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话真是出于本心,钱还是花来买人最合适,鲜衣马再好终归不能识情解意,还是有个少年才完美。但苏小桃不相信我,一来,她不相信我能有那么多钱;二来,她不相信我能碰到等值的人。可于我而言,不等值我也愿意买。林春山是真懂了,他自此不再和苏小桃联系,通过我给苏小桃带了话:“我把一切处理好之后再去看她。”他是真如苏小桃所愿,此事绝不牵扯到苏小桃。苏小桃听完我的转述之后表情复杂,看不出喜忧,半晌说了句:“你有空就替我去看看他吧。”虽然我被许东阳弄得快神智不清了,但我还是很有兴趣去看林春山,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怎么能对苏小桃如此钟情。我领了苏小桃旨意,快马加鞭奔林春山而去。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11)见我这般热心,陈未未都疑惑了:“你看上他了?”见到林春山之后我才知道他真不易,严格来说他形容上虽未见清瘦,可神态极其疲惫,我能想见和姚碧玺战斗是怎样一种苦差。“谢谢声援。”我对他笑:“不是我,是苏小桃,她派我来看看你。”林春山也笑:“可惜我没人派。”谈话间林春山大约说了下情况,不出我所料,姚碧玺下了狠心—就是鱼死网破也绝不离婚。“看样子我就是净身也出不了户了。”林春山说。“可你真要是净了身,就是出了户了”我没敢往下说,他要真是一无所有,知道苏小桃会怎么对他。“其实吧,你不用这样,她不在乎婚姻名分这些,你们这样也不错,你别冲动,万一以后后悔也不好。”“我冲动什么?”林春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在窗边站定,背对我,“我和姚碧玺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我们很好,但我最终还是选了姚碧玺,我因觉有愧,所以也没有去联络过她。想着她聪明伶俐,肯定能过得不错。后来,我出差办事,无意路过她家,不知为什么就想去看看她。结果是”林春山转过身来,闭上眼睛:“她死了,她母亲没让我进门,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她死了’。”“这个”我刚要说话,林春山抬起手臂,摇了摇,制止了我。“因为无法释怀,那一年我找了各种方法逃避,我买欢买醉到处游荡,在厌恶自己到极致时我碰到了一个女孩。她很美好,像露珠,干净透明。我当时忽然就看到了希望,我就想如果能和她一起,我应该可以拥有一种纯粹的生活,我们在一起待了两个月,然后我告诉她我要离开一阵子。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回来办理离婚,我只是说让她等我。可我没有回去,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离得了婚,我不知道怎么去见她。后来,我们重逢了,你相信命运吗?我现在相信了。”“她是苏小桃?”林春山承认:“我也算是活了半辈子了,居然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产业、家庭、孩子,什么都没有。我这次也不算是为苏小桃,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总要做件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你后悔当年选姚碧玺吗?”“不后悔,要是现在我还在当年,结果可能还是那样,那个年龄,那个心情里我不可能有其他想法,即使现在觉得错了,当年会知道呢。所以推过来,我现在离婚可能不对,但在现在,我只想这样做。何况,事情过去了,对错其实都不值一提了。”我忽然无话可说了,我这才知道,来辜负人真是件容易的事,林春山后面居然也有伤心人。苏小桃究竟是?她该是爱过林春山吧,那时她还是露珠,现在林春山开始认真爱她了,可她已变成钢铁战士了,穿着性感睡衣准备随时代表月亮消灭一切男人。在这些男人里,高明亮首当其冲。对于这点陈未未非常高兴,他认为高明亮简直就不该出现。可我不知道怎么和高明亮开口,我对他说什么,说他不过是个不成熟的玩笑吗?最终我还是决定不说,顺其自然吧,反正成长总需要代价,高明亮在我们这里不成长,在别人那里也要成长。我把这想法说出来时,陈未未很感慨:“你太不善良了,你没变成蛇蝎是因为你不是美人。”不过后来大家发现,高明亮其实应该早些有机会成长。林春山那番话我没对苏小桃说,也许她知道,或者不知道,但我没说,没有理由。如果事事都能因为所以一一道来,世界将美好成什么样。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1)其实,我应该知道陈未未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消失,可真到这天了,我还是觉得难过。怎么说呢,就像知道人一定会老,可看见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惊一样。我以为高明亮说什么也要寻死觅活几回,顶不济也要写个血书表表忠心,可什么都没有。我试着发邮件安慰了他几句,知他回信竟然说他早知道苏小桃没拿他当回事,也知道我去找他目的不纯。可他无所谓,能和苏小桃好好说过话、吃过饭他也就不遗憾了,一派高风亮节。我看罢邮件,心里反而不是滋味起来。他把自己都委屈成这样了,我们却在拿他当小丑看。我暗下决心,这以后,认真看待高明亮,不再对他存敷衍和轻慢之心。至于苏小桃,她依然隔着透明玻璃钓着陈未未,好在陈未未色心虽浓,可脑子还算清醒。我们深入讨论过苏小桃,他说女人如苏小桃这般,放面前也抵挡不住,苏小桃要是愿意跟他,他就是卖血捐肾也要供她锦衣玉食。可陈未未不傻,他知道苏小桃钓着他,实际上是要给我颜色看。因此,他虽和苏小桃热络,但绝不会真就舍了我跑过去。因为知道这点,我认为自己应该从容,至少要看上去从容,反正他跑不掉。可苏小桃总有意无意提醒我,她和陈未未干什么了,又干什么了,即使什么都不干,她也要长了声音喊:“陈未未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坚持着从容,同时我也真诚希望林春山回归。当然,我和陈未未大部分时候还是举案齐眉的,我们偶尔逛逛街、做做饭,至于鱼水之乐那更是少不了。只是每次陈未未和苏小桃出去回来后,我总要问陈未未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他总说没有。我有时会想他们两个要是就此消失该多好,天涯海角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做他们的神仙眷侣,只要别老在我眼前晃悠,我就看不见心不烦。盼着盼着,终于有一天,任四月跑来告诉我他们出车祸了。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车祸啊。”我仿佛看到了命运,他们出意外了?我是不想见他们,可我没有想要他们死啊。我心往下一沉,那一声“咯噔”我自己都听见了,接着腿就软了。任四月也没比我好多少,我们两个人几乎是在半瘫痪状态下去的医院,那段路说不上是长是短,我只感觉自己凝固了。到了医院之后,我们还没走到急诊室就先看到了林春山,他看见我们,急忙了上来,不等我们开口问就说:“一个有点骨折,另一个,肋骨断了。”林春山没有具体说陈未未和苏小桃到底的伤势比较重,可看他说话时神态还算镇定,我就知道伤重的那个是陈未未,要是陈未未无大° ,他肯定会和我直接说了,何必这么隐讳。他说完,我也没敢追问,只是一个劲儿在想陈未未会死吗?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应该要通知他家人,我拿出手机,开始找我可以通知的人,当号码显示出陈未未家时,我忽然就哭了出来,我着任四月:“你说我怎么和他家人说啊,你说我怎么和他父母交代啊?”任四月一下也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林春山反而笑了:“陈未未没事,你放心。”我心里一阵释然,然后又慌了:“我放什么心啊,苏小桃也不能死啊。”林春山摇头:“没事。”顿了下,“要是他俩让你二选一,你选?”“我都要。”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2)幸好林春山说对了,没事,大家都好。苏小桃抢救结束进了病房后,林春山就走了,我说还要过了观察期才能确认安全,叫他等等。他摇头,笑笑,走了。任四月说:“你说他紧张,他比我们来得都快,你说他着急,也没有见他怎么样,还说走就走了,他这到底是想什么?”“管他呢?我们去看看他俩吧,他和苏小桃这辈子未必能把账算清楚。”我们走进病房时,陈未未已守在苏小桃床边了,目不转睛看着苏小桃,直到我们走到他身边开口叫他,他都没有转头看我们一眼。无奈,我和任四月对视一下,自己开了口:“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陈未未不语。任四月接过话:“陈未未你还好吧?”陈未未轻轻“嗯”了声,再无下文。我有些尴尬,又不是我开车撞他们,何必对我这样,我试着又问了句:“要不你回去,我来守,你还没好呢。”陈未未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对任四月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帮她找几件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明天拿来,这是钥匙。”说罢,他伸手递给任四月一把钥匙,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苏小桃家的。任四月拿了钥匙,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叫我。我对任四月说我不走,床上那个人好歹是我亲姐,他陈未未都不走,我怎么能走。见我态度坚决,任四月也没有多劝,说了声她明天来就出去了。我见任四月走了,这才问陈未未:“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把你撞了吗?”我自认已是十分克制,毕竟在医院,说话都不自觉会低上三度,可陈未未今天这表现实在太令我尴尬了,所以,话一出口,我就听到自己的音量远非我设想的那样合适。陈未未站起来:“你要闹就出去闹。”“我闹什么呀,我好心来看你们,你干吗一副仇人相见的模样,你脑子是撞坏了还是吓傻了。”“要你好心来看,我叫你了吗,知道你是来看热闹还来干什么。”我当时真是仗着自己身体好脸皮厚才没被ò 死,否则,要是一口气上不来被气死在他们面前,那我真是死不瞑目。我压住满腔火,转身走了,为了表示我风度尚在,我还说了再见。从病房出来后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下来,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掉。我不恼陈未未刻薄,他对苏小桃讨好也不是一天半天,我受得住,可我现在怎么忽然成了外人,他通知任四月都不通知我,我们就是异梦好歹也是个同床啊。我哭得非常忘我,当时也恨自己天资不好,要是眼泪真能变成珍珠,那一个下午我就可以让自己彻底脱贫,每颗都饱满又闪亮。不过,我也没有白哭,见我实在是伤心,不明情况的小护士专门跑来告诉我说他们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观察就是看看有没有脑震荡,要是没有的话就可以常规治疗了。看她这么热心,我就顺口问了句:“那病人怎么还不醒啊。”小护士说:“应该是醒过,麻药时间早过了。”听她说时间,我一看表,居然已是半夜了,走廊里只有我一人坐着,我这才明白了人家小护士为什么会来特意安慰我。我收了眼泪,准备回去,但转念一想,凭什么陈未未叫我走我就得走,我偏不走了,他不爱看我,我就偏给他看,哪怕干脆把他恶心死也好。何况我也想等苏小桃醒过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转身推开病房门,知道病房里面是一片漆黑,想来病人们都休息了,我眼睛一时没来得及适应,人也就没有立刻进去,就这一缓,我就没进去,陈未未在里面,敌暗我明,他硬生生在门口堵住了我:“你不许进去,我数三声关门,你要是不闪开,夹了手碰了脸我不负责。”我大喊了声:“你敢。”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3)“敢不敢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但你要敢再这么叫一声,我不轰你走,医院自然会轰你。”说完他开始倒数:“一二—”出于本能,在他说三之前,我闪开了,门关了。我实在不能理解,一场与我无关的车祸怎就能让陈未未对我仇视至此。自古杀父夺妻是男人两大恨,我一样也没对他做过。我沉思之后,决定还是先回家,苏小桃既已无° ,陈未未也不理我,我在这里自找无趣也不明智。我想过这一阵子,我总能知道因。下了楼,我转回头看医院住院部,不知怎么,心里有种凄凉之感,我和陈未未不会就此陌路了吧。这下他们是真要消失在我眼前一阵子了,我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可不知怎么,我高兴不起来。苏小桃自车祸之后,我就一直没和他们联系,实际上是他们不和我联系。我去医院总进不了门,我打电话总没人接。不过我也不担心,反正任四月每天都去看他们,回来总是要顺便向我汇报情况。比如取导管了,拆线了,下床了。比如讲笑话了,抢车位了。任四月从不说名字,连代词都不用,她是聪明姑娘。反正我知道她在说。我对任四月说:“你说你每天也算要见不少人,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人要见我没?”任四月说:“我观察观察。”任四月观察回来告诉我,没人。我不甘:“难道没有一个女病人说要见我吗?”任四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伸手从包里掏了张纸条,苏小桃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别来。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扔了纸条直奔医院,去了才发现他们早就转院了,没有通知我,任四月也没有告诉我。我立刻打电话,果不其然,无人接听。我把苏小桃写的那张纸拿在手里揉了又揉,在心里狠狠说了声好,你们要有本事,那从此大家就老死不相往来,权当从来不认识。林春山仿佛什么都知道,他捎话叫我先把杂志社顶一下,他的意思,这杂志不是非办不可,停了、卖了都可以,但这须得苏小桃自己拿主意,因此,说什么先把这几个月过了,等到时候苏小桃自己决定。我告诉他,苏小桃和陈未未夹带私逃了,知道还回来不。林春山说:“能逃到哪去,能走的话,就不会现在才走了。”林春山实在高估我了,我本来就是靠苏小桃,何况现在我也不能结个茧子冬眠,等雨过天晴再出来。办杂志,即使是三流的,我也没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没心情。事情变化太快了,就在前不久我还打算和陈未未结婚,我还打算买了许东阳,我还在同任四月争风和苏小桃吃醋,可似乎就那么一眨眼,全都变了。现在,除了个任四月,其他人都不在我身边,而任四月,似乎又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走投无路之下,我只有去找高明亮了。我对高明亮现在已无成见,因为如此,我去之前倒是多了几分犹豫,我猜他肯定会来,这对我固然是好,可万一又因此让他对苏小桃活了心思,对他实在不公平。何况现在,杂志社正主已是云深不知处了,我充其量不过是那个看门的童子。高明亮对我找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听我说了要求,前因后果一概没问。我是真感谢他的善解人意,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文青了?而且似乎从来就没有是过,寡言、坚定、冷静,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品质。“我其实不想麻烦你,不过,我发现我没有人可用,我没有朋友,有两个敌我不分的也跑了,我其实特不想管,可我要不守在这里,我又不知道在哪里能等到他俩。”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4)“我尽力而为,希望能帮到你。”我看了看他:“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是吗?”高明亮问。“是。其实人都要变,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我有些感慨。“好吧,我明天就去正式上班。”高明亮没和我一起感伤,“我们成交了。”他笑着和我握手道别。我成了闲人,于是我白天想苏小桃,想她包我两顿饭,想她花枝招展气我,想她让我乱拿稿子充数。晚上应该想陈未未,可我不愿意,于是我开始每天晚上围绕小区跑步,每次都跑到站不住,然后进屋就睡,我不看电视不开电脑不喝水也不看书,我不做任何醒神的事。这方法很好,我每次都能很快睡着,我每次都能不想,我爱做梦,但我一次都没有梦见他,这很好,可我在梦里总担心会梦见他。算起来,陈未未和苏小桃已消失近半年了,我问过任四月是否知道他们的去处,任四月说不知道。我也无心去认真追究她是否说谎,他们俩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他们似乎都认为我不该知道。陈未未做人虽是油滑,可骨子里还是有些东西我不太了解,是某种可以用坚硬形容的东西,但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在过这六个月之后,我不再幻想他会嬉皮笑脸回来找我了。至于苏小桃,她一定会回来,我甚至能肯定她想我绝对不亚于我想她,我就等,等到她相思难耐回来找我吧。其实我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见过他们,在我发誓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之后没多久,我就在街上看到了他们。我历来是脑子不好眼神好,百米开外我就看见他们了,当时,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就喊了出来:“陈未未。”人也马上就朝那边走过去,但也是那一当下,我硬生生收了脚步,没有过去。我过不去,陈未未手臂上挽着苏小桃,可能是因为苏小桃还没好透或是其他什么因,他们走得很慢,边走苏小桃还时不时凑到陈未未耳边说着什么,她一说,陈未未就笑,我过去实在太煞风景了。我来没那么善解人意、宽宏大量,此刻陈未未旁边换做是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我都能飞一般冲过去把他走,就算是散伙也得是我先说不要他。可现在是苏小桃在他旁边,甜蜜美好。我第一次心软了,我下不了手,我没法站在他们中间。我转过脸去,面对橱窗,借着橱窗的玻璃,我看到他们走过来了,近了又远了。我本来以为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走,可我高估自己了,他们走过之后,我竟然不自觉跟在了他们后面,等到不远不近走了一段路后,自己才回过神来,停了脚步。我这是干什么,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我又能跟到哪里,到了又能怎么样。我想着,他们走着,最后消失在人流中。我和他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好想的呢,我就在这里,和他咫尺之遥,如果他能看见,我会笑着跑过去住他,可任我怎么想,他没看见我,无论离得有多近,他看不见我,看不见就枉然。林春山在这期间每月和我见一次面,我几度向他追问陈未未和苏小桃到底怎么了,但他都说不知道。这次我没追问,林春山倒是在最后说了句:“听说他们都还好。”我一下就笑了:“我知道。”林春山稍感诧异:“你知道,你们有联系?”我解释:“我刚才过来见你的路上看到他们了。”我本还想说,他们看上去真是般配,可话在舌尖转了个圈,又被咽回去了。我没有理由去伤害林春山,他现在看上去是疲态尽现,一个姚碧玺已够他受了,我就不必雪上加霜了。可不说点什么,我又觉得自己心绪难平,最后我居然劝他不要离婚算了,和过日子最后都一样。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5)林春山摇了摇头:“你不懂,你真不懂。”林春山先走了,我自己坐着回想刚才那一幕。我有什么不懂,不就是个感情,能怎样。感情深,你饿了别人吃饭你也不饱,你渴了人家喝水你也不解渴,该自己的事,也帮不了。充其量不就是想有个有人心疼,可心疼也不能管什么用,就好像苏小桃断了肋骨伤了肺,林春山心疼,那又怎么样,她也不能瞬间就好。林春山才不懂,感情里能量是不守恒的,给的人和拿的人感受很难一致。你觉得给了人家世上珍品、人间真爱,可能人家却觉得是破砖烂瓦不值一提。你自认是情到深处无怨尤,人家可能觉得是你死缠烂打不知趣。林春山此刻正是如此,他以为自己拼了前途舍了身家换来自由,就能打动苏小桃。殊不知,苏小桃早就和陈未未郎情妾意满园春色了。苏小桃和陈未未他们撞车是在夏天,六个月之后是冬天。这六个月里我只见了两个人,林春山和高明亮。我不知道林春山为什么每月非要约我一次,不过,我实在也是无聊,见不是见,而且这半年我对林春山真是同情日盛,看他就知道,离婚真是体力活。他一次比一次憔悴,和最开始简直判若两人。至于高明亮不消说,自是因为杂志,则上来说,我根本不在意杂志变成什么样,只要不违法能出版就可以。可高明亮做人认真,每期杂志的销售量、费用什么的,他都叫财务专门做好表格拿来给我过目。我基本也都没有看,最多问句:“赚了赔了?”后来我在街上看见了陈未未和苏小桃之后,我就更无心在杂志上耗神了,高明亮并不知情,当期杂志做完后他照例拿了报表来给我。我把报表一放:“你也别太认真了,真的,这杂志反正也不是我们的,说不定到时候他俩一回来就把这一切卖了,两人做快活鸳鸯去了。”“你怎么了?”高明亮问。我在林春山面前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但在高明亮面前没忍住,我告诉高明亮我看见那两个人了,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好得很,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刻薄起来:“也难怪他们出车祸,苏小桃坐旁边,陈未未那心思能在开车上吗?他那手眼哪样能在方向盘上。”“陈未未应该还不错,苏珊不会什么人都跟。”高明亮反而不气恼,说了句题外话。“他不错,他哪儿不错,他比不上你一半好。而且,而且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以前我一直都忽略了:“他先跟我,然后跟苏小桃,苏小桃她是我姐啊,陈未未他这么做,简直,简直就是就是那什么。”我情急之下,词穷了。“禽兽不如。”高明亮适时帮我把话接完了。“对,就是禽兽不如。”“我乱说呢,你别当真,你以前不是总劝我不要当真吗,慢慢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高明亮安慰我,“人生还长呢,笑到最后也不一定。”这个冬天格外得爱下雨,在第十一场雨后,许东阳出现了。我几乎快要忘记我曾是那么盼望他出现了,等待太久就成了煎熬,煎熬太久就麻木了,慢慢地,只知道自己在等,却不知在等什么了。但许东阳知道我在等什么,他帮我数了十一场雨,然后告诉我,我们可以见面了。我在心里嘲笑了他,他多么刻意啊,数雨,怎么不数星星,怎么不去捡陨石,怎么不去求个同心锁。可我不能否认这开场白真是好,当你拿起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对你说:“是我。”声音温柔里有感伤,然后他告诉你,今天是今年冬天第十一场雨,他一直在等雨停,现在,雨停了,可以去见他了吗?他用了个词:“我一直在等待这场雨。”他用了等待。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6)仿佛他之前没有来只是在等这个时机,在完成某个仪式,在等待冬天下完十一场雨。这当然不是情话,可情话哪有这么动人心魄。我不天真也不浪漫,情海生波、醋海船哪一样都没让自己错过,我知许东阳对我全无半点真心,也知与他谈情是与虎谋皮,可知道也就这样了,人心即使能知对错,行却未必都能知进退。我有时候真佩服许东阳,是最由衷的那种,我和他也有一年没见面了。换做他人,就算两人是在热恋中分开,也不敢保证一年后真能此心如初,更不要说我和他这种关系。但他就这么有把握,说回来就回来,似乎一年、两年乃至三年五载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只要拿出他许东阳这字号,就肯定能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横行无忌。可症结也就在这里,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拒绝他,哪怕这中间我跟了陈未未,哪怕我中间也对其他男人有过非分之想,哪怕我明白我和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真做过,可我就是不能对他说不。仿佛是他在心里拴了根线,他一,我心就动。我没法回答许东阳我要不要见他。正常来说,我不该见他,不见他这一年,我很好,甚至之前我不见他的许多年,我也还好,他再好也是锦上花而不是雪中炭,何况他不好。因此,我断了电话关了机,就这样吧,也只有这样了。当然,我知道许东阳肯定会来找我,他可不是青春少年了,他不会无缘无故来个电话诉诉衷肠,何况,他对我能有多少衷肠。当我又一次听见电梯声准备去看是时,门铃抢在我之前响了,听到那声音,我竟然紧张起来,难道是陈未未?如果是他,我绝不开门。我想着,透过猫眼一看,门外是有个人,不是陈未未而是许东阳,我就这么见到了许东阳。我知道这次他既来,必不想空手而归,可我已不知我能给他什么了,不过他向来有本事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那一眼,隔着猫眼我就看了他一眼,就像是触到了我心里某个开关,我一下就不能自已了,我打开门看着许东阳哭了起来。种种委屈全都涌上心头,这是我近半年来第一次把心事全部说出来。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把事情说给许东阳听,我不太知道自己是否说清楚了事情,但陈未未走了我肯定是说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一直在重复:“陈未未走了,我一点都不想他,我不想他。”重复了很多遍,以至于到了最后,我自己都听到陌生了,仿佛这话是另一个人在我耳边重复一般。许东阳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倒水,递纸巾。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抱在了一起,说到底,男人安慰女人用身体好过用语言,至少我们那刻是这样。抱住他仿佛我就抱住了世界上唯一可依靠的东西,温暖又实在,这场景我想了很多遍,以为终身不能有。现在不仅有了,而且他还用手告诉我,我们可以更亲密。可我没那个心思,我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一下出现了一个影子,站在黄昏里对我笑,那一笑,恍若天地初开,那脸明明是许东阳,可怎么又像是陈未未,我有些游移了,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却隐约听到了有人开门。陈未未居然回来了。他见状,把包往地上一放,坐在我们对面:“沙发你们不嫌小吗?”我本也是正要放开许东阳,此时也正满心尴尬,一身羞愧,可他此话一出,我顿时满腔火喷薄而出:“你算什么,我这儿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自己又是什么货色。”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7)“这个我自己知道。”陈未未满脸嘲讽,“我说,你连一天都不能等吗?”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等?笑话,难道是等你吗,别说我不等,我就是等,我等你来干什么?”“你真是连一天都不能等啊,哎。”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真可惜。”说完,他看了看许东阳:“你够坏。”许东阳无声笑了笑:“今天是意外。”我拦住了许东阳往下说:“你不用理他。”“不,是我不好,意外。”说完许东阳就要走,我急忙伸手去他,这一拦,我也没有多少要挽留许东阳的意思,更多是为和陈未未较劲儿。可许东阳身体稍微一闪,躲过我,人在门外说了句对不起。我当下如同被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看着陈未未,心里悲愤无比:“你怎么没死,你怎么不去死?”“我不想呗,我总不能为了让你高兴就把自己给废了,我可舍不得。再说,我今天也不是来找你,我主要想来收拾点东西,赶巧碰上了。”说罢,他低头想想,自己想高兴了,咧开嘴笑了,“真巧,你现在特恨我吧,我知道你早想和他上床了。”我没说话,我对他无话可说。“作为临别赠言,我对你说句真心话,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就是和他上了床,你也绑不住他,我要是你,我就不这么干。”“临别赠言。”我说,“这算是临别赠言吗?”“是哦,我打算搬出去了,我们现在这样你也觉得没有意思吧,你随意,我就忙去了。”说完,他径直走进卧室,我听见他在里面开柜门、抽屉、开塑料袋,一样一样做着,声音一样一样传出来。最后,我听见浴室里有水声,渐渐我视线模糊了。我本是盼着他回来呀,本是这样,可现在,他回来了,但什么都变的不对了。我还没问苏小桃好不好,我还没问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没问我们为什么就走到头了,我不甘心就这样了。于是在浴室外,我伴着水声把所有衣服褪下,无论如何,我不想就这样被人遗弃。他出来,见我这般,一脸愕然:“你什么意思,我对你不敏感,你不用这么投入。”我伸手推窗作欲跳状:“不许走。”他拿酒,倒好,坐到沙发上,轻尝,然后抬头看我,眼神清凛。我忽然明了,他是不回头了。顿时,我心里血流成河。他不单是会在路边吹口哨的轻佻少年,该狠的时候,他也知道怎么下手。“至于吗?要死要活,给自己留个余地,以后好来往。”我终于败了,还是在三十层楼上,我这次若是说要跳,他不会我了。一切太突兀,我就这么聚散里走了一圈,还没体会出悲喜,人就全都散了,怎么会这样。我站到窗边,看见陈未未背着个包,晃晃悠悠往外走,我竟然真有了想跳下去的冲动,我干脆跳下去砸死他算了。这么一想,我就发现要砸死他我远不用那么费事—窗边就放了一排小花盆,从这个高度扔下去,哪个不是凶器。顿时,我恶向胆边生,我3 起花盆,接二连三就朝陈未未方向砸了过去。只见花盆划了几道弧线就直奔了陈未未去,我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陈未未真躺下了,我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真是立刻就应声倒下了,其他几个花盆随后散在别的地方碎了。我仔细一看,他是真倒下了,这下我六神无主了。我大叫了声陈未未,跑下楼去。果然是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把他杀了,我真把他杀了,我心里反复喊着,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就知道嘴唇哆嗦得厉害,完了,我真是乱了方寸,我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喊:“救命啊,叫救护车呀!”我的声音引来了些人群,我着他们喊着救命。突然,我发现陈未未动了一下,我再看,便觉得这场面有些不对,他身上没有血,他是仰面躺着,头下居然还枕着个包,我正纳闷,陈未未一个身站起来:“你真能下得了手,太伤心了我。”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8)“你装的?”见我迷茫,陈未未大喜:“这是给你个教训,别老是不盼别人好,我刚才要真被你干掉了,你现在就高兴了吗?真是。好了,我赶时间,走了。”他拍了拍土,一路小跑没了踪影。剩我自己坐在地下,我出来得匆忙,没带钥匙、没带钱、没带手机,连睡衣都是穿反了的。我就这样站在小区中央,无人理睬。最后,我找人打开门换了锁芯,这才回了家,进了门。我关好门发了个誓:自此以后我和陈未未势不两立。紧接着,高明亮来了电话,告诉我苏小桃回去了,他说他要撤退了。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他,他当初接手时没有推托我已是感激,现在又干脆离开,毫无怨言,我恨自己不是苏小桃,不能以身相许报答他。高明亮说他走得突然,还有一些私人物品来不及整理,但现在苏小桃已回来,他回去有诸多不便,问我能不能帮他回去拿一趟。这下,我为难了。其实,我在心里早就下定决心不回杂志社去了。陈未未和苏小桃这样,我回去干什么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可要高明亮回去也非易事。“要不,我给你买吧,你列个单子,反正这半年你也给我银行卡里贡献了不少银子。”我和高明亮商量着。“你别太为难了,不是什么要紧东西。”高明亮说。他说是这么说,可要当真是不打紧的东西他何必两次三番请我去拿回来。想来想去,我不就是不想见苏小桃和陈未未吗?那干脆就趁他们不在时回去,我定了主意,就和高明亮说了我的打算,高明亮看上去有些为难:“这好吗?”“有什么不好,你又没拿别人东西。”“可还是要说一声才好吧。”“我说,你到底要不要拿呀,我就这一个办法,你要去我就不管了。”我威胁他。高明亮大概在心里交战了无数回,最后还是同意了。我先联系了任四月,问了任四月苏小桃和陈未未最近是否常去杂志社。任四月含糊其辞,说他们行踪不定,不太好说。我心里骂了任四月一声“小人”就挂了电话。小小年纪就知道见风使舵,如今看我大势已去,居然就开始敷衍我了,你不说,我不会自己看吗?我在高明亮初见苏小桃的咖啡厅观察了几天,发现苏小桃他们来去很有规律,早上去时有点机动,不过晚上走时绝对不会超过六点。但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规律了,总是有几个人留在屋里。我有次半夜两点摸进去,发现居然还有人在里面赶稿,我实在不想再见任何熟人,就悄悄跑了,只有等下次。我等啊等啊,终于机会来了,我坐在咖啡厅看到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就立刻去了杂志社。幸好当初我没有把大门钥匙扔了,要不今天哪能这么顺利。我开了门,开了灯,一切如旧,真是物是人非。高明亮来后一直在用我的桌子,他数日没来,桌子倒是还没人动过。我坐下去,开抽屉,见里面只有几个移动硬盘,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有多重要。我拿袋子把东西放好,看到桌上已有了一层薄灰,想来是没人擦过。不知道陈未未是不是还坐在对面,想想那些日子我们隔桌相望,倒是有几分打情骂俏之意。这才多久啊,就已成了前尘往事了。算了,算了,我收了心思,准备离开,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我关好灯锁了门,把钥匙扔进了垃圾桶,算是做个了断。电梯上来了,我正要进去,却发现出来那人是陈未未,我一怔,本能把袋子往身后一藏,陈未未相当机灵,没等我动作,一个箭步抢上来,住了袋子:“你来干吗?”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9)“我能干吗,反正没给你们下药。”“袋子里什么东西?”他一脸正义,看他那样子,我真恨自己花盆没扔准。“高明亮有些私人物品忘在这里了,我帮他拿。”“要拿为什么半夜来,白天为什么不来,鬼鬼祟祟。”“白天。”我叹了口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不想见你们,最好从今往后,我一辈子都不要看见你们。”陈未未慢慢松开了手,我欲走,他又想起什么了:“高明亮?我看看,什么东西。”“不。”我用身体护住了袋子,“不许看。”陈未未没有理我,伸手来抢,我正闪躲着,他手机响了,他一怔,我趁机从楼梯跑了。我跑到楼下,看见陈未未已乘电梯先行下来,正守株待兔,见如此我就没有出来,直接跑向停车场,我自行车停在那里。我边跑边把硬盘往衣兜里放,到自行车跟前我已把硬盘都塞进棉衣了。我跨上车,使劲儿蹬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和陈未未较劲,其实这几个硬盘远不至于引起这么大动静,可我就是不想给他,这跟东西跟高明亮倒是没关系。陈未未是开车来的,见我骑车他也把汽车开了出来,他肯定比我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我,他和我平行而驶,他一边开一边喊:“东西给我。”“做梦。”我左躲右闪。到了十字路口,他提前打了方向盘一个急刹横在我面前。他人冲下车来,一把就把袋子从我自行车上抢走了,虽说他抢东西时,手是在自行车头上替我稳住了车,可事发突然,我整个人还是从车上了下去,摔在了路边。他跑过来没说话,拿着袋子走了。我见他走远,也只有自己推着车往回走,快到家时,我人还没到,就看到了陈未未,他站在单元门口,斜靠着。那个瞬间,仿佛回到了我们当初我刚赖上他那个时候,他偶尔还会接我下班。那时他也是这么站着,那时我看到他就会想,我自己要能有苏小桃那两把刷子多好,那样,我就能让陈未未对我死心塌地。现在看看,我没想错,那两把刷子对陈未未确实管用,无非现在是苏小桃亲自使了出来,收了陈未未。陈未未也看到了我,天那么黑,灯那么暗,我们却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多讽刺,我们熟悉如斯,却也还是陌路。陈未未见我站住没动,扔了烟,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过来,一下就到了我面前,一把就把我手住了。大概他以为我还会跑,因此那一抓是真用了劲儿,我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那么疼。我甩开了他的手,他又伸手拽住了我胳膊:“你别动。”刚才摔那一下,虽然未伤筋动骨,却也是摔得我七荤八素,整个人现在就是个空壳子了,哪有力气和他撕扯,因此我挣扎了两下,见他毫无罢手之意,就也不挣扎了,干脆把车一推,人直接往地上一坐:“随便你想干什么。”陈未未也没想到我会这样,他一下落空了,也就跟着我往下蹲下来了:“我什么也不想干,你刚才回去是不是拿什么东西了,给我。”我冷哼了几声:“我没拿。”“我知道你拿东西了,你给我看看,很重要。”他见我毫无妥D 之意,想了想就多说了些,“真很重要,和苏小桃有关,据说事关生死,你别任性。”听到陈未未说苏小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就悲愤起来:“你当真以为苏小桃是什么人物,还生死攸关,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你爱信不信。还生死攸关,苏小桃告诉你的?你就听她忽悠吧。”第五章 爱情总有一天会老(10)“不是她说的。”“那是呀,你告诉我,那是!除了她还有能跟你说这种话。不是她,别人说,你信吗?”“好,那你告诉我,你今天回去干什么。”他问。“我去回忆往昔,回忆我和你隔桌相望、眉眼传情的好日子。行不行?”“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拿东西没有。”陈未未显然没有耐心和我纠缠,“有就给我。”我暗自祈祷,希望他求我,希望他好好来看看我,问问我手疼不疼,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的,告诉我他后悔刚才那么对我。我希望他能做这些,哪怕他不说话,伸手我一下,一下就够了,我就把硬盘给他。只要他做点儿什么,我就真给他。但陈未未什么都没有做,他在我对面,那么近,可他连手都没伸,自己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等我回答,连头都不肯低一下,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在消失。“没有。”我也站了起来,摊开手,“要不你搜搜,反正你也不是没摸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陈未未声音里竟有了鄙夷。他转过身走了,我用手比了个手枪,对他背影做了个开枪动作,就在我“啪”那声出口的时候,陈未未竟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放声大笑起来。我笑了很久,直到笑不动了,我这才把自行车扶起来,慢慢回了家。回家以后,我发现,我的手背整个都摔破了,血和手套粘在了一起。尤其是被陈未未狠狠过的那只手,手套完全被血浸透了,摘手套时我每褪去一个指头就在心里说一声:陈未未我杀了你。我一直不勇敢,尽管此刻我反复告诉自己,人只要愿意就能有钢铁般的意志,有了钢铁意志就能战胜一切,可我还是没能把那只手套褪下来。十指真连心,知道是哪个指头连到心上了,我一动手套,心就疼。于是,那天晚上,我怀里揣着高明亮的硬盘,捧着摘了一半手套的手坐在地上,哭了一夜,那伤是真的疼。因为临近春节,小区楼下最近总是贴着警示,叫大家晚上关好门窗,说最近已发生了多起入室行窃了。我正哭着,忽然就听到门外有声音,很轻,声音里能听出是有人很小心在动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就去开门,我边开边喊:“你有本事就别跑。”我冲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就看见安全门上有东西忽闪忽闪晃着。我瞪着眼睛终于等到了天亮,我想起了陈未未昨夜说过的话,其实我也挺好奇,高明亮到底能有些什么东西能关乎苏小桃的生死。于是,我开了电脑,随意拿了个硬盘打开看了看,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内容,无非就是些稿件、稿约、图片、照片,还有些散乱文件。接着我又把其他硬盘也一一抽查了一遍,什么发现也没有。看完最后一个硬盘,我不禁叹息,就这么几个硬盘,陈未未就跟我脸了,要是几根金条,他还不得下杀手啊。我见硬盘无异,就叫高明亮来我家取,我实在是没有精神出门了。高明亮见我满身狼狈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说手还是要处理下才好,我说手套干在手上,拿不下来了。最后,他去买了药,用药水把手套浸软了,一点一点拿下来了。我看到自己手指的五个关节处都快摔烂了,完全看不出形状,我问高明亮:“这个算不算是血肉模糊。”高明亮答非所问:“不在脸上。”高明亮问我看了硬盘没有,我说没有。他又仔细看了看我,我就招了:“看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故意偷看,就不算偷看吧。”“没事,不算,不算。”高明亮说。因为高明亮坚持,我还是去医院正式处理了下伤口,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高明亮说:“你衣服背后破了,挺长一道口子。”我这才发现,羽绒服昨天被划破了。和高明亮分手后,过一家商店,我走了进去,看见销售员正在介绍羽绒服:“我们卖的羽绒服的绒是很好的,你们摸摸,都是纯绒,千万别贪便宜,买些便宜的。”她说着说着就看到我了,两眼一亮,就把手指向了我,“你们看,要是买了便宜的,就像那样,全身往外钻绒。”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是满身小羽毛。我这羽绒服真是好羽绒服,可惜破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我想着这么多绒正争先恐后从我衣服上的口子往外飘,衣服就会越来越薄,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冷了。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1)有些事,只有到最后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一般来说,命运比我们想象中要来得高明。作为伏笔来说,高明亮无疑是最成功的。我收拾了心情和行李,准备回家去住了。是的,回家,回我爸家。我当年离家出走时,那真是豪情万丈,还真以为我跟着苏小桃就能走进个美丽新世界呢。可事隔多年,我一人带着一个包附带两只包了纱布的手,回来了。高明亮人不错,他拿了硬盘之后接连几天都过来看我,说是我手不方便,需要人帮忙。我也就正好让他帮我收拾了行李。在我摔坏手一周后,高明亮帮我把行李拿到了我爸家门口。我心里也很唏嘘,到现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高明亮。对去我爸家,我也不是没有顾虑,可目前我也没办法,不去杂志社,我没了济来源,要说在这么个世道被活活饿死实在是个大笑话,尤其是苏小桃,大概就更高兴了,因为这不就证实了我离开她就活不下去了吗?虽然回家来,我也是寄生状态,可我吃我爸的,天地义。而且就目前来说,我想自己能安静些时日,也没心情去找其他工作。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来就是陈未未租的,现在他既然已走了,我何必还住在这里呢,加上租金还这么贵,我即使现在有收入,也更愿意用在吃饭上。而且世界上还真有一种情况叫做触景伤情,我不是伤,我是恨。我供他吃喝这么多年,我对他死缠烂打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他是随手随地就扔了我,现如今,扔个垃圾还都不让随地了。哪怕就是反目成仇,成仇前还需要反目一下,我们连那一下都没有。思前想后,我找到了我爸,问他能不能收留我些日子。我爸说没问题,叫我尽管回来,自己家想怎么就怎么。我爸家是二层小别墅,这是因为当年的土地便宜,我爸自己买了地自己盖的,因此外观尽管一般,但功能却很强大,每间屋子都极为宽敞。可能他当时还有点文人情节,还在正屋对面造了个工作室,一色木建筑,可惜他后来始终没用过。虽然我爸挺欢我回来,可我还是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直到许芳菲在二楼看到我,下来开了门:“你还知道自己房间在哪儿吧?”“知道。”我有点讪讪的。许芳菲要是去当杀手肯定能跻身超一流,她身上那寒气夏天都能冻人一身冰。“那你自己去吧。”“好。”说完我赶紧走了。和许芳菲长时间相处肯定不是件易事,但最坏也就是个伤神,这比起伤心来要好太多了。为了开始新生活,我换了手机,断了网络,也不看书、不听音乐。我把大部分时间用在睡眠上,尽管睡觉也要做梦,且内容都很贴近生活,可只要睁开眼睛,一切就都过去了。我想假以时日,我一定能忘记所有过往,好坏我都不要了。那些过往里的好,往往只是黄连里沾着的一点糖,要想尝到这点甜,就得吃下整个黄连的苦。我曾可以,可现在我老了,吃不了苦了。我躲着过往,躲着自己,可这又怎么样,人生,有时候躲得开欲望,却躲不开命运。有些人、有些事早就不能说爱不爱、要不要了,很多东西被放在心里,忘不了也拿不出,比如许东阳。我对他已无所谓见不见了,因为见不见在我心里他都没有走开。我可以和陈未未有亲密关系,可以去对林春山献身,万一要是一时意乱情迷和某个男人来个一夜情也不一定,人生这么长,也不能保证不失手。可无论怎样,他始终是底色,我是在他影子里长大的,我能不想所有人,可我不能忘记自己,在很多年里,我以为他就是我。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2)在我爸家,难免要碰到许东阳,他本就是常客,现在来也不是专门为我,当然,要是为我也可以。许东阳对我爸一贯谦和有礼,逢年过节都是要来我家陪我爸和许芳菲过的。我想大概除了许芳菲,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什么。他再怎么好,我爸也不能给他分毫。而且,更让我疑惑的是,他自从上次我爸寿筵之后,就再也没有带连城来过。如果我提前知道他要来,就会出去找个地方待一天,半夜才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和他平日并无交集,偶尔见了,也就是寒暄一下。实在是逃不开,最多就是我们四个人—加上我爸和许芳菲在饭桌上见个面。那种场合,他也基本很沉默。我虽然极力躲避,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就像现在,元旦到了,这怎么说也是过节,我事前就知道许东阳要来,但我爸说了,过节都不许走,一定要在家里吃晚饭。其实,我爸不说,我也不想走,一般来说,逢年过节哪里都是歌舞升平合家欢乐,我又不是没有家,干吗要把自己装扮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于是,我们四个人就这么吃了顿团圆饭,席间,大家话语不多,我爸稍微说了两句,是对我说的:“你多少年没在家过节了?”“不记得了。”我爸一问,我一时间还没有想过来。“多少年了?”我爸转过头问许芳菲。许芳菲回答:“食不言,寝不语。”我爸闻言也不觉得尴尬:“对,食不言,寝不语。”我叹了口气,没说话。面对许芳菲,我爸能自得其乐确实是天赋异秉。我脑子里不由就想起了陈未未和上次那顿饭,也就是一闪而过地想了一下。很显然,我爸这顿饭吃得很高兴,饭后也是兴致颇高,我们三个去院子里聊天,我是不愿意,我想他俩应该也不愿意,但大家还是去了。走着走着,我们就自动分成了两拨,我和许东阳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走着走着,我们就开始交谈了。“你不问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大概知道一点。”“你怎么知道?”“你的事,我总是知道的。”许东阳轻声说。我笑出了声:“许东阳啊许东阳,你能不能不这么煽情,你老这么演,不累吗?”“我”许东阳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当然你要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也可能你不愿意。”他急急忙忙说完,有些语无伦次。他很少这么失态,也就因为这样,我立刻相信了他所言不虚。他说完快步走向院门,自己开了门,没回头没道别反手关了门,在我视线里消失了。我慢慢反应了一会儿,回味了一下他刚才的话,这才慢慢往回走,忽然间听见老爸喊我:“老二,谈谈。”我过去,挨着他坐下:“别叫我老二,真难听。”“你上次领回来那个呢?”“那个。”我看了我爸一眼,“被你家老大勾搭走了。”我爸大笑:“也行也行,那你准备跟这个了?”“不知道,要不你验丰富给我指条明道。”我爸非常谦虚:“哪里哪里。”我们正说着话,许芳菲过来了:“你们还不休息?”“要不你给我闺女出个主意,许东阳和她上次领来那个,她跟?”没等她回答我先站起来了:“上次那个叛变了,不算。”“都可以,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许芳菲给了个回答,不疼不痒。“那你说呢?”我爸问我。“我说”我忽然想起来,类似的话苏小桃似乎也问过我,“他们都不诚心想要我,何况上次那个被你家老大拿下了,这个嘛”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3)我不想说,可想了想,我说不说也改变不了事实:“也可能喜欢我,也可能不喜欢,但肯定喜欢钱。老爷子,你到底有多少钱,要是够多,又肯送他,那么作为买一送一,他肯定能喜欢我。”“不算多,不过你喜欢什么,我还都买得起,放心吧。”这是我长这么大,我爸说过最动人的话。我想这世界应该没有人会惦记我了,若不是高明亮来找我,我打算就此在我爸家隐居下去了,这世界这么没有情义,我就此消失了也没什么不可以。高明亮给我写了封信,信插在我家大铁门上,我听说有人给我写了封信,一下还真有点热血沸腾了,我鞋都没穿,跑下楼、拿了信,先看落款,见落款是高明亮,没来由失落了一下。信里面写了几个字“见字如面,那见不见面?”看过我就笑了,见面不见面,难得他有这心情写这文字。那就见吧。许芳菲一直在旁边看着我,见我看完信,问:“不是你希望的那个吧?”“我没指望来信。”许芳菲也不和我多作争辩:“脸上都写着呢。”说完,自己回了屋。我呆了呆,我在盼望呢?我摇了摇头,爱,先去见高明亮吧。我同时见了高明亮和姚碧玺,他们在一起了。初一见,我也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真是晴天霹雳,这一霹雳把我炸傻了。光看确实也看不出端倪,两人一起。可高明亮说:“我们在一起了。”他是这么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了强调,他说完还拍了拍姚碧玺作注解。天啊,我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他们都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发生,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可就算是神仙喝酒喝高了,随手乱点了鸳鸯谱,硬是把他们凑一块儿了,那与我何干?他们在一起没有必要来专门告诉我吧,就算他们要示威也不用找我。再说他们一起了,那林春山呢,苏小桃呢,陈未未呢?他们都拴在一条绳上呢。我没说话,我完全不知道高明亮找我来干什么,想没话找话都开不了口。高明亮说完开场白就再不开口,只管喝水、沉默。姚碧玺就更不说话了,我一肚子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问。“吃惊吗?”高明亮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以最纯洁的心灵揣度,你们没有男女关系,你们是偶遇,最多是业务关系,你是考验我吧?”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我们考验你干什么?”姚碧玺开口了。“你先走,我一会儿下去。”高明亮说完,姚碧玺真就一声不吭下去了。我目送她离开。她一离开我马上就我了凳子坐到高明亮身边:“你搞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托你给苏小桃带句话,我成全她了。”我隐约知道了他在干什么,可我真不相信这是真事,高明亮就算个性有些偏执,但做事情远不至于离谱至此,生活又不是演电影,情节越离奇观众越多。“高明亮,你赶紧和那女人断了,不值得,你也是人,不是物件,说给就给。而且,你这样做苏小桃也未必领情。她现在有陈未未了,林春山离婚不离婚不重要,你这么做算是成全了林春山,但你舍了自己去成全林春山值得吗?你愿意吗?”我一下就上火了。“你不用管,这有把钥匙,你拿好,地址在这里。”他边说边推了张纸过来,“你收好,明天下午两点,你来,带上相机、摄像机都可以。”“你疯了,我不会跟你疯,姚碧玺不是傻子,你都带她来见我了,你以为她还会听你摆布吗?”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4)“你明天来就行了。”“高明亮,你不要一意孤行,姚碧玺不好对付,你没看林春山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吗?”高明亮丢下我就走了,任我在后面叫喊,我跑出去跟上他想继续劝说,可姚碧玺已在那里等着了,我也不敢造次。我赶紧打他手机,通是通了,可他不接,我再打,被拒绝通话了。他不是放下了吗,这半年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拿了相机明天真去干什么吧。能干什么,总不能是捉奸吧。想到这里,我头都大了,我要挽救他,他是个好人,就是容易走极端。可我怎么挽救他呢,只有苏小桃。想到这名字我就更头疼,要不就让高明亮自生自灭算了。这事我要去了,是捉奸,我要不去,他们也就当自娱自乐了。可这次我要是不管了,能保证不会有下次,高明亮要总这样,也许真会出什么事情。但也可能就这一次,做事还老爱冲动,我决定不去了。尽管我一直安慰自己说不会出事,可还是一夜无眠,天很快就亮了,接着上午眼看就要过去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拿了相机,决定先去了再说,我去了也不一定要去敲门,可要不去,我今天下午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过,我去了也许还能帮他干点什么。我骑着车,越接近地址就越紧张,结果因为我实在太紧张,腿居然软了,我看我也是实在骑不动了,就推着车慢慢走到了楼下。到了楼下,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表,才十二点。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反复问自己该怎么办。最后,我还是决定挽救高明亮。我豁出去了,苏小桃还能吃了我吗?我说了事情委,叫苏小桃赶紧来。如我所想,苏小桃不肯来:“我和他不熟。”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我本以为她能问问我过成什么样了。我一时无计,眼看时间将近,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满手是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这紧要时刻,我眼前人影一闪,陈未未居然来了。他看见我,点了点头,紧接着掏出手机:“我到了,放心。”一看就知道是在对苏小桃汇报。见他来,我还真是满心欢喜,这种情况下,有个人来帮我拿主意,我是求之不得,可他到了就马上给苏小桃汇报这一举动,打消了我跑过去的念头。我也对他点了点头,站在地没动。“怎么办?”“先上楼,相机给我。”陈未未也没和我寒暄,直奔主题。我把相机递给他:“还挺热心。”“你不叫,我们能来吗?”“你们,是啊,你们。”我玩味着他的话。陈未未瞥我一眼:“你有病。”“是啊,我有病,我是叫了苏小桃,可我没叫你,什么时候苏小桃的事你能做主了?”陈未未摇摇头:“胡搅蛮缠,什么事你都能插一杆子。”“我插一杆子?”我看了看陈未未,“你以为我愿意,你们那点儿破事。”我有点灰心,他也没有说错,关我什么事。我在这里着急上火是为。“行,我真是有病,你们忙,我走,总行了吧。”我正要走,却见苏小桃一脸匆忙跑了过来:“一起。”我一侧,把她让进楼洞:“你们去,和我无关。”苏小桃一把抓住我:“一起去。”苏小桃这一发话,陈未未就仿佛得了指令,马上执行:“一起去。”我瞪了他一眼:“你个复读机。”他们两个堵住了出口,加上我也不是那么想走,就半推半就进了电梯。我仔细核对了门牌号码,然后对他们说:“我去开门,然后数一、二、三你们就进去。”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5)“得了吧,你以为你是海豹突击队,还数一、二、三。”陈未未边说边从我手里把钥匙拿过去直接开了门。那一下,我都傻了,然后大喊了声:“啊!”门里面没有什么情况,倒是我这声大叫吓了他们一跳,苏小桃冲我吼了起来:“你叫什么?”“我紧张。”出乎意料,屋里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活色生香的场面,连个人都没有。“是不是这儿?”苏小桃问我。“是。”陈未未替我回答了,“钥匙没错。”“那人呢?”他们一起问我。“人?”我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心里也在怪高明亮怎么弄这么个局面给我,我现在是战是和都不知为。我看了看他俩:“要不咱们走吧。”“你到底怎么回事?”苏小桃显然不甘心,没动,“你给我说清楚。”她说完我就等着陈未未附和,果然陈未未应声而起:“就是啊,给个交代。”我脑里早已是一团浆糊,本也是想和他们道歉之后就赶紧去找高明亮,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俩现在这样,我又不想和他们好好说了,于是,一转念,我对他们笑了:“我人,我把你们来玩玩,现在玩完了,你们还不走?”“你。”苏小桃忍住了气,“我们走。”她上陈未未出了门,我也随后跟了去。我跟在他们后面进了电梯,多少有点后悔,我刚才干吗那么说,可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要我承认错了那绝不可能。到了楼下,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苏小桃说她去开车,就留下了我和陈未未,我自觉和陈未未也没话说,就推了自行车准备走,他说话了:“你这车挺结实。”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那天晚上:“你怎么不说我也挺结实。”“你是挺结实。”“我结实吗?我结实吗?”我冲过去,把两只手伸到他眼前。“你看看,看看!”上次摔后,伤口没多久就痊愈了,但手背上留了个好几个黑疤,尤其是手指跟关节处,看上去像是几个黑色酒窝。他眼睛瞟了一下:“哦,那天我没看清楚。”我心里一冷,我现在和他这出算是什么,和他撒娇邀宠吗?我摇摇头:“没意思,不说了。”有些话,他没说,但我能想到,看不清,不是眼睛看不见,是心瞎了,想看就算远在天边也能知道,不想看近在眼前也是置若罔闻,他心没了,怎么能看见?“哎,你别这表情,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我以前对你也不错。”“是啊,还行。”我说。我们也偶尔有过好时光,可现在想想还不如没有,吃过了糖才会更觉得药苦。陈未未在我身后喊:“要不这样,我们重新来,你天天伺候我好吃好喝兼当保姆,怎么样?”“做梦!”我大声说。我开始寻找高明亮,这才发觉,我找不到他了。之前我们所有联系都是他主动,我除了电话竟然不知道他的其他任何资料。现在他电话停机了,我居然就找不到他了。我和高明亮一起吃过饭、喝过茶、谈过心,我为了给他拿硬盘几乎被陈未未摔傻,他也陪我去过医院包扎。我以为我们已很熟悉了,我们是朋友,再发展下去就是知己了。可现在,我才知道,这些都只建立在一个电话号码上。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任何个人资料,事到如今我只知道他是个专栏作家。因此,我只有从那些专栏入手看是否能有所斩获。我去了那些刊过他专栏的报社,结果,除了邮箱之外一无所获,也去过他最爱的那家咖啡厅守候,但毫无进展。我甚至想过去公安局报案,说有人被绑架了。最后,我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高明亮,看到启事联系我。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6)我在市内六家日报上都刊登了这启事。以前自己在杂志社不觉得登个启事有什么,现在登,才知道每个字都是钱。我连续刊登了一个月,终于盼来了高明亮。见到高明亮我第一句话就是:“我以后该怎么找你?”“我可以找你啊。”他说。“不,我要找你呢?对你我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济情况、兄弟姐妹,甚至你住哪里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换个手机号码,对我来说,你就是消失了。”“现在不都是这样吗?这城市里,你真了解的有几个人?别说我,你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你又知道几个?他们要是走了,你能找到几个?”“可他们和我没关系啊。”我说。“那你和我还算是有关系了?行,就告诉你一些,我家钥匙我不都给你了吗。”他用手点了点桌子。我忽然醒悟:“那天,是你家钥匙?”他说:“那你以为我能有家钥匙?”“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了,你不在。”我们开始说正题了。高明亮解释了因,说到最后他忽然不忍心了,他忽然发现姚碧玺也没有错。于是他领着姚碧玺在我们来之前迅速逃离了现场。之后,没有和我联系,是因为此后他一直心绪难平,他很难相信自己竟然能有这种想法,太疯狂了。他既看不起自己,加上又自责,所以忘了联系我。直到后来,无意看到那则启事,他才发现,还没给我个交代。“其实,她真没有错。你会笑我吗,我跑了。”“你没错。”是啊,姚碧玺有什么错,我问自己,以往种种她纵有千般不是,可现在她就是个要捍卫自己婚姻的女人。不管林春山在这段婚姻里有多少无奈,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开始就没人逼他。至于到了苏小桃这里,他对苏小桃一往情深也是让人唏嘘,可对姚碧玺来说,这就是背叛,无论有多少理由,在这点上,他对不起姚碧玺。因此,我们在这里痛恨姚碧玺嚣张刁蛮,可她到底做错什么了?挽回自己丈夫不对吗?留住自己男人不对吗?反观我们,个个咬牙切齿要算计她,我们凭什么?凭爱吗?知道对不对?好在高明亮什么都没做,要真让我们这样如了愿,知道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后悔。也好,就此打住,大家各安天命,要是真有所谓缘分,那就等吧。等到水落石出,等到花好月圆,等到曲终人散,只要肯等,总会有个结果。“那也好,要真那样,我们也太下作了。”我说。“对了,说真的,你居然能把姚碧玺给收了,真是魅力无穷啊。”我接着说。“没有。”“怎么没有,她可不是都能拿下的呢。”“其实。”高明亮斟字酌句,“不是因为我,是时机,我只是找对了时间。你可能不知道,林春山自提出离婚后就再也没回去过,我算是趁虚而入。”也许他没说错,时机,时机最重要。那个人未必最好,可他恰如其时出现了,出现了,然后纠缠了,就成了命运。我想起了陈未未,我们相遇到底是属于哪种命运?“你呢?”他问我。“我,还好。手也好了,人也胖了。”我笑着说,“要不是最近因为找你大动干戈,我可能还要长几斤。”“那就好。”他说。“那你和姚碧玺准备怎么办?”“我会处理好。”我和高明亮的会面就这么结束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有意犹未尽之感,我总觉得这事情不会这么平就结束了,总感觉事情应该更离奇更曲折更有故事性才对。要是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何至于到处找他,反正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第六章 谁 是谁 注定的人(7)当然他也许永远不会来找我,那也没什么关系,总有些人会从我们生命中悄然出,也总会有些人粉墨登场,走了是因为彼此不再需要,来了是因为还有些纠葛,仅此而已。我以为如果从此不再见高明亮,我或许会回忆,可不会遗憾。但我错了,其实我们和所有人相遇都有因,他们有些会化作烟花来点亮我们的人生,而有些则是梦魇,高明亮是后者。一时间,仿佛什么都结束了,我有些无所适从。来人还是有点儿心事好,那样至少会让人知道自己和有关系。我现在没有心事了,不用为任何人操心了,没有我他们活得好好的,没有他们我也不错,到底是我多余还是他们多余,然而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可能是见我成天傻吃傻喝,我爸多少有些坐不住了。他说不担心我花钱,我要是单单去吃,把自己吃死也动不了他多少老本,他说是担心我心情不好。不过我猜是许芳菲私下对他说了什么,天下后妈未必人人都是毒苹果,可几乎人人都是会计师。我爸叫我出去旅游,我说没钱,他说他给。我说我不知道去哪里,他说帮我找旅行社。我说没有旅伴,他说他找。我最后实在无法推托,就冲他喊了出来:“你要是想打发我走就直说,不用这么含蓄。”我爸彻底不说话了,许芳菲走了过来:“没人赶你,你爱待多久待多久,待到最后我和你爸都不在了,也可以。”我看了看她:“你不用这么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别老把自己往我爸那里划。”许芳菲正要反驳,我爸制止了我们:“好了,好了,我知道怎么安排。”我走进了自己房间,心里真是感慨:哪里都不是桃花源,不过我现在是寄人篱下,也就不多计较了。我以为我爸说那话是息事宁人,毕竟我和许芳菲对他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为了嘴上较劲伤和气呢?但没想到他居然真就开始安排了,他这么果断我倒是有些意外,尤其是许芳菲看我那眼神,好像我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再回来就是为了分家产。其实,我就真是为了家产而来,也轮不到她看不起我,我和我爸这关系好歹也算是个先天,总比她费尽心思算计来得好。可为什么她这么理直气壮呢?我爸做事相当干脆,给了我和许芳菲一人一个信封,说分配好了。我拿了信封就要看,被我爸制止了,我爸说:“你应该回自己房间去看。”我想想也是,就收住了动作,我爸接着说:“东西你们拿好,也没有什么隐瞒,所有东西只要能分,我都一分为二,绝没有厚此薄彼一说。”他停了一下:“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就自由了。”我爸说完这话,许芳菲立刻把信封放回了桌上:“我不要。”我则马上说了句:“不给苏小桃吗?”我们俩是同时说的话,但这内容高下立见,我马上就后悔了,恨自己嘴快,我要是慢一点,就慢那么一点,至少可以东施效颦来一下。现在,晚矣。我直接帮许芳菲把自己的罪名坐实了—我回来,就是为了分财产。我本来根本不在意我爸怎么看我这次回来,分财产就分财产,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又不是不义之财,可我就看不惯许芳菲那眼神,她凭什么冤枉我,她凭什么看轻我。我本想也学她,把信封还回去,但斗争了一下,还是把信封拿牢了,我要是还回去,岂不中了她的圈套?她要是不为钱才是天方夜谭,不为钱她会在花样年华找个老头做伴侣?即使我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也不能相信她是为我爸的人,何况我爸真还就没有那么才华横溢。我爸把信封重新递给她:“该你的你就拿着。”她摇头:“不。”“好吧,你可以随时要。”我爸把信封放在自己手里,看了看我。我一咬牙:“我要。”“哈哈哈哈。”我爸大笑起来,“本来就是你的。”说完,我爸眼里光芒一闪,“喜欢什么可以自己买。”我心里也一动,我想我爸这话有特指,也许是随意一个男人,也许是许东阳。我把信封拿回房间,内心滚起伏,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只要有钱了,就一定会去找许东阳,不计成本得失买了他。可现在,我有钱了,我反而犹豫了,我想我爸手笔不会太小,现在只要我愿意,肯定能把许东阳招致麾下,就算没有一辈子,至少有半辈子他能任我差遣,只要我愿意。可现在我居然很俗气地在想值得不值得。真是奇怪,他遥不可及时,我能奋不顾身,现在唾手可得了,我却裹足不前了。我到底是近情情怯还是叶公好龙?我把信封锁在抽屉里,每天打开看一次,我想让自己想清楚,我不心疼钱,可我怕因为这钱我自己后悔。拿到信封之后,我还做了一件事情,我给苏小桃打了个电话,我高喊:“苏小桃,我发财了。”苏小桃很镇定:“我听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或者我其实是想告诉陈未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