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一宅-14

门外静悄悄了片刻，随后是极轻的推门声，极小心的脚步声，挪移到她身边，站定不动：“小王妃。”　　九如隔着铜镜，见到芍药低眉顺眼，不知是不是哭过了，眼圈都是红红的：“好了，没事了。”　　芍药听了这几个字，眼泪忍不住扑扑往下掉。　　“这是怎么了，我都说没事，我今天生气，不是因为你帮大太太做事，在王府里，别说是你了，便是大太太召唤了我去，我也是随时效命的，我气的是，你走之前，都不记得留下一句话，我偏偏又睡迷糊，吓得不轻，连带着石榴，将半个沁月阁的人，都惊动了。”124：教诲　　芍药将手中的一块帕子快搅成抹布了：“小王妃，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九如失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不用害怕。”　　“不要把我遣送去大太太那边，我愿意一直留在沁月阁，留在小王妃身边的。”　　“那是我说的气话。”九如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气话说得重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沁月阁的人，只要是愿意留下来的，我不会逐人走的。”　　芍药的神情有些畏缩，一时像是不知道该谢还是该再说些什么，春琴打个圆场，拉她过来看着九如才梳理好的发髻：“听闻这些天，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替小王妃梳妆打理，这是我才新学的发髻，你来看看好不好。”　　芍药看得极其认真仔细：“这款发髻灵动婉约，确实好看，要是去大太太面前当值，梳这个头就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九如耐心地问。　　芍药勉强一笑道：“只是老爷一向不太喜欢新奇的东西，哪怕是京城里才流行开来的新款料子，王府也从来不会进货，所以，按着平时的规矩，小王妃梳一个整洁的螺髻，老爷看了就会觉得很好。”　　“小王妃听听，有些事儿，芍药比你我都清楚得多，毕竟她在王府的时日多些，而且她的心还是向着小王妃多些的。”春琴将才梳好的发髻再次打散。　　芍药无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象牙梳子：“不如，我来帮小王妃梳头，春琴姐姐去拿晚上要换的衣服。”　　待春琴快走到门边，九如才多加了一句：“看到辛泽，同他说，给小王爷换才做的那件靛青色的袍子，衣料还是老爷特意选的，想来那时候就是为了今天。”　　“芍药，你心里可又怨我，在众人前驳了你的面子。”　　“不敢这样想，石榴好好训了我一通，我才知道，一个小小的疏忽，真的让小王妃受惊了，差点找到大太太面前去，下次我一定不敢了。”芍药口中说着话，手底不敢耽搁，螺髻原本是她梳得熟练的，“小王妃，簪这支赤金的榴花簪子好不好。”　　“好的，这些你是行家。”九如冲着她一笑道，“芍药，你没有想过，你只是一时的疏忽，怎么沁月阁的其他人就都疏忽了呢，我不知道老爷的寿辰，其他人就没有一个能想起来的，若非当时石榴拦着我，我一定会去大太太那边的。”　　“小王妃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事情过去了，大家以后都多长个心眼，才好。”　　“小王妃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　　春琴已经捧了一套新衣进来，笑着道：“这赤金的榴花簪子再配着螺髻，真是好看，我已经给辛泽传了话，等小王妃换好衣裙，该过去正厅了。”　　芍药脸上的愁云已经散尽，真心实意地说道：“幸好是春琴姐姐回来了，慢慢都会好的。”　　九如朝着她们微微地笑道：“说的没错，前一刻，我还有些挣扎，幸好，春琴回来了。”125：寿礼　　众人心齐，将一双璧人收拾妥善，送出沁月阁，春琴推说自己才回来，风尘仆仆，不方便到老爷面前做事，依旧让芍药跟着过去，芍药比平日里更增添了几分小心谨慎，还特意换了新衣。　　“相公，不用走这么快，被老爷看到又会说你毛毛糙糙的。”九如笑着唤道。　　霆岚转过头来，冲着她走了个鬼脸：“我是心里头欢喜呢。”　　“欢喜什么。”　　“九儿不生气了，所以心里欢喜。”　　“我早就没有生气。”　　霆岚指了指嘴角：“仅仅是这里笑，不够的。”又指指眼睛道，“一定要这里笑，才是真的开心。”　　九如心念一动，抬起手来摸了摸眼睛，都说眼睛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思，她不想让所有的情绪都暴露在霆岚面前，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显露在他眼前，看来以后，还要更加懂得隐藏才是。　　霆岚已经走上来，握着她的一只手，神情殷切：“不过，只要是九儿，怎么都是最好看的。”　　芍药走再前面，步子很慢，显然是在等他们，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九如含着笑将霆岚的手给拨开：“正厅快要到了，老爷面前，记得要正经些。”　　“要怎么样才算正经。”　　“老爷问起你，你只说些读书写字的事情，就是最正经的。”　　霆岚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娘子的话，我都记下来了。”　　九如挑目看着正厅，已经在视野之中，门厅前，比平日多挂了四盏大红灯笼，显得十分喜气，开口问道：“芍药去大太太那边，帮着做了什么。”　　芍药不想她这会儿来问，一愣之后，赶紧答道：“大太太是要亲自下厨做老爷喜欢的点心，有两份需要提前预备着，大太太知道我以前曾经做过，才唤我过去的。”她手中捧着一个扎得整整齐齐的黄布包裹，“春琴姐姐让我好生捧着，里面是小王妃准备的寿礼？”　　“是，没有时间准备，匆匆忙忙的才凑齐这一份。”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站到正厅门前，九如稍稍往往里面看一眼，他们显然还是来的有点迟，虽说两位太太还没有到，老爷与大太太已经端坐正中。　　“老爷，大太太，小王爷和小王妃到了。”有丫鬟传话进去。　　九如让霆岚走在她半个身前，引着他先磕头行礼，说了两句吉祥话，老王爷心情明显大好，从桌上取了红包塞给他。　　“岚儿成亲以后，越来越懂规矩，还是岚儿媳妇的功劳。”大太太含笑说道。　　九如按照规矩，给长辈磕了头：“媳妇才进府不久，老爷寿辰，不知送什么寿礼才好。”她接过芍药递过来的黄布包裹，双手高举过头，正好送到老王爷面前，“这里是媳妇亲手抄录的一份泥金墨字的心经，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王爷接过包裹，将黄布揭开，取出佛经来，边看边点头赞道：“九如有心了，确实是一份好礼。”　　大太太取过红包塞在她手中，笑眯眯道：“老爷今儿个是真高兴，岚儿媳妇送的礼很好，起身吧。”126：热络　　两个人才起身，二太太带着晴芸进门了，一副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们的神情，让晴芸给老王爷磕过头，再给大太太磕头，自己往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案几上的热茶，悠悠地喝起来，晴芸乖巧地收下红包，又脆生生说了一大段祝寿的话。　　这么小的孩子，九如有些敬佩二太太的手段，相同的话，要是大人来说，未必有这么好的效果，老王爷又从果盘中，挑出两个果子给她，连声称赞说她乖巧。　　“哎哟哟，每次都是我最晚一个到，给老爷贺喜，老爷万福万寿。”三太太紧接着进来，人未到，笑声先传进来，等走到面前，就看到她特意穿了桃红色的一身，别人穿着艳俗的颜色，配着她的长相，反而更加浓丽好看，她亲热地走过场，同每个人都打招呼，气氛一下子变得融洽起来。　　“人都到齐了，差不多就开席了。”老爷高声道。　　九如有些纳闷，平日里这种家宴，赵凌琪必然会来，怎么他人在府里进出，却不来凑这个热闹，她不方便问，三太太先一步替她想到了似的：“怎么就是人到齐了，表少爷不是也要过来地，老爷怎么给忘记了。”　　大太太轻咳一声，像是要遮掩什么，二太太坐在那里冷冷哼了一下，像是生怕大家听不清楚，轻轻嗓子，又重重哼了一声。　　九如去看霆岚，霆岚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对着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凌琪说是外面要张罗生意买卖，先送来贺礼，又与我说过，今晚怕是就不能过来了。”老王爷的一双眼，平平扫过众人的脸，将每个人的神态看得一览无遗，“不是整数的寿辰，不过是学着寻常百姓人家，凑在一起图个热闹。”　　当家人这般一说，别人也没有异议，丫鬟陆续进来，将菜肴鲜果，摆放了满满一桌子，老王爷领着诸人入席，坐在上座，依次是霆岚与三位太太，最尾坐的才是晴芸和九如，还算是吃得氛围融洽。　　九如几乎就是低垂着头，仅仅在自己面前的两碟中，夹一些小菜来吃，尽量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九如，听说前几日，你娘家来了人，你父亲和你姐姐都来过了。”三太太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的就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又不能回避，轻轻点一下头，想应付过去的。　　“这亲家来访，怎么老爷也没有喊大家出来见见，听说九如娘家在当家也是大户人家，也不知道那位正出的姐姐，人品相貌可好，比得上我们岚儿媳妇不。”三太太越说越开心，嘴巴上像是突然被打开锁的阀门，一句接着一句的，“岚儿有没有看到那一位。”　　霆岚不疑有他，很干脆地回道：“看到了，和九儿有几分相似。”　　“那也是个十足的美人了，不知道定过亲没有。”三太太笑着将筷子放在手边。　　“三妹，岚儿媳妇娘家的姐姐，有没有定过亲，你这么热络是为了什么。”二太太不知怎么，插上嘴，说上话。127：糯米鸡“我不是想着我们家那位表少爷，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们俩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妹妹，已经结成连理，要是合适，不如来个亲上加亲。”二太太像是听到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题，尖着嗓子笑道：“我们家那位表少爷，怕是早就有了心上挂念的人，要不然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对成亲的事儿半字不提。”“表少爷有了心仪的姑娘，我怎么没有听过，二姐姐从哪里听来的，快些说与我听。”三太太的嗓子也跟着高了，眼睛也亮了。“这事儿，你问我是没有用的。”二太太故意在众人面前买了个关子，一双眼尽往九如坐的地方瞟，“表少爷的眼界一向高，能看上的就一定不是普通人。”“好了，都吃饭了，再说下去，菜都凉了。”大太太出声将所有的闲言碎语都压制下去，“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老爷在这儿呢，两个妹妹打听这些做什么，表少爷的亲事，就算他双亲不在，还有老爷做主，轮不到我们几个。”正逢上了新菜，大太太亲自站起来，将蒸的热气腾腾的笼屉打开：“今天做了老爷最喜欢的糯米鸡。”九如很远就闻到荷叶与糯米混合在一起的香气，身边的霆岚眉角一跳，她觉得像是哪里不对劲，果然霆岚趴在她耳朵边，很小声地说道：“我也最喜欢吃糯米鸡。”她才想问为什么，老王爷已经开口了：“前面我已经闻到香气了，果然是这一道，你亲手做的？”“是，老爷尝尝口味可适合。”大太太笑着将最上面一份取过来，放在老王爷面前。九如难得见到大太太脸上显出这种温婉的神情，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就像是在等老王爷的一句夸赞，耳朵眼里却依稀听到很小的一下冷笑，短得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她多长了一个心眼，最快速度地扭头去看二太太。果然，二太太嘴边的讥讽没有来得及收势住，她没有听错，更没有看错。老王爷执起筷子，在荷叶中翻了两下，淡淡道：“收下去吧。”“老爷，不是最爱吃糯米鸡的，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到位，那也先请尝一尝。”大太太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急切地将碟子往前推了推。“不用尝了。”老王爷说得很认真，“拿下去给大家尝尝也可以。”“可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了吗。”平静的语调，暗藏波澜。“是，我听到了。”大太太不甘心地回道，腮帮子边鼓起一块来，显然是咬着牙的，她将笼屉里的糯米鸡，一只一只放在众人面前，明明还想撑着笑脸的，却怎么也撑不起来，等送到霆岚那一份的时候，她好似狠狠地瞪了霆岚一眼。霆岚笑着去接，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些，被九如尽收眼底，她拿过属于自己的一份，用筷子将荷叶挑开，尝了一小口，味道很好，鲜美丰腴，已经是十分用心，想来一大早唤芍药过去，就是帮忙做这个。问题，到底出在哪里。128：按兵不动明明是一场好端端的家宴，前半段是说话的人太多，牵来扯去的别有用心，后半段变成鸦雀无声，老王爷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连后面的菜都没有上齐，他已经起身离席。一群人都站起来要送，老王爷摆了摆手道：“我突然有些不适，你们自顾着吃好再散席，你们都用心了，我很喜欢。”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一圈，偏偏将大太太给遗漏了，或者说没有多看她一眼。待老王爷一走，谁还敢在大太太眼皮底下继续吃，一个个找借口走了，只留下九如按兵不动，霆岚拖了她两次衣袖，她只当是没看到，一双眼盯着大太太看。“九儿，我们回去了。”“再等一会儿。”“等会儿大太太要发脾气的。”“不会，你放心，大太太不会发脾气的。”九如将芍药找来，芍药并着几个丫鬟在小屋中吃饭，还不太清楚情况，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待两个人离丫鬟们远了，方才开口问道，“大太太找你做的是不是糯米鸡。”“是，我的本家是南方人，所以会做些这个。”“老爷喜欢吃这个？”“以前四太太做菜才是行家里手，糯米家是四太太的拿手菜。”芍药见大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霆岚还站在门前，不时往她们站得地方看两眼，“不是才开席不久，已经散了？难道是糯米鸡出了岔子，这下子大太太要治我的大罪了。”“你别慌，别乱，和你没有关系，你先把小王爷带回沁月阁，我晚些回来。”“小王爷怎么肯跟着我回去。”九如轻笑道：“我与他说明白缘由，他一定是肯的。”两人走到霆岚面前，九如未语先笑，笑得霆岚也跟着她笑起来：“九儿，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方才老爷夸我呢，能不开心嘛。”“原来是为着这个，那我也天天夸你，你天天开心。”霆岚上来抓她的手，晃了两晃，“你说好不好。”“相公天天夸我，我当然是开心的。不过——”她偷偷指了指屋里，“大太太看着不太开心。”霆岚撇撇嘴道：“所以，你要留下来陪着大太太，不回去陪我。“九如回捏一下他的手心：“相公真聪明，所以你同芍药先回去等我，我就能很快回来的。”霆岚眨眨眼问道：“这是为什么。”九如用指尖拎起他耳朵的一角，温热的对着他轻轻呵气道：“因为你要是在，大太太好面子，一定不肯听我劝，等你们都走了，我才方便说话。”霆岚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还是听话地跟着芍药走了，一走三回头，九如看着他的样子，又想笑又要忍着，给芍药做个手势，转身慢慢地退回到屋内去了。听到她的脚步声，大太太依旧坐在雕花椅子上，没有动弹，或者说是没力气动弹了。“大太太。”她离得近些，轻声唤道。大太太掀起眼帘看她：“九如，你怎么还在，大家不是都散了吗。”“我不放心。”九如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大太太忍不住笑起来：“不放心什么，怕我想不开吗。”129：微乎其微　　大太太想了一想道：“你过去桌上，将糯米鸡拿过来。”　　九如依言走到桌边：“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太太要拿哪一份。”　　“那份没有动过的。”　　只有从老王爷面前被撤走的那份，只拨弄过一下就没有动了，九如找到那一份，用双手捧了，送到她面前：“大太太要的可是这一份。”　　“筷子呢。”　　“这里。”　　大太太一筷一口，一筷一口，将已经冷掉的糯米鸡往嘴里塞，塞到一半的时候，眼泪没忍不住往下掉，都渗进荷叶的缝隙中去。　　“浸染了眼泪的食物不能再吃了。”九如将手挪移开些。　　“让我吃完。”大太太执拗起来，用力扳动她的肩膀，“怎么，这会儿，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嘛！”　　每个字都是带着怨气的，九如都能听懂，她没有直视，目光微微地下垂了：“家母说过，要是眼泪掉在吃的东西上，再送进嘴里，那么从舌头到心，都是苦的，所以不能吃。”　　大太太的动作一僵：“是你母亲说的？”　　“是的，自小就同我说的，今天怎么算都是府里开心的日子，大太太不必吃苦吃到心里去的。”九如自作主张从她手中，将筷子给抽走了，放回到桌子边，将背影留给大太太。　　“你母亲也是心里有苦的人，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太太语声哽咽一下，“九如，你，你别转过来，听我说几句话，可好。”　　“大太太想说什么，尽管说，九如不过是提供一双耳朵，其他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天一大早起来，衣服都是先前早早做好的新料子，新款式，老爷进门却一眼都没有多敲，三个太太每人身上分一眼，不多不少，他一直最喜欢吃糯米鸡，我想着这些年也没有人再给他做，特意学来做给他吃的，别人吃了都说好的，怎么他就不肯吃呢，他不是最喜欢的嘛，明明是他最喜欢的。”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是大太太将案几上头的茶盏挥衣袖扫在了地上，因为，什么都再掩饰不住她的失望情绪，擦多少香粉都掩藏不住韶华远去的老态，她以为精心准备一场，至少会有回报的。　　但是，她不懂，喜欢的东西是因为是喜欢的人做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其他的，也就不再重要。　　九如还是没有回头，她听到大太太发泄，听到大太太哭泣，听到大太太起身整理衣裙，悉悉索索，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然后一切像是回到平日的样子。　　“九如，没事了。”疲倦后面，她已经缩回到那个叫做大太太的皮相底下，怕是经过这一次，再让她拿出勇气走出来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　　九如低声要去捡拾地上的碎片，那些丫鬟没有一个敢进来张望的。　　“不要捡了，你早些回去。”　　手指停留在瓷器的碎片上面，没有动。　　“明天起，你还是老时间过来陪我，还有庄子上面的事情，我年纪大了，是要交付些出来，省省心，养养老了。”130：举棋不定　　大太太要差丫鬟送人，九如婉拒：“这一点点的路，又是日常走习惯的，我闭着眼都能寻回去，大太太好生休息。”说完，自己拿一个纸灯笼点燃，摇晃着走路，别有味道。　　不过走到一半的路，对面已经有相同的灯笼，正对着过来，芍药将灯笼抬高，看清楚她：“小王妃可算是回来了。”　　“你特意过来接我的？”九如将灯笼吹熄，递给她拿着。　　“才将小王爷送回来，他就直嚷嚷着让我来接你，我明白你是为了留下来和大太太说些贴心话，怎么能够打扰，只能在半路候着，要是回去，小王爷问起来。”　　“我明白，一定说是你将我接回来的。”九如掩口而笑道。　　石榴见她心情大好，知道必然是得到大太太的某些应允，心里也为她欢喜，走路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许多。　　走到沁月阁门外，听到霆岚的声音：“快下，快下，怎么举棋不定了。”　　两人相互看一眼，九如淡淡问道：“小王爷是在同表少爷下棋？”　　“我出来前，并未看到表少爷来。”芍药走在前面，已经看到厅中的情形，暗暗咋舌，小王妃只听到一句，已经猜到屋中发生的事情，真是够灵验的。　　九如两步走上台阶，赵凌琪坐的位置正对着外面，随手放下棋子来，冲着她笑道：“你回来了。”　　霆岚扭转过头来，也跟着笑：“九儿回来得正好，来帮我们数子，免得表哥又要赖我。”　　九如接过石榴递过来的手巾，擦拭一把，走到他们跟前，轻轻瞟了一眼，棋盘中的景象，不觉失笑，这还哪里用得着数子，赵凌琪执白，已经吞吃大片的地方，黑棋零零散散，早就溃不成军的样子。　　“九儿，你说，你说我们谁赢了。”　　她的手指恰有其事在棋盘拨拉几下，随手将棋子一抹，都打散开了：“正好是平手，谁都没有输，谁也没有赢。”　　赵凌琪抬起一双点漆眸子，静静看她片刻，点点头道：“霆岚的棋艺有了长进，再过段日子，怕我就不再是你的敌手了。”　　霆岚不疑有他，欢喜的拉过九如的手，问道：“大太太没有为难你吧。”　　“大太太对我是极好的，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我。”　　“我看她今天心情不好，把父亲都给气走了。”　　“老爷是临时有事情才走的，没有人气他。”　　“大太太明明知道父亲只喜欢吃母亲做的糯米鸡，偏偏要在父亲的寿宴上做出来给父亲看到，所以父亲才会生气的。”霆岚一声眼澄清见底，说的都是真相。　　九如用手指掩住他的嘴，低声道：“大太太是一片好心，不许你这般说的。”　　霆岚半懂不懂，觉得唇上都是她指尖淡淡的香气，不敢说一个不字，老老实实地点头，不再往下说了。　　“要是方才相公没有吃饱，我去给做一碗面。”九如放下手来，问道。　　“好，好，九儿煮面最好吃的。”　　九如浅浅一笑，边挽着袖口，边往灶间走去。131：悔意　　灶台烧着现成的热水，她熟门熟路地取了晒干的挂面，扔进沸水中，另开小灶做浇头。　　“我也才从外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能跟着讨一碗面吃。”　　九如没有回头，知道赵凌琪站在离着她很近的地方，看着自己，她都能够感受到背后留下他目光探查的热度：“表少爷开了口，没有什么不行的，都是举手之劳。”　　“我还以为要揉面的大麻烦，原来是有加工一半的。”　　“霆岚贪嘴，有时候下午，晚上的，说是肚子饿，又不要吃正经的饭菜，才让厨子做了干面条，想吃的时候，直接下到热水中就好的。”九如手起刀落，将找出的笋丝和肉丝都切得细细，码成一堆。　　“你记得吗，在沈家时，你也做过一碗面条给我吃，也是这个时节，你笑着说有新鲜笋子，又说我有好口福。”　　“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大半了。”九如依旧是淡淡的神情，继续切手中的葱花，“不过，表少爷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笋尖虽鲜美，却要先过水，否则有涩气，相公不喜欢的。”　　“没有旁人的时候，你还一定要喊我表少爷吗。”　　九如的手下一停顿，随后问道：“不喊表少爷，又要喊什么。”　　“喊我的名字，不好吗。”赵凌琪脚下并作两步，与她并肩而立，一只手盖在她的手背上面，“九如，我想我后悔了。”　　九如一瞬间没有听明白他最末那句话的意思，整个人有些呆呆的，根本忘记要去推开他。　　赵凌琪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顺势要来搂她的肩膀，声音低得像是低喃，又像是窃窃私语：“九如，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每日每日看着你在我面前走动，说笑，我越来越恨自己，当初为何要狠心做出那样的决定。”　　“当初是为了什么。”她其实已经问过的，此时此刻，却又想要问了。　　“因为我的家世，我的风光表面下，像是一床早已经被蛀虫咬穿的锦被，根本容不得别人来精挑细选，你对我说的那些，我怕自己根本没有法子给你。”　　“你问过我吗。”　　“什么。”　　“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与你一同吃苦，一同奋斗吗，你问过我，如果是现时这般的人，我还要不要你，你问过我吗。”　　“我，我不敢问你。”赵凌琪被她的这样直白的问题问得退后了一大步，不敢再去碰她，五官微微扭曲着看她，“我怎么能够问你。”　　九如将视线收拢，不再多看他一眼，自顾地起了油锅，将一小锅的笋丝炒肉丝翻炒地飘香四溢，她看着自己手底下，不停在锅中翻滚的红红白白，声音低下去了：“你没有问过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只说是为了我着想，将我许配给了霆岚，要是这样说，我是不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安排的良人。”　　“如果，当时我问了呢。”赵凌琪的声音发颤，他不自觉地想要握紧拳头，怕是这样子才能站在原地，听取对方给出的答案。　　这一边，面条已经出锅，鲜美的浇头淋上香油，被分成了两碗，九如抬起晶莹如玉的面孔，冲着他笑道：“既然当时没有问过，那么以后就再也不要问了，表少爷，面条做好了，请出来与霆岚一起吃吧。”132：决定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吃，九如站在一旁静观，霆岚完全不明白方才短短的一刻内，发生了什么，赵凌琪的神情从走出灶间以后，已经看不出半分的破绽，他想藏起来的时候，除了一个人，谁都不能看穿他。　　他，还是众人眼中，温文尔雅的表少爷。　　“九儿做面越来越好吃。”霆岚吃两口，夸一句。　　“再说下去，沁月阁的厨子都要被辞退了。”　　“这是为什么？”　　“传到老爷，大太太耳中，厨子的手艺还不如我这个门外汉，他们还怎么有脸留下来做活，怕是一个一个都哭着自己卷铺盖走人了。”九如的话一落音，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　　霆岚抓抓头发：“那么，以后都不能夸你了。”　　“不是不能夸，而不是像你这般夸奖的时候，比吃东西的时间都长，表少爷一碗面都吃完，你的还剩下大半碗来。”九如接过面巾，替他擦擦嘴边的痕迹，“再不吃，面条都糊了。”　　赵凌琪放下筷子来，正色道：“不是霆岚吃得慢，是我赶时间吃得有些快。”　　“表哥要赶什么时间。”　　“我明天一早，要出远门，原本是来辞行的。”　　“又要出门做生意？”　　“也算是做生意，姨夫有一摊子买卖正好要与亲家合作，他在京城里头走不开来，便让我过去了。”　　“亲家的话。”霆岚盘算一下，又去看九如，“就是和九儿的父亲一起做生意。”　　“正是，九如想有什么要托我带过去的物件，交予我也是一样的。”　　九如摇头道：“父亲与姐姐才过来看我，暂时没有东西要交传，不知这一门生意是长是短。”　　“据姨夫的交代，先想试试水，要是能够照应下来，就是长久的买卖了，以后我少不得要两头跑，你要带点东西回去，或者从家里捎东西过来，都会方便的。”赵凌琪起身，微微整衣道，“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棋也下了，面也吃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对着两人正式行礼，九如赶紧还礼。　　一直到辛醅打着灯笼，两个人走得看不见人影了，霆岚与九如站在沁月阁门前，他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表哥的样子怪怪的。”　　九如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相公觉得表少爷哪里怪了。”　　“他好像给自己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表哥没有说，我也不好问。”　　“表少爷已经是大人了，即便是做了决定，也有他自己的分寸，相公说的是，他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九儿，其实，我觉得你也怪怪的。”　　“相公说说看，我又哪里怪怪的。”　　“以前，表哥来，你不太正眼看他，府里头人人都说表哥长得好看，恨不得多看他两眼，你却是有意无意地将眼睛给回避开来了，可是这两次，表哥来的时候，你都肯正眼看着他，说话的时候，也是看着他才说的。”霆岚侧过脸来看着她，“九儿，哎，你说说看，我和表哥谁长得好看。”133：承诺　　九如啐了他一口：“男人家，要不要比这些。”　　霆岚揉过来，圈着她的纤腰，不肯放手：“你说嘛，我要听你说，不然我不放手的。”　　九如拍打他的手，见他没有要放松的意思，笑着道：“好，好，相公在我眼里最是好看的。”　　“真的？”　　“千真万确。”　　“比表哥还好看？”　　“你就只会同他比。”　　霆岚的脑袋往她肩胛处拱着：“难不成问你，我比老爷是不是长得好看。”　　“胡说，王府里头上下，老爷的相貌最是堂堂，哪个能同老爷比。”九如正色的说道，那模样儿极是认真的，不过只维持了短短一会儿，已经撑不住，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