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周末愉快!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二)更新时间:2013-3-17 20:00:50 本章字数:3539“小姐,把棉衣穿上再出去吧,外面冷……”秋薇泪眼朦胧的捧着被静漪丢在地上的棉衣。静漪毫不犹豫地开门出去。外面再冷,也比这冰窖般的屋里强。“陈妈。”黑衣汉子一见静漪出门便低声叫道。“在。”门外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沉静妇人遽。“七少奶奶,这是老夫人房里的陈妈。陈妈,快来伺候七少奶奶。”黑衣汉子说。陈妈过来给静漪见礼。静漪看她。比起那两位凶神恶煞似的婆子,这位“陈妈”显得干净利落而温文有礼。她敛声屏息的立在静漪身侧。静漪转了身,在黑衣汉子身后,出了这间黑洞般的大屋辊。外面雪下的很大。静漪贴身小衣外就是陶骧给她的那件斗篷,一出门冷的根本就像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走。陶盛春带着人追出来,就看静漪下了台阶,一脚就踏进了雪地里去……她叹口气,将手里的灰鼠斗篷交给陈妈,又吩咐人撑伞。她身边渐渐聚了人,转头一看,连大姑陶因泽都出来了,齐齐站在廊下,看着那位七少奶奶往外走……“真不知道是谁治了谁一下子。”陶因清笑笑,道。“外面传的可难听了……”三老姨太太郑静娴皱着眉道。掸了掸她的翠绿袄子,伸手一搭她的丫头肩膀。“难听就难听吧,人没事儿就好。再难听又不是真的,怕什么?”苏秀芬说着,转脸看看陶因泽。这老太太就吸着烟,吧嗒吧嗒的。她年轻时个子就不高,老了又瘦下来,人是越缩越小了,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被硌得慌。“大姑,不满意?”苏秀芬笑着问。“满意什么,倔死了,铜豌豆似的,煮不熟嚼不烂,骧哥儿有罪受了。”陶因润曼声道。“又瘦,那小身板儿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儿,生得出儿子来?”陶因清说。“生不出来也得行!”陶因泽这时候冒出一句来,“狗屁宜男相。这脾气不给折腾的家里乱套才怪。我单看看骧哥儿能降得住她不?”“这人都怕是要给你们这几位老姑奶奶撵跑了,还儿子不儿子呢。这话打哪儿说起啊?”陶盛春听着姑姑们这么说,哭笑不得的。家里有这几位古怪的老太太,真是鸡犬不宁。“还不是你母亲说的?”陶因清撇了下嘴。“我母亲说什么,您都要驳一驳的。您几位快点儿收拾,话说着,我母亲那边儿还等着呢。”陶盛春说。“我不去,”陶因润头一个打哈欠,“去了肯定要挨骂的……大姐你自个儿去吧。你出的主意,嫂子有火都该照着你去,我才不去垫背呢。”她说着嘻嘻笑起来。陶因泽骂了一句,让人备轿。“今儿虽是我起的事,你们可也没少添柴。一个都不许跑。”她说。“哪个要跑呢?我可惦记着太太那碗甜汤呢。今儿晌午就看金萱在盯着厨娘剥百合。太太小厨房的甜汤最好了。”苏秀芬笑着说。“你房里那小厨房差在哪儿了?也不见你请我们一请。”陶因润笑道,“不开玩笑,程家这丫头先是给土匪吓了个魂飞魄散,回来又给咱们这一出闹的怒火中烧,怕是今儿晚上没骧哥儿的好儿了。”说着嗤的一笑。“可没瞧出来她怕……”陶因清刚说,又道:“到底是年纪小些。”“大姑奶奶,七少爷来了。”一个丫头眼尖,小声道。陶盛春抬眼远望,果不其然,院门口羊角灯下,陶骧来了。他只是站着院门口,远远地行了个礼,并没有过来。图虎翼替他撑着伞,他望着静漪——黑色的大氅被她拖在身后,陈妈给她罩上斗篷,显得她更加的单薄瘦小。走到他身前,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斗篷带着雪扫过他脚面,他转身跟上去,将她拦住。静漪绕过他,下台阶。阶下正候着一顶四人暖轿。静漪视而不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走。她凭着记忆,找着来时的路。其实心里正乱着,根本不知道是先前她是从哪里进来的。只看到往东去的小路上有新踩出来的脚印,她就只管冲着东边走。陶骧迈开大步,几下便追上了她,拉住她的手,说:“上轿。”“我不!”静漪说。两排牙齿禁不住的上下磕碰。陶骧手上用力,她走不脱。哈德广悄悄地让轿夫跟上去,在他们身后站下来等着。“上轿。”陶骧重复了一遍。暖轿边跟着一名撑着伞的少女,眨着大眼睛看看静漪,回身把轿帘掀开,说:“七少奶奶请上轿吧。”静漪不动,盯着陶骧。冷风飕飕的在巷子里乱窜,她唇齿都发僵了。“小姐,有什么话,回去和姑爷说。这么多人都瞧着呢……”秋薇生怕静漪再这么下去冻出个好歹来,也担心静漪当众和陶骧闹翻。她看看陶骧,小声说:“姑爷,小姐在气头上……刚才在里面,老姑奶奶们……实在是……实在是……吓坏我们了。姑爷您要给小姐做主,可不能跟她们似的欺负小姐,要不……要不……”秋薇的声音越来越低,冻的人又瑟瑟发抖,还眼泪汪汪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站在旁边的金萱禁不住看她。静漪瞪了一眼秋薇,说:“住口。”秋薇便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出声了。静漪望着陶骧。他好像屏住了呼吸,她只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汽,一朵一朵的消散在寒冷的夜里……“金萱,跟老夫人说,我同少奶奶先回去,明儿一早我们再去给她请安。”陶骧说。“是,七少爷。老夫人正是这意思。老夫人说时候不早了,就让送您和七少奶奶去新房。新房早预备好了,这几日天格外冷,老夫人交待热水汀烧的足一些。少爷和少奶奶快过去歇着吧。”金萱给静漪打着伞。见静漪和陶骧两人虽不言声,却比吵嘴看着更让人紧张。“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歇过来再说。”陶骧说,见静漪仍是不为所动,耐着性子,问:“还是在这里说痛快了?”陶骧从金萱手里拿过那把伞来,看了金萱一眼,金萱急忙退开。图虎翼跟着也往后退。陶骧一手撑伞,一手托着静漪的手臂,强迫她转身跟自己走。积雪厚厚的一层,每踩一步下去都没过了脚踝。静漪被冻的发僵,脚下被使了绊子似的,走的磕磕碰碰,还好陶骧没走多远便站住了。没人跟上来。萝蕤堂大院门口不住的有暖轿抬进去,偶尔有一两声呼喝传出来……静漪扭开脸,看到抱着棉衣站在远处的秋薇,正往他们站的地方眺望。这黑的不见底的巷子,简直能吞了人。“……逄敦煌是个土匪,都知道给我留点体面……别说我还没给人糟蹋了,就是有,今晚也算是再来了一回……”她哽住。陶骧的手握的很紧。“陶骧,你要不要也验一验,我给没给陶家抹黑、给没给程家丢脸?”静漪望着陶骧,问道。他身上落了一层雪,连黑色的帽檐上都有,这就让他显得愈加像个冰人。静漪的目光似乎被冻住了,转不开地看着陶骧。陶骧皱着眉。他回头看了眼萝蕤堂大院门口,一盏盏灯笼鱼贯而出,随后是一顶顶暖轿,伴着仆从如云,却安静肃穆的没有别的声响。他们出门向西走了,往更深的黑暗里走去,伴着一点点橘色的灯光……他一时没有开口。他短暂的沉默让静漪胸口那团火烧的更旺。“我明白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就算是我在土匪窝子里被人……那也不是我的错!陶家,还有你,觉得我这个摆设脏了,可以不要我进这个门!可我也不觉得我哪里就不配了……”静漪全身上下就剩下脸是滚烫的了。陶骧看着她。这女人……气狠了,是什么都敢说。他果断地拖着静漪往回走。“陶骧!”静漪低声,喉咙都哑了,叫也叫不大声。陶骧一站,她整个人撞在他怀里。“给我听着,”陶骧说。他挺直的身子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也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而此刻他从语气到目光,都露出凶狠来,对着静漪,说:“只要你命还在,就行。那些没用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到。”静漪的下巴磕在他胸口,呆住一样,不吭声了。刚刚说那些狠话,好像拼尽了仅有的一点力气,她有点虚软。“现在留着你这点劲儿跟我回去吃饭。”陶骧说。“我不去!”静漪嘴硬,脚却软了一下。陶骧干脆扔了伞,将她抱起来,喝道:“阿图!”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三)更新时间:2013-3-18 8:53:15 本章字数:4586图虎翼急忙催促哈德广,轿夫们立即把轿子抬过来。金萱和秋薇一边一个帮忙打起轿帘来。陶骧弯身将静漪放进轿子里,回身道:“秋薇上轿。”“是,姑爷。”秋薇答应着。金萱把秋薇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秋薇转身退进去,坐在静漪身旁,放下搁板来。她挽着静漪的手,问:“小姐,你要紧不要紧?”静漪摇头。轿子里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座下应是放置了取暖的设备,静漪坐着,渐渐觉得下半身先暖了起来邃。这一暖,她禁不住抖的更厉害些。秋薇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被静漪拦住了。“起轿。”这低沉的声音是那黑衣汉子的竽。轿子密不透风,憋闷异常,秋薇给静漪拍抚着后背。静漪俯身趴在搁板上。轿子晃晃悠悠地的,轿夫们脚踩着雪地,全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本是很细微的,静漪这会儿却觉得仿佛有小老鼠在咬着她的鼓膜……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轿帘重又被打起,秋薇扶着静漪低头出轿。出来便发现轿子是被直接抬进了室内。她的脚一落地,就是柔软的地毯。屋子里灯火通明,几乎完全是西式的陈列。只有客厅里那架十二扇的紫檀百宝嵌巨大屏风有些中国味……静漪是从暗沉肃穆的萝蕤堂来的,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让她有些发怔。陶骧虽也是第一次进来,到没有很意外。打量了几眼,见又是满目红色,喜气洋洋的,便问:“这都什么时候预备下的?”室内的陈设比之京中怡园的奢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意外的是这栋西班牙式小楼,进得院中来他只草草一看,已经觉得惊艳。只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心绪欣赏新居。他看了眼静漪——她看见客厅里摆着的那架三角钢琴,慢慢地走了过去;秋薇替她解下罩在外面的那件灰鼠斗篷,她里面披的还是他的黑斗篷。他的斗篷她穿着的确太长了,拖在地上有一尺,难为她刚刚又拖着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她站下了,坐在琴凳上。却原来不是对那刚去有兴趣,而是急需一个坐下来休息的位置。他听着哈德广解释说:“……屋子是老早就改造好的,还是那年七少您回国来度假,留下几本画册,大少爷看了觉得喜欢,和老爷商议说不如试试改建,若是合用就把隔壁老宅子里那几处空闲地利用起来……这屋子倒是改造好了,老爷原是想说让大少爷搬进来……这回是老夫人说,家里谁也过不惯这西洋式样的日子,就让把新房布置在这里了……”陶骧点点头,道:“我回来还是日子短了,竟不知道这些。”“七少爷你忙,在家吃顿饭都跟打仗似的,哪儿有这工夫理会这些闲事呢……七少爷,七少奶奶,这院里伺候的人都在这里了。”哈德广说。静漪抬眼看去,果然门边的走廊里,衣着干净的男女仆人站了两排。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干净的年长妇人。哈德广说这是张妈。张妈见静漪看她,忙蹲下行礼,叫声“七少奶奶”。静漪点头。陶骧说:“张妈留下,其他人先都下去吧。”哈德广等着陶骧的吩咐,陶骧问静漪:“还有什么事吗?”静漪摇头。“去吧。辛苦你了,广叔。”陶骧说。“应该的。七少爷,七少奶奶,早些安歇。”哈德广也退出去了。陈妈和金萱是陶老夫人身边的人,陶骧特别交代了两句,也让她们走了。门一关,客厅里除了陶骧和静漪,就只有张妈、秋薇和马图二人在。陶骧这才脱了大衣,坐到沙发上去,吩咐张妈道:“带少奶奶去上去换衣服。”“是。”张妈答应着,过来同静漪说:“少奶奶,您卧室在楼上,请跟我来。”静漪早就看到了那栗色的木楼梯。此刻要她走上去,真有些艰难。她转眼见陶骧正默默地看着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跟着张妈走。陶骧就见随着她脚步的移动,黑斗篷不时敞开的缝隙里,被灯光耀着的刺目的红若隐若现……图虎翼问他要喝什么茶,他说:“白兰地。”张妈带着静漪去卧室。静漪顾不上看什么,听张妈说这里就是了,跟着进去,发现这是一间不小的起居室,她就问:“洗澡间在哪里?”“这边这间就是……少奶奶这就沐浴?空着肚子不好吧?少爷还等您用饭呢,老夫人刚刚让人送了晚饭来。”张妈矮矮的,跟静漪说话,要仰着脸。静漪看着她不由得就想起自己的乳母乔妈来,和颜悦色地说:“我实在没胃口。给我放热水吧,张妈,我想洗澡。”张妈也早就看到静漪这脏乱不堪的模样,见她这么说,也就去了。秋薇帮静漪解下斗篷来,说:“我去帮帮张妈……小姐你真的不吃东西?”静漪摇头,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沙发上。秋薇走开了,她撑着头,看看卧室里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便,一切都是崭新的,从未启封的样子。她摸着金丝绒沙发垫子上金色的流苏……狗叫声突兀地传进来,静漪抚着胸口“是大少爷院子里的狼狗。大少爷院子和这边紧邻着。”张妈出来,见静漪似被狗叫惊扰的样子,忙解释道。秋薇跟着出来。“你跟张妈去吃饭吧,我自己来。”静漪说。“我伺候小姐的。”秋薇说。张妈见状忙说:“少奶奶,让秋薇姑娘在这里吧。我这就下去给她把吃食拿上来可以吗?”“还是张妈想的周到。”秋薇说。“我们是生手,少奶奶怕用着不便。那我这就去,请少奶奶沐浴吧。”张妈说着告退了。静漪等秋薇把门关好,才问:“让你去吃饭怎么不去?”“我不放心把小姐交给别人。”秋薇不假思索地说。静漪只穿着贴身的绸子小衣往洗澡间走去,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话说的含含糊糊的,靠在门边,望着水汽氤氲的洗澡间——干净舒服的让她有种立刻能坐下去睡着的感觉——雪白的地砖,雪白的墙壁,一个巨大的有着四只金足的雪白的浴缸里,盛着微绿的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静漪走过去,摸了摸水温,正合适。“出去吧。”她说。“小姐,至少让我帮你把这衣服弄开啊。”秋薇好笑地看着静漪身上。红绸子小衣被缝的乱七八糟的。她应急的措施,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还真用得着。静漪说:“拿剪刀给我。”秋薇又出去找了剪刀给她。她拿过来,从衣襟处剪开一个小口子,伸手便扯了下。绸子极薄,瞬间一扯到底,她缩着手臂,将上衣脱了下来。“可惜了。”秋薇捡起来,挂在手臂上,看着静漪脱的只剩下胸衣和内裤,瞪着眼睛看她。她哦了一声,笑着说:“小姐你可真是的……我出去等着啦。香皂毛巾什么的都已经预备好了。那盒子里有洗泡泡浴的,就是表小姐最喜欢的那种,放一颗就好了……您还记得表小姐第一回给您两盒,被我一次倒进去一盒的事儿吗?”“那还能不记得?”“泡沫从浴缸不断地往外冒,半间浴室都是泡沫,可把我给吓坏了,表小姐骂我,说秋薇你那是让你家小姐泡澡吗?那是烧皮!”秋薇比划着。静漪看了一眼那粉色的盒子。的确是无暇最喜欢的一款,玫瑰花味道的。可是眼下她需要的是洗干净自己,并不是享受沐浴。“还不出去?我洗好会叫你。”她说。秋薇这丫头,看样子也是累极了,却不忘了让她高兴些。秋薇这才转身出去,把门关好,在门外听了听里面的声音,轻微的水声,想来是小姐开始洗澡了。她回头看看这间房,这一扇那一扇的门,她一时还闹不清哪间是做什么的,搬了张高背椅子,坐在浴室旁边,守着。起居室墙角的落地钟敲了九下,秋薇摸了摸肚子,好饿……静漪进了浴缸,片刻,沉入水中。被热乎乎的水包围着,她听不见也看不到什么,眼睛受到压迫,酸酸涨涨的,一睁眼,只看到变了形的天花板,雪白的底子,描着金色的花卉,欧式宫殿样的金碧辉煌……也许眼睛里是有什么流出来,和热乎乎的水混在一处了……她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拿起香皂来,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搓着。一块香皂被她用掉一半,她仍觉得身上还是有血腥味。直泡到手指已经起了皱才肯罢休。她穿着浴袍坐在榻上,本来想叫秋薇给她拿衣服换上,却连嘴都懒的张开,不知不觉地,眼皮就发沉……陶骧上楼来,楼上客厅里空荡荡的。他踱了会儿步子,才去推起居室的门。他推门的动作又轻,进去一抬眼先看到坐在高背椅上打盹的秋薇——抱着椅背,张着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走过去,看看这个小姑娘。团团的脸上还有些稚气,也有青瘀,因为哭过,眼泡红肿。陶骧轻咳了下。秋薇抬头,仍抱着椅背,一看陶骧站在面前,张着嘴巴半晌才叫“姑爷”。陶骧想,这声喊的极大,怕是楼下都听见了。他问:“小姐呢?”秋薇立刻说:“小姐还没洗完澡!糟了……怎么还没洗完……该死该死……小姐,小姐!”她慌忙转过身去敲门。陶骧看着迷迷糊糊的秋薇对着那扇门又是推又是敲,半晌也没捣鼓开,急的简直要哭出来了,转脸对着他叫道:“姑爷,怎么办?”陶骧查看下,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去叫张妈拿钥匙来开门。”陶骧说。秋薇急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喊了张妈上来,打开浴室门,秋薇先闯进去,刚想要叫“小姐”,就见静漪在榻上睡的沉了——她只穿了件浴袍,光着小腿缩在那里,一头长发垂到了地上,还湿着……秋薇眼睛又湿了,说:“怎么就这么睡着了……”“会着凉的。”张妈担心地说,“少爷,让少奶奶回房去睡吧。”陶骧走过去,看了静漪一会儿,才将她抱了起来。静漪先是缩了一下,然后靠在他胸口,还蹭了一下,仿佛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陶骧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她。只是上一次,她发着高烧,甚是危急。“姑爷?”秋薇见陶骧发了愣,催促他。他们的卧室在旁边,秋薇过去开了灯,挂起帐子来,将床上的被子拉开一床。陶骧将静漪放下来,伸手摸了摸静漪的额头,并没有发热。静漪睡梦中极不耐烦地抓着他的手腕子,拉开。陶骧皱了下眉。静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这时候猛的睁开了眼。“醒了?”陶骧问。静漪呼的一下坐起来。浴袍松散,她底下又什么都没穿……“你怎么在这?”她慌忙地将浴袍拉好,觉得不够,又将被子拉到身上。“你出去。”眼前的陶骧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子卷起来,虽还身着马裤长靴,却怎么看怎么是随意的样子,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也不出声。静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陶骧看着她慌乱地试图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身体掩藏好。被子又不厚,还被她扯的那么紧,其实正好把她姣好的身段凸显了出来。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四)更新时间:2013-3-19 8:56:48 本章字数:5876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他听见脚步声,转脸一看,是秋薇进来了。陶骧也没起来。“张妈送姜汤上来了,姑爷。”秋薇拿了毛巾回来,小声说。“起来把姜汤喝了。”陶骧这才起身。秋薇过去把毛巾给静漪邃。静漪擦着头发,见张妈进来把姜汤和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束手而立,就说:“我过会儿再吃。”张妈微笑着说:“少奶奶,可别等粥冷了,回头胃疼就不好了。七少爷就是饥饱不定的,落了胃疼的毛病……”陶骧正往沙发上坐,听张妈说,便道:“不是小马,一定是阿图多嘴。竽”“还用谁说么,难道我们下人就不知道了?马副官时常下半夜去厨房要东西呢。”张妈笑着,把盛姜汤的小碗给静漪端过来,“这下好了,以后有少奶奶看着您了。”静漪只得接了碗,看着陶骧,低声问张妈:“张妈,我仿佛记得先前母亲说过,家里有给我准备衣服?”浴室里既然有给她准备好的浴袍和睡衣,这里就应该有她的新衣服。“瞧我这记性。少奶奶,夫人还嘱咐过我,让我先跟少奶奶说,四季的衣服都有,就在那间小屋子里。”张妈说着,转身指着浴室旁边的一扇小门,给静漪看过。静漪便对秋薇说:“去给我拿件衣服来换上。”秋薇点点头去了。静漪喝了姜汤,张妈到底又看着她吃了半碗粥才肯下去。静漪想想,这张妈比起她的乔妈妈来,话只多不少就罢了,连这不动声色粘着主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竟然也像足了……她擦着头发,暗自琢磨着,沉默不语。陶骧也沉默,过一会儿,点燃了烟。屋子里有了这点烟草气,好像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似的。静漪忽觉秋薇离开的仿佛太久了,看看陶骧正在翻看一份不知哪儿来的画报,好像完全不在意这房间里还有她这么个人似的,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地。低头一找竟连拖鞋都没有,她也没在意,小步疾走,恰好秋薇抱着一摞的衣服刚出了衣帽间的门,看到她赤脚踩着地毯,吃惊地叫道:“哎哟小姐,你倒是……”静漪挥手让她后退,她只得抱着那些衣服回去。“不知道小姐要什么样的,我挑花了眼。”秋薇老实地把衣服又都放下,搁在衣帽间的长椅上。静漪看看,中意那套嫩葱绿的裙褂,说:“就这个吧。”实在是嫌那桃红色的碍眼,也太娇嫩了些。其实嫩葱绿也娇嫩,要她说不如穿的暗沉些。秋薇看出她的心思来,说:“那要不你自个儿挑吧?反正衣裳多的是,一天换三套也得一阵子不重样儿呢。”静漪坐下来,先从内衣穿起,匆匆忙忙地往身上一层层地套。秋薇絮絮叨叨地逐扇橱门打开,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满心里都想的是怎么将陶骧从这卧室里请出去,还不会再回来……假如他坚持不出去,那么她……想着这些,手就怎么也系不上钮子。一急,脸都憋红了。秋薇过来,替她把纽扣一一系好。“小姐,你怕姑爷啊?”秋薇低声问道。“胡说。我怕他什么?”静漪不耐烦,要推开秋薇的手自己系,秋薇却拨开她的手,说小姐就别乱动了不是自个儿系不好嘛,静漪瞪着她,“你要造反吗?”静漪高声。秋薇吐吐舌尖,说:“好啦,我错了,小姐!”“你今晚怎么老向着他说话?”静漪抬高下巴,从穿衣镜中看着自己,头顶的水晶灯投下来的光明亮璀璨,她白皙的面孔上瘀痕就像是光芒中埋伏的阴影似的。“小姐,临来前呢,乔妈妈嘱咐我,时常提点着小姐……”秋薇迅速地看了静漪一眼,见她只管望着镜子,很快地说:“姑爷呢,是小姐在这个家里最亲的人……也是最靠得住的依傍……你看这回咱们被土匪劫走,不是姑爷咱们哪能这么快平安回来啊?可是小姐总不给姑爷好脸色,怕是……哎哟!小姐!”秋薇摸着肩膀,委屈的看着静漪,跺脚。“你怎么不说,要不是他,咱们根本就不会被劫走?”静漪皱眉。“那不就是太太说的,嫁鸡随鸡……”秋薇撅嘴。静漪看秋薇那样子,说:“你去看看,他还在吗?”说着坐下去,穿上鞋袜。“姑爷不在这儿,要在哪儿啊?”秋薇咕哝着,被静漪抬头一看,又吐了吐舌尖,悄悄过去开了门一瞅,回头道:“在呢。”静漪叹了口气。站起来,在这小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当间的玻璃橱柜里,摆着各式的袖扣,领结也整整齐齐地放着……她扶着玻璃柜台面发了一会儿呆。秋薇催促她道:“小姐,出去吧,总不能在这儿躲一宿……姑爷还能比土匪吓人啊?”静漪甩手,磕在柜角上,疼的她吸了口凉气。“小姐……”秋薇给她搓着手。静漪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说:“口没遮拦。”“可是小姐,这大晚上的,你穿的也太齐整了。”秋薇说完,双手按住嘴唇。静漪倒笑了,定定神,说:“真想一头栽进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她说着真打了个哈欠。看看面前这张舒服的长椅,哪怕是真的在这里躺下去,她也能睡的极香甜……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的。“七少爷,夫人来了。”外面张妈在禀报。静漪一怔,看了眼小座钟,已经很晚了,没想到陶夫人这会儿会来。她往穿衣镜前站了,前后左右的照照,说:“秋薇快替我把头发挽起来。”她听陶骧说“知道了,你去跟夫人说,少奶奶已经睡下了……”,她推门出去就见陶骧仍坐在那里,见她蓬着头,果然皱皱眉,说:“母亲来了。”“我听见了,马上下去。”静漪在梳妆台前坐了。她以为陶骧这就要下楼去,陶骧却起身站在她身后。秋薇给静漪简单地将头发完成一个髻。静漪擎着两支发簪给秋薇,从镜子里看着陶骧。她意识到陶骧是有话要说。“三哥已经到了。”陶骧说。秋薇将发簪簪好,站在一边。静漪手里已经空了,却还擎在那里。“什么时候到的?”她声音有些异样,只盯着陶骧在镜子里的投影。“今晚稍早些时候。”陶骧说,“三哥是和三嫂一起来的,安全起见,就住在司令部大院里。三嫂想马上来看你,三哥说你需要休息。明日一早他们过来,到时候再见也不迟。”陶骧说。静漪站起来,说:“我们下去吧,别让母亲等。”她从陶骧身边走过去。金色镶翠的发簪让她乌黑的发髻柔润而富有光泽,只是刚洗过,颈上有几缕发丝不老实地垂下来……她用手指绕了下。陶骧没走几步便超过她,下楼的时候走的就更快。静漪看看他宽宽的背影,走的却越来越慢。听见楼下轻声细语隐隐传来,再转个弯就能看到陶夫人了,她却扶着楼梯站住了,心里一阵发慌。“小姐?”秋薇叫她。静漪点点头,又定定神才继续下楼梯,当她远远地看到陶骧弯腰和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小姑娘说话时,忍不住低低地“哦”了一声——竟然是瑟瑟……“小婶婶!”陶瑟瑟抬眼一看静漪,就伸出手臂来了。陶骧回过头来看到静漪走下来,将瑟瑟抱起来,说:“母亲和二嫂一起来的。”“静漪!”许雅媚原本坐在陶夫人身边,此时不禁起身,先女儿一步将静漪拥抱在怀中,没等说话,泪已经流下来了。“二嫂,你这是怎么了?”静漪扶着她,见陶夫人也站了起来,忙叫道:“母亲!”雅媚这只管拭泪,说不出话来。陶夫人拍拍雅媚的背,对静漪说:“雅媚这几日最惦着你,再加上瑟瑟住院,她先瘦的脱了形。好了……静漪快抱抱瑟瑟,听说你回来了,小家伙怎么也不在医院住了……瑟瑟,看到小婶婶高兴吗?”“小婶婶抱!”瑟瑟清楚地说。“小婶婶累了,瑟瑟乖……”雅媚说。静漪却从陶骧臂弯间将瑟瑟接了过来,说:“没关系的。”陶夫人让他们都坐了,静漪就将瑟瑟放在膝上,摸摸瑟瑟的额头,见她除了苍白些,已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心里略安。雅媚知道她担心瑟瑟,解释道:“就是受了点惊吓,这几日离不了人,其他的还好。”雅媚看静漪,静漪对她笑着摇头。陶夫人离静漪最近,她看着静漪的脸,伸手过来,想碰又没有碰到,终于只是握了静漪的手,说:“受委屈了,静漪。”“没有……”静漪低了头。陶夫人的手大而暖,却不知怎地这样一来反而让她不安。陶夫人看出来她不自在,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说:“原是和老七说好的,让你在外面清清静静地歇几天,等办酒席再进来。既是这么着,也好,省的多折腾一回,你就多辛苦一回。”静漪点头。“我说让大夫来瞧瞧,老七说你自己就是大夫。”陶夫人说着看了陶骧一眼。陶骧正喝茶,见母亲看他,他也不出声。“我想也是。不过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千万别忍着。”“是,母亲。”静漪松口气。“本来应该让你们安生歇着的。可我不来看看你,到底不放心。老七这几日别去衙门了,折腾这些日子,怕你们两个到那一天没精神。”陶夫人说。“我可不能不去。不然二哥要累坏了。”陶骧说。“那还不是他应该的呀?”雅媚说着,提醒婆婆她们该走了。她心情比来时愉快了些,尤其看到静漪和陶骧并坐在一处,看上去两人虽不亲密,但比起在北平时的生疏僵硬,已经好了很多似的……她对静漪眨眨眼。静漪避开了她的目光,雅媚眼中的笑意却加深了。静漪低头,瑟瑟娇嫩的额头紧贴着她的下巴,孩子身上的柔软馨香让她心里一颤……说不出的酸痛渐渐地泛上来。“也是,我还得去老太太那里。我同老太太讨情,这几日你们就不用早早去请安了。老太太也是不许的。”陶夫人又嘱咐了静漪几句才走。她不让静漪送,倒是把陶骧叫出去了。静漪站在门口,看陶骧抱着瑟瑟,一直将陶夫人她们送到院门口……她望着这寂静的院落。外面的确冷,哈气成冰。陶骧没回来,陶夫人和雅媚没走远,她是不能就这么转身先离开的。她让张妈和秋薇先进去歇着了。起初秋薇不肯,究竟还是被张妈推着走了。剩静漪一个人站在外面,缩手捧着张妈塞给她的手炉。这仿佛是这寒夜里唯一的一点暖意……陶骧回过身来,看到静漪还站在楼前。淡淡的一个青葱的影子,印在那里。就像她的面容,此时也淡到了极处。他走到她面前,她才仰头看他,并没有说话。他进了门,她也跟着进来。他上楼,她也跟着上楼……静漪站在起居室里,看着陶骧拿起了他的外衣来,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就听陶骧说:“我明早回来。”静漪抿了唇。一颗心仿佛是从悬着的半空往下落,她简直听得到那一声响。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陶骧沉默转身,只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略一停,看她脸上有一丝紧张的神色掠过,毫不犹豫地走回来,将她搂在怀里。静漪挣扎。陶骧的手探进她腰间,卡在那里,将她牢牢地箍住。静漪心里发慌,红着眼睛看他。陶骧低头,轻轻地亲在她唇上。辗转吮·吸,慢慢地,带着她,穿过起居室,穿过卧室,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床上……他的手扶在她身侧,看着她。静漪咬着牙。身下是柔软的床,软到他每一下轻轻的碰触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共振,这是她难以控制的……更难控制的是心里的恐惧。虽然她眼中是他,可是这火红一片中,却有一团团的黑暗,黑暗中又又隐隐约约狰狞的面孔,在不停的旋转……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闭上眼睛,以为看不到什么了,就不会那么恐惧了,可还是在抖。“你看着我。”陶骧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耳垂处。她柔软微凉的耳垂在他指间,慢慢地变的和他的手一样温暖。她睁开眼睛。他温热的呼吸有淡淡的酒气,像柔滑的丝绸一般绕在她颈上,渐渐缠紧些……她开始呼吸困难,试图躲开这紧密的纠缠……或许躲开了,也就躲开了恐惧。“是我。”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似的,他极慢极慢地说下去:“这是在家里,静漪。”她眼里起了雾。陶骧嘴唇印在她唇上。这一吻温柔而沉稳,缓慢而绵长……静漪在亲吻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倦意潮涌般袭来。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陶骧……”她柔声细气地叫着他的名字,柔软温暖的手臂在他的身侧。陶骧撑着手臂,仔细地看着她。她梦呓似的继续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的。我是你……太太……三哥……”陶骧放开她。她在柔软的床上深陷,翻身都无力,一团锦袍被他揉搓的皱了……他在床边坐了好久,伸手到她下巴处,想要替她解开钮子。但停了停,他只拉了被角,盖住了她的身子,便起身取了大衣往外走。一路走,一路随手关灯,只留了床头的那盏。他回头望了望,才关好了房门。下楼,图虎翼见他铁青着脸,大衣都没穿好,低声提醒他:“山里冷,七少。”陶骧不言语。径自走进餐厅去,从酒柜里拿出那剩下的半瓶白兰地,倒了出满满一杯,一口气喝下去。图虎翼被吓了一跳。他知道七少的习惯,若是去巡营,该是滴酒不沾的。陶骧从图虎翼手中拿了枪套来,边走边系。出了门,扑面而来的清寒几乎立即浇灭了那杯白兰地带来的温热。他快步穿过庭院,没有回头……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夜里,静漪终于翻了个身。屋子里仅剩的这盏灯,暖暖的光,让她觉得安定而稳妥。至少在这一晚,她终于能安睡至天明。【第九章•完】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一)更新时间:2013-3-20 8:52:09 本章字数:3644【第十章·自淡自清的梅】晨曦初露,陶府总管哈德广走出大门。府前街道宽敞整洁,黑漆大门开着,望进去,影壁上的堆花牡丹图和大大的“福”,煊赫极了。“哈总管。”门口扫雪的家丁跟哈德广招呼。大雪下了一夜,刚停。哈德广点了点头,说:“快些把雪扫干净,别积下,省的回头办喜事的时候不方便。邋”他说着话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眼见巷子那头,从青玉桥上,几匹高头大马,闪电一般的俯冲下来。待领头的那匹白骏马来到近前,他亲自上前,抬手挽了缰绳,“七爷早。”“广叔早。”陶骧飞身从马上下来升。他身后的随从,也如飞燕一般轻巧的从马上跃下。“您怎么打外边儿回来呢?”哈德广问。“栖云大营有点事,我赶过去看了看。”陶骧轻描淡写地说。“哟,那您可是连夜来回的?”哈德广一惊。陶骧嗯了一声。图虎翼从哈德广手里接过马缰绳,牵住了陶骧的白马“赛雪”。陶骧伸手拍了拍赛雪的脖子,交待:“喂它一盒方糖。”赛雪打了个响鼻儿。喷出来一团团白气。陶骧板着的面孔有一丝松动,说了声“淘气。”“赛雪越来越精神了。”哈德广赞道。七少爷的这匹马实在是漂亮,只是脾气暴,除了七少爷,也就是他的两名近侍能靠近。“听说七少爷又新得了匹好马?”图虎翼笑道:“快别提那匹好马了。那是马呢,还是祖宗呢?好吃好喝伺候着,一不动的就尥蹶子。才来了几日,家里的马倌没有一个没被踢了的,二爷前次试了试,被摔的说想杀了它吃马肉呢……七少,回头您还是自个儿驯吧。”哈德广听的也笑起来。陶骧又拍了拍赛雪,示意图虎翼牵马进去,他“噔噔噔”地上台阶。靴子上的马刺,钉在台阶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少爷快进去吧,今儿好多事情等着您呢。”哈德广说。“嗯。”陶骧应了一声。语气里一丝慵懒。别的事情倒罢了,比较重要的一样,是今晚父亲会在家中设宴招待程之忱。虽说是家宴,一些头面人物也会来,他少不得要作陪的。他想到这里皱了下眉,将马鞭扔给随扈,抬手解着领下的钮子。一路急行,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缓步往后走。身后跟着的卫戍也不敢跟的紧了。院门关的紧紧的,马行健去敲门,来应门的是张妈。陶骧见只有楼下灯亮着,看看张妈。张妈小声说:“夫人嘱咐说不让叫醒少奶奶。”陶骧便有些纳罕。虽说她昨晚已经困倦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个时候也该起了。张妈便低声道:“昨晚上夫人在这里,让少奶奶喝的那杯茶,是安神的。”陶骧瞪了一会儿眼。他倒是留意到她喝那杯茶时有些迟疑,还以为是她喝不惯这里的水……这就难怪了。可照这样,她别说这会儿起不来,会睡到什么时候去,还真说不准了。他皱起眉来,说了句“何至于”。张妈便说:“若不是这杯茶,少奶奶无论如何都会起早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压根儿就休息不好。夫人说了,这两日让少奶奶好好休息休息,往后侍奉长辈的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陶骧便没有出声。他在楼下立了片刻,便说:“那就别吵她了吧。”“少爷您不回房啊?”张妈见他是要走的样子,忙问。“我去老夫人那里看看。”陶骧说着,重穿了大衣出来。他命随扈都去休息,马行健让人都撤了,自己还是跟着他出来。陶老夫人的院子距离他们的住处颇远,陶骧边走边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也就到了。此时节祖母院中就只有腊梅花一枝独秀,穿过院中时,就觉得有暗香袭来。他忍不住站下,看看这几棵粗壮的腊梅……他忽然想到昨日他将她带回,她在马背上紧紧抓着他的马裤。赛雪跑的极快,她下马时脸色苍白,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模样,只是倔强的坚持住了。她的随从之忓被逄敦煌派人送出来时受了重伤。军医替他检查伤口时解下来一堆用来包扎伤口的粗糙的布条中,有条精致的手帕,是绣了梅花的。淡青色的手帕,一角绣了一枝梅花。看着就知道是谁的东西。她好像是特别的喜欢梅花……信笺上也用梅。他站住,伸手往口袋里一摸。马行健以为他想要什么,忙问:“七少找什么?”他这才想起来,早已是换过了制服。“没有。”他说。“七少爷!七少爷来了!”从陶老夫人上房里出来的几个丫头看到陶骧一行人进了院子,领头的金萱先叫了起来“快去禀告老夫人,七少爷来了!”好像什么喜事一般。“七哥!”上房里帘子一打,一个蓬着一头秀发的少女钻了出来,娇憨的笑着,正是他的妹子陶尔宜。三下两下跳过来,攀住他的胳膊,“七哥你可来了,奶奶念叨你好几日了。你再不来,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一定想法子把你给拖过来给奶奶瞧瞧!”他看着尔宜皱眉,道:“没个样子。”尔宜嘟起嘴,扯着陶骧的袖子,回头对马行健问道:“我七哥大清早的这又是发什么疯了,马副官?”马行健笑笑,摇头不语。“问你们也是白问。七哥有什么事儿,你们不帮忙藏着掖着、毁尸灭迹就怪了。我还指望从你们嘴里问出个啥来么?”尔宜笑着说。“你这丫头,当着我的面就敢教训我的人。”陶骧看着妹妹那粉嘟嘟的脸,忍不住斥责的声音都软了几分。“嘿,七哥说起话来,比爹爹还像老头子。”尔宜嘻嘻笑着。陶骧不再说什么。帘子已经打了起来,他一低头。帘上的穗子还是碰着了他的帽檐。“哟,对不住,七少爷。”金萱低呼,急忙收好了穗子。正间青玉香炉里,燃着檀香,给屋子里添了几分额外的暖意。陶骧立了立。祖母房中焚香时不外乎那么几个时候,打坐、参禅、作画、弹琴……近来祖母弹琴作画几乎不见,这个时候,多半是在打坐的。“是骧哥儿来了?”里面传来低沉沙哑的一声呼唤,含着笑意。“奶奶?”陶骧叫道。他回手将帽子递给了马行健。尔宜对陶骧做个鬼脸儿,指指房里,说:“奶奶见了七哥你,就是老戏词儿里说的,叫做龙颜大悦。”她说着高声些,“奶奶,昨晚睡的好么?”“好的很。你还不快去洗漱更衣,当心迟到。”陶老夫人在里面说。“七少爷,老夫人让您进来。”里间门一开,银萱出来,轻声地说。陶骧进了门。尔宜在他身后跺脚,“七哥一来,奶奶就立马儿不待见我了!”金萱说:“老太太跟七少爷是有要话要说。”“什么要事,还不是那个丑八怪的事儿……”尔宜笑道。“八小姐。”金萱急忙阻止她。尔宜斜了她一眼,笑着低语:“就是丑八怪嘛,又不是我说的,你也不是没听见昨儿晚上大姑奶奶怎么形容的。”里面陶骧自然是听到了尔宜说“丑八怪”,眉头略皱。银萱带着他往里走,他一瞅,果然祖母正在禅椅上打坐。他站住,就见银萱过去,在老太太身边低声的说了句什么。陶老夫人闭着眼睛,调匀呼吸,慢慢的抬起眼皮来。陶骧看到奶奶那细长的眼睛,灯影下微光闪烁,微笑了,“奶奶,我回来了。”陶老夫人盘着腿,坐在禅椅上,说:“先洗把脸吧。银萱,叫金萱近来,你们伺候七少爷洗脸——瞧那埋汰样儿。”陶骧脱了外衣,就手在铜盆里洗着。银萱给他连换了三盆谁,他才从容地洗干净。陶老夫人抬眼看着穿着白衬衫站在自己跟前儿的孙子,干净清爽的模样,真让人心头一阵畅快。她让陶骧坐下,吩咐金萱:“去拿七少爷爱吃的点心,让他先垫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