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硬是将静漪带出了房间。静漪眼看着房门在他身后被合上,清醒过来,立即就要回去。陶骧拉住她,低声说:“你给父亲一点时间。”静漪水汪汪的眼,眼白似是被染红了,而且越来越红,呼吸急促,显见气息是在被她强制性地压住,才没有在这个时候爆发……她没有动。陶骧说:“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冷静下。”“我没法冷静……我娘……”她开口,一转身对着房门,她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形,越是看不到,心里越痛苦,“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用……”“他们毕竟是夫妻,静漪。”陶骧终于说。静漪的肩头松了一下,只有一瞬。陶骧就见她藏青的袍子闪着光……也不知过了多久,静漪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没人跟着她进去,她脚步慢的,仿佛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父亲端坐在母亲床边,一动也不动。她是松了口气。真的松了口气,她甚至拿着手帕擦了下额头的虚汗,要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了……然而她走近了,走到父亲身后,看到静静躺在床上的母亲——安详的、面带微笑的、美的不可思议的母亲——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娘?”她叫着母亲,几乎是扑过去,抓着母亲的手,“娘?”已经冷了。再不会回应她了。她哽住,回头看了木雕泥塑一般的父亲,猛的抓住他的手,摇着,说:“叫她……父亲……叫她起来,叫她起来,我有话说……娘,娘我有话和你说……我有话说……我后悔了,后悔死了……我不该答应你……你凭什么就那么把我交待给他……凭什么就放心了、不管我了……”她已经混乱了,就想着怎么把母亲摇醒。看上去她就是睡着了……睡着了,还是能叫醒的……“给她打针!给她打针……让她醒过来……”她喊着。“静漪!静漪!”有人在叫她。她就想推开他、甩开他……只是眼前忽然就黑了…………静漪一直觉得有只温暖的手在牵着她走出黑暗,可是她不想走出去。她宁可从今往后都在这黑暗里。她生命里曾经有过的光,都消失了。这手温暖的不可思议,很温柔也很让人安心。可是也已经很久很久,这温暖的手没有出现在她的身旁,甚至是幻想之中了。她醒过来,却不想睁眼。翻了个身,朦胧中只看到一个侧影,心头的震颤让她在这一刻几乎没法呼吸……看到枕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粗麻孝服,她将脸埋在孝服上,粗糙的纹路刺的她脸上一阵剧痛。好久,她一动不动。身体都似乎是僵硬了,她才挣扎着起来。已经深夜了,她没有敢去摸身上的怀表。事实上表也不在身上,她的衣服被脱掉了。原本里面是鲜红的内衣衫裤,也不得不被脱下来,换上了黑色的。她有些麻木地看着身上的黑,从容地,她抬眼看了看屋内。秋薇肿着眼睛,唯唯诺诺地,不敢惊动她的样子,只悄悄地把她要穿的衣服拿过来。黑的,全是黑的。她穿了。下床来,穿上那粗麻覆着的鞋。不用秋薇伺候她,她安静地将孝服穿上。满头的发簪全都换成了银制。闪着银白光,亮的刺目。她转身时看到陶骧。一身素服的陶骧,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没有说别的,只是说:“拜托你了。”陶骧点了点头。静漪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跟上去。他觉得她需要自己单独走这么一段路……深沉的夜色中她的身影惨白,却越加显得坚强而有韧性。她正专注于做好一个孝女。事实证明也没有人比她在此刻能做的更好。只是她并不哭。反而是同样作为孝女守灵的其他姐妹,甚至之鸾之凤,该哭的时候,都比她哭的更动情。而她跪在灵堂上,就像一个雕像。整整停灵三天,她日以继夜地守在那里,没有离开半步,谁劝也没有用。人是迅速地憔悴和消瘦下去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程家给二太太冯宛帔在丧礼上的规格虽然没有正房太太的礼遇,却也不同于寻常侧室。唯独在对遗体的处理上,程家人产生了分歧。按照程家的传统是要土葬的,但宛帔生前要求火化,并且不留骨灰。静漪坚持遵照宛帔生前的意愿,程世运最终仅仅同意火化。静漪又没有拗过父亲。当静漪捧着母亲的骨灰回到程家时,被提醒不能从正门进入。她站在阶前,抱着似乎是余温尤存的骨灰坛,一言不发地站了好久……这朱漆大门的府邸,她母亲耗尽一生的地方……却生前死后,永远是侧门出入。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死死抱住骨灰坛。“十小姐,快些进去吧。里面都已经预备好了……”说话的是程大福。静漪没有看他。“难不成你还想让你娘从大门里进去?你把母亲摆在什么位置?”忽然间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一旁说,“就算什么都依着你了,这一条可也不能。怎么出嫁的女儿还想做了娘家的主么?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帔姨生前可没这么教导你吧……”静漪听着,也不去看到底是谁说的这些话。“还不住口!”之慎怒道。他声音沙哑,一身黑衣加孝服,脸色也并不好。“帔姨刚过世,父亲母亲都在悲痛当中,谁也不准生事!”陶骧正在静漪身后。静漪立于程府门前的身影,此时倔强的如沙漠中的一株仙人掌。悲伤,且孤立。静漪忽然一转身,抱着骨灰坛转身离去。程之慎愣了下。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静漪上了车。“去怡园。”静漪吩咐。程之慎喝道:“小十,里面正等着呢,你这是要做什么?”静漪说:“怡园的正门,我娘可以进。”之慎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刚要发火,被陶骧伸手拦住,说:“九哥,先别动怒。麻烦九哥进去禀报父亲和母亲,说我们晚上过来请罪。”“这怎么能行!”之慎说。他面红耳赤,断然想不到一向懂事的静漪,在按部就班地配合着将帔姨的后事处理到这个地步后,居然会因进门一事横生枝节。“进去上香,明日就……牧之!”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五)更新时间:2013-5-2 8:31:54 本章字数:3564陶骧摆手上车。言欤珧畱车门一关,司机立即开了车。之慎脸上由红转黑,狠狠地瞪了身旁的之鸾一眼。之鸾却毫无惧色,一回身先走进大门。程大福见事情已然这样,在一旁提醒之慎道:“还是快些进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吧。”之慎怒火中烧,积压了好久的愤懑统统涌上来。他将袍子一提,甩开大步上了台阶嫠。……“对不住。”静漪说。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意气用事,后患无穷,她就是控制不住。“静漪,你伤心,可是你想过没有?父亲可能更伤心?”陶骧问菱。静漪抱着骨灰坛。今天,她亲手将母亲的骨灰装起来的……车子忽然猛地刹住,静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方的座椅上撞去,还好陶骧反应够快,急忙把她环住,护好了才抬眼瞧前面。司机急忙回头,看着他板起脸来,说:“对不住,七少。”陶骧看他脸都白了,皱眉。“不怪他。七少,看。”坐在前面的马行健说着,一指前方。车前一个日本浪人,一手拿着酒坛子,一手捶着车前盖,骂骂咧咧的。马行健是懂日语的,听到那浪人骂的难听,他看了看陶骧,等他的指示。陶骧哼了一声,说:“开过去。”“是。”司机听了这话,重新发动车子。日本浪人不是一个,可能平日里在这一带也恣肆惯了,见这辆车子没有被吓到,反而后退一程之后,加速冲着他们过来,见势头不好,急忙四散躲闪。车子开过去之后,酒坛子却追上来,险些砸到车子上,一通醉话乱骂出来,更加让人恼火。“真不知道这北平市长是怎么当的,难道连段司令也变的好脾气起来了么?街上流氓横行,还让警察署长稳坐其位?”陶骧不咸不淡地说着,看看静漪。静漪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日本人在东北横行不是一日两日,在北平还算收敛,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来。”司机小声说。“惹出大事来就晚了。”陶骧看了看这北平城内宽阔的街道,又哼了一声。静漪虽在悲痛中,仍能体会陶骧此时的心绪,必定有些愤懑。当日街头的示威游行,正是因了这一岛国强盗行径而起。他们是亲身经历过的。下车的时候陶骧从她手中将骨灰坛接了过来。她起初不肯。陶骧一句话,让她松手。他说:“你心神不定,别让娘摔了。”她腿一软,几乎要立时摔倒在地,眼看着陶骧稳稳地走在前面,走进了怡园的大门。她仰头望着怡园高高的门楼……其实,母亲当年嫁给父亲,进的应该是这里的门吧?她眼前有些模糊。进去看到母亲被端正地供奉在堂上,陶骧正在上香。她过去站在陶骧身旁,跪下去一同磕头。她伏在蒲团上长跪不起……陶骧吩咐秋薇好好照顾静漪。他出去给程世运打了一个电话。静漪听到他在讲电话,声音不高不低,也并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她缩着身子靠在床头,隔了很远的距离,看陶骧的侧脸……他放下电话时回了下头,似乎是在看她。只停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低语一阵,他也就走了。“小姐,睡一会儿吧。”秋薇从外面进来,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静漪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她有些胆战心惊。“姑爷让告诉你,他有事出门,顶多半个重点就回来的。”静漪接了毛巾把脸盖上。秋薇不敢再出声,守在床边坐下来。又担心静漪,又念着宛帔的好处,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好久,一只手伸过来,放在她肩膀上。秋薇急忙抹着眼泪,回头看静漪人虽然躺着,却望着她,伸手过来给她擦着眼泪,眼泪又涌出来,“小姐,我难受……”静漪的手背蹭着秋薇的下巴,说:“出去看看谁来了。我倒是想睡一觉,可恐怕是不能睡了。”连日来就这么熬着,她眼睛干涩发痛。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说:“十小姐,九少爷来了,请十小姐前面去。”秋薇呆住了似的,看着静漪,都忘了起来去开门。静漪强撑着起来,说:“知道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把自己收拾利落,只是将鞋子穿好,款步走出了卧房。她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看这卧房——还是新婚洞房的样子,火红的一片,连那联珠瓶,只剩了一个,孤零零地还在那里,似乎新婚之夜的枪声都未远去……可是短短的几个月,简直沧海桑田。她终于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静漪来到正堂,已看到之慎立于门内,正在上香。她走进去,看着之慎行过礼,转身望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叫他一声九哥。之慎也并不想和她在这里多说话,他来的目的就是将宛帔的骨灰带回程家大宅。静漪知道之慎的来意,她说:“不行。”之慎大声说:“你不要让帔姨不得安宁!”“我是她的女儿,跟着我,她不会不安宁。”静漪说。之慎气极,当下也不罗嗦,喊了句:“来人!”跟着他来这的,有宝爷和许多程家的家丁。静漪转身挡在门前,说:“难不成在这里,就要动抢了?”“十小姐,我们奉主子的命行事。还请十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小姐,二太太一生为程家鞠躬尽瘁,小姐这么一来,二太太泉下有知,该伤心了。”宝爷说。静漪不动。宝爷是老家人,她一向对宝爷有份尊重。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能听从这样的劝告。“十小姐,别让老爷和太太伤心。”宝爷又说。静漪仍不肯后退一步。后退,也后退过很多回了;伤心,还有谁伤心地过她……“小十,你打定主意是要让人看程家的笑话是嘛?”之慎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样起,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这样一意孤行。跟我回去,你亲自跟父亲解释。”就在之慎要下令将她带回去的时候,陶骧从外面进来。平时不离他左右的亲随,此时一个不见。但他单独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忽视。“九哥,自己家人,还是不要这样吧。”陶骧站到静漪身边。之慎看看他,说:“静漪今天这么做,足以令程家蒙羞。”“九哥言重了。静漪只是舍不得帔姨。她从不会做令程家蒙羞的事。”陶骧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静漪身前。之慎沉默。陶骧转过身来,看看静漪,说:“我陪你回去,同父亲和母亲说一说。你舍不得娘,也得父亲和母亲同意。”他没有等静漪回答他,示意秋薇把静漪的大衣拿过来。“九哥,我同静漪跟你回去,要打要罚由父亲做主。帔姨在这里,不要惊扰先人,如何?”他望着之慎。之慎原本也不欲难为静漪,见陶骧如此说,就坡打滚。他忍耐着,让宝爷带上人,他们先走一步。“我自己回去……”静漪跟陶骧说。迟早都要面对,她也不想逃避。可她不知为何,不想陶骧和她一起去。陶骧看看她,说:“我送你过去。”她的嘴唇都青紫一片了,分明是极力克制她自己,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闹到哪般田地……程家大宅门前仍挂着灵幡,雪白的灯飘在风中。陶骧亲自开车,随着前方之慎的车拐进了宅内,绕了好久才停下,从桐荫书屋的后门走进去。静漪跟着之慎走着,陶骧走在她身后。当她在书屋门前站下,发现陶骧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后来才知道,陶骧应是被要求回避了。何况他确实也不便在场。“父亲在里面。”之慎低声道。静漪抬眼一望,说:“知道。”“小十,别让父亲伤心了……”之慎说。静漪绕过他,推门而入。程世运背对着他们。静漪是从小看惯了父亲这样冷漠的如同悬崖峭壁的背影,可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觉得透骨的寒凉、距离遥远。程世运缓缓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瞅着静漪,说:“你好大的胆子。”静漪昂着头。“你可知道,她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我的太太、是程家的二太太?”程世运问。“现在,她就只是我母亲。以后她和我在一起,就没人敢不尊重她、用她的身份羞辱她,也没人再利用她。”“你说什么?”静漪看着父亲,说:“没人利用她。”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六)更新时间:2013-5-3 8:39:45 本章字数:3721“利用她?”程世运看向静漪的目光,散淡中有几分冷酷。言欤珧畱若在往日,静漪必然心生畏惧。可此时,她竟视若无睹。之慎在一旁看的心惊。既为父亲,也为静漪。他隐隐觉得今晚应该有些什么事情,已不能避免。“父亲敢说,从未利用过她对您的心意?她从来不会违背您的意志,就像我不会真的违背她的意志……我离开北平前,你们明知……就不该瞒着我。的确我学医不精,且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忍心一再骗我……骗的这么苦。父亲,她是生下我的人……照您说的,她是程家的二太太、是您的太太……可是父亲,她是不是首先是程家的二太太,此后才是您太太……最后才是我娘?”静漪说着,心口剧痛。“父亲,我娘一生也许做过许多错事,她最错的……就是嫁进程家,嫁给您……她害了自己,也害了我……嫠”“小十!”之慎大喝一声,“不准你这么跟父亲说话!你知不知道父亲……”程世运一抬手。之慎只得暂时闭嘴,可是他看向静漪的眼神,当真是更加复杂菱。静漪只望着程世运,她说:“父亲,您可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情味……妻妾、儿女……都是什么?随时都可以挪动的棋子么……”之慎一把扯过静漪。“你别拦着我!”“让她说。”程世运道。“小十,住口!”之慎也大声。“为什么不让我说,如果不是父亲,我何苦到今天?我怎么会嫁给我不爱的人……我怎么会对我娘都不能尽孝……他毁了我娘,也毁了我……我恨他……”“啪”的一声。静漪脸上中了一记耳光。之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巴掌打的够狠,静漪人都险些摔出去。她耳边嗡嗡直响。“小十……”之慎想过来扶她。静漪推开他的手。滴滴答答的,血顺着上唇往下流。很快就流进唇间,又腥又甜……她脸上有种恐怖和狰狞。之慎看了,心里顿时又悔又急,他咬着牙说:“你不该这么跟父亲说话。”静漪说:“这些话我也忍了太久了……父亲,如果您还念着一点我娘的好,她的骨灰,让我带走。日后……程家就算是搬进紫禁城,也跟我母女无关。”“小十,你神志不清了吗?!”之慎不认识似的看着这个妹妹。静漪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血。好半晌,她从衣襟下掏出一个信封来,看了看,似是要确认无虞,才说:“九哥要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不妨看看这个……”之慎一把抽过去,打开信封,只看了一眼,脸上立即变了色。他的样子,静漪看在眼里。之慎将信封双手呈给父亲。程世运却没有接。“父亲,是孟元的事。”之慎脸色并不好看,但很冷静。静漪点了点头,说:“果然父亲和九哥都心中有数,三哥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当日我问父亲,父亲就该坦然相告。我当时对父亲说过的话,今天兑现。父亲就不要怪我。”之慎听到这里,像想到什么,立即转脸问静漪:“这些文件,你哪里来的?这不是不能解释的事情……”“人都死了,解释?哪来的,九哥就别问了。”静漪摸了下脸,“九哥以后还是别轻易动手打我,我现在可遂了你们的心愿,是陶家的媳妇了。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是不是?”之慎原本已难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他仍是在极力容忍,盯着静漪。静漪转向父亲。“之慎。”程世运转身。静漪看到他身影移开,母亲的骨灰坛赫然在他书桌上安放。她顿时大惊。她想要过去,被之慎拉住。静漪强不过之慎,也说不出话来。“是,父亲。”之慎拦着静漪。“这会儿没你的事。你先出去。”程世运说。“父亲……”之慎显然是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出去。”程世运说。之慎只得退出去。书房里只剩父女二人。静漪看着父亲。他的手落在骨灰坛边,不动,然而一旁那盏台灯,仿佛是聚集了最温暖的光,不但他的手,就连那洁净如玉的瓷坛,也莹润温和起来……她怔住。只有一瞬,心尖儿像被掐掉一样,转瞬便更加疼痛。程世运说:“我程世运的太太,没有不进程家祖坟的道理。”静漪呆住。程世运看都没有看女儿一眼,说:“如你所说,既然你已是陶家的儿媳妇,既然你还知道、还认为你是陶家的儿媳妇,回去做好你的本分。至于我程世运的女儿你还要不要做,随你。但你敢让我的太太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试试!之忓!”黑影子一样的之忓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静漪身后。“带她出去。”程世运说。“是。”之忓答应着,也不管静漪怎么样,将她强行带出书房。之慎本要阻止,但听见里面父亲叫他,忍住要出口的话,转身走掉了。“你放开我!我要带走她……林之忓,你就是……”她嘴唇哆嗦着,盯着之忓。一回到程家,林之忓也就不是曾经与她出生入死过的之忓大哥了。她简直不知道在这里,还能信任谁了。“我就是老爷养的狗。小姐,我得记得谁给我这口饭吃。”之忓看到静漪脸上那悲哀的颜色,“小姐也该记得,是谁给了小姐这条命,谁把小姐养这么大。”静漪定定地瞅着书房窗内那个影子,说:“给了我命……这家里的人,就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就可以拿我去换东西,就可以拿我去实现抱负?我到底是人,还是物件儿?”之忓不语。静漪声音压的极低,这是她早已明白、但耻于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仰头望着黑暗的天空,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想都没想要扶住什么来作依靠,仿佛到了此时,她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留恋的了。她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之忓想要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让我来。”是杜氏。她亲自过来,将静漪一扶。静漪见到嫡母,忍着眩晕,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她。“漪儿。”杜氏柔声唤她。她却往杜氏身旁看看。就好像这还是她母亲在世的时候,看到嫡母,身旁会有她母亲的身影……然而是真的再也没有了。她忍不住想要放声痛哭,可是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无法发声。杜氏叹口气,命青黛过来帮忙,将静漪搀起来,扶进屋内。她看着静漪,说:“漪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静漪却摇头。房内还有之鸾,站在杜氏身后,默不作声。杜氏发觉,看看之鸾,说:“之鸾先出去吧。”之鸾出去,杜氏才转向静漪,“往常你们姐妹不管怎样,面上总是和睦的。之鸾虽说的没错,却也不该,我已经说过她了。这倒是我素日持家无方的缘故……你替你娘抱屈,也是应当的。你娘无论才貌,都当得起一家主母之位,这自不待言。”静漪见杜氏面容暗淡,可见是真伤了心的。她跪了下来,说:“静漪今天伤了母亲的心,向母亲请罪。母亲知道……静漪不是这个意思。”杜氏沉吟。“你是这个意思,我不怪罪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反倒担心。”杜氏着,细细地看着静漪。“多谢母亲。”静漪抬头。“漪儿,你同你父亲说的话,我也听了些。旁的我不便插言,但你那样揣测他待你娘的心,太不该。”杜氏慢慢地数着珠子。静漪原先还有些团团的脸,瘦下去就更像宛帔。尤其这样眉宇间一团悲色,憔悴不堪的样子,就更加像……杜氏一把捏住珠串。“母亲,我得……可以走了。”静漪说。“至少过了头七再走。”杜氏说。“人都不在了,这些虚礼我还要守着做什么。”静漪低声。杜氏看着静漪眼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叹了口气,说:“我也乏了。漪儿,就先由着你吧……只别忘了你娘说过什么,你又答应了她什么。你要和陶姑爷好好儿的过日子,我也就是放心了。陶姑爷是你夫婿,将来你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只是你须记着,你娘不在了,我还依旧是你的母亲。”静漪咬着牙根,好半晌。她郑重给杜氏磕了三个头。有好一会儿,她伏在地上不动。杜氏一时竟也没有话。她仰起脸来,已经满脸泪痕。她的脸肿的很。右半边脸上还有一个紫色的掌印。口鼻处有血迹没有擦净。这面孔此时难看的很。杜氏知道她有话要说,静等她开口。静漪说:“母亲,恕静漪不孝了……静漪还是想带我娘走。还望母亲……”————————亲爱的大家:通知下明天停更一天,后天一早会补上。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七)更新时间:2013-5-5 8:45:09 本章字数:3515杜氏狠狠地将手串向静漪身上掷去,毫不犹豫地骂道:“糊涂东西!这岂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有的主意?就是我也没有置喙的余地。言欤珧畱你没有听到老爷发狠的话么?你这是非要走到不可转圜的地步么?”静漪抿着唇,俯身再拜。她当然听到。父亲等于是将她逐出程家。“你娘是程家的二太太,她的骨灰要入祖坟、牌位是要进祠堂的,哪有跟着你这个出嫁女到外姓人家里去的道理?你这是要造反?还是你另有主意?”杜氏目光如电,望着静漪,想要照进她心底去。“母亲……”静漪抬头,心钝钝的疼着嫱。“漪儿,你可不只是你娘的女儿。你是程家的女儿,是你父亲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杜氏说。她不看静漪。此时她头疼欲裂。宛帔过世令她悲痛,连日来她也是强撑着不要露出疲态,说:“我的话,你好好琢磨下。虽说程家养女儿,不是有朝一日用得到;可是程家若是用得到那个女儿,也该是她的荣耀,不是耻辱。当日你也不是不明白,履行婚约势在必然,不然以你的性子,如何肯呢?彼一时,此一时,情势不同,道理一样。到如今不管这里面有什么,你都要咽下去。”静漪听着,止不住浑身颤抖。曾经心心念念的情人、最亲爱的母亲、纷乱复杂的过往、惦记牵挂的亲人……统统在这一刻来到她面前。在那个绝望纷扰的时刻,她背上的包袱,也给过她继续活下去的支撑。的确是她自己选的。选的时候也知道,是再也不能轻言放下……牙都要咬碎了镪。杜氏轻声说:“程家是你娘的容身之所。你要带走她,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与程家决裂,也不会容许你这样做。”静漪望着嫡母。昏黄的灯影中,嫡母慈祥的样貌渐渐开始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或已经离她远去……她哽咽,摇头。杜氏说:“母亲知道,你不是不懂……你既是要走,就走吧。”静漪膝行,将杜氏仍在地上的手串捡起来,交到她手上去。杜氏胖胖的手,握了手串,也握了静漪的手,拍了拍,说:“漪儿,你娘不在了,还有我。”静漪低头。额头触到嫡母温暖的手上。碧玉手串的温度和嫡母手上的温度一样……她仿佛握的是母亲宛帔的手。从前她这样撒娇,母亲戳戳她的额角,镯子滑下来,在眼前晃,那是多么暖的时光……她哽住。杜氏摸着她的头,说:“早些回去也好。在这里,我们倒彼此伤心。等缓一缓,你也想通了,也都静了心,我叫人接你回来住些日子的……”她一贯温和的声音,说到这儿也失去了常态。静漪低着头,一滴两滴的热乎乎的泪落在她发际。她已不敢抬头,生怕触到了什么,自己也就溃不成军……“母亲,还有一事……从前跟随我娘的人,还请母亲看在与我娘的情分上,善待她们。”静漪轻声说。杜氏看了她,点头道:“程家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更不是养不起这几个闲人。况且,杏庐的人,老爷日后自有安排。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去吧。”“请母亲多保重。”静漪站起来。在出门的一刹,她回头看了眼杜氏。杜氏挥了挥手。她硬着心肠出了门。“站住。”她听见一声轻斥,是之鸾。一回身,果然是之鸾仍在廊下。想必她在里面多久,之鸾就等了她多久。同样等在外面的之忓过来,静漪已看出之鸾来意不善,就在她挡开之忓,被之鸾照着脸上来了一巴掌。“七小姐自重。”之忓手快,没等之鸾第二个巴掌扇过来,他果断将静漪推开。之鸾恨恨地瞪着他,转而对静漪道:“说你狐媚子霸道都轻了……怎么还仗着自个儿嫁进什么陶家去,连娘家都一体地轻贱了?伤父亲的心,伤母亲的心。你也不想想,没了你娘,在程家你算什么东西?没了程家给你撑腰,在陶家你可挪得动一步?不稀罕这个家,你大可以一走了之。”静漪擦了下下巴。手背上又沾了鲜血。她冷漠地看了看之鸾,说:“七姐骂了解恨,就骂吧。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之鸾盯着她,冷笑道:“你还咒上我了?”“七姐保重。”静漪说完,疾步离开。“小姐!”之忓追上来。静漪抬手一挥。之忓脚下一滞。静漪做出的这个手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深重夜色中的程家大宅里,宽阔的石板路被电灯照着,在这最明亮的路上,十小姐程静漪衣袂被寒气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还是跟上去,只是远远的,仿佛隔着山、隔着水,看一只受了伤却仍然倔强地闪动着翅膀飞翔的蝴蝶。他终于也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到十小姐的夫婿等在那里。他恰好站在了树影下,尽管并不算隐蔽,也没有想要隐蔽,也恰好能看到陶骧在看到向十小姐走去时的表情……陶骧把手套摘了,一手探到静漪的面颊上。静漪已经疼到麻木的脸,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轻触。陶骧看到她鼻子还在流着血,让她仰了头,拿起手帕便按上去……她明明是想推开他的,最终却只扶着他的手腕,僵直地站了。他一声不出,手腕间的力量却充满了怒气似的。她就这样站着,满眼是天幕上缀着的细细碎碎的星,鼻端充溢着浓之又浓的血腥味,喉咙里那些想要吐出来的细细碎碎的字,更是连不成句。“陶骧……”她按着手帕,把他的名字叫的含糊不清。他突然靠近了她,单手扶了她的颈子,让她贴近他,低声说:“陶太太,当着人,最好还是别连名带姓的称呼你的先生。她愣住了。···宛帔头七过后,静漪随陶骧离开北平。程家来送他们的,是程之慎。之慎看着静漪脸上的伤,说:“那日我是急了,不该动手打你的。”静漪转过身去。陶骧原本跟她站在一处,之慎一来,他很有自觉性地走到一边去了,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们。“九哥,”静漪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九哥从来都是护着我的……我有委屈,九哥又何尝没有委屈呢?”她声音太轻,之慎听了却又觉得太重。“像那晚,我倒不怪九哥。若是九哥能一巴掌打死我,我还得谢谢你,从此我也是一了百了……九哥听我说完吧。七姐厌烦我,但有一句话她总没说错。在程家,没了我娘,我什么都不是;没了程家,我在陶家,也什么都不行。”她停了停,转脸望着呆了脸的之慎,“九哥,往后做事千万稳健些。若再出差错,可没有妹妹可以嫁了……”“小十!”之慎叫住她。“九哥,保重。”静漪向陶骧走去。“你等等。”之慎叫住静漪。静漪还是停了脚步,“当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嫁人。让我重新回去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其实我也是无路可走……所谓不得已,也不过是借口。可这不是说,你们把我当个物件儿就是对的。我不是物件儿,我是人。”之慎叹了口气。静漪也不回头。之慎的叹息在嘈杂的环境里,清晰可辨。“小十,有些事,不该我来说。你怨我也好,怨三哥也好,怨父亲也好,我没什么可替自己、替他们辩解的。但是有一样,我一定要告诉你。父亲差点没有能够赶上同帔姨见最后一面,是因为他赶着去了天津。帔姨病危,父亲一周内三赴天津,都是为了能够见到冯老先生,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之慎说。静漪迈步便走。她走的很快。陶骧看到她向他走来,转了下身。陶骧扶了静漪一下,让她上车。他对之慎点头致意。之慎向他走过来。离开车时间还早,两人站在月台上,静默了半晌,之慎将手中的一个织锦盒交给陶骧,说:“这个交给静漪。她明白这是什么。”陶骧将织锦盒接了。“上车吧。到兰州之后,记得报平安。”之慎说。“好。”陶骧没有说别的,尽管看得出来,之慎目光中诸多担忧。他只是伸出手来,和之慎握在一处。“拜托你了。”之慎又说。他望着陶骧,补充道:“照顾好小十。你要让她受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答应。”陶骧戴上手套。之慎后退了两步,看着陶骧上了车。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八)更新时间:2013-5-5 8:48:09 本章字数:4712列车员将车门关好,陶骧对着月台上的之慎挥挥手。言欤珧畱火车启动,之慎跟着火车,沿月台走了很远。火车渐渐远去。他站下了……火车一开,静漪便闭上了眼嫱。车厢里有轻风,吹在脸上,渐渐觉得凉。身上覆上了暖又轻的裘皮毯子,内里的丝绸顺滑地贴着她的手背,像温柔的抚触……她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陶骧坐在对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运笔如风,桌子上一摊书报文件……被她这样看,他眼皮也不抬一下。稍后敲了敲包厢门,将他手上的一摞文件都交给了岑高英。回来依旧坐下,望了她一眼镪。静漪侧转了脸,望着窗外。她那留着青紫掌印的半边脸,正对了他。火车鸣笛,呜呜作响。她总觉得,火车的鸣笛是像极了呜咽……车厢猛烈的晃了一下,呜咽被噎住了。陶骧把身边那个织锦盒放到她面前,说:“这是九哥让转交给你的。”长方形的一个织锦盒,姜黄色底子,浅浅的纹路,是盛开的菊花纹样。有些老旧,象牙扣绊上已经生了细纹……静漪胸口闷闷的,像有什么在捶打。颈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也随着火车轻微的震颤,在她颈间滑动……她打开那象牙扣绊,掀开来,盒子里是两本薄薄的画册,装帧一模一样。其中一本多了两篇台阁体书写的诗词。字迹丰润端庄、雍容有度。她看着落款,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将册页放回织锦盒中。一双手按在锦盒上,仿佛把什么一并封在了里头。静漪将毯子拉高些,身子却不住地往下沉,头脸就被蒙住了。就像只受惊的小兽似的,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好久都不动一下。陶骧站起来,将窗帘拉好,车厢里完全暗了。他把厢顶的煤气灯拧亮了,看了看她——似乎瑟缩地更小了似的——他弯身将裘皮的一角掀开。静漪抬手遮眼。她面孔汗湿。陶骧拨开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问道:“你要这样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帔姨走了,你要跟着走才算尽了孝?”静漪就仿佛心口被猛扎了一刀似的,眼前几乎能看到喷溅的鲜血。陶骧看清她几乎想要把自己撕碎了似的的眼神,镇定地、沉稳地说:“谁也替不了你伤心,我倒也不想管你,难道你就一味这样下去?”静漪冷的发抖。这车厢里简直一丝暖气也没有。陶骧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象牙白色的光洁的额头上,潮湿了的刘海纷乱着。他替她将刘海拂到一旁,发际的胭脂痣跃入眼中。他的手指在那里一顿。静漪定定地瞅着他,额头上那一点,暖暖的,散开来。片刻而已,他收回手,正要走开,她却握住了他的手。陶骧愣了下,静漪的手很凉。他看看她,说:“我出去抽支烟。”他抽手转身,还没有走,静漪起来迅速地从背后抱住了他。静漪全身都在发颤。她急切地需要一个附着物,好让自己不那么颤抖,颤抖的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为齑粉……虽然化为齑粉也好,她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陶骧转回身来,抬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处硬硬的茧子将她柔腻的下巴磨的疼起来。她向后一躲,他的手便落了空,停在那里,定了格。就在他发愣的一瞬,她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子,干裂的嘴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她清凉的呼吸和冰冷的唇同时袭来,让他猛然间意识到,她这是要做什么。陶骧将她推开了。推的有点狠,静漪跌回去,撞在座椅上。她撑了下椅背。凉凉的牛皮湿漉漉的,是手心里的冷汗在作祟……她转头看了陶骧,静默地。陶骧往后退了一步,将车厢门锁了,回身将她猛的抱起来,推抵到壁上。比起他上一回将她抱在怀里,她似乎又轻薄了很多,柔软的新生出来的叶子似的,还覆着细细的一层茸毛,简直手掌一搓,她的人就只剩下一抹微绿在掌间……而她踩在他的脚上,挪不得半分,背上剧痛,可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陶骧看她忍痛,眯了眼。抱着她,手就忍不住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肢。静漪张口,仍是无声。只是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低了头,靠在他肩膀处。他看着她发际的红痣……滚烫的唇碰触了下那点嫣红。能感受到她身体在他掌下的颤栗,他心也就紧了紧。“程静漪,这实在不是个好时候。”他嗓音已经低哑到他自己都听不清了。她心里说了三个字……我知道。也只是在心里。她闭上眼睛,仰了脸去亲他。总知道他是热乎乎的一个人,就这么紧紧地靠着他,暖意会给她一丝的力气……陶骧被她缠的燥了,打横将她抱起,一转身便把她放在长椅展开的裘皮毯上。许是感受到实落,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然后在他俯身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地亲吻她的时候,她喘息着,伸手去扯着他的毛衣……但她实在是太笨拙了,又被他狂热地亲吻着,几乎无暇考虑也根本不知道该要做什么才更恰当……可当她的手触到他灼热的身体时,仿佛被烫到似的,停了片刻,缩手回来,不知所措了。但她的手一旦离开那灼热,又好像更加不知所措……他的亲吻也停下来。她吸着气,缓过来,心跳的更加迅疾,眼里就充了泪。陶骧看着她,将她的手捉住。静漪咬着嘴唇。这回咬的有些狠。他低头,轻啄她的唇,低声在她耳边说:“放松一点……”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紧绷的身子却依旧没有一点松弛的迹象。随着他的亲吻再次加深,扶在她颈间的手,灵活地解开了她颌下的钮子。火车轮子压过铁轨,咔嚓咔嚓的响声中,钮子被解开的节奏,与那响声相合,也仿佛同她的心跳相合……他的手覆在她胸前,轻轻一握,她忍不住咬住了他的唇。他的呼吸在一收一放间,沉稳而从容,手更是慢慢地在她胸前滑着步子似的,逐步向下走去。她的肌肤仿佛要被他的手点着了,她的外衣、她的衬衫、她的裙子、她的胸衣……慢慢地、一层一层地褪开,皮肤上渗出了水,还在一点点地往外渗,这让她越来越觉得燥热,失水似的,嘴巴也开始发干……朦胧间是知道接下去还会怎样的,却仍不安,并且要不安地扭动着。仿佛身体里有个不是她的灵魂,拼命地想要钻出她的身体,需索更深切的暖意去了……偏偏这个时候,陶骧却慢下来。她攀着他的身体,藤萝似的,想要缠绕住他……此时只有他身体的温暖,才能给她救赎。她啃咬着他的唇,吮•吸着,就像他亲她的时候那样。陶骧僵了一下。他稍稍抬起身子,看着静漪。她紧闭着双眼,不住地试图靠近他。她的样子是有些糊里糊涂的……分明已经情热,他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可是他原先并没有打算这样要她。身体和头脑似乎在往两个方向去,他就在此时清醒了片刻。他撑着手臂,就那么看着她。银白色的裘皮上,是静漪身体,曲线毕现。她洁净如玉,她皎皎如月,她就在他的身下,就在他的禁锢中,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柔的软的弱的很,这就更给他一种想即刻便把她揉碎了的冲动,揉的细细碎碎的,甚至毁掉她、毁的彻底……他甚至能觉察出自己那从脚底到头顶每一个毛孔都有跳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