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的跟在他的身后,随他进了房间。 “你怎么也来了?”胤禛回身,发现我也在房中,不禁皱了皱眉。 “我……”难道要我说我是来监督你,随时防止你想不开割腕上吊去见马克思,不,努尔哈赤? “茶。”我话说了个开头,胤禛却不搭理我,只是吐出了一个字。一边在书桌前坐下。 我扫了一眼房子,见前面的茶几上摆有一壶茶水。上前一试,竟是新沏好的,壶身已不是很烫,正是适口的温度。心道这必定是戴铎事先安排好的,又不由得叹一句果真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主儿。 将倒好的茶放到胤禛左手侧,这才发现原来书桌上也已经工工整整的摆好了最近几日的折子和信件。胤禛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摇了摇头又复处理起公文来。 我看他表面平静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倒是越发惦记起十三那边的情况来。心里担心,却不好贸然问出口,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只是看着胤禛的表现,觉得这次事情事发突然,影响匪浅。太子那边定然是已经废了,十三应该也被囚禁了起来。不过这一切到了明年三月,又将是另一幅情形。 或许现在对于我而言,最懊悔的事不过于当十三他们经历着血雨腥风时,我却一隅偏安。躲在一个刻意而为的伞下,埋头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愿看一眼外边的狂风暴雨。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我而言已经是一个谜,此后,每个人的人生已到达了初始的分岔路口,再见或者不见,相互倾轧抑或相互扶持,不过大梦一场。只是大雨已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植树 胤禛回来的这段日子,还是一如往日的不苟言笑,本来就少话,现在更是寡言。只是每日坚持处理公务,睡的一天比一天晚。在外时依旧是一副干练十分的模样,但一回到书房掩上门后,眉宇间却是尽显疲倦之色。 这日胤禛正写着什么,忽然笔锋一滞,再难继写。踟蹰良久终轻叹了一身,将笔搁在一旁。 “出去走走。”胤禛对在一边研究志怪小说的我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赶忙合上书站起来,尾随着他出了书房。 由于胤禛童鞋不断地在向满清第一劳模这个光荣的称号靠近,作为名义上书房当值的侍女,我也成了卧房书房两点一线的死宅族。每天早上在胤禛下朝回府前慢悠悠的醒来,又急匆匆地赶往书房;晚上则披星戴月,凌晨而归,自然也是步履匆匆赶着回去倒头大睡。 今日难得胤禛有了如此闲心到院中散步,我自然也是乐得亲近一下小自然。没办法出外游玩亲近大自然,就是亲近一下府内的花花草草也是好的嘛。 园中池塘荷花早已尽开,真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层一层绿浪随风而涌,只觉得灌得人心也是满满的清凉。更有荷花高高的探出了头, “想不到这荷花现在开的还是这么旺盛。”胤禛盯着满池的莲叶目光像是失去了焦点。 “在想什么?”胤禛忽然转过头看着我道。 “啊……”我正放空大脑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脑海中回忆着初中学的周敦颐的《爱莲说》,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磕磕巴巴的回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忽然背至“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时生生打住,此句一出口,顿时只觉无限凄凉,是学课文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胤禛低低重复着这句话。 我站在一侧,觉得他的身影在池中田田荷叶的背景下越发孤独。一身青色长衣,像是天地之中的一块孤石,以一种寂寞而倔强的姿态傲立。这个人,注定是大清朝的继任皇帝。自古成帝王之业者,又有几人能逃脱这寂寞的樊笼?他到底也不过一介凡人,自是不能免俗。 “那个位置,真的这么重要么?”我恍恍惚惚,不由得脱口而出。话方出口,便觉失言甚重,冷汗涔涔,不敢去看胤禛的反应。 “那个位置,早就不由得我说是否重要了。以前是,以后,更是。”淡淡的语气传来,我惊讶的抬头看向胤禛。 他依旧是淡淡的模样,身子已经转过来正对着我。我与他相对静默,周围陷入可怕的宁静,只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声声入耳。 “爷,您也来看着荷花了?”是年迟歌的声音。 我眉头微微一皱,迎上前请了个安。 “恩。”胤禛向年迟歌笑了笑,语气一转,似乎和刚才站在我面前些许落寞的男人是两个人,变得与出塞之前别无二致:“池儿好兴致,回来后事情多,没能抽空去看你。池儿近来可好?” 年迟歌灿烂一笑道:“爷放心吧,池儿这边一切都安好。爷,就算公务繁忙,您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嘛,我看近来天气不错,不如什么时候我们到京郊去游玩吧?” 胤禛微笑道:“恩,那就好。或许近日得不了空儿,池儿,过几天我一定去看你,恩?” “谢谢爷!”年迟歌笑得愈发甜美,荷花映美人,浓淡两相宜。就算是我,也得叹一声胤禛确实 艳福不浅,有这么个尤物在府中藏着。 “恩。池儿,若没有什么事,我便先走了,那边的事情还多着呢。你自己好生注意着。”胤禛看了一眼池塘蔽天的荷叶,笑道。 “爷,您这就走了?池儿可是好久都没和爷呆在一起了。”年迟歌微微有些不满,厥了小嘴。 “不是说了过几日便去看你吗?池儿乖。”胤禛笑笑,轻轻抚了抚年迟歌的脸算是道别,转身走了,只留年迟歌颇有不满的盯着他的背影。 见她的目光又要向我这边投来,我快走几步跟上胤禛,彻底摆脱了那个地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到书房门口,胤禛的脚步忽然顿住。我一个不小心差点儿撞了上去,急忙刹住脚步。 “你,去找戴铎来。”胤禛叫过一个看见他在刚刚上前请了安的丫鬟吩咐道:“就说爷找他有急事。”神色一下子却变得严厉,口吻让人在这燥热的九月天也感到扑面的寒冷。 “是。”那被抓了壮丁的倒霉孩子连连点头,急急忙忙的跑去找戴铎了。 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以胤禛目前的功力,想要去扮春风笑脸的话,肯定不会输给那个胤禩。 “你去换身利索点儿的衣服。”胤禛看了我一眼,说道。 “是。”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房按胤禛的要求翻了翻衣服。这女装有什么利索可言,我找遍存货都没挑出一件合意的。 罢了,还不如换上男装呢,反正他也没说不能是男装。我选了件淡石青色的长袍,往身上一套,再拿了把折扇,散了头发编成辫子,又扣上顶帽子。恩,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便诞生了。 我暗自得意的正要出门,看见戴铎已经候在门外。 见到我这副打扮,戴铎一愣,随后笑道:“未名姑娘,爷让我带您过去。” 什么东东啊,搞得这么神秘,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我满腹狐疑的走在后面,绕过一个院子从小路穿到了雍王府的一个后门。出了府门,便看见胤禛正攥着二匹马的缰绳在门外候着。 “爷,奴才先回去了。”戴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禛,小心地说道。 “你先回吧。”胤禛微微颔首,见戴铎走了转过头来打量着我。半天才一扬眉毛说道:“上马。” “去哪?”我还是一头雾水,一边蹬踏上马,一边问道。 “和我去京郊走走。”胤禛侧撇了我一眼,便趋马前行。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摇摇头,满面黑线。无奈也只好打马上前,毕竟陪着这位爷宅了这么久,能外出放放风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我和胤禛牵着马走在京城郊外柔软的草地上,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的走着。我正打着腹稿想就十三的事试探试探胤禛的口风,忽然看见一个老伯挑着一捆树苗和几把铲子路过。 我眼睛一亮,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便上前问道:“老伯,能把这个树苗卖给我一棵么?恩,对,还有两把铲子。” “你要买这树苗?”老伯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这位小公子,这树苗现在种的话,可不好活啊。” 我向胤禛的方向投去一瞥,见他也不解的向我这边看来,不禁微微一笑道:“不碍的,老伯,您卖给我便是,我自有用途。” “你买这个做什么?”胤禛看着我不解道:“哪有夏天来种树的?” 我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来便知。”说完便一个人一手握着树苗,一手提着两把铲子先走在前面。胤禛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一手接过我手中的铲子,与我并肩而行。 我四下张望,看见一小片树林,便提步走了过去。找到一处空旷之地,满意的绕了一圈顿下树苗对胤禛道:“就在这里如何?” 胤禛点点头道:“好。”又皱皱眉:“你没事种树做什么?” 我冲他一皱鼻子,笑道:“小时候我不高兴了,额娘就会带我去种一棵小树。额娘说,种树的时候就当把坏心情也一起种掉了。每填上一抔土,就像扔掉了心中的一点郁结。树种完了,人自然也轻松很多。” “哦?”胤禛若有所思,忽地展颜一笑,递给我一把铲子自己便挽了袖子开始挖土。 别说,满清不愧是马背上得天下。这满清皇子从小便要习武,自然体力非一般人可比,胤禛不过几分钟便挖好了一个洞,把我惊讶的目瞪口呆。 胤禛好笑的撇了我一眼,一把拿过我手中扶着的树苗轻车熟路的放入坑中。见我这副摸样,笑道:“你还种不种树了?”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抓过铲子与胤禛一道填上土。 “恩,好啦!”我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种的笔直的小树苗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树要过多久才能够长大……” “十年吧,十年以后,应当也是亭亭如盖了。”胤禛放下铲子,也带着一丝微笑打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回去路上,胤禛似乎轻松不少,脸上笑意渐浓了。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的阴霾也减去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请看公告,上面有重要内容!!!虚实 “爷。”戴铎敲了敲书房的门便走了进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看书的我,有些犹豫的转头看向胤禛。 “说吧,”胤禛向我这边投来一瞥淡淡道:“不是外人。” “是。”戴铎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九爷十爷正在门外,说是要见您,您看这……” “老九老十?”胤禛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反剪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说道:“不妨,正好已近正午,就留他们中午在这这儿吃个饭吧。你去吩咐厨子做几个好菜,备上好酒。” “是,那奴才先下去了。”戴铎一脸佩服的模样,退了几步走出书房。 他们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这雍王府向来气场诡异,若非重大事情,一般也不会有人愿意过来走动走动联络感情——除非是想来找一个全天候自动制冷空调。 现在是十月……难道说此时胤禩已经被他那个深不可测的老爹定性为谋求储位,削了贝勒爵位?怪不得这次只有胤禟和老十来了。估计是之前隔岸观火太忘乎所以,这下轮到自己人身上了,无奈之下只有过来缔结盟约,达成短暂的和平共处。 “我先出去了,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午饭我会差人送过来。”胤禛走到我面前,抛下这么句话便出去了。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已经饥肠辘辘。灌了一大口茶水,唔了一声算是作回应,就继续低头看我的书。 “未名姑娘,爷让我给您送饭来了。”正当我饿得眼冒金星之时,戴铎如天神般的降临了。 “有劳戴总管了。”我接过食盒,便迫不及待的打开。 恩,果真有了客人这生活水准就立马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因为胤禛素来礼佛,平日的饮食也相当简单,基本都是食素,基本上放眼望去都是青菜菇类还有豆制品什么的。这可就大大的苦了我了。 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肉食主义者,基本上在现代我就是一无肉不欢的主儿。之前不在胤禛身边陪读的时候还好,自己一个人吃饭时戴铎总是会无比贴心的为我多放上一些肉菜什么的。但自从胤禛从塞外回来后,我的生活水准就一落千丈。 单不说他的身份比我高,只看这性别上,我一长得还看得过去的女的捧着一碗肉在那儿吃的得瑟不已,他一大老爷儿们蹲一边儿啃青菜,这这这叫我情何以堪啊!无奈摊手,只得跟着一道退化成小白兔,颤颤巍巍的缩到墙角去啃胡萝卜了。 今儿个好不容易借个机会开开荤,自然是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之后,估计胤禛那厮应该还没这么快回来,便自个儿躲到里间去午歇了。 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到了日头西斜,我翻身起床,揉了揉眼角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 书房中依旧是空空荡荡的,胤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看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或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脑袋一直昏昏沉沉,便出了门想去后院的池塘洗把脸清醒清醒。 恩,池水凉彻人心,浇在脸上仿佛整个暑日的炎气都褪去了。我满意的起身,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惊呼出口,一丝熟悉的味道窜入鼻腔,正是我之前在宫中为胤禟特意调制的 “如梦令”。 “咦,你怎么还在用这个味道的?”我下意识的冒出了这句无厘头的话。 “怎么,不喜欢了么?”胤禟轻伏在我耳边,低声说。 “额……”我面色一红,便想反身挣开他的怀抱。这可是在胤禛的地盘,万一被别人看见……后果可谓难以设想。 “未名……”胤禟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不禁心旌有些摇动。这样熟悉的声调,曾经多少次这样温柔深情地叫出我的名字,我又是曾经在多少个夜晚在梦中听见这个声音。 “胤禟……”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原来时隔一年,叫出他的名字还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情。轻易到,似乎我们从未分开。 湿润柔软的唇忽然贴上了脸颊,冰凉的触感使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九爷,您喝多了吧。”乘着胤禟放松双手的时机,我一下子挣脱了他的双手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他。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无法重来。或许正是如同那瓶“如梦令”,大梦一场,醒来后还是必须得面对冰冷的现实。 “未名……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的心情吗?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还是无法抑制的爱着你……对,我恨你……可是……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够不再爱你么……”胤禟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颤音,听得我却是一阵心痛。 胤禟,此时此地,你叫我如何才能找到二全之法,来渡这一场情劫? “九爷,您高看未名了,未名……实在不值得您如此。”我向后退了一步,不卑不亢道。 “我们……真的不可以从头来过了吗?我可以不计较以前的事情,只要你……”胤禟急急央求道,我看得心中发紧,却还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未名……”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你可否如实对我说?”半晌,胤禟开口道。 “好。” “镇魇那件事……”胤禟不解道:“你是怎么被牵涉进去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是不是……有人陷害?” 他不知道么?不过想必诚儿也不会对他说出这件事情。转念想起回京时看见诚儿的那一眼,我脊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过了片刻,我方才迟疑着开了口:“对了……诚儿她……可好……?她的孩子……?” 胤禟见我忽然问道诚儿本就奇怪,听我后面这么一问就更加莫名其妙:“孩子?什么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道:“你是说……诚儿她嫁给你的时候没有怀孕?” 胤禟皱了皱眉道:“自是没有。”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道:“你的意思是……是诚儿?!” 这要我如何讲起?我摇了摇头,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要真是把这陈年旧事翻了老账出来,以我目前的身份也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没有任何好处。于是嘴上只说:“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素闻九爷风流倜傥,只怕这种事儿也不新鲜吧?” 听闻我这么一说,胤禟还欲开口辩解,却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道:“九哥,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回吧!”正是老十。 胤禟深深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未名,若是有一天你回心转意了,请记得告诉我,我等你。” “不必了。”我冲着他离开的身影说道。胤禟,你这又是何苦,如梦令,就当它不过幻梦一场吧。 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我怏怏的回到书房,胤禛却不知何时已经先行一步回来。 “你回来了?”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 “恩。怎么?聊得还开心么?”胤禛冷不丁问了句。 我拧了拧眉头,这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刻薄?于是没好气的顶回了句:“很好,谢谢四爷挂念了。” “好说。”胤禛冷哼一声,坐下继续看他的书。 我自觉无趣,便也趴回了椅子胡乱翻着书。 “你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本来我不应拦着。只是目前为非常时期,说错一句话的代价,怕是谁也承担不了。”胤禛眼睛盯着书,嘴里却冷冷的抛出一句话。 “知道了。”难道说刚才胤禟问我的一番话别有用意?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胤禟,现在连你也会对我用心计了么。所幸他知道的并不多,只是胤禛……他又知道多少? 似乎猜出了我腹中百转千回的念头,胤禛接着说道:“上次你被指镇魇一事疑点已然甚多,但皇阿玛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此事过去了,想必他心中还是想保太子的。但这一次,怕是没有这么好过了。”胤禛叹道:“恃宠而骄,太子近几年的行为确实让皇阿玛恼火不已。皇阿玛这次虽说是因为小十八一时悲伤过度仓促决定,但恐怕也会借机压一压太子的气焰,提醒提醒他适可而止。” “恩。那么……十三爷他……”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那位什么十三爷也被牵扯进去了?是因为保太子么……?”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胤禛起身踱到我的面前盯着我道:“是戴铎跟你说的?” “不不不,”戴铎可比窦娥还冤啊,我连忙否认,口中胡编着理由想要蒙混过去:“十三爷素来得到皇上的喜爱,这次却一反常态,无非是有两个可能。一是十三爷犯了和太子一样的毛病,太过骄纵。二是因为太子而被牵连进去。”我在脑海里快速思考着说法:“但是十三爷虽然性格豪放,但在做人上一贯低调,这一点皇上应该不会看错。对待兄弟又是向来不错,皇帝更加不会因为十八阿哥的事情而迁怒于他。因此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哼,好一个妄断圣意,沈未名你胆子倒还不小。”胤禛哼道。 “未名不敢,未名愚钝。”我低首等待胤禛的官方解释。 “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胤禛在我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意翻了翻我正在看的书道:“现在老八因为被皇阿玛指责谋求储位,而被削去贝勒之爵,你怎么看?” 我见他话说到这里面露了几许轻松之色,心知他并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心里也有了个大概。只是嘴上仍说:“方才四爷教训的是,未名不应妄断圣意,未名谨记在心,不敢说。” “你但说便是。”胤禛嘴角露出一抹笑,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 诶诶诶……这也太不讲卫生了吧……我见他这一举动满脑门儿黑线,还好他不抽烟,勉强可以接受。 “皇上今日如此举动,无非是杀鸡给众人看而已。既然皇上警告了八爷,就说明皇上目前内心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太子人选。再加上皇上一贯对太子的宠爱,血浓于水,安能割舍?以此看来,不过数月,太子便会安然复立。到时受到牵连的十三爷自然也能够重获自由了。只是……太子复立之后……荣损皆在自身了。”我斟酌着说完,偷偷打量着胤禛的表情。 胤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忽地一笑道:“不错,句句皆中靶心。想不到你平日看起来迷迷糊糊,说到正事上倒是洞彻得很。” 洞彻不洞彻,无非是占了三百多年的先机而已。我苦笑了笑,正所谓参人易参己难,大抵便是这个道理吧。 赏梅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胤礽复立为太子,昭告宗庙,颁诏天下。十三被解除监禁,重获自由。其后,胤褆因镇魇一事被禁于公所。不过若说有什么真正使我激动不已的事情,大抵是康老爷子在畅春园北建了一个新园子赐给胤禛,其名圆明园。 “在世界的一隅,存在着一个人类的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就是圆明园。……圆明园属于幻想艺术一个近乎超人的民族所幻想到的一切汇集于圆明园。......只是想像出一种无法描绘的建筑物,一种如同月宫似的仙境,那就是圆明园。假定有一座集人类想像力之大成的灿烂宝窟,以宫殿的庙宇的形象出现,那就是圆明园。……如果不能亲眼目睹圆明园,人们应在梦中看到它。它仿佛在遥远的苍茫暮色中隐约可见的一件前所未知的惊人杰作,宛如亚洲文明巨轮崛起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一样。” 中学时代无意中读到过雨果的这段描写圆明园的文字,初一拜读,便已惊艳。一为折服于雨果奇崛清妙的文笔,一为赞叹于圆明园无与伦比的恢弘美丽。如今终于等到了圆明园初建成的一天,自是不会放过这个瞻仰万园之园初貌的机会。康老爷子的命令方一下来,我便央着他带我去看看。 果真是名不虚传,虽然园子初建规模不算十分宏大,但是其间水榭亭台,雕梁画栋,却是比雍王府多上了几分雅致秀丽。富丽堂皇而不失淡雅精致,严整肃穆亦别含灵气生动。步行景换,处处可见心机,情景皆是学问。脑海中模拟着这座园子最辉煌的时刻,仿佛看见一幢幢高房拔地而起,大水法喷出的水流直击长空。此生能够来此,何其有幸。 正是寒冬,天上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俩人就近躲至房檐下,不一会儿戴铎便命人拿来了两件斗篷。我的是一件桃红刻丝银鼠外面的斗篷,胤禛的则是一件黑色黑灰鼠面的,两人穿上斗篷,一红一黑,在雪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 忽然行至一处梅花林中,满眼皆是鲜艳的红。真个是点点梅花嵌雪媚,袅袅浮香熏人醉。疏枝林落,上面绽着团团簇簇的锦红,煞是喜人。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看着满眼的娇花傲枝,儿时背过的诗句溜出了唇边。毛爷爷的卜算子?咏梅的遣词用句虽然不算自古而今吟哦梅花的绝顶之作,但是我却着实喜欢其中透着的一股洒脱劲儿。 “这是你写的?”胤禛饶有兴趣的赏着梅花,一边问我。 “不是,是小时候看见,喜欢得紧,便记了下来。”恩,知识版权还是要尊重的,我笑答道。 “这首倒是别致。”胤禛轻轻撷下一朵梅花,小心的把玩着。 “恩!”我见遇到了同好,话匣子便打开了:“昔人咏梅不过赞其高洁,零落成泥而余香犹存。 但我更觉得这梅花与其说是高洁傲然,不如说是倔强坚决。毕竟这花木皆为凡尘之事,凡尘之事还是沾上些烟火味儿才更可爱些。”说着倒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倔强坚决……”胤禛重复着这几个字,倏忽一笑,手臂向我头上一抬。 我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后仰了仰想避过他的手,左肩却被他扶住:“别动。”再一回过神来,才觉发上多了个东西,举手去摸,也被胤禛挡住:“别去碰它,这样很好看。”语气是少有的温柔认真。 我只觉两颊发烫,眼睛四下胡乱张望,想要找到一个焦点。突然看到梅林正中摆着一个小石桌,上面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我心念一动,走到桌前,笑着对胤禛道:“要是有温酒,有故友,三四人坐在这里看落雪嗅寒梅,也不可不谓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胤禛随我过来,听我这么一说也点点头:“恩,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又举起手拍了三声,声音还未落,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踏雪“咯吱咯吱”声朝我们这边由远及近而来。 “爷,有何吩咐?”戴铎因为剧烈运动脸涨得通红,还不忘打了个千儿请安问道。 “去温上一壶好酒,顺便请十三爷过来小酌。”胤禛含笑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是!”戴铎真是个口年的娃儿,口庶了一声又急急的退下去布置主子刚刚派下的活计了。 “四爷果真好兴致,那未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笑着冲他抱了抱拳,以示感激。 说完之后两人又陷入了相对静默,只听见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花上、枝上、桌上还有地上的细软的声响。 “要是能把这花上的落雪收集起来,再连着花一同封到坛中,埋上几年,又多了一坛上好的梅花酿了。你觉得如何?”我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听起来不错的话题。 “梅花酿?听来倒是有趣,不妨试试。”胤禛点点头,吹弹了一朵花上的落雪,白色的细微晶块在空中散落,飘扬成小小一片的浓雾。 他一说完,又落入了沉默之中。似乎我和他在一起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看着杂七杂八的小说,他则不断执笔在书上或折子上写下些什么。虽然不像和胤禟、十三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却也并不会觉得特别的尴尬。即便什么话也不说,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书,却反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各站在一方,只觉雪花簌簌落在肩头、发上。忽闻有大踏步的脚步声从林外传来,后面不一会儿便跟上了两个更轻一些的脚步,有些嘈杂的向这边过来。 “四哥好兴致,煮酒赏梅!弟弟我来陪你了!”十三人还为至,一阵豪放的大笑声便传了过来。 “未名,你也在?”见到我也来了,十三笑意更甚:“看来这次我是来对了。”跟在十三身后的那两个丫鬟也到了,见我们三位正主儿还在一旁站着,连忙上前又是扫落雪又是摆酒和小菜的。 “弟弟带来了十五年的女儿红,四哥不妨尝尝。”十三笑嘻嘻地指了指桌上的酒壶,便率先一掀袍子坐下。三人喝着酒,有事儿没事儿的扯着家常,又听了十三说了些被监禁时的趣事,不觉也近正午了。 “我去吩咐戴铎准备些吃食,不如午饭就在这里用过了。”胤禛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 “恩。”十三本想起身,迟疑了片刻,胤禛便已走出了林子。 “唉。”看着地上残留的成串的脚印,十三叹了口气道:“四哥还是这脾性。” “什么?”我一下子没有搞懂这两兄弟在互相打着什么哑谜,懵懵懂懂的问道。 “你在四哥府上,一切可还好?”十三避开我的问题,绕了个圈子回到我的身上。 我厥了厥嘴,表示对他这种行为很是不满道:“还不错啦。胤禛他很照顾我。” “胤禛?”十三笑了笑道:“现在……你可以直呼他名字了?” 我这才自觉失言,尴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未名,你若是……你若是跟了四哥,定是好的……”十三有些艰难的开了口,手里紧紧攥着酒杯。 “十三……”我皱了皱眉,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我现在什么也没想,只希望有一天可以离开这京城,到江南去尽山水之乐。” 十三叹了口气道:“未名,你别怪四哥把你接回来。现在你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五台山,就是这雍王府了。五台山你是万万不能回去,而这雍王府,怕是短时间你也离不开……” “那还不是因为他是你四哥……”我顶嘴道,说到这件事情我心里就不舒坦。离自由不过唾手可得,却被这个胤禛给破坏了,这大半年的我一想到这事儿一口恶气就下不去。 “未名!”十三摇了摇头,语气中已颇带着些恼怒,顿了顿还是缓下语气对我说道:“我向着四哥没错,但是你想想,当年是谁让你为郑春华背上黑锅的?八哥可是惠妃娘娘带大的,若是稍有差池,你今天还能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还有胤禟,就算他想保你,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我低头不语,胤祥说的句句在理,我竟没有一处可以反驳。胤禟虽然经商在行,但是在朝中的势力,仍然依附于胤禩。三阿哥是个书呆子,自不必说,五阿哥也无意争储,乐得做个逍遥贵族。当时可以和他抗衡的,除了太子,便也只有胤禛了。 “怎样?可想明白了?”十三将酒杯向我这边推了推,柔声道:“若是想明白了,便不要再怪四哥,可好?” “可是……”我就是觉得心中不爽快,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赏梅饮酒,落雪清谈。赫舍里?未名,这酒,可否也赏朕一杯?” 罚跪 “皇阿玛!”“皇上!!”我和胤祥都大吃一惊,双双条件反射般的站起。 完了,看来我沈未名的死期不远了。欺君之罪,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慌慌张张的看向胤祥,他的脸色也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却还是勉勉强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安慰我。 “未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重重跪下,以头触地冲康老爷子行了一个大礼。 “你倒是好生悠闲。”康熙冷笑了一声,坐在我的位置上。 “儿臣见过皇阿玛。皇阿玛……”胤祥开口欲袒护我,却被康老爷子一句话给堵上了嘴:“欺君之罪,老十三,你也想被扣上这个帽子?” “儿臣……儿臣不敢。可是皇阿玛……”十三语气焦急,一时却也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赫舍里?未名,你可知罪?”康熙冷冷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我,语气是我之前从未听过的严厉。 见老康这副严阵以待磨刀霍霍的模样,我的心里更是忐忑。心里千百个念头同时打着转儿,借口一个个冒出来,又不断地被自己否决。现在在我面前的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康老爷子那简直就是几世修成的狐狸啊,我和他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罢了,我一咬牙,反正随口编个谎话也会被他识破,在康老爷子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未名知罪。未名愿凭皇上处置。” 康熙却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对胤祥说:“十三,坐吧,咱爷儿俩也有段日子没这么好好坐下聊聊天了。” 十三为难的看了我一眼,我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和康老爷子顶撞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办法,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比较安全。 眼前这对父子俩也不知聊了多久,正是一个人说的兴致淋漓,一个人却如坐针毡,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开心十分的模样。这帝王之家,还真是一个畸形的产物。 雪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跪在地上本就难受,更何况我现在是跪在雪中。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冬天向来不喜穿多衣服。再冷的天也最多只是穿上一件厚实的裤子。来到清朝冬天虽然比在南方要冷上不少,但还是没改过来这个习惯,就是今天,也不过只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裤而已。 温度透过裤子传递到雪地上,积在地上的雪慢慢融化,丝丝渗入裤子中。冰冷的雪水不过半个时辰便浸透了膝盖以下的裤管,冰凉透湿的布料紧贴在我的一双小腿上,真真正正的寒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