还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眉目清秀,丰神俊逸的南方男子形象。加上为人肯学苦干,很快便在京城的匠师之中拨得一席之地。 那时的王嬷嬷还是一个二八正好的少女,偶然间的相遇让两人暗生情愫。后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棒打鸳鸯的戏码:王嬷嬷的阿玛看不起怪老头儿只是一个匠师的身份,乘着宫中要人,便将自己的这个并不喜欢的女儿送入了宫中。怪老头狠下决心,发誓要当上最优秀的匠师之一,便千里求学,回来后在内务府营造司供职。 其后因为在为畅春园正殿九经三事殿上梁的建筑施工中,技术超群立下大功,被康老爷子赏七品官衔,领七品俸禄从此名动京师。及后因染上重病,而停了任职,在家休养,此后便一直没有回去。由于畅春园大部分的涉及他都参与了其中,因此上次才能够熟练的带我进入园中。 故事说完,三人都陷入寂静之中。过了半晌,怪老头才哑着嗓子问道:“翠琳她……她葬在何处?有什么遗言么?” “王嬷嬷她是在宫里去世的,按照规矩,也是葬在宫里。”我叹了一口气:“她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就是不肯出宫半步。” “翠琳……翠琳她是在怪我啊……怪我当时没能带她一起走……”怪老头泣不成声,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用枯瘦的手反复摩挲着那金锁。 “前辈,我相信王嬷嬷她并没有怪您。”胤禛忽然开口,我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他向我笑笑。这个笑容我很是熟悉,嘴角微勾,眼带笑意,表示一切交给他就好。 “我想王嬷嬷她只是在等您。”胤禛轻抚着老人的背,声音低沉安稳,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你说,你说她在等我?”怪老头抬起眼怔怔盯着胤禛。 “对。王嬷嬷她不肯出宫,不就是怕万一走了,您回来以后再也找不到她吗?”胤禛微微一笑: “您看,不管怎么样,王嬷嬷她终于等到您了。” 我心意一动,眼眶不由的湿了。 “对,对。翠琳,我终于找到你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怪老头又哭又笑,将金锁珍宝似的小心藏在了怀里。 我和胤禛一直陪他坐着,从日上三竿一直到了夕阳西斜。 “前辈,时间已经不早,晚辈须得回去了。过些日子,晚辈再来看望前辈。”我看了看天色,开口道。胤禛因为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把白天的公事都搁了下来陪我偷溜出来,今天晚上还不知要熬到几点。再不回去,只怕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通宵也是批不完折子的。 “好,好。丫头,今天让你看笑话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怪老头连忙点头,起身就要跪下。 “前辈,您这可是折煞未名了。”我急声道,和胤禛赶忙扶住怪老头。 “前辈,在下一直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前辈是否愿意相告?”我拉着胤禛正欲离去,他突然回过头来,问了怪老头一句。 “公子请问,老朽若是知道,自当知无不言。”怪老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肃声道。 “前辈,请问您是江西雷家的什么人?”胤禛一下有一下无的用指节敲着桌面,看着怪老头的眼睛悠悠说道。 他这一开口,倒是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江西雷家?那是什么世家?听起来倒是有些熟悉,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但怪老头的反应更是让我始料不及。他双眼圆瞪,一双浑浊的眼睛中忽然变得神采矍然。原本微偻的背部也挺得直了些,他开口颤声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是……?” “皇阿玛后来搬至畅春园时,屡有记叙,说甚是想念雷家的匠师,我便留意了些当年雷发达留下的作品。发现他设计榫卯的手法和你屋中的家具门梁如出一辙,便也只能做如是之想。”胤禛手指抚过桌面,拭去了上面的一层浮灰。桌面竟透出澄明的光泽,阳光落在其上也像是要打个滚儿便会跌落下来。 “您……您是皇上?”怪老头看看我,又看看胤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然双膝一弯,“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叩首道:“罪臣雷金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辈免礼。”胤禛一步上前扶起额头都叩红了的怪老头,恳切道:“朕曾听闻皇阿玛屡次夸赞前辈的技艺。现在朕想做一个大工程,正愁找不到好的匠师来统领全员。若是雷老前辈不嫌弃,可否担此大任?” “先帝他……”雷金玉又红了眼眶。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看着胤禛一字一句道:“承蒙皇上厚爱,臣自是万死不辞。只是臣想先向皇上讨个赏。臣想将翠琳的墓移出宫外,好让臣每日祭祀。往皇上恩准。” “这个自然。雷前辈您与王嬷嬷情深至此,朕甚为感动,于情于理,岂有不应之说。”胤禛点点头,玉口金言。 “谢皇上!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报皇上和夫人赏识之恩!”雷金玉再次跪伏于地,三叩九拜。 “皇上,请问这个工程是什么?”雷金玉在我的搀扶下起身后,精神矍铄地问道。一旦提到了建筑和工程,这位老人就像重返了青年时代,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和精力。 “朕想好好修缮一个园子,让它成为这世上的万园之园。这园子里要尽囊天下美景,使人足不出户,便可遨游于山水之间。它的名字,叫做圆明园。”胤禛看着我,微笑着缓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北京圆明园!哦也~今晚看球,希望那只章鱼没说错,还有,克洛泽拿下金靴吧!梅花酒酿 雍正三年的圆明园已经初有形制。山光映着水色,楼台远远近近的层叠开来,像是一波更起一波的山涛。更有晚风吹细柳,夕阳照花红。亭台水榭,九曲回桥;回廊轩斋,曲水流觞。所有的景色沿着中轴线向南北两边如翼般伸展,建筑巍峨雄伟,景色奇巧宏大。九州海晏清,镂月晓云破。一笔光风霁月,零星映水兰香。鱼跃鸢飞临石流,洞天深处有瀛洲。虽然这个时候的圆明园并不是它最辉煌的巅峰,但已经足以睥睨天下,首屈一指。 正是晚春,杏花翻起一层层白浪,牡丹撒成一屏屏红海。风吹花涌,如浪如潮。有花零落流水,便随着蜿蜒而入了湖口,打着圈儿相逐相戏。在更向北一点的方向,在百花簇拥之下,一个巨大的“卍”字形花丛柳阵已初现形态。 这个园子现在的总建筑师正是上次找到的怪老头雷金玉,经过了从雍正元年至三年的扩建修缮,圆明园终于在无数能人匠师的妙手之下,焕发出了煌煌光彩。而我也始终惦念着那个康老爷子口中的“逆天”阵法,有了熟人好办事,私下便托雷金玉依着这个阵法的样式成了一个景观,自然,这景观的用途则只有我一个人心知肚明。 “在想什么?喜不喜欢朕为你建的这个园子,恩?”我正看着眼前的美景发愣,冷不丁被胤禛从背后轻轻抱住。 我侧脸蹭了蹭他微冒出些胡茬的下巴,搭上了他环着我腰的双手笑道:“臣妾自是喜欢的紧了。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得了空过来?昨儿个不是还说要用过了午膳才行么?” “不行不行,在你面前‘朕’啊‘朕’的,总是觉得别扭。这次可不能听你的了。”胤禛有些招架不住般的摇摇头,将我顺手轻轻一带,我的身子便转了个个,正面倚在他的胸前。 这也是前些日子我偷偷躲在屏后听了一场胤禛对大小老婆们的“宣讲会”,听他一口一个朕字说的有趣。加上他近日对我是越发的温柔体贴,倒是反而惦念起以前那个冷脸冷面的四王爷来,便缠着他对我也开口称“朕”,还得说得气吞山河,说得唯我独攻。 见我不乐意又要开口,胤禛赶紧用食物来堵上我的嘴:“我在牡丹台设了午宴,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是过来找你一块儿过去的。” 牡丹台就在胤禛白天办公的“正大光明”殿后不远,离我在的地方有不近一段脚程。想到他特意弯路过来接我,心中不由得一甜。 “喏,这是娇容三变,此花初开为淡绿,盛放为现在这种粉红,待到凋谢之时,则通体粉白,如玉入脂。” “还有这个,冠世墨玉,是我最喜欢的。你看,这花的基部呈墨色斑纹,是难得的黑花品种。” 到牡丹台下,胤禛和我下了轿,边走边赏花。正是花开灿烂时节,园中大多以粉、红牡丹为主,间以种植其他珍奇品种,只走了几十米,便见到了绿玉、娇容三变、冠世墨玉等好几种稀少花色的牡丹。见我不时驻足赏玩、颇有兴趣,胤禛便执了我的手,一路细细为我解说。 眼前忽地一亮,一株如黄玉出岫般的牡丹婷婷而立,卓然出群。我惊喜的轻呼一声,拽了胤禛的手便凑了上去。 “这是姚黄,花中之王,夫人的眼光真是一流。”胤禛在我身后笑道,随手撩起我一缕垂下的长发凑在鼻前把玩。 “那是,不然怎么挑上夫君您呢。”我随口接了一句,一边扯扯他的袖子问道:“诶,胤禛,这些花都是天然既有的还是后天培育的?” “虽然名贵品种中先天既有的花也有一些,但是像姚黄、冠玉等奇品则为培育所出。北宋欧阳修有文:‘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这姚黄便是因此得名了。”胤禛笑揽了我的腰,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微风吹来,穿花打叶。一下按捺不住,我干脆提了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入了花海之中。风吹袂起,发舞清扬,一时还真有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俊雅。 “怎么不说话?胤禛你看傻了么?”我蓦然回首,正见胤禛立在花海之外,向我这边往来。我笑着跑回了他的面前,凑上前去笑问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胤禛笑着将我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执起我的手在手背轻轻一吻。 再抬起头来,却见他一脸认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不想要那帝王之爱,当初我虽明白你想法,却不免觉得是妇人之见。而今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这话对谁都是一样。我想给你很多很多,多过了这个天下。可是偏偏因为这个天下,我只能给你很少很少,少到只有一颗心这么多。” 他用手在胸前比了比,姿势有些僵硬,有些羞涩。我想起来之前和他闹别扭的种种,又忆及在现代时看的几本清穿小说,不由得莞尔一笑。 “傻丫头,笑什么?”胤禛看我傻傻地咧嘴笑了,自己也是一乐。 “没什么,我笑别人都是因为对方当不了皇帝而俩人分开了,到了我这里,反而成了因为你要当皇帝而差点儿离开。”我越想越觉得有趣,干脆埋头在他怀里“格格”地闷声笑了起来。胤禛听了我这番“谬论”,也不知该喜该怒,只得苦笑着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牡丹台上,胤禛接过宫女奉上的一小坛酒亲自拍开封口,登时一股浓郁清馥的香气就从酒坛中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酒?”我好奇的探了头过来:“闻着酒香似乎并非是酒坊中专业产出来的,但又不像乡人自制的酒那样粗陋火烈。” 胤禛嘴边噙笑并不答话,拿过我面前的一盏豆绿牡丹青玉盏,小心地将酒倒出细细一条飞流进盏中。 “好漂亮的酒!”我倒抽了一口气,不禁由衷赞道。说是漂亮一点儿也不为过。酒色呈淡淡的粉红,清澈澄明,像一块洁净无暇的粉水晶。衬在浅碧的盏中,愈显妩媚娇俏。 “尝一口试试。”胤禛鼓励的看着我,一边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杯酒下喉,爽滑利口。带着微微的辛辣和霸道,又蕴着浓厚的香醇,是至少历经了十年时间的锤炼打磨才有的厚重。 “怎样?”胤禛把玩着手中的牡丹盏,并不急于喝下,而是半撑着脑袋深深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