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芍药进门,她用一只手臂撑着桌面,半合着眼歇息,才坐定不过小会儿,就听得有人拔高了嗓门在身后说道:“薛王府堂堂的小王妃,难不成是俩口子吵架被撵出沁月阁,怎么坐在门口不进去,让下人见了传出去,真正是笑话了。” 九如只觉得像是有锯子在耳朵根扯磨,听出是二太太的声音,她依然坐着不动,轻笑道:“二太太真是好兴致,怎么有空过来。” 二太太原本就是对她各种看不顺眼,走过沁月阁都是远远绕开,今天远远见门前坐着一个人,背影像是她,觉得有好戏看,才走到跟前,恨不得见她出丑,见她依旧四平八稳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你还懂不懂规矩,哪里有长辈说话,你还坐着的道理,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女儿,这样的轻贱。”86:无中生有二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还刻意地笑了几声:“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的软处,不敢回嘴了。”九如扶着石桌边缘,慢慢站起身,慢慢转过身,直视着二太太,抿着嘴唇不言语。二太太见她脸色发白,显然是身体不适,但是一双眼睛,亮的出奇,让人不敢与其对视,微微将自己的视线给转开来,打九如一进薛家的门,她就觉得九如的眼睛看着不舒服,暗暗啐了一口道:“一身的妖气。”九如不怒反笑道:“二太太特意从沁月阁门口走过,就是来说这些的吗。”她中气不足,说话不如平日利索,不过一字一句,依然清晰入耳,分量不轻。“敢情你觉得有大太太给你撑腰,让你去学着管理家务,你的腰杆子也硬了,说话声音也大了,长辈说话都不放在耳朵里了。”“二太太的话未免有偏差,这里只有我与你俩人,明明是二太太说话的声音更大才是。”二太太要说的话,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梗在嗓子眼里:“我说话声音比你大些,你也没资格教训我。”“二太太是长辈,我怎么敢在长辈面前放肆。”九如顿了一顿又道,“只是长辈也不应该在小辈面前无中生有,妄自菲薄。”八个字一出,二太太险些气得往后退一大步:“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我无中生有,我妄自菲薄,你,你好大的胆子。”“二太太教训我,我作为小辈自然是不能回嘴,但是二太太怎么能侮辱我的出身,我的娘家。”“娘家。沈家是吧。”二太太笑得气焰嚣张,只差两手叉腰了,“你们沈家出了天大的篓子,跪着求着老爷帮忙呢,要是老爷袖手旁观,别说是什么娘家,你能不能在薛府待下去都未尝不知,看你还能神气到几时。”九如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王爷对她的警示,让她即便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都不要计较,沈家是沈家,她已经是薛家的媳妇儿了。这种无谓的争斗,又是在沁月阁门前,她实在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不过是想等着芍药在里面安排好才进去,有些话,她不愿意让霆岚听见的。“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敢说话了。”二太太见她退半步,立时要多进两步的,“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说我无中生有,沈家的事儿,外头打听打听都能知道,你的娘家就要败了,败了,你听见没有。”“九如多谢二太太关心了,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些,不过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实在不想听这些闲言碎语的。”九如知道再僵持下去,场面只会更加难看,索性抬脚往沁月阁里面走。二太太根本不容许她中途退场,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重力拉扯道:“话还没有说完,你要躲到哪里去。”九如是撑着一口气才能走路,根本经不起外力,身体一歪,眼见着要重重摔倒在地。87:风口浪尖 一双手横升而来,将她给稳稳托住了。 “二太太怎么这样好兴致,站在沁月阁门口也不进来坐坐的。”赵凌琪见九如站稳,立时将手给放开来,示意与他一起出来的芍药将她扶好,他的态度温和有礼,未语先笑。 二太太见到突然出现的旁观者,心里有些虚,不知自己方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她也是眼见着四下无人,才敢特意放肆,那样子的话,即便是九如告到老爷面前去,也没有人证,她完全可以抵赖,不过赵凌琪一出现,场面上立即有了变数,她勉强笑道:“原来表少爷也在这里。” “在教霆岚写字,听着外面真是热闹,所以才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的。”赵凌琪的笑容从始至终偶读没有变过,要是仔细看,一双眼睛却是寒意顿生的。 二太太一时找不到台阶下来:“没,没有什么事情,正好路过与九如说几句话罢了。” “是这样吗。”赵凌琪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过也不想轻易放过。 “二太太说的没有错,确实是在门前遇到所以说了几句家常话。”九如不想再生事,方才的对话,她也不算吃亏,就没必要在旁人面前再让二太太更加难堪,免得心中积怨越来越重,闹僵起来,谁都不好看。 “既然如此,二太太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茶。”赵凌琪知晓九如的心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喝茶就不必了,我那边还有好些事儿等着。”二太太赶紧推托,“下午还约了裁缝,给晴芸做几件新衣的。” “既然如此,就不留二太太了。”赵凌琪微微扬起下巴,“芍药扶小王妃回去就好,免得霆岚听到小王妃身体不适,又要心焦。” 二太太眼睁睁见着那两主一仆,返身就走,没有人给她行礼,也没有人再多看她一眼,恨恨地一跺脚,低声道:“你不过是老爷看着可怜收留在府里讨生活的败家子,表少爷,表少爷,喊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根底。” 只可惜,门前只留了她一个人,后面的话,别人都听不见了。 “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子的。”赵凌琪见九如坐着不说话,微微有些气急败坏,方才的从容一扫而尽,“怎么会在门口与二太太争吵起来的。” “一时之气。”九如缓缓言道,“或许这种时候,我应该忍的。” 二太太的话中涵义,她并非听不出来,看着她不顺眼是一码事,她被大太太带在身边,渗入管家是另一码事,当家的好处是个人心里都明白,大太太的公开举动,等于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全府上下,除了二太太,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看着她出丑,再来落井下石。 “二太太的脾气便是那样子的,要是真的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只当听不见就是了,她膝下有晴芸在那里,老爷颇为疼爱晴芸,她自然就有了说话的气力。”赵凌琪见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生怕自己的话说重了,让她更加不快,只能轻声安慰,“怎么说,她都是长辈,一起闹到姨夫面前,吃亏的人还是你。”88:旧案 赵凌琪说了一大通的话,见她还是不言语,索性在她正对面坐了下来,叹气道:“九如,你这是要做什么。” 九如抬起头来,莞尔一笑道:“我是觉得表少爷说得有理,在自责中反省。” 她的鬓发有些微微散开,茸茸的样子,赵凌琪正对着她素净的容颜,强压住想要抬手去摸摸她头发的冲动:“幸好是霆岚没有在场,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他一定会不开心的。” “不开心还在其次,我是怕他想不明白,会觉得你去大太太那里做事不妥,央求到姨夫面前去。” “那样子的话,老爷一定会觉得我没时间照顾好他,在大太太面前打了我的退堂鼓。” “是,只要姨夫一旦开口,你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不就正好迎合了府中好些人的盼望。” “我们不要给那些人盼头就好了。” “表少爷替我打听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了。”方才二太太口口声声说,沈家的事情已经是满大街都知道,九如知道虽然不如二太太说的那么夸张,不过父亲一再书信而来拜托,事情或许真的不小。 “我正是要找你来说这件事情的。”赵凌琪见她微微含着笑,面色却是越来越苍白,担忧地问道,“听芍药说,你方才在大太太那边坐到脱力,走不动路。” “没有她说的那样夸张,不过是因为饿了一个上午,哪里真的就突然变得娇贵了。”九如急着打断他的话,“先把你打听到的关于沈家的事情告诉我。” “听说是令尊得罪了京城中的高官,翻出多年前的旧案,涉及人员颇广,纠葛不断,令尊才频频书信出来,找寻可以相助之人,其中就有姨夫在内。” “旧案是哪方面的案子,总不会是杀人放火吧。” “虽然不是杀人放火,但也不是小案子。”赵凌琪斟酌了一下才道,“说是窝藏朝廷要犯之后,在本朝,这罪过也算是大了。” 九如原先想过,家中一直做的是皇商的生意,要是出事,也就最多是银两贪墨,拉拢权贵这一类,怎么突然生出个窝藏罪犯,沈家上下的人口里面,谁会是要犯之后,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却见到赵凌琪一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心里头一通慌乱:“你的意思是……” “是。” “不会的。” “真的是。”赵凌琪苦笑道,“我也不敢想的。” “难道那个要犯之后,是与我有关的?” 赵凌琪点一点头。 “既然说是旧案,我又完全不得而知,那么即是说……”九如只觉得眼皮上下乱跳,赶紧用手去捂住,“即是说旧案中的那人是我的母亲,我已经过世的母亲。” “所以,我觉得这事儿不会有大碍,令堂已经过世,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是死无对证,令尊最多是花些钱财,找些人脉,费些时间,还能折腾到哪里去。”赵凌琪不想给她太多负担,刻意轻描淡写的带过。 九如嘴角一抽道:“母亲虽然已经过世,但是我还活着,我是她的血脉,或许这就是父亲会写信来薛王府求救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老爷让我不要对此事多加干涉的原因吧。”89:可怜之人 没想到,最后牵扯出来的,还是自己,九如有种天算不如人算的挫败感,还真的是被二太太说中了,想来也是听到风声才能壮着胆子到沁月阁门口来叫嚣的。 九如心念一动,扬起眼来静静盯着赵凌琪。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赵凌琪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我有哪里不对劲的。” “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九如镇定地问道。 “知道什么。” “不要明知故问。”九如想要将赵凌琪那张温和的笑容撕开来,看看这个男人的好皮相下面藏着多少别人不为所知的东西,他最擅长的,保持不变的笑容,仿佛是最好的挡箭牌,将那些他不喜欢的,他厌恶的统统隔绝在外面。 “沈府是你的娘家,应该你比我更清楚才是。”赵凌琪一脸的无辜。 “够了,你不是霆岚,不要套用他的表情。”九如猛地一挥手,指甲差点抓到他的脸孔上,“你明明在我面前提起过,关于我母亲娘家的事情,你定然是知道的。” 赵凌琪有些后怕地瞄了一眼她的指甲,讪讪笑道:“你不要急,听我说,我知道的总是会告诉你的。” “我的金玉算盘呢。”九如突然对他的所言所行都变得怀疑起来。 “不是送去找工匠修理了吗。” “你看着我,同我说,我的金玉算盘呢。”九如原本碍着谈论的话题,不方便让太多人听到,一直压低着嗓子,这会儿着急起来,嗓子都压不住了,觉得赵凌琪实在有太多事情瞒着她。 “九如,这一点请你一定相信我,你的金玉算盘我找到了合适的工匠,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绝对不会出任何差池的,我用性命对你担保,用性命。”赵凌琪见她真的发急,赶紧正色言道,“你要是再不相信我,我此时也拿不出来给你看的。” 九如缓缓地将目光收回来,低声道:“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害我,你也知道金玉算盘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对我何其珍贵的。” “是,我知道。” “在小院中六年,有时候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多一次有整整二十七天没有人同我说话,等到再次张口时,舌头和嗓子都仿佛是黏连在一起,不会言语了。”九如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远远的,不知落在何处,没有收回来,“有时候,想想,也会有后悔的,为了一件不会笑不会说的死物,和自己的父亲死磕,若非母亲过世,我可能还被关在那里,出不来的。” “不会的,九如,你已经出来了,你不再是被关在后院的那个可怜女子,你能够走出来了。” 九如看着他,荷荷地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你也觉得我可怜是不是。” “我不是那层意思。”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她用手抹了一下脸,“不过,你说的对,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重复地去回忆对谁都不好,我慢慢地会将过往的事情都淡忘的。”视线流连在赵凌琪的脸上,她的声音更低了,“其中,还包括了你的那部分。”90:伤口 明明已经将现状分析得再透明不过了,赵凌琪听到她这句近乎于喃喃自语的话,还是觉得心口一沉,像是有看不见的钝器在那里慢慢撕扯,他赶紧地掉转过头去,不要看九如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他觉得那张苍白的美丽素颜,能够在他心脏最柔软的部分,凿出深可见底的伤口,怕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的伤口。 “表哥,九儿,你们在说什么事情,声音这么大,是在吵架吗。”霆岚像是才睡了午觉出来,睡眼惺忪,外衫胡乱地披着,衣带都没有系好。 “没有,没有吵架。”九如走上前,替他整理衣衫,“辛泽去了哪里,怎么没有替你穿好衣服。” “我醒过来也没有看到他,好像是海棠姐姐让他出府去买什么东西了。”霆岚疑惑地揉揉眼睛,看看他们俩人,“真的没有吵架吗,我在内屋都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了。” “我和表少爷怎么会吵架。”九如浅浅而笑道,“她们几个都是怎么了,你醒来都没有招呼。” “九儿,你的脸色不太好。”霆岚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去大太太那里累到了。” “没有,大太太很照顾我,怎么会累,况且也不过就是在那里坐坐,听人说说话。”经过一串的起起伏伏,已经把在大太太那里积累下的那点倦意打发地一干二净,“大太太也是怕我在屋子里闷着,才让我去走动走动的。” “真的没关系吗。”霆岚给自己倒茶喝,“不过表哥说了,你去那边是好事,给大太太分忧,而且父亲也会更加喜欢你的。” 赵凌琪总是能把大道理化成浅白的话,让人一听就明白,九如觉得自己在这点上还真的是不如他,侧眼去看他,他恢复成印象中那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她轻轻叹口气,大概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不经意地将面具卸下来。 “小王妃,门外有报,说是有人找。”海棠从门外进来。 “有人找我?”九如诧异了,“怎么会有人找我。” “已经被拦在外头,正好辛泽在那边看到,听说是找小王妃的,赶紧传话进来。”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怎么没有带人进来。” “门房的老妈子看着脸生,怎么敢放人进来。”赵凌琪提醒道,“不如过去看看才好。” 九如点点头:“既然有名有姓找过来,总不会错的。” “九儿,我也要去看。”霆岚见他们要走,连忙跟过来。 九如按住他的肩膀:“你在屋里留着就好,我只去看一眼,要是真的找我,我就带人进来,如果是冒名的,表少爷会替我打发的。” “怎么表哥去得,我又去不得。”霆岚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走出沁月阁,九如的步子一缓:“你猜会是哪个找我。” 赵凌琪微微沉吟道:“怕是你娘家的人。” “你不是才说了没事的,让我宽心。” “传言是传言,要是真的找到门前,怕是事情更大了。”91:揣测 在心里诸多盘算,见到来的人时,九如依然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这般狼狈的样子,辛泽眼见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搓着双手在一边干着急,见到她出现,立时喊道:“小王妃来了,这位姑娘说是你的家姐,我们谁也不认得,不好相认。” “尔容姐姐。”九如缓过神来,走上前去,轻声唤道。 尔容原本还在低声啼哭,听到她声音,抬起头来,呜咽道:“九如,九如救救我。” 印象中的尔容一贯注意衣着打扮,每次见面总是穿着新衣,珠花玉簪,环佩叮当的,九如实在不能把这个穿着灰扑扑衣衫的女子和沈尔容联系在一起。 “尔容姐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九如看看她身后,没有丫鬟,没有老妈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都不要站在门口,引来更多人看到更不好,既然是小王妃的家人,直接先带到沁月阁去,坐下来慢慢说就是了。”赵凌琪清咳一声,见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要是招来别处的丫鬟,传出去,惊动了老王爷,愈发的麻烦。 尔容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琪王……” “都先回去,回去再说。”赵凌琪怕她又哭哭啼啼个没完,索性抬高了嗓音,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间。 九如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扶住尔容的手臂:“尔容姐姐一路来吃了不少苦,先跟我进屋才好。” 尔容惊魂未定,看到她等于是看到最亲的人,一个劲地点头。 赵凌琪拿出银子打点给门房,叮嘱道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看着前面相扶相持的背影,摇了摇头,疾步跟了上去。 到了沁月阁,霆岚见九如带了陌生女子进门,好奇地凑上来问道:“九儿,真是你的家里人吗。” “是,是我姐姐。”九如吩咐烧洗澡水,再让厨子做些清粥小菜,将尔容交给海棠手中:“姐姐先不用说什么,等收拾好自己,吃过饭,我们再慢慢地说。” 尔容的神情有些呆滞,不过接受她的建议,乖乖地进屋洗澡。 九如在屋中兜着圈子走,霆岚起先还有兴致地看着她,等她转到第三圈,哇哇叫起来:“九儿,你就不能坐下来吗,我被你晃得眼睛都花了。” 赵凌琪拍下他的肩膀:“不要吵她,她在想事情。” “既然那人是她姐姐,又不是坏人,她干嘛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正是因为不是旁人,是她姐姐,她才着急。” “表哥,我不太明白,既然九儿着急,她又不去问那个姐姐,说是要先洗澡更衣的,问清楚再洗也不迟啊。” “九如是担心那位姐姐支撑不住,她的娘家离这里虽然不是很远的路,不过单身女子,又从未出过大门,一路走过来,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九如总算是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尔容姐姐怎么会来的,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出来,一定是家中出了大事。” “九如,不要胡乱揣测。” “她都出现在这里,怎么是揣测。” “我看尔容姑娘的样子,不像是因为家中巨变而逃出来的。”赵凌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等了,索性等她出来才问个清楚不是更好。”92:回避 霆岚见九如急躁的样子,心里难受,站起身来,将她的肩膀搂住,按她一把在椅子上坐下来:“九儿,人都来了,你急也急不来的,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两个人离得近,九如能在他澄清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神情焦虑,她想挤出些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怎么也挤不出来的:“相公,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霆岚觉得她像是一朵素白的花,仿佛随时要凋落枝头似的,隐隐地有些心惊,轻声细语道:“我才没有那么胆小,你怎么能够吓到我,其实是表哥被吓到了。” 赵凌琪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有些啼笑皆非,才要张口说话,见到霆岚背过身来,重重地瞪了一眼,仿佛让他不要打扰自己劝慰娘子,又识相地把嘴给闭上了。 霆岚的手指逐一摸过九如的眉眼,脸颊,还有鬓边的碎发:“九如,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 九如闭了闭眼,呓语般道:“嗯,有相公在,没事的。” 明明是一句空如浮云的安慰话,她的心跳声却慢慢平缓下来:“你们说的都对,尔容姐姐就在屋里,她既然来了,那么家中的事情都可以一一问清楚,我也不必成天的提心吊胆才是。” “趁她还没有出来,我先回避一下才好。”赵凌琪站起身来,“明日我再过来看情况。” 霆岚见他行色匆匆的,抓抓头发问道:“表哥做什么要回避。” 九如想到未嫁时,尔容对赵凌琪的那些小心思,要是说出来的话,未免会牵扯出自己与赵凌琪从前的旧情,搪塞道:“尔容姐姐,云英未嫁,尚未出阁,表少爷觉得有些话,他在场就不太方便说的。” “那么,我要不要也回避。”霆岚为难了,“可是,我是你相公,她是你姐姐,我们算亲戚,亲戚之间也要这么讲究的吗。” “你是我的相公,在场没有关系的。”九如有些不太愿意与尔容独自相处。 “那就好,我留着听你们说话,我不插嘴的。”霆岚欢喜地点点头。 海棠先从屋子中出来,九如往后一看道:“她怎么了。” “那位姑娘洗完澡,换好衣服,坐在榻前,不知怎么又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相劝才好。”海棠无奈的回道,“就听到她在叨念一个名字。” “名字?” “是的,好像是雪什么。” “雪卉?” “对的,正是雪卉。”海棠应道。 九如心里有点底:“我进去看看先,你把辛泽喊回来,怕是一个进了王府,还有一个落在外头了。” 她推开门,尔容还在低头抹眼泪:“尔容姐姐,你是不是带了雪卉一起出来的。” 尔容猛地抬起头来:“是,雪卉帮我翻了墙出来,可是进了京城的时候,我们走散了,我问了很多很多人,才找到这里,雪卉,雪卉不知道怎么样了。” “姐姐不要急,我先差人出去寻她,这会儿天色没有黑,及时去找,雪卉不会有事的,姐姐出来先吃些东西才是。”93:火上浇油 尔容喝下一碗热粥,脸色已经好看很多,会得四下环视,目光停留在厅堂中的那盏红珊瑚上面,不住称赞道:“这株的成色真好,家里的那株父亲当做宝贝一样,拿过来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姐姐要是已经能够定心,我想问问,家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父亲怎么都不曾与我通信说明。”九如按捺良久,不想尔容还有闲情看屋中陈设。 “家里出大事?”尔容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反问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九如见她不像是伪装,一手撑额又问道:“那么姐姐怎么会独自来京城找我的。” “我还带了雪卉的。” “我已经派人会找雪卉了。” “你方才说过了。”尔容放下筷子,方才那种失魂落魄的倒霉相一扫而空,她抬手的时候,看着袖口的花纹,“这是你嫁过来以后做的新衣吧,料子真好,是京城才有的货色吧,回头我也捎带两匹回去做衣服。” 九如暗暗咬着牙,不想在霆岚面前给娘家人难堪:“姐姐,你是否方便告诉我,你到京城是为了什么,我好替你做安排,家里头这会儿保不准在四处找你,乱了套的。” 想到父亲一边为了旧案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再发现宝贝女儿离家出走,不知道是种怎样火上浇油的场面。 “我留了书信的,写明是我自己要走的。”尔容撇了撇嘴角,“一时想不到去哪里,就想着你在京城了。” “原因呢。” “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太喜欢。”尔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心疼的说道,“断了两根指甲,真是不小心。” “姐姐的意思是,为了逃婚,才跑来京城的,不是为了其他的。”九如觉得心口像有把火在烧似的,她强行克制才忍住没有拍桌而起,转念一想,没有大事才是好状况,难不成还真的希望娘家倒了才叫好事吗。 “我求父亲退婚,父亲说不行,我只能出来,你放心,我已经留下书信说明是来找你的,要是父亲不答应退婚,我就不回去,只住在你这里。”尔容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转一圈,“我进府的时候觉得到底是王府,地方又大又气派,多住我一个,应该没有什么关系的。” 霆岚听不明白她们的对话,只看到九如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蹭着身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九儿,她是你的姐姐吗。” “是,她是沈尔容,我的家姐。”九如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芍药给我拿笔墨信纸来。” 芍药动作一贯麻利,替她铺好了纸,磨好墨汁,将毛笔递上,九如稍稍一想,飞快写了两页,将信纸叠起,装进封皮中:“你去门房找个可靠的小厮,将这封信加急送去我娘家,地址,我都写明了。” “是的,我马上去办。” “记得多给些打赏,还有,别让太多人知道。” “小王妃尽管放心就是了。” 尔容起初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听她说完,一把要拦着芍药:“你这是要给家里通风报信吗,留我住几天也不行,你这是妹妹对姐姐应该有的态度吗!”===已凉天气未寒时===94:伶牙俐齿 芍药见尔容拦在身前,知道是九如的家姐,不敢推搡,僵持在那里。 九如不客气地将尔容直接拖开:“芍药,你只管去,早些将事情办理妥当。” “沈九如!”尔容的嗓子瞬间拔高了。 九如对着她一挥手,将她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姐姐,我在这里还称呼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你,不想与你争吵,你擅自离家,虽然留了书信,可是就没有想过万一书信没有落在父亲手中呢,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要是突然在府中失踪,会引起多大的波澜,你想过嘛。” “我将书信直接放在桌上的。”尔容底气有些不足了。 “雪卉陪着你进城,还有走丢的,保不成留下的书信会出什么意外,我不过是给父亲写信告知,你已经平安到了我这里,若是家中的纠葛,那么请他派人或者亲自来接你就好,毕竟这里是我的婆家,传到老爷耳中,问详细起来,又会问到姐姐要退婚的事情,一来二去,对姐姐的名声更不好。”九如花了十二分的耐心解释给她听。 尔容听了她的话,知道不是要赶自己走,但是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平衡,眼珠子一转看到在旁边坐着的霆岚,手指着他问道:“他就是你的夫婿吗。” 霆岚听到自己被点名,咧开嘴冲着她笑道:“姐姐好。” 尔容面显尴尬之色,往后退了一小步,才道:“小王爷,不敢当。” “你是九儿的姐姐,不用喊我小王爷,直接喊我名字就好的。”霆岚已经一副把她当成自己家里人的样子,“姐姐是来看九儿的吗,要是这样子,就在沁月阁多住几天,九儿嫁过来好些天,一定也想家了。” 尔容一直只知道九如所嫁之人并非当日错以为的赵凌琪,而是他的表弟,薛家的小王爷,再具体的事宜,沈老爷并未在众人面前多加提起过,她也不甚在意,不过三两句言语后,她看出霆岚多少有些不对劲,看这身量,看这年纪,和琪王也差不多大小,怎么说话的方式,这么古怪。 九如见尔容盯着霆岚深究,怕她当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直接唤了海棠来:“姐姐一路奔波,应该也累了,先在客房休息就是,若父亲收到我的信,很快会给姐姐一个交代,到时候姐姐也不必辛苦蜗居在此。” 尔容一贯了解九如伶牙俐齿,在家时,每次针锋相对就没有赢过她,不过见她出嫁一月有余,非但穿着体面,身边伺候的人多,而且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大通说出来,连个茬子都挑不出来,心里多少有些嫉恨。 “在父亲派人过来之前,我将海棠留在姐姐身边,你要用什么吃什么,只管与她说就是了。” 尔容确实也累得够呛,慢吞吞跟着海棠往客房走,走到半路,忽然停下脚来,回头问道:“九如,那个琪王是不是会经常来王府做客。” 九如皱了皱眉,才想用什么话替赵凌琪掩饰一下,那边的霆岚已经兴冲冲地替她回答道:“表哥最近都住在沁月阁,姐姐要找他很方便的。”95:哭闹 尔容得到心仪的答案,满意地离开了,霆岚很开心地一转头,见九如板着脸,不言不语地看着自己,他吐了吐舌头道:“九儿,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表少爷明摆着是要躲开姐姐,你这样一接话,不是让他难做人吗。”九如叹口气道。 “你们都喜欢说什么明摆着,可是我偏偏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表哥的确是住在沁月阁,姐姐要问,我就告诉她了,难道是要我骗你的姐姐才是好吗。”霆岚挠着后脑勺道,“我是没有你们那么聪明的心思,我也学不会这些。” 九如走过去,将他那只用力抓头发的手,拉下来:“相公,我们在那边坐一坐,我先喝口水。” 霆岚体贴地替她斟茶,将茶杯送到她手里:“九儿,你的手指有些发颤。” 尽管在笑,已经遮不住她的疲倦之色,今天从一大早起始,事情又多又乱,像是都约定好了挤成一团,来找她麻烦似的,就是铁打的人也需要喘息的时间,她接过茶盏,喝得很慢,一口一口像是要把失去的气力都补回来。 “九儿,你与姐姐,是不是感情不合?”霆岚再没眼色,看了这样一会儿,也看出点端倪了,“以前,你在家的时候,她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