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看尔宜,尔宜笑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偶尔听一耳朵。总之咱们家里待大嫂是不薄的。什么事,母亲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知道她艰难。”静漪默不作声。遇到符黎贞,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本该是更不愉快的。可此时她纷乱的心里竟然轻松了好些……她轻声说:“符二小姐好像没有来过家里?”起码她来了之后是没有的。尔宜看看她,叹气道:“她若只姓符也罢了;偏偏前面还缀了个马。说是那么说,都说的好听,她也没有那么不懂事吧,真来。”尔宜挽着静漪的手,走的也不快。静漪心想,尔宜看着不拘小节,其实该有的心思也都有。“我不喜欢她。”尔宜忽然说。静漪皱皱眉。尔宜没说为什么,但是脸就憋红了,放开静漪的手臂,竟有些气哼哼似的走到前面去了。静漪加快脚步,看着尔宜拎着手中的小马鞭甩呀甩的……尔宜跑到玛丽那间马舍前,伏在栅栏上看看,回头时已经笑了,说:“小灰又长大了些。”静漪过去,站在她身旁,小灰和玛丽一起过来,尔宜摸着玛丽的鼻子,拿了方糖给它吃。静漪却弯下身,摸摸小灰……“小婶婶,八姑!”麒麟儿在叫她们。静漪回头看时,麒麟儿正朝她跑来。她拉了麒麟儿的手,看他的样子,忙问:“不是说不舒坦,怎样又出来了?”“他母亲前脚走,他后脚就要出来玩。我看他也好些了,就带他来这里遛个弯儿。”陶骏微笑着说。静漪站起来,叫了声大哥,尔宜笑嘻嘻地过来拎着麒麟儿,说:“淘气鬼,你娘不在家,你就称大王了……走啦,跟我玩去。”静漪把麒麟儿拉过来,等着尔宜牵出玛丽和小灰来,才跟着出了马厩。尔宜带着麒麟儿进场骑马去了。静漪原本就是因为和尔宜相约,遵守约定来的,并不热衷。此时看着尔宜带麒麟儿驰骋马上,倒也心情愉悦许多。听到马儿嘶鸣,她转头看过去——一旁的小马场里,一匹俊美的黑马正在扬蹄撒欢儿,马鬃马尾随着它跳跃奔腾,波浪似的翻滚着,身上更像绸缎般油光锃亮……她“咦”了一声,不由问道:“这可是那……”“换了个样子吧?”陶骏问道。静漪却不想多日不见,黑骏马虽然还称不上膘肥体壮,脱胎换骨的意思是有了。她往那边走了两步,距离它稍近些。她几乎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黑骏马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马场里的惊心动魄和尘土飞扬了……“也难怪,这都多久了呢……”她叹道。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八)更新时间:2013-5-27 8:43:23 本章字数:3419黑骏马那长长的未经修剪的鬃毛和马尾还有着粗犷和不羁的气质。言殢殩獍她也还记得它有一对精灵一般的眼,充满着野性……她似乎能想象,它曾经是多么自由的一个精灵。“以后会更好的。”陶骏说。静漪听他说,转脸看他。他看着黑骏马的眼神很悠远。倒不太像是在看一匹马。发现静漪看他,陶骏微笑道:“这是我受伤以来,第一次来马厩。跟以前,是大变样了。嬖”“大少爷。”福顺站在陶骏身后,这时候出声。陶骏手一抬,说:“去吧老陈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他。”静漪见福顺面有豫色,没出声。显然福顺不情愿,却也不敢不遵从陶骏的命令。她等福顺离开,才说:“陈伯在陶家很多年了吧?懒”老马医陈伯,他们一起给玛丽接生的那次,她见识过老兽医的精湛医术。“祖父在的时候,他就在府里了。家里三代都是马医,也三代都是陶家的奴才。”陶骏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有种冷漠。静漪想想,也许就是他这种冷漠,上下尊卑分的清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下人在他面前,总有些畏惧的……她笑笑,听到麒麟儿笑,马蹄声阵阵的近了,看到尔宜让麒麟儿站在马背上,不禁又有些心惊,忍不住喊了声:“尔宜,小心些!”“没关系。让他们去。”陶骏微笑着说。“万一摔着了呢?”静漪不假思索地说。不说符黎贞拿这儿子跟眼珠子似的,便不是,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哪个男孩子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才学的会骑马?”陶骏笑道,“我虽然记不得到底几岁被父亲扶上马背,也记不得到底摔了多少跤,那份儿疼我可记的清楚。从学骑马来说,麟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他总要学的。也得学想要有朝一日不跌跤,就得先跌个鼻青脸肿。”静漪想他说的也对。从前马术课上,一般的女同学战战兢兢也好,无所畏惧也好,总免不了吃些苦头。这她倒赞同……而且麒麟儿这么大了,还在吃奶,实在是娇养太过了些。可她还是只要想想那么小的孩子就要跌跤,先就心疼了。“别说让他学骑马,先给他断了奶再说。不然这么下去,这儿子要成姑娘了。”陶骏手一拢,对着尔宜他们喊:“再跑快些!”静漪看着尔宜的马已经骑的很快,若再快些,恐怕真的会有危险。“大少爷,”陈伯先过来给陶骏请了安,看到静漪在,才叫了声“七少奶奶”。“陈伯。”静漪微笑。须发皆白的陈伯将身上脏掉的围裙解下来,鞋和扎着的裤腿上都有草屑和泥点。陶骏便问:“土怎么还在?”陈伯看看他,说:“七爷说……”陶骏是在微笑着的,看了眼静漪已经转开脸,仿佛没有听到陈伯提到了陶骧,说:“你们如今是只听七爷的么?土是我的马。我当初说的是什么?”陈伯听了,也微笑着说:“大少爷,土虽然是您的马,可是您当时说的是治不了就打死……后来治好了,去问,大少奶奶说,大少爷您有话,还是不要了。也是好不容易救活了,那样血统纯正的马,也难得第二匹。我们就问七爷,还留着土不留。七爷说万一大少爷哪天想起来土呢?七爷也没别的话,就问了这么一句。我们斗胆,把土留着了。大少爷,土现在也是老马了。别看老,哪儿也都还挺好……”“我看见了。”陶骏半晌才说。语气倒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似乎是出了点神,“牵出来给我瞧瞧。”陈伯松口气,忙回头挥手让人赶紧牵马去。静漪始终听着,不插一言。待看到尔宜把麒麟儿送回来,才说:“快来歇会儿,瞧这一头汗。”麒麟儿跑过来,小脸儿通红。静漪拿手帕给他擦汗,他转脸问父亲:“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和七叔八姑那样有一匹自己的马?”陶骏微笑,沉默片刻,看到马夫把他那匹土色的老马牵了出来,说:“这是跟着爹爹当年出生入死的老马,你要是答应了爹爹,以后会好好待它,它就是你的了。”麒麟儿尖叫着向陶骏扑过去,口齿不清且语无伦次地对他父亲表达着他的喜悦。然后就朝着土跑过去,福顺怕他出危险,一把把他抱起来,让麒麟儿抱着土亲了半晌。“高兴成这样,当心这老马欺负你这幼崽儿。”尔宜笑着,甩着她手里的马鞭子。陶骏微笑道:“麟儿日后不要跟着八姑学,要跟着七叔学——只可惜老七恐怕会越来越不着家,顾不得教麟儿了。”静漪默然。尔宜却说:“怎么会一次两次都挑不出时间?七嫂,哦?”“哦。”静漪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这要问他了。”陶骏和尔宜同时望着她——有点灰蒙蒙的天气里,出现在她面上的那几乎是稍纵即逝的微笑,可以算得上是明媚……只是太短暂,让人还没看清楚,便消失了。···兰州的天气,即便是在夏季,一下雨便有一层沁骨的凉意。启程往南京去这日,下了小雨。静漪为了出门行动方便,特地换了猎装。又在猎装外加了一条厚厚的披肩。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戴着一副墨镜从车上下来,等在舷梯下的陶骧看看她,又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尔宜,未免皱眉。尔宜跟静漪恰恰相反,穿的轻薄,看着就有股沁凉的感觉。尔宜刚下车便开始喊冷,还没走到舷梯处,便将静漪的披肩抢走了……跟着静漪踏上舷梯,对在一旁扶了她一把的陶骧嚷着“好冷”,小跑着上去。陶骧眉皱的更紧。飞机还没起飞,静漪已经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另一条围巾,还有她随身带的一本小册子。尔宜擤着鼻子,抻头过来看了一眼,咂舌道:“中西和圣约翰的英文底子就是强,七嫂读诗都是英文诗。这个我看了都要头痛的。”她说着看向随后上来的陶骧,在静漪身旁坐下来,“七哥,你来一段法文吧,来让我们听听世上最美的语言的味道……七哥会不会把法文快忘光了。我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你不知道在国外到底有没有学习,还是四处游历根本无心向学,你还用英文法文德文日文都讲了一段话给他听。我是根本听不懂啦,但是大哥就翻译给父亲听,父亲才没什么话说……”尔宜絮絮地说着,静漪整理着围巾,看陶骧一眼。想不出陶骧这么古板,说外语是什么样子。不过她在北平时就见过他同美国来的飞行员走在一处,还有他那些洋派的朋友们,在一起时多数都是讲英文或法文的……她将小册子翻了翻,书签是随意地夹在其中一页的。快要翻烂了的一本诗集。“……其实父亲也不怎么通的。不过父亲都知道,我英文最差了。”尔宜笑着说。陶骧刚刚坐下,图虎翼过来传机长的话,说是要延迟几分钟起飞。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图虎翼一走,他恰好听到尔宜说这句话,目光一扫静漪手里的小册子,说:“你还有脸说。”“我笨嘛!”尔宜裹紧了静漪那条披肩,冻的有点鼻红脸青,可依旧笑笑的。陶骧顺手把自己的风衣丢了过去,说:“等下让人拿毯子给你。”尔宜嘿嘿笑着,缩到风衣下,说:“有七哥的衣服就行。我是懒得让人找行李箱子了。”“是找到箱子也没有带厚衣服吧?”陶骧问。尔宜又嘿嘿笑着。静漪便觉得陶骧对尔宜还是有些过于严厉。她不禁•看了陶骧一眼,尔宜却在问她:“七嫂,你的英文名是什么?”“哦,凯瑟琳。”静漪回答。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东西被翻了出来,她也觉得这三个字有点陌生。默默地在心里又念了一遍,Catherine……“凯瑟琳……拿破仑的王后?”尔宜笑着问。陶骧伸手便给尔宜脑门上弹了个榧子,话都懒得说。尔宜捂着额头,叫道:“不是凯瑟琳是谁?七嫂,是谁?”“约瑟芬。”静漪忍不住笑起来。“哦对哦,是约瑟芬……七哥,我改名叫约瑟芬陶怎样?讨个好口彩,日后也能嫁个中国的拿破仑。”尔宜笑着问道。陶骧说:“中国人么,就叫中国名字。”“那七嫂有英文名字,又不见你有意见!”尔宜拍着小桌子。“她起名字之前,又没问我意见。”陶骧慢条斯理地说。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九)更新时间:2013-5-28 11:18:54 本章字数:4465尔宜扑哧一笑,看看静漪,说:“七嫂幸亏没有这么坏的哥哥,不然就像我这么惨,连起个洋名都要被管。言殢殩獍还好前些年七哥一直在外头,要是他总在家里,我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呢……七嫂你跟哥哥们感情好的很吧?”静漪笑一笑,没有做声。陶骧瞪了尔宜一眼,也没有做声。尔宜很久没有出远门了,能跟哥嫂一起出门自然是高兴的很,话本来就多,今天就格外的啰嗦。飞机几分钟后便起飞了嬖。尔宜唧唧嘎嘎地说着话,静漪觉得还好,陶骧却有些受不住人这么话多。还好尔宜没多久就困了,缩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没有她说话捣乱,机舱里顿时安静下来,除了轻微的轰鸣声,不见人出声。陶骧看看前后,侍从和仆从大都东倒西歪地睡着呢,醒着的唯有马行健和岑高英。见他看过来,马行健以为他有什么事,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过来缆。空乘过来给他送饮料。不知道是侍从交待过,还是空乘已经记住了他的习惯,送来的是清咖。他说了声谢谢,想问静漪另外要点什么不要,一起送来还有两杯橘子水,是给她和尔宜预备的。空乘对他微笑,做了个睡眠的手势。他转头一看,静漪也已经睡着了。空乘给送来了毯子,一条给尔宜盖上,一条递给了陶骧。陶骧把毯子放在膝上半晌,才展开,还没给静漪盖上,她便歪过来,靠在了他肩膀上。陶骧抖了抖毛毯,盖到她下巴处。不过一会儿工夫,她睡的很沉了。手里还握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他把小册子抽出来,她也没有发觉,反而向他这边靠了靠。脸贴着他的膊头,大概是觉得这样还比较舒服。他也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打开小册子看起来……静漪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是机舱顶部那乳白色的皮面。颈下温乎而有弹性,身上也觉得很温暖……原来是盖着毯子。虽然有点新鲜毛料的味道,到底是很舒服的。难怪她刚刚还在做梦,梦里竟是睡在自家炕头上,暖和的很呢……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一转头,看到白色的衬衫、黑褐色的腰带和腰带上的银色扣子……衬衫……她抬手覆在眼上,想要坐起来,偏偏飞机一阵颠簸,她又倒回去。有一只有力的手臂阻挡了她从座椅上滚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座椅上爬起来,对面的尔宜仍在呼呼大睡,身旁的陶骧则若无其事地看着文件。他手边放着她那本英文诗的小册子,还有点心和桔子水。“吃点什么?”他脸都没有转过来,问道。“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她摇头。想到他看不到,就说:“不吃了。八妹一直睡?”“醒过一次,吃了好些东西。”陶骧说。静漪顿时发窘。本来说不想吃什么,这会儿就忍不住拿了桔子水来喝……还好陶骧一直在专心地做他的事,过了一会儿还起身在机舱里溜达了两圈,之后便和他的随从们不知道在开什么小会去了,看样子是在讨论很严肃的话题,把背影给了她。她看了眼身旁陶骧坐过的位子——其实这位子足够宽敞,她睡着时明明靠着的是那边呀…………飞机降落时,南京正下着瓢泼大雨。静漪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雨势,机舱门口雨水哗哗地往下流淌着。他们正准备下去,机舱里进来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尔宜立即喊二哥。静漪认出来,果然是陶驷。陶驷微笑着,雨衣上的雨水直落,和陶骧站在一处,静漪看着他们,发现陶骧竟比陶驷显得黑瘦了好多……陶驷招呼他们下飞机。车子停在舷梯下,静漪他们赶快上了车。陶驷坐在了前面,亲自开车,微笑着说:“雅媚和瑟瑟要一起来接你们,出门时雨还是这么大,没让她们来。在家里等着你们吃晚饭呢。”“二嫂和瑟瑟也好吗?”静漪问。“等下你见了自个儿问。”陶驷笑着说。静漪看看他,天色暗了,倒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听声音总是觉得他心情还是不错的……她拿着毛巾擦了擦腿上溅到的雨水,车灯打在机场跑道上反射回来的光照亮了车厢内,她留意到陶骧也在看陶驷,被她看到,他从她手中抽出毛巾来,擦了擦肩膀处落上的雨水。他额上也有几滴雨水,静漪看见,手边还有一条干毛巾,她拿了给他擦了下额头。很迅速地,他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将毛巾收好了……陶驷夫妇的住处在梅花巷,是栋小巧而又别致的宅邸。仿佛车子进大门不一会儿就到了内宅门口,静漪拨开纱帘,果然看到雅媚带着瑟瑟站在外面,看到他们车子到了,瑟瑟在雅媚身边跳起来直摆手。车一停,静漪也不等人开车门,自己打开车门下来,瑟瑟一看到她,立即扑上来。静漪便把她抱起来了。“小婶婶!”瑟瑟娇嫩的声音里竟有些哭音。攀着静漪的颈子,看到尔宜和陶骧相继下车,又叫:“小姑姑,七叔。”马上又要陶骧抱。尔宜怎么逗瑟瑟,瑟瑟都只要陶骧先抱她,气的尔宜拍着瑟瑟的小屁股,说:“好没良心的瑟瑟!”陶骧见了瑟瑟倒露出笑容来,把瑟瑟抱过来才跟雅媚打招呼,叫了声二嫂,便先跟着陶驷进屋去了。雅媚一手拉了尔宜,一手拉了静漪,左看右看,开玩笑道:“显见着是老八睡了一路,活蹦乱跳的。静漪脸色不好,路上没睡吧?”尔宜像被搔了下痒处似的笑出来,想要说什么,看看静漪的表情,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说:“七嫂还没睡……七嫂……睡了一路的!”雅媚笑着问:“咦?那为什么你七嫂脸色这么不好?”静漪脸都红了,瞪着尔宜。“其实也没什么啦。”尔宜笑嘻嘻地跑到前面去,逗弄小瑟瑟去了。“路上发生什么事了?”雅媚笑着问。静漪不语。确实……也没什么。但是要让她跟雅媚说,她有点说不出口。雅媚也不勉强,看瑟瑟和陶驷陶骧玩的正好,早已不理会她们,便先带静漪和尔宜上去到她们房间换换衣服。尔宜自己住一头,静漪和陶骧的房间在二楼的另一头。雅媚跟着静漪进来,静漪换衣服时她就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二嫂?”静漪见她有些出神的样子,便叫她,“才几天不见我?不认识了么?”雅媚微笑,道:“你难道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算算,也有三四个月不见你了呢。”她看着静漪换上的仍是素色的衣裙。想必在陶家,重孝中的静漪因为老祖母在,也并不方便穿的过于素净,出来就没有那么多禁忌,秋薇替她将衣服一件件挂起来,几乎全是黑白两色。静漪穿这两色本来是极好看的,只是看在她眼里,未免觉得心疼。“你写信总是说好,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哄我。所以这回说老七要来,我想若是你不来,我真要打几封电报催一催的。没成想前些天又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以为老七不会带你出来了,还认真同你二哥说,又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你了。”“这不是来了吗?也没什么的。又不是没有经验过。”静漪过来坐下。黑绸子洋装长裙贴在她的腿上,柔美极了。雅媚看她,是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似的,说:“看到你人在我面前好好儿的,我就放心好些。”“二嫂,”静漪笑着,“你好像我娘一样。才一见面,就啰嗦的不得了。我这要是住下去,还得了?恐怕耳朵里要起茧了。”雅媚叹口气,说:“你倒来嫌弃我啰嗦了。对了,先和你说件事情。”静漪点头。雅媚说:“这些日子各方首脑都在南京,老七又是替父亲来的,要你陪老七出席的场合可能很多。我想老七未必都去,不过索长官府上的晚宴是一定要出席的。另外我上个礼拜见过三少奶奶,她说想单独请我们的。不知道你们说过没有?我想着你们一家子聚会,我和御之就不参与了。你们姑嫂兄妹很久不见一次,见面聊聊家常,我们在反而不好。”静漪摇头,说:“这几天他办他的公事,我联络三嫂吧。”她也知道索雁临的意思。既然是到了这里,必是要同他们都见面的。就是雅媚说的索长官府上晚宴,不用说都会遇到他们,她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见人。有些时候,陶骧必得她在身旁相伴的。他要她来,也不过是如此。雅媚见她沉默,脸上是神色未免有些黯然,正不知所以,想要问,外面虎妞敲门请她们下去用晚餐。雅媚拍手,说:“瞧我,有多少话不能边吃边说呢……快来。我新近请了个好厨子,做的道地淮扬菜。不知道你们吃得惯吃不惯……说着话,别人那里倒先不着急去,明日我先陪你去无垢那里看看她的大胖小子。你今儿还没到,她电话来了好几遍。若不是她家孔远遒拦着,早就顾不得什么先来了……哈哈,你不知道她如今胖成了什么样子……”雅媚一边说,一边笑。形容无垢胖起来的模样,用了“脸似南瓜、身似冬瓜”。静漪听的也忍不住笑。这些消息总是令人愉快的……于是她下楼的时候,脸上就笑意浓浓的。一整晚,她静听着陶驷和雅媚不住地讲着各种消息或是笑话。中间接过两个电话,分别是赵无垢和索雁临:无垢告诉静漪,无暇听说她来了南京,这两日就过来看望她的、顺便姐妹们凑一凑;雁临在电话中虽语气尽量温柔,却不容她有丝毫犹豫似的,定下来明日见面……静漪握着听筒半晌才放下,见陶骧看她,她说:“我明天去见见三嫂。”她没说三哥。大概潜意识也回避了。陶骧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有些心绪波动,心知她这是控制的很好。夜晚去休息了,她先洗过澡上床。陶骧出来时见她床头的灯还亮着,人却已经缩到了被单下。他坐下来看了她一眼,关了灯。过一会儿,他伸手过去,把她那一侧的灯也关了。碰到她的手臂,便觉得她缩了一下。非常的快,几乎不容察觉。他在灯光熄灭之前看到她的脸,细腻的牙雕般的色泽,随着光线的消失,在眼前就只成了一个浓重的黑影,好一会儿,他才能分辨出她面部的轮廓……贴近他的身子在细细发颤,细不可闻的呼吸声渐渐就重了些……他就那么一个姿势保持了好久,重重地翻身躺回去。静漪心跳的几乎失控,要好久才把胸中的那口气给吐出来。陶骧没有睡着,她知道。他没睡,她也不敢睡。尽管她已经很疲倦。床头的马蹄钟叮叮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陶骧起来了。她看到卧室门一开一合,廊上的灯光透进来一点——他披上长睡衣出去的。是那件崭新的素色的丝绸睡衣,她临行前带上的……陶骧记得陶驷这处宅子里,这一层是有一个小酒吧的。出了房间转了没几步就找到了。值夜的仆人发现他,被他两句话打发了。他进到小酒吧里搜寻着,一时竟无法下手。“半夜不睡觉,找酒喝是为什么?”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十)更新时间:2013-5-29 20:52:48 本章字数:3424陶骧正了两只酒杯下来,顺手取了一大瓶威士忌,回头一看,果然他的二哥正抱着手臂,笑吟吟地靠在廊柱上,看着他。言殢殩獍他也不说话,站在吧台内,把酒倒了出来。陶驷过来,从吧台内的小冰箱里取了一盒冰出来。丢进酒杯里。陶骧看看,说:“还挺齐全。经常自斟自饮?”陶驷坐下,拿了杯酒,呼了口气,说:“不是我,是她。”陶骧正呷了口酒含在口中,咽下去,还是没开口说话。“外面都在说父亲身体很不好了。”陶驷换了话题。看陶骧皱眉,“这次你替父亲来,恐怕还是有很多人会试探你。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你这个脾气,总不肯同人周·旋。但愿静漪在你身边,帮你补足一些。嬖”陶骧喝酒。“我知道你来,还是想见见我和你二嫂。那些话就不用说了。非得说出来,就不是自家兄弟了。”陶驷轻笑。看看陶骧那一脸不自在,竟很有些满足感,不由得边喝酒,边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的……陶骧看他,忍不住说“要被外人看见你私底下是这副德行,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好话来呢”。陶驷虽是西北军在南京的代表,原本只是在中央军兼任个闲职就好。不料如今任三军总参谋长的石敬昌上将十分欣赏他,闲职之外,又让他兼了两个职位。若说忙,陶驷也是很忙的。陶骧哼了一声。他这二哥,是放在哪里都能变废为宝的奇人缆。“我知道你嫉妒我闲散似神仙。那你也不要做的这么显眼。”陶驷笑着说。他笑的有些太过得意,陶骧看了就更觉得心里有点窝囊。陶驷干脆笑出声来,说:“都是为了陶家,你我各居其位而已,你到底窝囊个什么劲儿呢?我原先还有些担心,经过这回的事,恐怕那些老人也未必再敢轻易动你。再说父亲又没有全退,有他在,给你几年时间总可以了吧?”陶骧抚了抚头顶。陶驷看他的眼神,说:“记住了,下手还是要稳准狠。你给他们喘息之机,回头就是你丧命之时。”“我知道。”陶骧给陶驷倒酒,“我本不想这么快下手的。”“你不想,有人等不及。”陶驷转着酒杯。陶骧揉了揉眉心,说:“这下倒好,真省了我一大把子力气。”“顺水推舟除了内贼,再反过手来拔掉外患。还省得人说你上位太快,又有话说。”陶驷说着,顿了顿,哈哈一笑。见陶骧瞪他,压低声音道:“难怪奶奶说,静漪旺夫益子。有道理。”陶骧哼了一声。陶驷只管笑。“能扫净了吗?”陶驷终于笑够了,才问。“差不多吧。”陶骧回答。“那下一步呢?”陶驷又问。“容我缓两天,轻松轻松的。”兄弟俩言谈间都是语气淡淡的,云淡风轻遮蔽了血雨腥风…………静漪和雅媚去孔家看望无垢母子,恰好孔远遒也在家里。无垢果然如雅媚所说的,和她的大胖儿子一般的珠圆玉润。静漪看着这个比婚前那个苗条纤瘦的无垢几乎有两倍宽和厚的女人,简直要不相信她就是自己那个三表姐了。看她呆了似的表情,无垢悻悻地说:“你要是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就不给你看小贝贝。”静漪忍不住笑,伸手要抱小外甥。这婴孩模样像极了无垢,不过个月大,不哭不闹,更胖的不得了,小弥勒佛似的。静漪抱着婴孩看一会儿,又望望坐在无垢身旁只管笑的孔远遒,笑道:“真是看出来姐夫从心里高兴。”她也不太敢乱动。这白胖的婴孩肌肤吹弹可破,她恐怕自己稍稍劲儿大了些,都会伤了他呢。“若是儿子像他多些,还会更高兴的。”无垢斜了远遒一眼。雅媚笑着说:“那就再追生一个。这瓷娃娃似的宝贝,生足十二生肖都不嫌多呢。”孔远遒笑道:“我倒是乐意……”无垢狠狠地捶他,说:“合着不是你受苦?”“可是你看,小贝贝一出生,你得了多少礼物?若生足十二生肖,你我二人将来养老无虞。”孔远遒开着玩笑说。“你也不怕羞。从前活的滋润是靠父亲,如今动了老来靠儿子的心思了?”无垢笑着问。远遒还没回答,用人来叫他去接电话,他忙着起身离开。静漪逗弄着小贝贝。那胖婴儿抓着她的手指不放手,竟还非常的有劲儿。“孔家就是重男轻女。远达远遥在国外求学,眼前就他一个,添了个孙子,老爷子一高兴,什么都允。单是给小贝贝的东西就有一些。这么下去,孔远遒真是要丧失斗志了。”无垢笑道。雅媚听了,转脸对静漪说:“听见了?”“关我什么事啊?”静漪反问。“不关你事?”无垢笑问,“二嫂,她装糊涂呢,怎么治她?”“回头让老七治她吧。”雅媚笑着把小贝贝抱过去,“话说着,无垢,你也太上进。远遒就很不错了,你还要他再有什么斗志?难不成要比孔伯父当年还要位高权重你才知足?”无垢笑而不语。静漪整理着衣裙,看一眼表姐的笑容,未免也暗叹。雅媚说的是不错的。无垢看了她,说:“二姐大概这两天也就到了。”“她身子不方便,怎么好跑过来?”静漪皱眉。“她可不像我。竟然只有一点点妊娠反应。吃睡都好的不得了。二姐来信居然还说,她要借机拿一下孕妇的款都没有机会。当真是让我好妒忌!这一胎怀的真是轻松。我将来倒也要好好疼这个孩子。太心疼当妈的了。”无垢笑着说。静漪笑。不知不觉也有些感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和表姐们在一起,谈天说地,总不会说上这些的……“小十,陶骧有没有欺负你?”无垢看看雅媚,笑着问。“看我做什么?老七敢欺负静漪,我也不饶他的。”雅媚把小贝贝放到摇篮里。孔远遒夫妇作风洋派,孔家却是让媳妇守着华人传统坐月子的。百叶窗都没换,连起居室都密不透风,屋顶吊扇也不开。雅媚抱了婴孩一会儿便出了汗。静漪说:“没有啦。我不欺负人就不错了。”无垢一笑,说:“你哪是会欺负人的料。回头给吃的骨头都不剩,那才是真的。”“瞧你说的这话。我们老七哪儿是那样的人。”雅媚微笑着说。“二嫂你就护着自家人吧。陶七爷是什么脾气,我没见过,也颇听说过。”无垢同雅媚相熟,并不避讳什么,看孔远遒回来,笑微微地跟她们说下面已经预备好午餐了,才没再说什么。静漪和雅媚在孔府用过午餐之后又盘桓一阵子,索雁临打电话来问,她们也就去了程之忱和索雁临的宅邸。这一处原本是索幼安的私宅。雁临和之忱成婚之后,就搬进这里居住了。静漪在家时听嫡母说过,程家也在南京替他们置办了住处。不知为何他们竟没有搬过去。索雁临见了静漪倒主动说,因她是住惯了这里的,又觉得这里小巧,更适合他们这样的小家庭居住,才没有过去。她问静漪有没有觉得在雅媚那里住的不方便、可以和陶骧搬过去住的。“什么都齐全。平日里只有你三哥偶尔去那里会会朋友、同僚。”索雁临说。雅媚坐在一旁听了微笑。静漪便客气地拒绝了,说并没有什么不方便。雁临微笑着说:“我提前好些日子让人预备了预备,现成。”她倒也不勉强,马上又说起了别的。静漪进门时候看到有人冒着雨来送花,此时坐在客厅里,香喷喷的咖啡气味浓郁,还是能闻到那香气。“是为今晚的宴会准备的玫瑰花。”雁临见静漪留意,解释道。她看看静漪,“明晚有没有空?我想替你们小宴一场。你三哥同意的。我们久未相见,一同聚一聚好不好?”静漪想了想,说:“我回去问问牧之。他的行程安排的紧。”雅媚正在倒咖啡,听静漪这么一说,未免看她一眼,再看看索雁临——她端的是好气度,静漪这样一再拒绝她,她仍是微笑着,似乎并没有出乎意料——雅媚便笑道:“我们七弟来了也是马不停蹄地在忙,不像我们,说去哪里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索雁临微笑,说:“那我们等等再议。”她看着静漪,听到门外车响,下女进来说七小姐回来了,她见静漪一愣神,就说:“之鸾前两日从北平来的。”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十一)更新时间:2013-5-30 8:41:20 本章字数:6634待之鸾进来之后,静漪同她互相问候过,态度都有些冷淡。言殢殩獍索雁临再想让气氛热络些,也没能够。雅媚机灵,看时间差不多,笑着说女儿在家呢,不能出来一整日。静漪原本就想要离开了,正等这句话,便借机和索雁临告辞。索雁临晚间在家中还有宴请,也没有强留她们。让人给带了许多吃的用的,另外还有一大捧玫瑰花。静漪捧着玫瑰花坐在车上,看着雁临亲自撑着伞送她们出来,心里又着实不忍,再三地催她快些回去。索雁临不肯,她只好催促司机快些走。车一开,雅媚看看她面色,轻声问:“你们七小姐倒罢了,可你怎么同你三嫂也这么生分起来?”静漪没回答嬖。雅媚轻声说:“八方来使都应对来的索雁临,那是什么样的交际手腕?这半日对着你,简直如老虎啃天无处下嘴,倒也有意思。可见她待你还是好的,不然怎么肯如此?我倒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你呀,无论如何,你得看着你三哥呢?说句玩笑话,你给她没脸,回头你三哥受气呢。”静漪看看她,倒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全都塞到她怀里去,说:“你喜欢的,收好了。”“你这个坏脾气的丫头。”雅媚无可奈何地说烂。雨下着。静漪看那雨刷刮了一层水去,大颗雨滴又迅速地落满了挡风玻璃,于是又被雨刷刮去一层……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未免有些失神。雅媚提醒她下车,她才跟着下来。尔宜在家里陪着瑟瑟玩了几乎玩了一整天,看到她们俩回来,两人都开心的很。尤其她们又带回了很多东西,几个人在一处,看着吃的喝的玩的还有穿的用的,一应俱全,琳琅满目的,更觉得有趣味。雅媚笑着对静漪说:“你就看看你这三嫂,竟连手帕丝袜都替你准备了这许多,心细到这份儿上,也该念着她的好处。”尔宜正掰了一块鸭酥火烧和瑟瑟分着吃,听着这话笑着望望静漪道:“三少奶奶可是我的偶像。她要请你们吃饭,千万算我一份。”静漪看她掰火烧先掉了一裙子碎渣,和瑟瑟一样吃的一副又憨又埋汰的,忍不住笑道:“真是没点样子,你要瑟瑟有样学样么?”雅媚笑。静漪又看她,说:“难道你没给我准备?我也要念着你的好处?”“是呢,要念着。”雅媚笑着说,“老八,恐怕你要等等再见你的偶像了。你七嫂可不肯轻易去吃这顿饭呢。”她开着玩笑,尔宜却当了真,一手的油也顾不得,扑过来腻着静漪,说着为什么呢七嫂还是去吧……静漪起身躲闪着,尔宜追上去,瑟瑟看着小姑和小婶在一处笑着,也咯咯儿地笑着。雅媚本让人收拾着这些带回来的东西,看着她们这么笑作一团,乐不可支……于是陶驷和陶骧进门时,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两人停了脚步,谁也没出声,只是看着。“二哥,七哥。”尔宜忽然间看到他们俩,急忙刹住脚步。她笑着躲到静漪身后去,因看到陶驷虽然是笑微微的模样,七哥却还是板着脸的,立即担心七哥出口训她。静漪喘着气、面上微红,连头发都落下来几缕,忽然看到他们,也吓一跳,忙叫了声:“二哥。”脸不自觉地就更红了。“爹地,七叔!”瑟瑟张着小手跑过去。陶驷抱了抱女儿,回头看陶骧,笑着说:“瑟瑟去跟七叔要礼物吧,你七叔今天得了宝贝。”“什么宝贝呀。”陶骧把沾了潮气的外衣脱了,看到瑟瑟过来抱了他的腿,才露出一点笑容来,摸摸瑟瑟的头。雅媚听陶驷这话的意思,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很顺利的。“就是长官在会议其间还特地提了,要我们到官邸去做客。指明了你们都要去。这可不是那样的官方晚宴,是特别为我们的。”陶驷微笑着说。雅媚看看静漪,也笑了,说:“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高高兴兴地去吃这顿饭?”“这顿饭且不说,晚上家里这顿预备好了没?今天只顾了忙,我和老七都没吃好。”陶驷问雅媚。雅媚听说,亲自去厨房看去了。陶骧和瑟瑟玩了一会儿,上楼去换衣服。静漪跟他一同上来,给他找出来要换的衣服。陶骧看看她,问:“去远遒和三哥那里了?”静漪点头,说:“他们都好。”她看看他脱了衬衫,正要背转身去,陶骧却先转过身去了。她看了他裸着的线条刚劲的背,呆了下,才转了脸,听到他说:“长官官邸的晚宴定在了明天,如何?”静漪忽然松了口气似的。尽管去长官官邸晚宴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但是能合理避过明天同之忱和雁临的邀约,令她十分感激。她毫不犹豫地说:“好。”她答应的过于迅速,陶骧系着扣子,看看她。她脸上的轻松和笑意不是能装出来的。只是较之刚刚和尔宜她们在一处时那笑的恣意轻松,又不可相提并论了。他整理下衬衫,将下摆扎进马裤中去。换了寻常的衣服,也还是很精神的。静漪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下去吧。晚饭快好了。别让二哥他们等着……”陶骧走在她身后,将落在地上的一样东西捡了起来。“走吧?”静漪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身见陶骧还没出来,叫他。他经过她身边,拿起她的一只手来,将戒指放在了她的手心里。静漪看看,是她的婚戒。总是不经意就滑落了。只是还好,她的行动范围不大,每次都会被及时地捡到交回来她也想了办法,甚至缠上了红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掉,且掉了就好久不会发觉。似乎她不是在丢戒指,就是在找戒指……她匆忙地将戒指戴回手上,追上陶骧的脚步。··第二天晚上,陶骧一行提早一刻钟抵达了七星桥官邸。细雨微微落着,七星桥官邸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今晚当真是索幼安所说的家宴,除了陶家的包括年幼的瑟瑟在内的六口人,就只有三军总参谋长石敬昌将军夫妇。静漪和尔宜是真正的新面孔,索幼安夫妇和石敬昌夫妇都未免多留意。索幼安是不苟言笑的人,索夫人却很慈祥。见了静漪和尔宜,索夫人就笑着招呼到自己身旁去坐,还对丈夫说:“难怪雁临对十小姐赞不绝口。本人比相片还美呢。”索幼安见夫人如此夸赞,不便随口附和,只是微笑点头。石夫人坐的离尔宜更近些,先问尔宜多大了,听说尔宜还没许人家,就笑着说要做媒。尔宜被她们说的脸红,静漪替她解围,说:“八妹还小,尚在求学。”“十小姐还不是在求学中,就被牧之娶回家去了?可见只要合心意,是否求学中,倒也并非标准。”石夫人笑着说。静漪听了倒真也无可辩驳,只好笑着。“我倒是有个好人选。这个大媒,只是不知道做不做的成。”索夫人似是被石夫人提醒,煞有介事道。“我倒也知道你说的是谁。”索幼安也不禁微笑起来,“我看可以。这个大媒你不妨做一做。”石敬昌故意地道:“难不成长官和夫人都在琢磨小犬?他今年可只有十二岁。”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索夫人见管家来提醒,她领着众人入席。静漪的座位在程之忱的右手边。她从进了官邸,只跟之忱打了一个照面。她虽是微笑着,在场人除了知情的陶骧和索雁临,和大约能猜出究竟的许雅媚,倒都以为之忱是沉默寡言、而她是温柔娴静的,并不觉得这对久未见面的兄妹之间,暗潮汹涌。晚餐时的话题很多,都围绕着新近发生的新鲜事情聊开来。静漪听着,女人们之间的话题,无非是哪家的店里又有了什么新样式的衣裳、哪个电影明星最近又有什么消息;男人之间的话题不同一些,却也不过是谁写了一篇好文章、谁的又得了什么字画古玩……她听石将军忽问起陶骧是不是养了几匹好马。正在暗暗心惊怎么石将军的消息是这么的灵通,又看到陶驷在一旁,才放下心来。陶骧同喜欢马的石将军和索长官聊起马来自然话就多了些……她刚收回心神,就索夫人在说刚得了一套黄油钻的首饰,不知道配什么穿合适,想了想,便轻声建议:“这个季节也就好穿香云纱了。索伯母不如试试。”石夫人就先看着静漪笑,说:“果然这个建议好。香云纱配黄油钻,各得其所。”“我倒没想到这个。总嫌香云纱老旧,越发显得人气色不好。想想若是那样黄澄澄的东西,的确是老旧些的色泽才压得住。”索夫人笑道。“小十自己不好穿衣打扮,给人建议倒是一语中的的。”索雁临笑着说。静漪微笑。这些么,有什么难……从前无垢对这个研究极多,耳朵里简直听出老茧来。十句里留心一句,也就够用了。就是不留心,她母亲是最趣味雅致的人,年年岁岁的,看的多了,自然早有印子印在心里了……她看看四周人都只顾了聊天,没人注意她,静静地拿了酒杯,抿了一口。之忱不经意似的瞥了静漪一眼,静漪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看到,索性又喝了一大口……待到晚餐用毕,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三大杯葡萄酒。虽然较之堪称豪饮的石夫人等,她这区区三杯酒微不足道。可是对她来说,仍然显得有些多。静漪在离席时却仍神色如常,走在最后。陶骧停下来等她,她搭着他的手臂。她手很凉,陶骧看她。她说:“觉得有点冷。”可能喝了酒的缘故,胸口倒是觉得热乎乎的。只是不太舒服。陶骧看了看身后。七星桥官邸有冷气机,可是今天下雨,应该是没有开的。他也并没有觉得格外凉。静漪看到他的表情,倒要笑出来似的,嘴角牵一牵,说:“你先过去吧。我没事,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陶骧听到石敬昌将军在叫他,说:“你在这等等的。”他边说,边离开了。静漪也没多想,陶骧要让她在这里等什么。不过既然他说了,她在这里站一站也无妨。便是跟着进去了,也仍然是那些人、那些话题、那样沉闷压抑的气氛……她转了下身,正靠近廊上的窗子,百叶窗开了半扇,她推了开来,清凉的雨气扑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要着凉了。”静漪关了窗,回头看着程之忱。之忱打量着静漪。安娴端庄的静漪,眉宇间似有着难以解开的郁结。深绿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在这么庄重的环境里,这样的颜色更要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他说:“我听你三嫂说了。本来今天是你……”“三哥,”静漪看着之忱,说。她大概从未当面打断过三哥说什么。因此之忱的面容看上去略显阴沉,然而就是这点阴沉也稍纵即逝。他随即恢复了平静。静漪轻声说:“三哥还记得上次分别,我跟三哥说的什么?”之忱看着静漪的眼,窗外飞雨如瀑。这雨下的太大了些。“我相信三哥不会忘的。”静漪望着之忱微笑。她看到索雁临向他们走来。索雁临过来悄声说着:“刚吃完饭,你们两兄妹就在这里说悄悄话了?”她是微笑着的,过来扶了之忱的手臂,将一条长长的素色披肩递给她,说:“牧之巴巴儿地找我,说你觉得冷。我让人找了这个给你。”静漪接过来,围在肩上,说:“谢谢三嫂。”之忱看雁临,她说:“父亲在问你哪里去了,说是要让你看看什么东西……不知他又想到什么事儿来,闾丘主任刚给他送过来的文件,大概跟那个有关系。你去看看?”之忱点头,对静漪说:“需要什么,和你三嫂说。”静漪和雁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瘦高峭拔,精神抖擞。静漪咬着牙关。她的三哥,沉着冷静的、简直从来不会输掉的三哥……雁临望着静漪。她们站在这里,看着几步远处那些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笑意融融,和谐美好的不可思议。雁临说:“小十,之忱是很爱护你这个妹妹的。”“不止三哥爱护,三嫂也很爱护我这个妹妹。”静漪转头望着雁临,眼神和语气都有点冷。她其实不想对三嫂怎样,但是她再清楚不过,三嫂是站在三哥那边无条件支持三哥的人……她是替三哥来做说客安抚她的。雁临微笑,说:“你呀,就是太懂事。我都不忍再说什么了……既是这样,你就别跟你三哥怄气了。一家人有什么好怄气的?”静漪看着她。雁临的微笑可不是装出来的。静漪觉得心底发冷。她轻声地说:“三嫂……我不知三嫂知道多少。可能三嫂看来,我虽然称得上懂事,有时候也难免执拗倔强,又可以说是很不明事理。有些事,三哥职责所在,未必是出于私心才那么做。我那是跟谁怄气么?不是怄气,三嫂……是从心里不能接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可能还不止一个人因一声令下命丧黄泉,三嫂,这让我害怕。我可能真的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还有,我也不能想想,真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我会成什么样子……”雁临望着静漪。她知道静漪说的也不是假话,“可是小十,陶骧呢?他肩上担子日重,需要你辅佐。”“不瞒三嫂说,我也怕他身上担子越来越重。”静漪望着陶骧。坐在索幼安和石将军中间的陶骧,不知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露出微笑来——在旁人眼里,刚刚风生水起的陶骧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她摇了下头,“三哥跟三嫂琴瑟和谐,也必能体会我爱护牧之的心情。”“这我当然能理解。”索雁临说。“那我谢谢三嫂。”静漪转过脸来,望着索雁临。“小十,对我你可以不用一个谢字。”索雁临微笑着。静漪看着她,忽觉得三嫂的眼神,都像极了三哥似的。她不禁一愣。“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对我来说之忱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想必你也是如此。”索雁临挽着静漪。静漪手越来越凉。……从七星桥官邸出来,静漪和陶骧单独乘了一辆轿车。静漪忍不住搓着双手。在这样天气里,身上滚烫可是手却冰凉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陶骧并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官邸出来后,脸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累了。正如她,索雁临那样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她觉得疲累。陶骧可是一整晚都在应付那几个比索雁临又不知高招多少的人……虽然他同她比较,也是个不知高招多少倍的人。陶驷一家三口和尔宜似乎也有些累。下车进门前,尔宜还嚷着马上要洗个热水澡去睡觉,瑟瑟更是揉着眼睛趴在陶驷的肩头。静漪和陶骧走在他们身后,看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进了门,里面黑漆漆的。雅媚就说:“咦,他们还真听话,说今晚咱们不在家吃饭,给他们放假,就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二嫂,你平时对他们是不是太宽松了?”尔宜打着哈欠问。“她听厨娘报账从来只听不说,可是差两毛钱都能听的出来。一回两回的,谁不知道她精明?你说她管的再宽松,谁敢糊弄她?”陶驷笑着接口。雅媚哼了一声,说:“还不进去开电灯?”静漪笑出来,说:“我们这就上楼去好了……电灯开关在哪里?”“就你那眼神?老老实实地等着吧。”雅媚笑着。陶骧早就站下来。他握着静漪的手,静漪也走不动了。黑暗中,她只听到周围几重呼吸声,很细微……这屋子里可真的是安静极了。可是陶驷也去了有一会儿了,灯还没亮。她刚想开口,就见里屋门后闪起一团光来,正愣着,门开了,小瑟瑟捧着一个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走出来。陶骧松开了静漪的手。瑟瑟走到静漪面前来,仰着小脸儿,说:“小婶婶,生辰快乐。”静漪蹲下来,隔着蛋糕和蜡烛,亲了亲瑟瑟,转眼看看站在瑟瑟身后微笑的陶驷、他身旁的雅媚、笑的一点不见困倦之意的尔宜……还有陶骧。就连陶骧,在暖暖的烛光中,人都温和了好些。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十二)更新时间:2013-5-31 8:37:39 本章字数:3433“长官设宴,我们总不好硬是推脱。言殢殩獍老七说定在今天,那就定在今天。我们商议好了回来给你庆生。”雅媚微笑着说,“来,许个愿。”“小婶婶许愿。”瑟瑟轻轻地说着。“瑟瑟和小婶婶一起嘛。”静漪说。雾气蒙蒙中,烛火、蛋糕和瑟瑟的脸,都有点模糊。“好呀……”瑟瑟笑嘻嘻地。果然她数着一二三,帮静漪吹灭了蜡烛。电灯亮了起来,“小婶婶切蛋糕给瑟瑟吃!嬖”静漪从她手里接了蛋糕过来,看着陶驷拍了拍瑟瑟说着“你这个小贪吃鬼哦”……她微笑着,接了餐刀,把蛋糕切成均匀的小块。她只吃了一口蛋糕,倒是看着瑟瑟和尔宜两个抢着吃蛋糕,一直在笑。“谢谢二嫂。”静漪轻声对雅媚说。想不出这么细心的安排,还能有谁滥。“是无垢提醒我的。”雅媚微笑着说。她没说,孔远遒夫妇本想复制那年静漪的成人礼舞会。可是都顾虑静漪母亲毕竟过世不久,大肆铺张并不妥当,静漪未必同意,于是只好作罢。这是他们商量后的结果。她也觉得这样更好。静漪看看她,竟也懂了她的意思,说:“这样我很喜欢的。”“之忱和雁临就有些吃味儿了。”雅媚笑着说。静漪想到三哥的样子,点点头。三哥还是想着的,所以三嫂才那么说……她有些怔怔的。他们都以为她是累了些,吃完蛋糕,纷纷表示要早点休息。静漪和陶骧回了房,床上堆着一堆礼物。陶骧去洗澡了,静漪就坐在床上拆礼物。每个盒子里都有一张卡片,里面写着祝福的话。她都不着急看礼物,把卡片一张张拿出来打开看过之后,都放在手中。厚厚的一沓子。她坐了好一会儿,看着索雁临送给她的礼物,是精心挑选的一件蕾丝长睡袍。浅浅的水绿色,真的像水一样柔滑。陶骧从洗澡间出来,看静漪一手握着一沓子卡片,一手握着件睡袍,悄没声息地擦着头发,也在床边坐下来。静漪轻声跟他说着,都是谁送了什么东西。多是珠宝首饰,也有衣服。无垢和远遒干脆送了支票给她,“真是实惠。”她低声咕哝着。陶骧听她的语气是有点抱怨,但就像是在晒着太阳打呼噜的小猫。被这么宠爱着,有点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