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遇见你-2

苏小桃离家一部分是因为讨厌我爸，一部分也是因为她可以独立了。我离家一方面是因为我当时对离家出走的理解过于浪漫了，还真以为能有个世界让我快意恩仇呢。另一方面是苏小桃承诺她养我，我一想反正饿不死，还有什么好怕。但这些都是枝蔓，若说到根儿上，我走却是因为许芳菲，许芳菲倒没有特别为难过我，但她天性薄凉，对都冷。你说她好，她笑笑，你说她不好，她也笑，全然是一副没有心肝的样子。她对我爸也从不假以颜色，为人处世全凭自己心性。所以，我和许芳菲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久了竟有些怕她了，总感觉她哪天会把我关起来扔到地下室去，她真是太冷了。我有了这些想法，加上苏小桃一怂恿，我就离家出走了，这一走，便成了此去年。虽然决定了要去，但我毕竟很久没有正式踏进那个家了，上次半夜能去是因为见了许东阳，整个人热血沸腾，当时龙潭虎穴我都能杀将进去，何况是回自己家。现在不一样了，人头脑一清醒，胆子就小了。我得给自己找个伴儿，苏小桃说不去了，那就只剩陈未未了。果不出我所料，此人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直到搪塞不过，便直说了：“我不去。”任我如何劝说，他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我一咬牙大喊了声：“到底怎样你才肯去。”陈未未想了想：“你先答应我一件事。”“说。”“我还没想好，你先答应，反正我不会去叫你做杀人放火的事。”“成交。”我答应了，不过，我并没有打算要遵守这诺言。先答应再说，对陈未未这种乘人之危的行为我不打击他就已算手下留情了，他还想趁火打劫，做梦。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1）我终于领着陈未未回家了，出于某种奇怪的理由我甚至还给陈未未买了新衣服，陈未未对此甚为不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随时都能出厅堂进厨房的。但那是他以为不是我以为，我久未归家，回去半是认亲半是示威，陈未未算是我的半张名片了，镶个金边也是正常。见我领了陈未未回去，许芳菲显然有些意外：“你知道什么是家宴吧？”“我知道，他早晚也是我的，先来算热身了。”我说。许芳菲看了看陈未未：“你多保重。”说完，一转身，婀娜多姿地走了。我挡住了陈未未的视线：“不许看。”陈未未哼了声：“你以为是个女人我就下手啊，要不是你逼我”“闭嘴。”我制止了他抒情，“今天你是来给我镇场子的，不许说这些。”许芳菲始终不见老，许东阳也还是挺拔，我爸老了，连城也有些疲态了，大家坐着吃着，彼此心里都有事，和都有点牵扯，话都说得很少，偶尔多说了两句，也透着谨慎，好在我带了陈未未，事后证明我带了陈未未同去赴宴真是神来之笔。陈未未本就不是怯场之人，加上和在座诸人都无瓜葛，全场就他一个人和大伙儿不相干，说话办事毫无顾忌，其结果是最后他反而挑起了大梁，劝这个酒，接那个话，整整一晚他一个人竟也把场面撑得好看。许东阳虽然° 着连城，对我没有怎么殷勤，但那眼神一下一下的，里面都是内容。许家人眼睛都生得好，许芳菲也是。当年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拼了命要嫁给我爸，我爸起初也未动心，或者是不敢动心。论年纪，人生路上他已开始走下坡了，而许芳菲却正值盛年，韶华正艳，论身份，他早是花开几度，许芳菲还是黄花闺女。要说我爸爸对许芳菲没有非分之想我也不信，可我爸也是湖老手了，要女人一夜春宵他有多种途径，犯不着把自己整个人搭上。因此我爸对许芳菲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任她是柔情似水，我爸就是郎心如铁，她几番表白不成，最后绝望了，哭着和我爸道别，说自己死心了。她这一哭，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那眼睛更是楚楚动人，就这样，我爸当场投降，随后甩了我妈。当时许东阳已从了连城，就这样，我住了十几年的家最后成全了许家两段好姻缘。但后来，许芳菲就开始变了，一双眼睛如老僧入定般沉稳，好在我爸老了，许芳菲这一转变反而恰好合了他。席间，我爸话不多，但字字珠玑：“以后有空多和桃子回来看看，父母总还是父母，你们以后要是有孩子还是应该跟我的姓，爸爸这些东西最后都是留给你们的。”我爸话音落了没多久，许东阳就用手机给我发了短信：“想你，有空聊聊。”我删了短信，没去看他。那刻，我恨自己胜过恨他。他不是好人，我早该知道，纵使我早不知道，现在连城端坐在他身边，我总该知道了。可看到短信是他发来时，我心里还是一惊，转头看罢四周才敢打开短信看，其实不看，我那刻也知道短信里写了些什么，我不仅知道而且还有些盼望。所以有时也怨不得登徒浪子负心汉人上贼船，能被诱得上船说到底还是自己对船有念想，只是到最后结局不理想，丢了名、失了身，自己又受不起世人的指点，于是便推说自己是天真，殊不知天真是无欲的。面对许东阳我只天真过一次，是初见他那日。当年他并无十分好，可那天风高云，他偏巧站在风口，衣襟猎猎，身后是一排法国梧桐，树叶将黄还绿，那个场面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温暖，那刻，我的世界为他开了一扇门。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2）现在，他这暧昧只是为钱，他一直都只是为钱，当然，他为钱也是应该，让他谈情说爱也要有成本。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已是难事，若是虚情假意那就真如逆水行舟，得时时警醒自己，事情要做到周全，话要说得妥帖，否则不进则退，一个马虎就前功尽弃。可以想见，任是付出了这般心力，不拿到手软如何值回票价。聚会终于结束了，陈未未显然有些不满：“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请客也不招待。”“也没饿着你。”“我也没闲着，除了我就没人说话了。”“是吗？”“不是吗？”“那就是吧。”从许东阳给我发了短信后，我几乎就忽略了所有，我一直想着许东阳这次将以什么方式从我这里拿到钱。直到陈未未提醒我，我才发现这次聚会已结束了。事后，苏小桃问我有什么感受，我告诉她，还不错，没什么人说话，没什么人吃饭，甚至没什么人会记得那天，如果说收获，就是我收到了条示爱短信。苏小桃问我对那短信有什么感想，我说：“我等着他来我。”“为什么？”“除了我，他还有什么理由找我。”“你倒挺明白。”“我明白，可我宁愿不明白。”我要是不明白，许东阳还能我高兴一下，可明白了，就高兴不起来了，可就是不高兴我也得陪他把戏唱好，唱不好他就不来了。千金买醉，我花千金买自己装醉。有时候想想，我从许东阳那里并非一无所获，要不是他，我何时才能知道人间真有执迷不悟；要不是他，我何时才能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因为知道了这些，和苏小桃相比，我有时竟没有那么恨我爸。那晚其实很无味，连城一言未发，始终只是微笑，许芳菲还是不动声色，我倒是思绪万千，奈何心太乱，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我爸说了句明白话，可那话也并非只有那晚能说，陈未未倒是吃饱了，可也颇有微词，整晚冷场，大概只有天知道这个聚会有什么意义。不过，那晚成全了许东阳，但凡我见过他一次，哪怕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就要心神荡漾很久，我本是打算终生不再和他相见。虽说他是个什么人，如何行事做派我都了解，可那又怎么样，女人有时痴迷男人恰好是因为他们不够好。关于高明亮那边，苏小桃说她绝不会对我伸出援手。因此我决定单刀赴会，速战速决。芝麻大点事，难不成还能捅出天大的窟窿。话虽这么说，我也还是希望能把事处理漂亮，我不在乎苏小桃什么开除扣钱之类的那些威胁，我只是不想她小看了我。再说，高明亮不就是个男人嘛，酒色财气总有一样能打败他，我决定让陈未未去陪酒，待到高明亮喝到神智不清时，签个D 议就好了，不过，我猜想陈未未不会那么容易答应我。果然，陈未未很干脆：“不去，上次你还欠我件事。”“反正一件也是欠，两件也是欠，我干脆再答应你一件事情，怎么样？”“不，你姐说不许管你。”不出所料，他果然不答应帮我，这对我打击倒不大。但他提到苏小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凭什么他就听苏小桃的了，我拼死拼活跟了他，让他软香温玉抱了怀，还搭了三年五载好时光，就算我的人不值钱，就算是混日子，可时间总值钱啊。现如今就为个相识不过数月的苏小桃，他就这么对我。要说我今天是逼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不去也就罢了，可我就是让他去陪个酒，连色相都不用卖，他何必这么有则。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3）“苏小桃不是上帝，不用她指哪儿你打哪儿。”“我愿意。”陈未未声音轻快。“陈未未，我希望苏小桃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后彻底甩了你，到时候你是要站在屋顶跳楼还是要蹲在河堤跳水我绝不你一指头，如果四下里就我一个人，我连遗言都不会帮你记。”“要真有那天，我估计你看不到。”我开始到处找解酒药，各式各样，我预备靠自己来灌醉高明亮。客观来说，我酒量不错，但敌暗我明，我须准备万全才好。见我天天在家秣马厉兵，陈未未实在吃不消了：“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绝不，不消灭你和高明亮我消停不了。”“我你就不必费心了，至于高明亮，你有找药那工夫，倒不如去找林春山看看。”陈未未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这还真是好建议，闻言我是心花放。我径直去找林春山，林春山的主业是加工毛绒玩具，他办公室里满是毛绒玩具。听我说完，林春山皱眉：“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钱，就让他开个价，合适就给了。不要钱就问他要什么，至于打官司，我看就是个幌子，这事，小桃不能办吗？”“能，当然能，但她不帮我。”“不至于，不至于，我看她还是挺维护你的。”林春山笑了，“都是小儿女心性，姐姐妹妹赌气吧。”“不是，她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我，但她喜欢亲自欺负我。”林春山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林春山不为所动，我一着急喊了声：“姐夫，你就帮帮我吧。”毫无疑问，我这声姐夫起了作用，林春山收起了笑容：“你去找他谈吧，钱我出，他如果还有其他要求，你就直接联系我。”我心情大好：“姐夫，谢谢你啊，那我先走了。”林春山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我从林春山那儿出来时，顺手3 了他门口一个大玩具，是个玩偶。那玩偶很大，将近有我那么高，浓眉大眼，四肢粗壮，穿一身绿衣服，看着像是哪个童话故事里的主角，我连背带搂把它拿了回家。一进门，看陈未未正刷牙，我纳闷，这时间刷牙，说起床晚了点，可要说睡觉又早了点：“下午三点，你刷牙，穿越了？”陈未未没答理我，自顾自照镜子，看他那样子，我有点明白了：“不许去。”“我说了要去哪儿了吗？”“还用说吗，又剃胡子又刷牙，照镜子还作花痴状，你要不是去见那女人还能有。”“哎，什么那女人，她有名字，她是你姐。”“什么哎，我也有名字。”见我拦在门口，陈未未缓和了口气：“不是，我有事，你别闹。”我没说话，但人没动，这还真是后院起火。大概真是应了那句“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平日里陈未未对我虽是不上心，我对他也不太看重，见他和打情骂俏顶多也就是个瞧不起，心里暗自骂他几句贱骨头，但自从他弃明投暗把心思转到苏小桃那里后，我隐约就有点失落了。我曾想我要是死心塌地爱上陈未未就好了，这时候他敢跑，我就死给他看，他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但人不冷漠，那我就能着他了。可我不能，自从和许东阳重逢后，我对许东阳就一直上心，到现在我对许东阳已说不上是为什么了，细想下来对他的爱所剩无几，可我就是不能放手，我知道没有意义，可我愿意和他纠缠，我对他上了瘾，戒不掉。所以我没法对陈未未做出一往情深非他不可的样子，我也试图去做，结果陈未未很轻蔑：“别煽情了，眼睛都眨成那样了，还没挤出眼泪，你省省吧。”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4）我立在门口不肯挪动半步，心知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我拦他做什么，以身相许吗？许过了。谈情说爱吗？又谈什么？何况我能拦得了一时，但那一世呢。已是如此了，我若是自己这么走开，那他太容易如愿了，若不走，我又该怎么下台。苏小桃这正是为难我呢，我要放陈未未去和她快活，我就真缺心眼了。陈未未在我前面走来走去，显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居然就这么僵着了。最后还是陈未未忍不住了，毕竟他有约，要赶时间：“谈判。”“说。”“我陪你去见高明亮，你放我走。”我冷笑：“晚了，我办妥了，不稀罕你陪了，总之今天我不许你和苏小桃约会。”陈未未表情很奇怪：“不是她。”“不是？你呢？”“算了，和你说实话，不是她，我那前尘往事回来了。”前尘往事？我正想着，陈未未趁我一愣神，快步从我旁边抢了一步，出了门。他顺手3 走了玩偶：“当我借的。”陈未未一夜未归，我独坐空屋，眼望四壁心里一阵恍惚，他也算是个多情人了，看着任四月，想着苏小桃，还藏着个前尘往事，唯独没有我。有了林春山做后盾，我自然有了底气，恨不能立刻见到高明亮。说到去见高明亮那事，我本并没有预备叫上陈未未，因为事情现在变简单了—我和高明亮能谈好便谈，要是谈不好，林春山就接手，没有什么可啰唆。我估计这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讨论，因此我实在是犯不着叫上陈未未，可他一夜未归，我有些好奇，权拿这当个借口，看能不能叫他回来，也好把昨晚之事弄个明白。我以为陈未未不会答应我，知道他居然很爽快，这下我倒是被动了，活生生把准备了那么多的话咽了回去，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不过也无所谓了，男女之间不了解充其量是个引子，吸引与否才是正文。我把约会时间说早了一小时，以便有时间来询问陈未未昨晚发生了什么。然而，高明亮没让我如愿，我到时看到他和陈未未已都在了，两人对坐，一言未发，我看了看表，我们集体把约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按我本意，和高明亮这次见面完全可以取消，我认为既然我们这边立场、意见都明确，那么直接在电话里和他说明白即可，用不着再来和他见面，反正结果都一样。但苏小桃反对，她认为这样不合规矩，还有就是：“林春山是财大气粗，你沾个小光，也就敢这么趾高气昂，必须去。”因为她坚持，我只有约了高明亮面谈，但心里还是有些窃喜，她没有料到我会去找林春山，也没有料到林春山会帮我，因此她不舒服也是常理。既然陈未未都来了，我心想索性就让他来谈吧，也能让我省些精神，反正我对高明亮也不感冒，故而坐定之后我就用脚踢了踢陈未未，示意他说话，他看了看我：“自己说。”他声音不小，完全没有避讳高明亮，我有些尴尬，高明亮今天反倒是善解人意了起来：“不想谈就不谈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后我才仔细看了一下他，他今天衣服发型倒是干净清爽，和那天判若两人，难不成我约他时忘了说苏小桃不来吗？“苏珊不来我挺遗憾，我真是非常想认识她，不过以后应该有机会。”他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见他这么通情达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也是我有错在先：“有有机会我帮你约她。”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5）“那真是谢谢你了。另外，还有件事。”高明亮顿了一下，用征求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你说。”我答话。“我最近有好几个专栏都到期了，不知道是不是”来他是想在杂志上开专栏，说实话，他那些文章还可以，再说，苏小桃那杂志本来也不是什么高端杂志，没什么门槛，要是我能做主，用也可以，稿费给不是给，他怎么说也有点小名气，对我们来说，还可以少看点投稿省点事。可我不能做主，但这主意还不错，要不我去争取下？我还没回答，陈未未忽然开口了：“不行，这个我们做不了主，而且，我们这边一般不约稿。”我本还在犹豫是否能答应，但陈未未这么一说，我反而想答应了，他陈未未凭什么回绝呀，俨然是在帮苏小桃代言，我偏不让他如愿，陈未未话音一落，我马上接上：“没问题，我回去找苏小桃谈。”陈未未在一旁使劲儿瞪我，我视而不见。高明亮也是识趣之人，见目的已达到，就说告辞了，我热情欢送了他。等我转身叫陈未未时，他坐着不动：“你干吗？”“约稿。”“你能做主？”“我不能，但你能吗？你能拒绝，我就不能答应吗？”我回他。陈未未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看着不舒服，以后别有什么麻烦。”“你担心我？”我心里一动。陈未未白了我一眼，站了起来：“不是你，他一直是要见苏小桃，你就是个幌子。”“你还真是体贴。”“不用担心你，他看你那眼神，没欲望。”“欲望，哈哈，陈未未你开玩笑，你看我也没欲望，还不是该怎么就怎么。”陈未未想了想：“想和上是两码事，咱俩那点事，你还能拔到那个高度。总之，我看高明亮不像好人，你也不容易碰到好人，还是打住吧。”陈未未此话一出，我真是杀机顿起：“我是那个想还是那个上啊？”说着我冲过去打了他一耳光，“两回事是吗？”不消他说，都知道这是两码事，但他说了，还说得如此不合时宜。“你干吗啊，我又不是故意，就是正好说到这儿了。”陈未未有点愣了。我转身走了，也许他真是无心之过，他对我总是无心。不相爱就罢了，这大家都知道，世上从来不缺貌合神离的甜蜜情侣和恩爱夫妻，这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世人也没天真刚烈，到无爱不活。都说情比黄金贵，可看不见摸不着，能给衡量个分量出个价。倒是钱，月月年年挣着花着，再不济也能看见进出，自己心里有数。我和他凑合搭伙过个日子，还能暖个被窝解个闷，粉饰个太平彼此都有余地，他怎么总要说破，何苦呢？青春太短，情路太难，难得大家都心照不宣演绎着歌舞升平，他非要把梦喊醒，逼我难堪。许东阳的短信终于有了下文，他难得对我有始有终了。他上次说了想我，这次便要见我，上次说了要聊天，他就真来了。好男人有很多种，但未必种种都讨女人喜欢，好情人只有一种，对女人来说，这一种就足够，许东阳正是这种，或说他扮演了这种。雨天送伞，夏日送冰，风寒将来他捎衣，还能怎么样，但凡你能想到的他都提前做了，甚至更好。我知他存心不良，可这滋味实在太好，我欲罢不能。做这些时，他人从未出现，东西都是放在家里信箱或是找快递送来，诉的是柔情百转，做派却是干脆利落，这一来愈发显得他无欲无求，我倒是着急了起来。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6）最后，他终于来找我，秋日傍晚，我下班，才出大楼就看到他站在路边，神态怡人。黄昏斜阳，秋风正爽，那刻，我恍若重回少年时代，他在那里，而我一直都在这里。好时光里言语永远都多余，我径直走了过去，身后是苏小桃和陈未未的对话：“还真过去了。”“是，你今晚有什么打算？”陈未未贼心不死。“我吗？我打算不和你一起过，你觉得呢？”苏小桃拒绝加挑逗。他们似乎是笑了，声音很大，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夜的沉沦。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意料，许东阳提议我们回母校。学校已是今非昔比了，当年小小一个园子，从幼儿园到附中再到大学全都在一起，现在仅是一个附中就把以前所有的地方都用完了。我们坐在操场，听许东阳说着过往，我以为我早已明了他所有过往。那天，两个成年男女各怀心思，做了对往事最纯情的追述。我不知怎么会这样，他这个年龄，他这个人，做这些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了。明知不该问，我还是问了：“你为什么做这些？”“我想，你会喜欢。”“为什么做？”“你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连城，我只知道这样不对。可我不是一直盼着这个时刻吗？其实两个人为什么在一起不重要，怎么想也不重要，怎么做才是重点。“我们会在一起吗？”许东阳无声笑了笑：“今天不谈以后，只谈过往。”我一直在暗自给自己打分，内衣颜色、香水味道等，甚至在后悔我应该时刻准备健身才对。说来也好笑，我旁边那男人正沉湎于回忆中的清纯感受，我却在这边想最后要不要献身。我说过，我其实并不是非要或者是很想和许东阳有实质性的关系，我有时候怀疑许东阳只是我给自己的大饼。可这大饼我用尽了所有青春期的热情和成人后的思念，所以，叫我放手，我真不能。我也知道，我们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是不能从身体上绕过去的，就算我能，他也不能。男女之间，他比我在行，他应该知道，不过最后这一道程序，女人对男人很难死心塌地。许东阳对我不求情爱，唯求忠心，我虽多有不甘，犹豫几多。可当他真有要求，我也没敢断然拒绝。我怕这一拒绝，我从此就和他咫尺天涯。于是乎，我闭眼闭心，完全顺着他，什么都不敢想，我怕自己一想就会哭出来，我怕一想我就会说不。就这么着，该暧昧处我们都暧昧了，激情到来我们也渐入佳境，他脱衣我褪衫，大家都不闲着，眼看干柴烈火水到渠成了，他把车一刹，手一放，雷池一步未越，长叹一声：“我不能这样，那是看轻了你。”表情干净又无辜，春花秋月变成了镜花水月。那感觉像是坐云霄飞车，好容易下了决心上去，结果车行至半路停电了，人就被活生生卡在轨道里，上不去下不来，心里就那么堵着了，整整一晚，他倒成了良人。就在不久前，我说开房，他也是脆生生就答应了，星没移斗未转，他转性了。而我呢，咬牙切齿、忍羞含愤都成了多余。回去之后，我蒙着被子大哭一场。我哭自己不争气，我是没有碰到过什么好男人，一次是涉世不深，两次是遇人不淑，三次呢，四次呢，都不知道该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自己做事自己知道，我要真是心如明镜不染尘，能犯我秋毫。我也不是不想断，我咬牙切齿准备放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到现在就真是一口银牙都咬碎了，可还是没断，隐约记得苏小桃说过：“记吃不记打。”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7）那夜就那么过了，天就那么亮了，陈未未照旧高高兴兴梳洗打扮，准备一会儿去见他那不答理他的心上人，我心里一阵感慨，做人当如陈未未，什么都能不当真。我忽又想到了林春山，他对苏小桃该是真心了，一声姐夫他就投降了，如果苏小桃肯答应，不知他会不会舍了家财万贯来和苏小桃过日子。转念一想，若是我能得了我爸的万贯家产，会不会有个人来和我过日子？许东阳会吗？他那一声叹，叹得我无地自容，来竟是我在引诱他吗？来我这边奋不顾身、舍了矜持只是给个借口让人看轻，到最后还是他坐怀不乱成全了我？千言万语，无非一句，他不要我，相形之下，我给钱献身倒是献媚了。他这是沾手怕黏手，从骨子里看轻了我。然而许东阳永远快我一步，我尚还在伤春悲秋，他早已不见了踪影，偶尔发个邮件问问好，时不时找花店送个花—每次只送一朵，花色倒是繁多，牡丹、玫瑰、向日葵，全然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此外再无他事，那晚仿佛没有存在过。苏小桃那照妖镜镇压了陈未未一阵子，久了，他终究难耐本性，又开始心痒了。陈未未对任四月素来关照，现在自是不方便嘘寒问暖，但献殷勤也不只这一个路子。陈未未校对是把好手，无论稿子乱成什么样，他只消扫上几眼，便能轻松把别字病句都拣出来，陈未未从来没因为错字被扣过钱。现在，他除了校对自己那份顺便也把任四月那份做了，他动作快，你看着他一会儿出去抽个烟，一会儿到苏小桃那蹭会儿话，也没见他有什么正动作，稿子就校完了。我见他做得轻松，也把自己那份往他那里送，他脸色一正：“你基础差，要好好锻炼。”“你也不怕累着我。”“没事，你本人身体一向都好，何况你要是闲了，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呢。”陈未未在工作上素来瞧不起我，严格说，只要是在能用智商或能力衡量的事情上，他没有一件给过我好评。我虽不认同，但还是要说，陈未未在某些地方确实可以称之为出色，我从没见他学过什么，也没听说过他对什么有兴趣，可要真说去干点儿什么，他基本都能拿得起来。除了不爱挣钱，他还真是能拿出手。关于钱，陈未未曾说：“我要真想挣，哪儿挣不着。”仔细想想，他言下之意就是和我在一起，倒是他最大的败笔。我把稿子拿回来，哼了哼，还没出声，电话响了，门卫通知我有花送到。我下了楼，果然又是一朵，签收时，我问了送花人，他说花叫石竹，我提着那孤零零的一枝花回了办公室，心情复杂。陈未未显然是来了精神，忍着笑和任四月过来，看了看那花：“这个真是从花店买的吗？”我低头看了看那花，瓣单朵小，叶子，也就是颜色还算鲜艳，我点头：“是，你们要知道，在花店找到这种花可比找玫瑰难多了，搞不好，是量身定制。”“那这是什么意思啊？”任四月仍问。“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陈未未帮我回答。“那就是吧。”我有些兴致索然，就由他了，他这话说我真合适。“那干吗老送？”任四月又问。“提醒我呗。”“那老提醒还能忘啊？”我看了看任四月：“知道呢，男的要是存心不想让你知道什么，你肯定就知道不了。”我把花插到笔筒里，苏小桃也看见了：“没水要干。”“有水也要干，没根。”“你又被甩了。”她笑，“你真是铮铮铁骨，永不言败。”“差不多，可能你说对了，他能甩我十次。”“那就断了。”“想来着，不过，没能心想事成。要不你祝福我吧。”我咧嘴对她作大笑状，“说句祝福话嘛。”“毛病。”苏小桃走了，她挺高兴，每逢这时她都高兴。陈未未见我语气不对，走了任四月又转回来了把椅子坐我对面：“我开导开导你？”“不客气，你忙。”陈未未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但也没走，就那么坐着了。坐了很久，直到任四月过来喊下班，我没动，陈未未示意任四月先走。办公室安静了：“走吧，要不我帮帮你。”他说。“也行，”我说，“你以后帮我校稿子吧。”“你俗不俗，我和你说的是一码事儿吗？那花有问题吗？”“你没发现咱们楼下花园里都是这花吗？这花根本就不是花店买的，叶子上还有灰呢，他来过，但不见我。苏小桃说过，我这辈子要被这男人甩十次。”“哦，”陈未未站起来边走边说，“高明亮稿子那事我帮你问苏小桃了，她说可以，从这期开始。”“陈未未你也不安慰安慰我？”“你也没少蹂躏我啊，我这身板容易吗？”陈未未吹着口哨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放不下，就去找他。”他难得认真和我说说话。“有用吗？”“没用，但也不好说，万一他鬼迷心窍了呢？”他说。“我到底有多差？”“你不算太好，所以不要妄想用什么眼泪、肉体、感情之类来打动他，他不是初出茅庐了，女人什么滋味他比你清楚，不过你要学会利用优势。”“什么优势？”我问陈未未。“你有钱啊，中年男人大都功利，除了偶尔寻欢时对女人低低头，其余时候他们可能更愿意伺候权贵，你那钱足够打动他了。别说他，现在你要是出得起价，我都可能死心塌地跟你过一辈子，还肯定忠贞不二。”“那你要什么价？”“反正你出不起，我找人谈价去了。”他扬长而去。我当然没去找许东阳，我找不到他，就是能找到，他身边还有个连城，我算什么？何况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算什么。和许东阳那晚分别之后，我几乎和陈未未夜夜笙歌，陈未未虽有些讶异，但也是来者不拒，想来也是，大家正值盛年，鱼水之欢本是正途，何乐不为，只是每到高潮我就会想起许东阳，黑夜里陈未未像极了许东阳，像到撕心裂肺。许东阳眼神清冽，说不能看轻我，结果我还是被看轻了—我脱光了衣服，结果他还是不要我。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1）苏小桃不抗拒任何相同阶层的人爱她，只要你别哭着喊着叫她负责。其实这也是世俗感情里最让人向往的一种，就像早餐，只要免费，味道再不好，很多时候也都可以容忍。高明亮很称职，稿子质量高、速度快，而且绝口不提稿费。我们一般是电话约稿，开始时我尚能好好和他说细节，到后来因为许东阳我的心思涣散了很久，约稿时说要求每每不得要领，他就自己试验着领会精神来写，结果可想而知，稿子总是不过，但他也不恼，只管自己一遍一遍写。他虽是好修养，不在乎浪费精力，可杂志每期都是要赶着时间出，我不能总开天窗，所以最后他见我是实在不知所云，干脆就直接来杂志社和我面谈，一次两次我倒还不以为然，但次数多了，我也深觉他为人谦和。他基本就是个文青，尽管发型挺摇滚。他有些酸迂，做事认真，稍有偏执，略微自恋，但骨子里人品不错，不为难人，不记仇。任四月很羡慕我，我也自认运气不差，高明亮写，陈未未校，我乐得清闲，反正我那么多心事，总是要一件件弄明白才好。渐渐地高明亮就成了熟客，自然就见到了苏小桃。高明亮身上有些文人习气，自大又自卑，见了苏小桃总是脸红，他哪知苏小桃走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根本不会在意我旁边多坐了个人，他每次都那么呆呆看着，也不做声。我想，看就看了，苏小桃这姿色要是不迷倒几个男人，多浪费啊。可知有一天，待苏小桃从我座位边走过之后，他居然两眼发光，豁一声站了起来，直奔苏小桃办公室。我一时没防备，也没有住他，就赶紧在后面跟了过去，我们进去时，苏小桃正坐在椅上发呆。一般来说，文青要是抒情，一般人未必能抵挡，但我家苏小桃偏就见不得文青，不仅如此，她辨别起文青来那叫一个稳准狠，我见高明亮进去就知道要出事，他要敢抒情，苏小桃就能秒杀他。高明亮头一句话还没露馅：“你好，我叫高明亮。”苏小桃因是被男人捧惯了，见高明亮对她殷勤也不以为然，对他点头笑了笑。第二句就坏了：“我确定见过你，我早该认识你。”严格来说这话也没什么，如果换成陈未未来说，那必定是轻佻到像个玩笑，苏小桃能接受，要是林春山来说，强硬到像命令，苏小桃也未必反感。但现在是高明亮说，他太抒情了，他那声音表情宛若朝阳初升般气势磅礴，他整个人此时就是一首抒情诗，果然，苏小桃眉毛往上一挑，看着我：“诗人？”“不是，不是，专栏作家，和我打官司的那个。”我边说边高明亮往外走，奈何他纹丝不动：“你的美只有我能看见。”苏小桃抬眼看了看高明亮，忽然对他一笑，妩媚之极，见她你便知一笑真是可倾城，高明亮顿时就呆了。苏小桃站起来，啪一下把椅子推开，走到高明亮跟前：“我美我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告诉我。”然后她打开门，看着我：“把这疯子弄出去。”趁高明亮还没从刚才那一笑里醒过来，我大喊了声：“陈未未。”陈未未早就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我话音未落，他人就到了，我俩一左一右把高明亮架了出来，送走了。高明亮从出门到走一直没有说话，看上去真有些痴了。他走后陈未未很好奇：“他骂苏小桃了？”“他夸苏小桃了。”陈未未一脸不解：“那”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2）“苏小桃不爱答理文艺青年。”“为什么？”其实这事多少有些牵扯到我们家内部人员，说起来有些别扭，不过我想了想还是说了：“据苏小桃她妈说，我爸年轻时是穷小子，但相当有文艺气质，相当于现在那文青，写了两首诗就把苏小桃她妈到手了。后来嘛，他弃文从商，卖杂志做海运，然后发家了，然后，就娶了我妈。所以嘛，苏小桃痛恨一切文青，也痛恨一切后妈和后妹妹。”“真沧桑，不过我早说过高明亮眼神不对。”“眼神，你看苏小桃时又是什么眼神。”“我不一样，我不是文青啊。”我心里暗叹，苏小桃就是现在马上洗净铅华，她前半生这历也抵得上常人几世了。高明亮很快就来了电话，说抱歉，他失态了，我安慰了他，告诉他没事，见了苏小桃都失态，话音一落我顿觉失言，马上补充，他还不算失态，至少我没看出来。高明亮沉默半晌，终于出声：“我真不想这样。”我依旧心不在焉说着没事没事，苏小桃对生人都这样，叫他不要在意。高明亮许是悔意太大，拿着电话始终不放，我一时无计，竟说了句肺之言：“你也不用太在意，明天她就忘了，让她上心也不容易。”高明亮终于说了“谢谢”挂了电话，我心里也悲凉，他难受我安慰他，是礼貌是敷衍总有个人能让他说说话，我呢，我这边为个男人莫名其妙都快误终身了，也没见有个人来我。我打电话这工夫，陈未未已在苏小桃屋里安坐了，苏小桃和他有说有笑，全然看不出她刚刚驱逐了个倾慕者。有时想想也灰心，明知情爱之事多虚幻，风花雪月都不真。事不关己时笑人俗气说人痴，结果事到临头了，自己样样都做全，一哭二闹三上吊，若说有恨，那也只恨戏不够，不能为滚滚红尘添颜色，殊不知那些戏码都是演给自己看的。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高明亮虽说是遇挫，但也就那么一下，惊鸿一瞥最多就是个惊艳，离惊心还差着好多伤呢。料此后他竟不进我们办公室了，我们大都用邮件和电话联系，若要见面他就在杂志社楼下等我，说完事情就走，完全不逗留。我也觉他有些可怜，每每总想安慰，但他始终不提苏小桃半字，让我也无从下手，直至有日黄昏。那天大雨，虽说是深秋，雨却如盛夏，气势磅礴。我正想着是否要晚点下班，好避过这雨势，此时，电话响了，是高明亮，他说想面谈。我见雨大，懒得出去，就叫他来，我告诉他，现在已是下班时间，办公室没剩什么人，苏小桃也不在，他可以过来和我谈。但他拒绝，坚持不来，说话间，我看雨势渐弱，一时急着回家，便就告诉他改天再说。他说行。知我一出办公室门，却见他正伫立门口，全身湿透，脸上表情尽是游移，那一下，我似乎看见了我自己，许东阳门前也曾有我游移的身影，我有了恻隐之心。其实苏小桃也没有错，她拒绝干脆利落倒也算是有担当，高明亮要真是泥足深陷也只能说他是个情种，不过总会过去。我随高明亮去了家咖啡馆，那咖啡馆位置很好—正对我们写字楼大门。高明亮坐在那儿，看着窗外：“我习惯坐在这里。”“哦。”“很久了。”他意味深长。“那怎么办，你准备一直看下去。”我问。“不。”他摇头，“事实上，是我先来的。”高明亮字斟句酌讲了个故事，故事很闷，情节俗套，好在男女主角我都熟，听起来不至于无味。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3）高明亮朋友开了个咖啡厅，因为和他交情好，就隔三岔五邀他去坐坐，坐着坐着，某天就碰到了一个女子，不消说，那女子就是苏小桃。于是，高明亮有了劫数。据说那天苏小桃行色匆匆冲进来，买了± 咖啡就又出去了。就那么一下，高明亮彻底被击倒了，他看着苏小桃进了对面写字楼，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看到苏小桃走了出来。那之后，他开始查找在这写字楼里到底有多少家公司和单位。终于，他知道了那女子叫苏小桃，是杂志总编，他开始关注她的杂志，开始每天坐在这里看她，直到发现那杂志有人3 袭。他总算有了借口，他终于见到苏小桃了，见了、伤了、无所适从了，恰似春梦了无痕。事情就是如此，说来好笑，年轻时总以为除情爱之外世上再无伤心，年长之后才知道，白菜涨价也能让人黯然神伤。可我能说什么，换个普通女人，见有人对自己如此倾心，单为虚荣，即使不爱也少不了与之委蛇周旋一番，可他偏偏看上了苏小桃。苏小桃对男人从来都很干脆，任何你家财万贯还是风流倜傥，她说不就是不，绝无余地回转。她既然回了高明亮，那他就再无任何指望。我安慰也不是，打击也不是，索性也就不说话了。高明亮大约是下了决心要倾诉一番，他文采本是不错，加之又是动了感情，他这一路说下来，我倒是感伤了。“我还想见她一次，正式谈谈。”见他如此执著，我思量再三，还是狠下心来：“不用了，她和你不是一路人，真的，见了只是徒增烦恼。”“你本意是自取其辱吗？”高明亮看了看我，“我知道，我虽然不擅和人打交道，但还不是书呆子。总有些事，能让人不计成本不算得失。”“值得吗，见一面，那接着呢？你就死心了吗？”“不，和这些无关，我就想和她对面坐着，说会儿话，仅此而已。”见我没有答话，他接着说，“你可能不理解。”“我理解。”我和他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可我懂又有什么用呢，即使苏小桃懂又有什么用呢？感情只问爱不爱，而不会问懂不懂。“那你就帮我一次，我只要一次。”“开始总这样，想着一次就好了，一次就能了断，一次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可有了一次就会想两次，有了一次你就会反复回忆，就越发断不了。你相信我，这些我都历了，趁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去想了。”我很少对人这么诚恳，不是不想，而是不需要。我周围如苏小桃陈未未等人不用我说，已是洒脱。我这点心事他们不当笑话已是万幸，哪会给我机会跟他们诚恳。高明亮则不同，我虽纠结，但心里总是清醒，只是身不由己。他是全心全意，我怕假以时日他真至死不渝。我还是答应了高明亮，我对他是真不忍，不忍拒绝也不忍答应，无他，他是面镜子，我在里面照见了自己。出了咖啡馆，我就看见陈未未在我眼前晃，从我和高明亮进咖啡馆的时候我就发现陈未未跟着我们，他怕我发现，因此挑了个离我们很远的座位，我料想我们说话他也听不见，也就假装没看见他。现在他见高明亮走了，马上就窜了出来，背对着我，假装过。他既然做戏我也就配合，我也站在他身后假意拦出租车。果然还是他先忍不住，转头，见我，作吃惊状，然后笑，大家相互说了声真巧啊，想不到你也在这里。要是有陌生人正好路过听见这对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对男女同床共枕了数年，而且一会儿还要继续下去。既然遇见了，自然就和他一起回了家。因天色已晚，路上车人皆稀，陈未未却故意放慢了车速，找机会和我说话：“没回家。”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4）“嗯。”“干吗呢？”“我和高明亮聊了会儿。”“哦，说什么了？”“说苏小桃呗，高明亮也就苏小桃这一个心事。”我本是想逗他一下，但不知怎么了，忽就没了兴致，因此干脆直说了。陈未未顿时来了精神：“你们说什么了，他要干什么，你没乱说话吧？”“他说他喜欢苏小桃，一见就误了终身，且至死不渝，我自认没说错话，但要是言语不慎一不小心为你树了情敌，你也千万别怪我。”“别这么说，我没那意思。”“是吗？那你这么热心干什么？”“我热心是因为”陈未未停了下来。“苏小桃对你很重要吗？”我替他把话问下去。“我很在意她。”“你不用在意高明亮，他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型，苏小桃眼里心里都没有他，你要是有心，自己比着林春山看看才是正事。”那刻我倒感谢起了林春山，有他在，陈未未便不能如愿。“再说吧，我和他比什么。”陈未未忽然不耐烦起来，并自此收声，一脚油门直接踩到了家，路上至少闯了两次红灯。我猜他是伤了自尊，他虽不上进，可人却不糊涂，和林春山有多少差别他心里清楚，抛开其他，如果单就财力而言说他们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那晚陈未未拒绝了我，我本也不是很想要，但他这样，我有些恼了，我执意，他不肯，最后两人居然打起来了。我知自己体力不如他，加之心情也复杂，所以下手就没留余地。他对我素来没有风度，现在就顾不上了，虽然有些克制，但基本他也没有让着我，折腾下来，天已渐明，陈未未从地上起来，看了看表：“收拾收拾，去上班。”我看着满屋狼藉，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悲从中来，我和他一夜厮打始终坚强，此刻却忍不住了，我抓了拖鞋扔过去：“陈未未你有良心没有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叫我上班，你是不是人啊。”以往看人吵架，怎么看都觉无聊，反复就是那几句，现在轮到我了，我居然也得说出这几句，女人大概也只有这样了，谈钱、谈情、谈人品，到最后实在没有说的了，就只有说良心了，殊不知男人要真和女人讲良心了，那可能就真都结束了。但我和陈未未是例外，我们始于良心。陈未未过来蹲下，仔细看了看我：“还好，我一直避着你的脸。可你真就没什么职业道德了。“他一说，我仔细一看，倒也是觉得好笑了，他脸上好几个口子，都不大，但看上去也不浅，他已洗过了，倒也没有特别醒目，可都能看出那是被抓的。“不去你能干什么，还是去吧，走了走了。”陈未未帮我拿了衣服，把我塞进浴室，等我收拾妥当后，强着我出门了。我实在是没劲儿了，无奈之下也只有由他摆布，我太困了，上车就睡着了。睡前我依稀嘱咐过陈未未不许疲劳驾驶，我怕死。陈未未好像说：“我比你还怕。”不用说，苏小桃自是看出了我和陈未未有过鏖战，她不动声色拍了拍陈未未肩膀，轻声一叹，仿佛倒真是有万千心事，尽在不言中了。我这边方才坐定，高明亮那边电话就追了过来，我说没那么快，苏小桃一般不听我指挥，这次我虽是诚心想助他，但也需天时地利人和，我才能让苏小桃听我一次，我对他说：“其实你也不用急，等等也好，说不定等久了，就不想见了。”“不会。”见他坚持，我无奈：“你何必呢，没意思。她不喜欢你这类型，假如你现在富可敌国她有可能会答理你，不过，你真要那么出息了，大概也就不再想她了。总之，什么时候她都不可能对你这人有兴趣，我了解她。”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5）“即使我真富可敌国，我也只要她。”高明亮毫不含糊。“不可能。”“可能，我不在乎，为什么不可以。钱这样用才不浪费，我不催你，你尽量找机会，我等了半辈子，早就不在乎时间了。”“哪有那么长啊，苏小桃买这杂志社也不过就几年光景，你半辈子总共几年啊，你是自己度日如年吧。”高明亮在电话里解嘲地一笑：“是，像永夜。”陈未未一直趴在我旁边，几度想要抢我话筒，都被我躲过了，看我放了电话，他不甘心：“哎，你怎么不让我说，我告诉你，你不要帮他搞这些，苏小桃不愿见他，你别给苏小桃找麻烦。”见他着急，我有些得意：“管得着吗？我愿意。”“你。”陈未未指着我，“坏到根上了。”“那还不得多谢你们栽培。”虽是戏言，但也算是真心话。高明亮虽看上去有些傻气，可有句话没说错，用钱要是能换来心头好，为什么不换。姚碧玺出现之后，林春山消失了一阵子，苏小桃对男人从来不用强，来去全看他们的觉悟。其实，我很想看看她用强是个什么样，撒泼、骂人还是寻死觅活。不过我想，她出手应该不至这么落俗套。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个人出现，让我开眼界。瞅着林春山不在的这空档，陈未未成日里软硬兼施，终于让苏小桃松了口，找到机会进了苏小桃家门，进虽是进去了，可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因为我始终不离他左右，他左挪右闪找借口无数，都被我一一识破，最后，眼看时间将至，他终于被迫带上我。我安慰他：“你带上我多好啊，我熟门熟路，你自己要去万一找不到门呢？”男人关键时候还是傻啊。苏小桃真要是想和陈未未干点什么，那分分秒秒都可以，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做到守口如瓶。可现在她是既不想和陈未未有实质性进展，又想牵着他。而且，他不知道，我要是不来劲儿跟着起哄说要一起去，苏小桃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邀请。因此，在我们去苏小桃家的路上，陈未未沉着脸，一言未发，显然是满心愤恨，直到见到苏小桃他才恢复常态。苏小桃那晚很明显知道我要去，因此就卯足了劲儿，准备给我演出好戏。我们三人各怀鬼胎有一言没一语搭着话，直到苏小桃往沙发后面一靠，那一靠真是精彩，她整个人都陷到了沙发靠背里，唯独把胸口挺了出来，刹时间，陈未未就愣了神。苏小桃假意伸完懒腰，重又坐好，了下衣领，不还好，一反倒是隐约透出了波涛汹涌。我在旁边看他们这一出，心里真不是滋味，不就是个胸吗？我没有吗？至于这么神魂颠倒吗？我就是知道他们最终也到不了什么程度，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就目前而言，陈未未对苏小桃没有什么吸引力，虽然我和苏小桃是姐妹，但在审美上我们几乎是南辕北辙，尤其是对男人。她之所以想牵着陈未未无非就是演戏给我看，我也是自己不争气，我若是能有些脾气，完全不用答理她那套，估计她也就没有兴趣和陈未未演下去了，我越是上火，她就越是来劲。可我得管，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想一走了之，自己找个乡下地方种点木瓜和土豆，美容养颜加上果腹都有了。等若干年后，他们都被生活折磨成木乃伊了，我一身白衣翩然而出，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传奇，让陈未未知道什么叫错过、什么叫后悔。但毫无疑问，陈未未热爱这世俗生活，他在其中能找到乐趣，我怕等我归隐又出山后发现，陈未未早就忘了我。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6）我们三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忽听门锁响了，林春山居然回来了。据苏小桃说，林春山已很久没去她那儿了，而且近期似乎也不打算去。因此，这才有了陈未未登门这一出，知道当真无巧不成书，林春山说巧不巧就今天来了。准确说应该是回来，这房子我猜应该也是林春山所买，不过到底是在林春山名下还是在苏小桃名下就不得而知了。这下，这见面就彻底有了些官方意味，在林春山面前我们角色互换是如此默契，我们三人甚至没有互相对看一眼，这次会面就演变成了我和男友来看自己姐姐，苏小桃宛如我娘家人般亲切，她甚至拿出了相册，所有程序都标准而完美。陈未未也配合，他一面看一面评价：“来她小时候这样。”“这是你吗？”“是，这是中学时候吧，旁边是些校友。”他们一问一答。“苏总，你该不会和我是校友吧，你们这些同学我有几个眼熟。”陈未未边说边指，我心里冷笑，没去揭穿他，苏小桃读书时，成绩好到让人仰望，曾一度被誉为天才少女。有鉴于此，我老爸也对她寄予厚望，她初中毕业就被送到国外读了贵族学校，目标直指长青藤。她也不负众望，一路顺利地就读了上去，可知她大学毕业后忽然就没了音讯，只打了个电话说是要环游世界，自此就和家里断了联络。我爸寻她不着，只有放弃了让她继续深造光耀门楣的想法。要是当年她按部就班一直学下去，现在指不定都成了什么大家。她也不是完全不和家人联系，偶尔也会有信息报个平安，但除此之外，基本不和家里联系，直到两年后她回来，回来后也绝口不提这期间她到底历了什么，因此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好在我们家情况特殊，她不说也没人追问，她就这么安定下来了，开始工作、恋爱，加上拐带我离家，一切一切似乎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就凭陈未未他那脑子，就凭他家那普通二老，他居然敢和苏小桃称校友。他真是说谎说习惯了，都不看时间地点场合了。当然，苏小桃那照片也有欺性，照片上几个少年男女，都是清一色亚洲面孔，丝毫没有身在异域之感。见陈未未这样说，苏小桃也稍感诧异，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揭穿，只是应了句：“是吗？这上面我也只认识两个人，剩下那几个都是他们的朋友，正好碰到了，我也不认识，可能你认识也不一定。”“不可能。”我插了话，“他和你就不是一个年龄段。”林春山一直含笑看我们说话，但这是他家，我们表演到头还是要走，苏小桃送我们到门口：“有空再来。”我长了声音：“知道了。”出了门陈未未嘀咕：“早知道就不来了。”“不用沮丧，你不是会开房吗？”“无聊。”“你不无聊，你以为你和苏小桃那点小把戏林春山看不出来？人家那是不说，你没看，他脸都气白了，现在没准儿在家打苏小桃呢。”我以为陈未未会反驳，知道他也莫名接了句：“是啊，脸都白了。”林春山来了，姚碧玺也来了。我若是林春山，姚碧玺和苏小桃我自然选苏小桃，估计是男人都这么选。可在这件事里，姚碧玺有多好有多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林春山的妻子，所以她来找苏小桃是算账也好讨债也罢，都名正言顺。而苏小桃从一开始就没有立场。我以为林春山和姚碧玺可以各自逍遥，而且事实上他们以前也应该是如此，苏小桃不是今天才出现，姚碧玺也并非今日才知道她。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7）上次姚碧玺出现后，我就和陈未未探讨她很久，后来闲聊，我把那次讨论结果说给苏小桃听了，听罢，她笑：“差不多是这意思。”姚碧玺当年固然有种种不得已，但对林春山多少还是有那么点一往情深，她是有不足，但也并非真就一无是处，当年她要是想嫁人也未必就没人真心想要她。跟了林春山在她而言，也算是下嫁了，因此，当年一场嫁娶虽是各得其所，但大家心里都藏着委屈。苏小桃和林春山交往了数年，这期间，姚碧玺几乎隐形，想来她也默许林春山有个外室。她允许这外室主要是因为她不能生育，那么林春山在外面金屋藏个娇，生个孩子也未尝不可。外室嘛，露水夫妻总是要散，到时候她将孩子和男人再一起领回来也就功德圆满了。她有信心能这样，这世道，在某些范围内，钱无往不利。但事情出了岔子，林春山现在已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这姚碧玺就不能接受了，如她所说，林春山花的每分钱都是她的，她不允许林春山用这钱和其他女人谈情说爱，何况除了钱，她对那林春山还有感情。他们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也是洞房花烛夜里喝了交± 酒换过信物的。姚碧玺真是说来就来，她直奔苏小桃办公室而去，满脸正气，气势如虹。陈未未反应快，一个箭步冲过去：“你找？”一面用眼睛对我示意。我才想起来，这是姚碧玺，她实在太平凡了，真是过目就忘。接着我马上就又想起来了，苏小桃在办公室里，其实苏小桃也不是不事之人，姚碧玺来就来了，他们这点事要是没有个结论，她和姚碧玺短兵相接就在所难免。现在虽看似突发，到以后说不定就变成连续剧了，隔三岔五就来一集。如果不是陈未未立功心切，把自己当成了护花使者拦在那里，我根本就不会阻拦姚碧玺，见就见呗，单打独斗苏小桃都不吃亏，何况现在还有我们这后援团呢。陈未未屹立不动，姚碧玺也就停下脚步上下仔细打量起了他，末了，冷笑一声：“苏小桃，你别逼我，我告诉你，我急了，都别想好过。”她声音不大，可嗓音尖锐。苏小桃办公室里飘出了两个字：“随便。”陈未未听见这俩字，宛如得到圣旨，当下面色一整：“不送。”姚碧玺虽有不甘，但怎奈陈未未似一座小山般屹立不动，姚碧玺只得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一顿，似有话要说，但又止住了，径直离开。陈未未见她走了，马上就走向苏小桃办公室，估计是要去邀功，我也跟了进去，见我跟进，陈未未眉头一皱：“别老跟着我。”“我愿意。”苏小桃在屋里发了话：“都进来，有事。”我和陈未未互相看了一眼，察觉出有事发生。待我们进去坐定，苏小桃起身走到我们背后：“我说，你们听。”陈未未想回头，被我一把按住：“说，我们不看。”苏小桃拍了拍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吗？”“不知道。”“林春山提出离婚了。”“什么？”我和陈未未齐声喊了出来，我迅速又补充了句：“他不要钱了？”苏小桃看我一眼，眉头皱了起来，头一摇，直接把目光转向陈未未：“你看呢？”陈未未呆若木鸡，一时竟没有答话。我接过了话头：“为什么，你们现在不挺好吗？他为什么啊，难不成还就真为了你能生孩子，笑话吧。”苏小桃面无表情：“因为我，为孩子也是因为是我。”她说话特别把重音放在了“我”字上。我听懂了，不是为孩子，是为她。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8）“你打算成全他吗？”“不。”苏小桃很干脆，“你该知道。”“那林春山怎么办？”陈未未忽然插话了。我忽然觉得好笑：“你还管别人，林春山这样了，苏小桃都不给机会，你看自己有几分希望？”“我不一样，我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只要苏总高兴，我就好了。”陈未未忽然恢复了常态，此事好像和他无关了。“那怎么办？”我问。“由他自己，他和姚碧玺过不过与我无关，我不负责。”苏小桃斩钉截铁。“那他真离婚了，一无所有，你怎么办。”见我追问，苏小桃给了最终答案：“我一概不管。”我替林春山叹息：“他真不值，你是冷血动物，他竟然不知。”“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的感慨。”苏小桃用手一指，不许我说话，“我是想借陈未未一用，林春山现在是在特殊时期，我不想参与，等这件事有了定论，我再看和他怎么办。借不借？”“不借，借给你还能拿回来吗？”“我保证完璧归赵。”“不，你敢动他，我和你脸。”“其实，可以借一下。”陈未未过来表态。“你们敢。”我忽然灵机一动，“你不就要个男人吗，我有人选，身世清白，方便耐用，没有后患。”“？”苏小桃问。“高明亮呀。”我转头对陈未未说，“没你事了，出去。”陈未未不想走，苏小桃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走了。屋里就剩下我和苏小桃。“说吧，你是故意的吧，你要拒绝林春山还用找个男人做借口吗？”“我没打算拒绝。”“那是为什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让他自己想清楚。”“然后呢，他知道你苏小桃是什么人了，可仍旧坚持离婚了，你呢，会和他一起？”“不，我想让他知道，他作任何决定都不必考虑我，只看他自己，同理，我以后作任何决定也不会顾忌他，仅此而已。”“随你。”我站起来，“我明天把高明亮给你弄来。”“珊瑚，你会觉得我自私吗？”苏小桃沉声问。“这个，单就对我而言，不算。”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评判她。她这样做倒也是妥当，如她所说，她和林春山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好，可她怎么才能让林春山明白？林春山自是个聪明人，可眼下他既能做出这举动显然也不在常态，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了。苏小桃和他讲理也未必能说通，可总还是要找个途径让他知道苏小桃对他离婚的看法。有时我会觉得苏小桃不肯背负林春山的感情不是因为冷酷，而是因为胆怯，怕失去，所以就干脆不拥有。至于林春山，世上情痴所做之事来真是无关风月。林春山是，有多少人又不是呢？陈未未警告我，叫我无论如何不要去招惹高明亮，我嗤之以鼻，苏小桃要找男人，不用他过眼，何况只是个临时演员。我虽然十分希望高明亮能把他自己转正，但都知道，那几乎是痴人说梦。我把这消息告诉了高明亮，当然，我稍微修饰了一下，我总不能对高明亮说苏小桃现在需要个临时演员。我打算先把他领到苏小桃面前，至于苏小桃希望他怎么做，苏小桃自然会开口，我就不必说了，也省了我许多麻烦。对高明亮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说话办事要正常啊要正常，抒情表白那套千万别在苏小桃面前现眼，穿衣打扮不求你潇洒、帅气、有风度，干净整齐就可以，总之，扮民工也好过装才子。”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9）高明亮一一答应：“我知道，我知道，只要苏珊肯见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说来朝秦暮楚也没什么不可以，但苏小桃骨子里却不是这样，她基本上是游离在这些秦楚之外，在本质上她类似于一种电子元件—二极管，单向导通。她一直是这样，从不掩饰，她是不屑做姿态来吸引男人的，她本身就是姿态。在形式上苏小桃对所有男人都一视同仁，前提是那男人她不讨厌，因此，你可以说苏小桃爱很多男人，也可以说她都不爱。苏小桃现在就是想让林春山明白这点，她可以和林春山保持亲密关系，可林春山未必会是唯一。自此，高明亮和苏小桃这出戏就算开始了。两人上场虽是匆忙，但戏确实是唱出了彩。尤其是高明亮，看到他，我忽然发现，来存心讨好人是那么容易。他完全变了，他忽然没了文艺习气，行事作风像林春山，像陈未未，像许东阳，像一切我知道能吸引女人的男人，独独不像他自己。某些瞬间，他甚至会光彩夺目。所谓见贤思齐，我想我若是也如他这般改变，不知是否能吸引到那个人。问题是，那个人是？就我目力所及，无非也就是许东阳、陈未未之辈，这些人，我且不说我是否能吸引，就是吸引住了又怎样。我迷恋已是不得以，要再舍了身段、费了心思去合，恐怕连他们都要耻笑。何况我觉得自己足够好了，谈心谈情床笫之间都不含糊，厅堂厨房也都去得，可偏巧我这一身好武艺就是无处施展。当然，话要是往回说也可以，我的所有皆非别人想要也是可能。我一直在等许东阳，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总要再见一面，这一见，一定会有个结果，到最后所有关系总是要落到实处才算完结。其实折磨人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他爱你时离开，一种是他不再爱时纠缠。许东阳每次离开和归来都恰到好处，以至于无论他走不走开，我都无法摆脱他。想想好笑，林春山有家，许东阳有家。到如今只有我和陈未未在一起看上去还不错，大家都是青年男女，聚散都是那么美，可偏巧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个恋爱。其实一辈子时间真不长，最多看两次哈雷，看二十次世界± ，狮子座流星雨倒是常见，可天时地利人和都配合的时候也不多。可有时候会觉得长到无穷，尤其是和某些人在一起时。我和陈未未曾一起去看过一次顶级珠宝展览，那次所展出的珠宝据说都有来历，不是设计界年轻新贵的得奖作品就是大师们的传世之作。不知道那次苏小桃怎么有了雅兴，找了两张邀请卡给我和陈未未叫我们去看看，然后写个专题。去之前，我们都没在意，金银珠宝没见过，有什么专题可写。等真去之后，我们都惊呆了，那些东西是真美，看到它们你就觉得真有些东西是能穿越无尽岁月而永久流传的，当然换算成真钱币那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从那个意义上讲，它们也美。当时，曾有件展品叫“珊瑚”，作品是金黄色的底子，上面镶了很多红色、蓝色的宝石，整体说起来有些珊瑚的样子，但不全像，色彩鲜艳，光芒四射。我着陈未未指给他看：“看啊，那是珊瑚，是我，是我呀！”陈未未瞟了一眼：“又不是你，再说你要真长成那个样子不就成笑话了。”其实我有时候会想，我就是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他而言，难道就不是个笑话了吗？第四章 朝秦暮楚的真心（10）那就这样吧，和都可以，到最后是笑话还是典我总会知道。人事有时候也是一种天命，只是偶尔会疑惑，如果结局注定惨，那过程中需要多少甜美才能让人坚持。其实我知道，高明亮和苏小桃之间什么都没有，在他们之间，高明亮固然是全情投入，深情演绎。但对苏小桃而言，这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是给林春山起音开唱定个调。但事情也就纠结在这儿了，高明亮不投入呢，我担心苏小桃不满意，但太投入了，我怕他最后难收场。担心归担心，但培训起高明亮来我们丝毫不懈怠。我们模拟了许多场景，内容只有一个—当林春山看见高明亮。在各种模拟情景中，高明亮都能做到从容不迫，进退有度。见时机成熟，苏小桃就这么张扬着，领着高明亮回了她家。我就在这边等着，看那边能乱成什么样，知结果却是风平浪静。苏小桃描述了事情过，林春山推门见了高明亮之后便知道了委，高明亮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哪怕一件事，苏小桃也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林春山就走了，他说：“你不用这样，我都懂。”如此看来，林春山真非庸人。他这一来，倒显得苏小桃小家子气了，一时间苏小桃反而是没了主意。本来以为林春山至少质问、怀疑、愤，总得表现出一样来，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半句解释也不要。简单来说，他不计较苏小桃做什么，或是说他知道苏小桃不会和高明亮怎么样。这下子，高明亮就显得多余了，他还没过试用期就作废了。事后，苏小桃问我：“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知道，你的男人我哪了解。”“其实，我不用这样，我是什么样，他应该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也是事到临头，有点着急把自己择出来，失策了。”“你着急择自己干吗，他离婚你急什么，你还会怕他老婆骂你狐狸精吗？”“我怕什么，他老婆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不想有负担。”“你还真冷酷，对了，那高明亮你就不用了？辛苦训练这么久，好歹你也给他个机会实习下吧。”“哼。”苏小桃冷笑，“你算了吧，我这不是废品收购站。”“至于吗，他对你挺认真，也算是有情人了。”“唉。”苏小桃长叹一声，“感情这东西要是往贵里说，千金难买。可真要是有千金，能说不。”“那你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真碰上千金，感情就不值钱了。我和你打赌，你出一亿说买高明亮，你看高明亮怎么说。”我认真思考之后告诉苏小桃：“不用那么多，一千万可能就有结果，但如果我有，我还是愿意花掉去买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