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一宅-13

“知道，我当然知道。”尔容的笑容里面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恶毒，“她还会画牡丹花，你有没有见过。”　　“牡丹花？那可没有见过。”霆岚转过头来，冲着九如笑道，“九儿，下次你画给我看好不好。”　　九如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居然没有出声。　　“她的牡丹花画得像真的一样，有整面墙壁那么大，每一瓣花瓣栩栩如生，凑近过去，好像能够闻到花的香气。”尔容形容地绘声绘色，“真是可惜，她出嫁地太匆忙，那朵牡丹居然没有画完，而且还被父亲让人用白灰给重新抹掉，真是可惜。”　　原本已经被自己上锁的记忆，重新被打开，封存好不准备再想起来的东西，像是不能阻挡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拍打过来，九如险些坐不稳，身子一歪要跌倒在地，尔容眼明手快，及时地扶住了她的半边臂膀，隔着衣料，感觉到她已经不能抑制的颤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准确无误地戳中了她的心伤。　　心伤，心伤，以为不流血，结了疤，就能痊愈了吗。　　九如呵九如，你是不是与天真的相公相处的时候太长，也变得天真起来。　　九如掀起眼帘，看着与自己离得很近的尔容，在她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那一刻，她才觉得别人的目光没有错，她们两个真的是很像，很像。　　“九如妹妹，你还好吧。”　　“尔容姐姐，我不会更糟糕，只能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尔容放开了手，九如立即坐得腰背笔直，纹丝不动。114：融洽　　接下来的话题，变得繁复而家常，她们之间仿佛达成一种默契，将生着倒刺的话语都藏了起来，换而说的都是京城哪家的衣料铺子进了新的货色，哪家的胭脂成色又是最好的，对话的声音都变得大了些。　　“都说天睐轩的玫瑰胭脂最是地道，父亲却总是忘记帮我捎带回来。”尔容看了看九如的脸庞，“你用的是什么胭脂，颜色浅浅的，真好看。”　　“芍药，去我屋里，将天睐轩两盒没有开封的胭脂和水粉拿过来，给姐姐带回去。”九如抬高了声音吩咐道。　　芍药不知先头是站在哪个位子，立时出来应声，动作十分麻利，一会儿就将东西取来盛在绒布的盒子中：“小王妃说的可是这几件。”　　九如伸出手指拨弄一下：“是，这几件的颜色都很好，姐姐拿回去用就是，以后，每个月我再托人给姐姐送来。”　　尔容也不推辞，让雪卉收下，盈盈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妹妹才是，天睐轩的货色可不便宜。”　　“便宜的也不能随便让姐姐使用的。”九如客客气气地答道，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她先去看的势必是走在后面的父亲，父亲神情淡然，原本眉宇间的忧思似乎放下来，想来是与老王爷谈过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哎呀，我真是羡慕亲家的好福气，薛家人丁单薄，我膝下只有岚儿独子，再有个小女儿晴芸，莫说是我有时候觉得寂寞，孩子们也找不到玩伴与能够说话的同龄人，你看看她们两个，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如花似玉的一对姐妹，像是一幅画里出来的人儿般。”老王爷的心情看着也很是不错，抚掌而笑，“一个已经给了薛家做媳妇，可惜我只有岚儿，不然的话……”　　“有机会，有机会的。”沈秋明跟着笑道，“尔容，我方才与老王爷说起，你性格顽劣，擅自出门，要带你回去责罚，不想老王爷却替你说情，还不快来谢过长辈。”　　九如还没领会到眼前两位唱的是哪一出戏，尔容已经站起身来，娇俏地给老王爷行礼做谢。　　老王爷摸着胡子，笑得欢喜：“这会儿不用谢，等事情落实了，再谢我也不迟，到时候都是一家人才好的。”　　尔容的脸上，喜色更浓，简直是飞上了眉梢，挡都挡不住。　　老王爷说要留两位吃过饭再走，沈秋明婉言推托道：“路上还要费些时间，这会儿赶着走，到家不会太晚。”　　“那不如，再留宿一夜，要是觉得拘谨，只住在沁月阁便好。”　　沈秋明看了看尔容，轻声叹气道：“她母亲还盼着我早些将她平安无事地带回去，要是再多留一会儿，妇道人家心思又多，怕是要哭到明天，她这个不孝的罪过就更大了，此次已经是多有打扰，下次，下次一定再过来亲家家中做客，要是亲家不嫌弃我那里地方粗陋，也可过来小叙。”　　老王爷听得这番话，也就不再强留：“你们与九如自当还有贴己话要说，等会儿让沁月阁的人安排送行，以后俩家多多走动，才是正经话。”顺手将霆岚拖走，“凌琪总说你写字进步，为父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有进步没。”115：入瓮　　霆岚苦着脸被抓走，九如静立一边看着父亲，沈秋明的神情叫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被他收藏在波澜不惊的眼底。　　“父亲。”尔容先开了口。　　被沈秋明的手一挥，给彻底地阻止了：“尔容，不用再说。”　　“可是，父亲，家中的事或者只有妹妹可以帮忙。”　　“她已经帮过了。”沈秋明轻轻答道。　　“父亲，家中的事情，是不是与我母亲有干系。”九如想一想，终究要问的，不如趁着当面问清楚，总比往后独自揣测不清来得可靠。　　“你母亲已经过世了，以前的过往种种都与她不再有任何干系，逝者已逝是老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能去查一个死人的。”等于是承认了她的问题。　　“母亲不在，可是我还活着。”　　沈秋明眉梢稍稍上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是薛王府的小王妃，查来查去也不查到薛家来的。”　　“所以，那时候父亲才下决定把我匆匆嫁到薛家的。”　　“那时候，你是心甘情愿急着要出嫁的，当时你与我说的话，我还一直记得，你觉得母亲离世过早，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且唯一的牵挂都不在了，沈家又怎么能够困得住你，薛家，对你而言，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了。”沈秋明淡淡地将话说完，“尔容，我们回去了。”　　“可是父亲依然利用了我！”九如忿忿然挡在他们身前，“让姐姐假借离家出走的理由出现，又让我写了书信回去，再然后……都是父亲步步安排，引我入瓮。”　　“出嫁的女儿，原来也该给家中写信的。”沈秋明依然轻描淡写地将她的话给扫开了。　　“母亲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九如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　　沈秋明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明明是在看着她的，九如却知道他不过是从相似的五官中，在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你只要记得，你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就是了，其他的，何必要多加追究。”　　“那么，家中的……”　　“家里的事情，老王爷已经答应帮忙，我与尔容来这一遭，总算不虚此行。”　　尔容听到这番话，欢喜的问道：“那就是说家中不会有事了，对不对。”　　沈秋明点点头：“确实如此。”　　九如在心里默默念一声佛，数日里悬吊着的心，总算是慢慢被放回了原处，低声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么我的那件事情。”尔容的话说了一半，脸颊微微泛红，却是不好意思说下去。　　沈秋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来：“你的事儿，也算有点眉目，一时急不来的，你也不怕做妹妹的笑话。”　　尔容撒娇地抱住父亲的手臂摇晃道：“妹妹都比姐姐先出嫁了，我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秋明噙着笑意，将她的手拨开，走到九如面前，嗓子压低道：“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好好收着，最近不要拿出来给别人看。”　　这一次，只有九如能够听到，原来归根于底，真的还是那个金玉算盘惹的祸。116：责罚　　九如亲自将父亲和姐姐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在视线中变成很小的一点，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站在风口没有动弹。　　“小王妃，天色不早了，风口寒气重，我们回屋吧。”芍药轻声提醒道，“老爷还在沁月阁没有走呢。”　　九如回过神：“是，我怎么将这一茬给忘记了，幸亏是你说得及时，我们快些回去才是。”总不能让老爷觉得，是薛王府亏待自己，少你吃还是少你穿戴，见一次娘家人，还是不亲热的娘家人，就来个依依不舍，百里相送的架势。　　走到沁月阁的台阶前，她定定神，对于父亲和姐姐来的这一场闹剧似的出现，老王爷的态度暧昧，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要是真的能够轻易化解，父亲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何不能自己解决，求人求到亲家门口，还打着来找亲女的幌子，别说是老王爷这样的明眼人，就算是辛泽他们几个机灵些的，也能猜出大概了。　　厅门敞开，老王爷坐在厅中正座，手边放了一杯热茶，烟气袅袅，两个丫鬟悄然无声地站着伺候，九如匆匆看一眼，发现霆岚并没有出现，背后吹过一阵风，微微的凉。　　“九如，客人都送走了？”老王爷揭开茶盏，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回老爷的话，送到门口，见他们上的车。”　　“真是难得，没想到亲家会登门拜访，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老王爷的笑容像是没有收敛及时，还剩余一点留在嘴角，斜斜向上，看着像是冷笑多些，“他进府时，手中捏的是你写的家书，你姐姐突然过来，怎么也没有回一声话，回了话也可以安排住在沁月阁，长辈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九如张了张嘴，原先想说，大太太是知道这事儿，不过觉得在老王爷要教训人的时候，把大太太搬出来，似乎又是于事无补的，没道理大太太知道的事情，老爷被瞒在鼓里的，既然要拿这事儿挑出来说，那么霆岚不在场也是理所当然的，老王爷有的是法子将儿子给拨弄去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去。　　“怎么答不上来了。”　　“没有回禀长辈，是我疏忽了，姐姐来得突然，一时之间有些慌了手脚，姐姐在路上又吃了点苦头，只想着先安顿下来再说。”　　“况且，你家姐待字闺中，尚未出嫁，突然跑来同妹妹和妹夫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们薛家不怕人说，她的名声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九如暗暗咬着牙，低眉顺目地回道：“老爷教训得是。”　　“你眼见着家人一走，我就明着教训你，心里头可是有不乐意。”　　九如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裙子一展，规规矩矩的原地跪下，俯首回道：“老爷是王府的大家长，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实在不敢辩驳，这事情确实是我鲁莽，没有想得周全，请老爷按照家规责罚。”117：一个鼻孔出气　　老王爷没有动静，九如不敢抬头，耳边听到是茶盏放回到桌上，那种瓷器的清脆声，像是在心口狠狠地刮了一下。　　她尽量想把脑子放空，可是念不住在想的，却是在为母亲守灵的那几天，满目都是黑色与白色，没有其他的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天亮，只知道母亲再不会醒转过来，对着自己温柔地笑。　　这世间，是不是没有一个人，会给她这种温暖得想要静静睡去的感觉。　　“这是要做什么，辛泽，你拉着我干嘛，放开，放开手。”霆岚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地上的九如，眼睛都要红了，“九儿，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　　老王爷十分不满地看一眼辛泽：“怎么教你的，让你把小王爷照看好的。”　　辛泽也老老实实跪下来：“老爷，小王爷还没有走到三太太门前，就说道，三太太平时最喜欢小王妃的，既然有好玩好吃的，一定也想让他带着小王妃一起过去，匆匆地就折返回来，我想拉也拉不住，总不能弄伤小王爷。”　　霆岚没功夫去听他们的对话，拉扯着九如的衣袖：“九儿，你又没做错事，干嘛要跪在这里，辛泽，你，你怎么也跪下来了。”一双澄清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老王爷，“父亲要是觉得沁月阁里的人做错什么，那么我做错的最多，我也跪。”　　他跪下来的动静大，就听到扑通一声，九如着急地想，会不会碰伤膝盖，没来得及问，紧接着又是两声下跪的声音，她偷偷看鞋子，是站在老王爷身边的海棠和紫薇，想想也是，连小王爷都跪下来了，做丫鬟的再站着，岂非是招打。　　老王爷见一屋子的人又都给跪下来，不怒反笑道：“沁月阁里的，个个都出息了，学会一个鼻孔出气了，是谁这么大的能耐，教得你们！”　　“父亲，我没有学过只用一个鼻孔出气。”霆岚用指尖压住左边的鼻孔，尝试着用右边的，“好像很不舒服，我也没见过他们几个这样做，父亲哪里看来的。”　　老王爷忍不住笑，这一下，总算是春风化雨了，先将手伸出来给霆岚：“地上凉，还不快点给我起来，少在那儿卖乖。”　　霆岚咧嘴一笑，眼睛弯弯似月芽：“我知道父亲最疼我的。”他借力一跃而起，又将手伸给九如，“听到父亲的话没有，地上凉，别再跪着了。”　　“都起来，起来说话。”老王爷吹胡子瞪眼的，“我说什么，你们就拿这一招来堵着我的嘴，岚儿也跟着起劲瞎胡闹，九如先起来，辛泽，还有几个丫鬟，跪着做什么，要是真的有外人来，还以为薛王府整天家法严责，不近人情的。”　　“难道不是这样嘛。”霆岚小小声嘀咕，拉着九如站到自己身后些，凑到老王爷面前问道，“其实，三太太没有找我，是父亲让辛泽把我带走的对不对。”　　老王爷的表情，像是被一整颗鸡蛋给塞住了嗓子，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的：“是不是辛泽小子使坏。”　　辛泽吓得双腿发软，差点又要跪下来：“我，我在老爷面前哪里有这个胆子。”===谁家玉笛暗飞声===118：一碗水　　老王爷见辛泽哆哆嗦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又知道他自小在王府里，陪在霆岚身边，性格是一等的好，再逼问下去，怕是真吓出病来也是不妥，再去看九如，半个人藏在霆岚身后，原本身材就纤细，这会儿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有些想自问，是不是方才是凶过了些，那一屋子的人是在自己的威严震慑下，不由自主才跪的。　　“那么，是岚儿自己想到的。”　　“开始父亲说的话，我也没有想过是要支开我的，快到三太太门口，才觉得奇怪，平日里三太太来沁月阁都喜欢拉着九儿的手，说个没完没了，怎么可能只喊我一个人过去，再想想父亲还在沁月阁没走，所以赶着回来看看了。”霆岚说得振振有词。　　老王爷边听还边点头，居然夸赞道：“岚儿确实有长进，会动脑子想事情了，比会写字还有长进，确实身边有个伶俐的人伴着，慢慢会有样学样的。”　　九如低垂着眼帘，老王爷的话听起来，明着是夸霆岚，暗着呢，暗着的，她只当是听不见。　　“也不能说，我每次来，就是为了训人，话已至此，九如心里该有分寸了。”老王爷轻咳一声问道。　　“下次再不敢擅自做主，一切都凭老爷做主才好。”九如赶紧地应着话。　　“要不是大太太说，她已经知晓这些，让你自己安排，原先确实是犯了家规的。”　　九如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原来真的是早从大太太那边知道事情的原委，然后故意给自己个绊子，让自己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谁才是薛家的当家人，看来以后不能只拿大太太的话当话，老王爷这边，半分不能耽搁的，一碗水，需摆平，她要学的功夫还多着。　　“时间不早，我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老王爷走到门口，又忽的转过头来问，“你姐姐是不是中意凌琪。”　　九如心中一惊，这次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地答不上话。　　老王爷仔仔细细看过她的表情，一会大手道：“好了，好了，凌琪原先是去过你们沈府几次，这些我也都是清楚的，他那样的一表人才，女儿家心生爱慕也属于人之常情，我不过是想问你一问，你不用急着答我。”　　“女儿家的婚宴大事，还是由父母做主才好。”九如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确实是父母做主，她双亲俱在，这些不该问做妹妹的。”老王爷像是轻轻笑了一下，“只可惜，金玉外表败絮其中，要是知道了真相，可会后悔。”　　后面半句说得没头没脑，九如假装也听不懂的样子，赵凌琪将家世告诉她的时候，并未有旁人在场，他不想其他人知道，她就乐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辛泽取来灯笼，在前面掌灯，等老王爷走得远了，那一小盏灯摇摇晃晃地转个弯不见了光，霆岚转过身来，将九如的肩膀给抱住。　　九如被唬了一跳，觉得他靠近过来，体温温和，笑着想去推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丫鬟都在呢。”　　“丫鬟在，就不能抱娘子了吗。”他压根没打算放开手。　　“那，那就回房在说话。”九如有些害臊，趴在他耳朵边轻轻说道。119：融化　　霆岚想都没想，将九如拦腰抱起，九如索性将面孔往他怀里一藏，来个眼不见为净，反正也没有哪个丫鬟有胆子敢出声敢发笑的。　　一直抱到内屋，霆岚像是走到床沿边，还不舍得放开手，九如在他怀里挣了一挣，娇羞地问道：“相公又在想什么。”　　“抱着九儿很舒服，不想放开手。”　　“抱得久了不累吗。”　　“不累，九儿像一片羽毛这么轻。”　　九如忍不住笑道：“哪里有人像羽毛这么轻的，还不成纸片似的，被风轻轻一吹就跑了。”　　霆岚弯下腰，动作很细致，将九如小心地放在被褥上面，随手将她挽发的簪子和发带抽走，一头乌鸦鸦的头发，衬着雪白的枕，他的眼睛眯了一下：“九儿，你真是好看。”　　九如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侧过头去避让：“你总是爱说笑。”　　“说自家娘子长得好看，怎么是说笑了。”霆岚有些急，手脚并用爬上来，“九儿你挪进去些，地方不够大。“　　九如抿着嘴，身子往内侧靠了靠，霆岚侧卧在她身边，两个人离得很近，额头抵着额头，她有些看不清楚霆岚的面孔，他温暖的气息却像是流水一样将她整个人由外而内地抱拢住了，鼻头有些酸酸的，眼泪似乎要掉下来。　　“九儿。”同样因为离得很近，她的轻微举动，都被他观察在心，一只手摸上她的额头，用掌心的温暖浸染着她，“方才父亲太凶了，九儿是不是吓到了。”他的手指缓缓地拂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停留在她的唇上。　　“没有。”九如的嘴唇温度与他的手指相比，有些凉意，“有相公在，我不会害怕的。”　　这一句话，她没有说谎，尽管她知道霆岚不如赵凌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霆岚有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是方才他出现的一瞬间，那种心安的感觉，那种有可靠的人可以依傍的感觉，不是赵凌琪可以给她的。　　她与霆岚之间，不仅仅是夫妻，还是亲人，仿佛是掉进河中溺水的人，霆岚给她的不止是一根稻草，他将整条手臂都递传给了她。　　只有亲人可以给予这般温暖柔和的心境，让人陶醉其中，不忍抽离出来。　　“九儿，你总是，那么凉凉的。”霆岚贴过来，含住她的唇，口齿不清地念叨着，“每次都好像会得融化掉一样，融化了，再也找不到了。”　　九如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只以为是什么孩子气的言语，嘴唇轻轻启开，用的是一种邀请的姿态，果然霆岚的舌尖在她唇形描绘了两圈以后，探进去，与她唇齿相亲，温柔缠绵，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变得重起来。　　霆岚翻个身，将她半压制在自己身下，姿势一变，尽管没有方才那么近的距离，却益发的暧昧，他捧住她的脸，像是要亲过她每一寸细腻的肌肤，最后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呵着气，低声呢喃地喊着她的名字。　　每一声，模糊的字句，都让九如的心跳加快了一分，她觉得自己像被霆岚说中了，要融化了，融化成一汪清水，不能自己。120：睡迷　　醒过来的时候，九如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低下头，看到霆岚的一条胳膊横在自己胸口，霸道地将自己圈在他的范围内，大概只要自己轻轻一动，他都能够察觉得到，不过他睡得这般熟，外面打一个雷，都未必能惊动他。　　斜斜地往窗外一看，九如觉得心里猛地一通乱跳，窗外晨光正好，已经有了淡淡的日光打在窗纸上，这是什么时候了。　　她急急地坐起身，动作大了，觉得腰背酸软，差点又滑下去，身边的霆岚不过是微微调整了睡姿，果然是没有醒过来，一只手在枕头边无意识地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九如心软的笑起来，取过一件外衣来，塞半边在他手中，他才又安静地睡了。　　等到她梳洗过，打开门，芍药都没有在外头候着，心里愈发觉得奇怪，照例来说，就算是她睡过了点，芍药也应该过来喊，即便不能叫门，轻轻拍几下，难不成芍药已经来过，是她睡得实在太沉，什么都没有听见。　　“小王妃，你这是要到前厅去？”石榴出现在身后，见她衣服没穿妥帖，头发没梳，急急忙忙往外走，赶紧唤住她。　　“石榴，你可看见芍药，我在找她。”　　“芍药，一大清早被大太太找过去，还不见回来。”石榴疑惑地想一想，“小王妃不是应该早早去大太太那边陪着做事的，怎么芍药去了，小王妃还在这里。”　　“我睡迷了，还想问问芍药，也不记得喊醒我。”九如只差恨恨地一跺脚，果然是不能一晌贪欢，才稍微放肆了自己，就惹出事端来了。　　“小王妃不要太急，我先帮你梳了头，再差个小丫鬟过去大太太那边探听下究竟怎么回事，然后再做权宜之策。”　　九如觉得现下能做的，唯有这个办法：“也好，你过来帮我梳头，取衣服，再让人唤了辛泽过来服侍小王爷起身。”　　石榴招来两个小丫鬟，分头去办事，她随着九如来到隔壁屋子，将梳妆用的匣子打开：“不知小王妃喜欢梳哪一种发髻。”　　九如实在没有心情，随口应道：“你看着梳理就好，简单些的。”　　“我梳头的手艺比不过芍药，也就会些简单的。”石榴的手指看着很灵活，不一时已经梳好，在匣子里挑出两朵淡淡的粉色簪花，插在发鬓边。　　外头回来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站在门边不敢进来，石榴连头都没有回，直接问道：“辛泽找到了没有。”　　“已经找到，看着小王爷起身，我才过来回话的。”　　“那你下去吧。”　　“去大太太那边的还没有回来？”九如追问道。　　“小王妃不要着急，走到大太太那儿有些路的，一个来回，没有这么快的，再等等就是了。”石榴明白她着急什么，轻声安慰道。　　“芍药被大太太唤去的时候，还有谁在场的。”　　“像是有俩个早起的小丫鬟，我方才已经问过了，说不清楚话的，就知道是大太太差人来喊的。”　　大太太身边最熟知的人，难道是碧痕，九如换上石榴取来的新衣，觉得与其在这里坐着干等着急，不如亲自过去一次，昨晚险险躲过被老王爷责罚，看来依旧过不了大太太这一关的。121：比哭难看　　“小王妃，不要急，或者等小王爷起身，陪你一起过去才好。”石榴展开手臂，在前面堵着，不让她往外走，“这样子过去，万一大太太真的来气，说要惩处，又没个说情的人，如何是好。”　　九如停下脚步来，静静听着她说完。　　“芍药做人一向很是谨慎的，既然是小王妃安排过的，她绝对不会这样没有分寸的，想来是大太太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她才没有留话，也没有唤醒小王妃的。”　　“是，你说得有理。”九如将要往外跨步的脚，又给收了回来，“已经迟了这些时候，也不在乎再迟一些。”将混乱的心绪收拢下来，觉得自己方才的慌张有些大惊小怪。　　再一抬头，见到霆岚从内屋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来：“九儿，你怎么起来又不喊我，今儿不用去大太太那边做事嘛。”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拍手道，“我知道了，今天大太太都不用做事，所以，你不用去，对不对。”　　“这是为什么。”九如奇怪了，她与石榴两个人都想不出来的原因。　　“今天是父亲的寿辰，虽然不是什么整数的生日，不过府里有这个规矩，父亲过寿，一切的对内对外处理事宜歇息一天，你自然就不用去大太太那里点名了。”他说得轻松利索，旁若无人地拉着九如的手，“自打你去大太太那边做事，就不能和我一起吃早饭，真正是难得，让石榴吩咐下去，清粥小菜，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九如走到桌边，还有些不能回神，想去看看石榴的，石榴比她的视线跑得还快，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嘴角，轻声问道：“相公，我是不是在笑。”　　霆岚凑到她跟前，很仔细地看了看：“是在笑，不过比哭还难看。”　　九如心口堵着的石头，被他的话一说，全放下来，她是记得大太太前几天有提及过老王爷过生日的事情，当时她听得不够认真，没有记下具体的日子，结果这一边，她睡得迷糊，正赶上这个好日子，想来芍药是记得，过去大太太那边帮忙也是应该。　　偏生的，是这个屋子里头的人都给忘记彻彻底底，九如环顾四周，看了看厅里在做事的几个，难怪老王爷对沁月阁的人多有不满，沁月阁快变成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与外面的那些人，那些事，隔了一层，有些置身于世外的超脱，快要脱离开当家人的掌控范围了。　　白粥，炖的黏稠香甜，点心更是琳琳朗朗摆放了十多碟，石榴点着头，嘴边笑容有些尴尬：“小王妃才嫁进府中，不知道老爷的寿辰也便罢了，我怎么也给忘记的一干二净的，要是方才没有拦着，小王妃往大太太那儿一站，怕是，怕是……”　　“不是幸好有你拦着，也没让我献丑不是。”九如淡淡一笑，用筷子拨弄下碗中的粥水，问道，“不知道老爷寿辰，我们做小辈的要准备些什么。”　　这几天事情来得如同潮水，她一个脑袋，两只手，实在应接不暇，差点就闹出笑话来了。122：差池　　霆岚含着半口粥：“父亲过寿辰不爱铺张，都是家里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就好，不用另外准备什么的，你不用操心这些。”　　九如的视线停留在厅里的那株红珊瑚上面，要是真这么简单倒也好了，怕就怕在家里人吃饭这件事情上，哪一次吃饭都能吃出些事端来，陪着一百个小心都无济于事。　　她心不在焉地吃半碗粥，听得门外有说有笑的，却是石榴派去大太太那边找芍药的小丫鬟和芍药一起回来了，她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动静颇大，芍药原本心细，再看到她脸上神情不对劲，赶紧地收起笑容来。　　“芍药，你一大清早去了哪里。”　　“大太太喊我过去的。”　　“然后呢。”　　“然后帮着做了些事，大太太说是老爷寿辰要打赏所有的人，还留我吃了点心才放我回来的。”芍药边留意着她，边低声回道。　　“你这几天跟着我，又是为了哪般，你去服侍大太太，我没有意见，但是至少要留个话给我。”九如冲石榴一招手道，“我也懒得同她说，一直以为她是个知趣懂礼的，竟然是我看走眼了。”　　石榴知道九如平日便是心中不悦，也能留着三分笑脸迎人，这会儿是正儿八经板着脸，又想到早上的混乱慌张，心里也不好过，硬着头皮，走到芍药面前，几句话说清楚，最后还埋怨道：“大太太是当家的，小王妃就不是沁月阁当家的吗，怪不得小王妃动气，你是做错了事。”　　“我以为老爷的寿辰，不用去大太太那边，小王妃是清楚的。”芍药才回来时的一脸喜色，被冲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这事儿，别说是才进府的小王妃，是我也给疏忽了，你多说什么，还不赔礼。”石榴见她木讷，在她身后推了一把，芍药从大太太那里得到的一些小玩意儿从衣袖里滚落出来，撒了一地。　　九如看了一眼，随即弯身去捡拾，捏到手中知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一样不少的归还到芍药手中，轻声道：“大太太的赏赐当然是好的，那日里老爷和大太太问我，沁月阁的丫鬟可够用，我觉得你们四个固然很好，再要添置反倒显得富余，这会儿看来，四个都是多的，三个也够用了，大太太那边既然人手不够，你又聪明伶俐的，就还给大太太那边使唤。”　　芍药这时候真的慌乱了手脚，不敢去接那些东西，一个劲想往后缩：“小王妃，我以后不敢了，不要将我退去大太太那边才好，我真的不敢了。”　　霆岚拉扯了一下九如的衣袖，小声道：“九儿，她都认错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九如一双眸子冷冷扫她一眼，嘴角微微卷：“认错？她又没有做错事，哪里用得着这个词，我可应承不起的。”衣袖一挥，将所有人都丢在厅里，自己回了屋。　　要是在平日，这点差池，她必然是容忍的，不过经过娘家的来访，昨夜老王爷的态度，她觉得沁月阁里面几双眼睛在她背后时时刻刻监视着，既然她不能走错半步，那么身边的人也不能。123：重归　　等到屋门一关，九如坐在窗前，怔怔看着窗外的景色，在偌大的王府里，都没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她该如何走下去。　　门外不知道是谁，轻轻敲了几下门，见她没有动静，不敢再敲，又悄悄地走开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敲门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这次很有节奏，而且锲而不舍，九如想忽视都不行，再这样敲下去，怕是整个王府都要传开小王妃与丫鬟置气，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她轻叹一口气，将门打开，没精打采地应道：“我想静一静才是，怎么就没完没了的。”　　门外站着的人，一脸好笑容：“如姑娘，我才回来，怎么就没完没了的。”　　九如藏不住的惊喜，一把拉住她的手：“春琴，春琴你从哪里来的，这些天，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我找也找不到你，问也问不到消息，快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我都好，都好。”春琴见她真情流露，跟着笑道，“我一回来就赶着来见你的。”　　“回来？你去了其他地方是不是，没有在薛王府了。”九如拉她进屋来，“不要站在门口，进来说话。”　　春琴熟门熟路地在盆中洗了手，将九如按坐在妆台前：“你莫要急着问我，我回来了，当然会一件一件与你说清楚，这会儿需要做的是，给小王妃重新换装梳头，老王爷的寿宴，做儿媳妇的不能最晚到场，更不能随便马虎。”　　“你才回来，居然情形比我还清楚得多。”　　“小王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样的道理还用得着我来多嘴嘛。”　　“又不是打仗，都是家里的事情罢了。”　　“家中的事情，一旦纠结，胜于打仗。”春琴将九如的发髻打散，“我才学了个新的发髻，想来最适合你的脸型，今日就替你梳妆了。”　　“春琴，你给我说说，这些天，你都去做了什么。”　　春琴就她的发分成小股，盘旋在发顶：“这个缓一缓先，小王妃今天不该对着芍药生气的，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王爷被吓到，坐在后花园里发呆。”　　“你还真是什么都清楚。”　　“芍药还站在门外，不敢进来，要不是遇到她，我又怎么能够清楚了解。”　　“我确实冲动了。”九如轻叹一口气，扬声道，“芍药，你既然站在外面，还是进来说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