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我的大学弱的光线. 和大房间相连的是厨房,从厨房走过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阴暗走廊的拐弯处,“躲”着一间仓库,对了!这就是那间秘密图书室. 其中一些书籍是手抄的. 例如拉甫洛夫的《历史信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彼消列夫的论文集《饥饿王》、《阴谋的把戏》——这些都是用钢笔抄写的,现在这些手抄本翻破了,书页也都卷边了.我头一次来小杂货铺时,捷里柯夫正在接待客人,他指着通向大房间的门向我示意,我进去一看:在黯淡的房间角落里,跪着一个像是萨洛无修道院圣徒塞勒菲姆画像般的小老头,他虔诚地祈祷着. 看着他,我感觉不太舒服,也不协调.我听人们说捷里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该是革命家,既然是革命家就不应该信上帝了,因此我认为这个在房间里祈祷的老头是做作的.他祷告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其重视地看着我说:“我是安德烈的父亲. 你是谁呢?噢,总之是你,我还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大学生干嘛非得化装呀?”我问他.“是呵!”小老头小声说道,“他们就算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认出他们的!”他到厨房去了. 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突然听到喊声:“噢,他长的这样儿呵!”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儿,短短的金黄色头发,脸色苍白有点儿臃肿,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在微笑,她如同街上-- 28我的大学72廉价石印画上面的小天使.“您用得着那么惊讶吗?我的样子真的非常可怕吗?”她说话的声音细微颤抖. 她十分小心地缓缓地向我靠近,走路时手紧紧扶着墙壁,好像脚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摇摆不定的绳子般的. 她全身颤抖着,好象有万千支针扎进了她的脚掌,又像是墙壁上有火烫伤了她婴儿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方便走路的样子更不像凡人了. 她的手指直直的非常僵硬.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感到从没有过的狼狈和凄凉.这间黯淡房子里一切都是怪异的.女孩儿坐到椅子上,还在抖动,就像椅子会忽然从她屁股底下飞走似的. 她十分坦率地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因为她手脚麻痹地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这病是神经麻痹.”她微笑着告诉我说.当时我好象很希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可以分析她的病症:神经麻痹!这么一个女孩儿,住在这个怪异的房间里得了麻痹症. 听起来太简单了. 这房子里的每一种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偎着墙壁,屋角圣像前面的小神灯分外明亮,神灯链子的黑影在饭桌的白桌布上不停地晃动着.“我听好多人说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她说话的声音如小孩子一样细弱.这个女孩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感到十分不自在,她那双蓝眼睛好象可以穿透一切. 而对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不可以也不会说什么,因此只好默默无语地看着墙上挂的赫尔岑、达尔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图像.从小杂货铺闯进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黄色-- 2982我的大学头发,长着一双没有教养的眼睛,马上钻进了厨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着说:“你是如何爬出来的?玛丽亚!”“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儿和我说,“我,开始在产科学校上学,后来病了!您为何一句话也不说?你是不是感到不自在?”捷里柯夫走了进来,那只残手插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被揉得乱乱的,他问我要找什么活儿.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个红头发、身材匀称的女孩儿,她用那双带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了白衣女孩儿,一面走一面说:“玛丽亚!坐的时间已不短了.”玛丽亚!白衣女孩儿为何会起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谐,听起来这名字都刺耳.我也从小杂货铺出来了,心里挺憋气.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间怪房子里,我非常想了解:他们如何生活?我觉得其中肯定有奇异之处.小老头斯契潘. 伊凡诺维奇苍白又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着面带笑容朝四周环视,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是祈求:“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他整日像只兔子似的提心吊胆,总是提心吊胆怕有什么大祸突然降临. 他的内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楚.残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色短衫. 胸前的油污和其他物什硬得结成痂了.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办了错事被原谅-- 30我的大学92了的淘气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着,在房间里横着膀子摇来摇去. 他弟弟阿列克塞在小杂货铺给他帮忙,是个既懒又馋又笨拙的小伙子. 另一个弟弟伊凡在师范学院上学,平时住宿,只有节假才回家. 伊凡个子矮小,打扮得很精致,头发总是光光亮,那样子倒像个衙门里的旧官吏. 得病的妹妹住在阁楼上,她不怎么下来. 她要是下来我就不自在,感觉全身被什么束缚住一般难受.捷里柯夫的家务事由和清教徒房东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脸如木偶,长着一双修女特有的冷酷眼睛. 她的红头发女儿叫娜斯佳,她常常到这儿来转悠,每次她盯住一个男人时,尖鼻子的鼻孔就会习惯性的一吸一合.要说捷里柯夫家的真正客人还是喀山大学、神学院等各院校的大学生们,他们把这里作为聚会点. 这群人时刻为国家为人民忧虑,每当有什么新消息: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书本里的某些观点、城里或是大学里发生的不幸事件等等,他们从喀山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挤到捷里柯夫家的小杂货铺,慷慨激昂的狂热争论,有的聚在一起大声辩论,有的躲到屋角窃窃私语. 常常是他们拿来一本大厚书,然后手指头戳到某一页上互不相让地争辩,各自说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我是不大明白他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淡了,就像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非常少了. 我甚至认为有几个大学生,就象伏尔加河沿岸反对正教的分裂派教徒,那些抱着圣经不放的老家伙们一样迂腐.当然,我非常清楚大学生们的初衷是好的,他们希望生活更美-- 3103我的大学好,即使真理被他们空洞的评说淡化了,但是毕竟没有全部淹没.他们希望改变旧状况,我也明白,我有同样的想法.听他们讲话,常常可以发现我想说但没说的话.接触到这些人,心中不禁狂喜,好象是即将被开禁的犯人.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材,他们非常希望用它打制出一件不同凡想的木匠活儿来.“这是天才!”他们彼此在见面时总是这样把我推销出去,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居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币,然后不能自已地朝别人炫耀. 我不喜欢被人们称做什么“天才”、“骄子”之类的,但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倒是真的. 有时候那些指导我学习的大学生会令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书,我读不懂书名的含义,但是我很想看这本书,于是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您瞧瞧!老弟!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别乱伸手了!“这个长得非常像黑种人、卷发、厚嘴唇、白牙齿的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嘲讽地告诉我说.他粗鲁的训教伤害了我. 后来,我还是把书搞到手,这些钱,有些是我在码头做工挣的,有的钱是从捷里柯夫那借的. 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像回事儿的书,我十分珍惜,至今依然保存着.总的来说,大学生们对我要求很严格,例如有一次我读《社会学入门》一书,我以为作者一是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二是忽视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的功绩.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个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大-- 32我的大学13学生,听了我的疑问,他那张充满女性美的脸上立刻庄重严肃了起来,和我讲起了“批评权力”问题,唠唠叨叨,足足说了一个小时.“你先得信仰一种真理,才能去批评,才有批评的权力,那么你又信仰什么呢?”他问我.这是个在街上走都要读书的大学生,他经常因为把书放在脸上而和别人撞架. 他患麻疹伤寒病时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这样说道:“道德必须是自由部分和强制部分的统一,统一……”可怜这位文弱书生,因为长期忍饥挨饿落得一副病态,再加上他拼命苦读寻求真理,这令他看上去更虚弱了.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外他别无所求. 当他认为内心的两个矛盾达到了统一和谐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如孩子般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还记得离开喀山十年后,我才在海尔科夫城见过他,他当时被流放了五年后又返校学习了. 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结核折磨死时,他还在调和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呢.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咯血,嗓子里呼噜呼噜地说道:“矛盾不统一起来,就不能活了!”再后来,他就死在上学去的电车车厢里了.我曾经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殉职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会油然而生.常常来小杂货铺聚会的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之中也不乏神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腾. 潘捷拉蒙,是日本人. 另外-- 3323我的大学还有一个大个子有时也来,他相当独特,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缌胡子,鞑靼式光头,身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一直扣到嘴巴下.他总寡言少语,爱坐在角落里,吸个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看着大家.看得出来,他非常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在我身上,不知怎么搞的,他这么一看,我心里直发虚,真有点害怕. 在人人争辩的大房间里,唯独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毫不掩饰大胆地讲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争论得越热烈,我越快活,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唇枪舌剑地辩论中隐藏着见不得人的虚伪主义,我听了很久也没觉察到. 但这个大络腮胡子正在想什么呢?大家都叫他“霍霍尔”,这里除了安德烈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过了不久我听说他是个流放犯,在雅库梯省流放十年,刚刚回来没多久. 了解他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但是这还不能使我有勇气走上前同他认识,谈话. 我不害羞,也不怕见陌生人,我这人从来都是被好奇心奴役着,我渴望探知一切未知的东西,正是这个坏习惯让我一生也没有认认真真地研究过什么.我听他们谈到了人民,我也奇怪自己的想法怎么和他们的那样不同呢?他们的主张是:人民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一个神圣的群体,是高尚品德的始发地,我为何没见过这种人民呢?我见的有木匠、装卸工、水泥匠,我还见过亚可夫、奥西布、葛利高里. 我说的是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他们说的是抽象的人的整体. 他们把人民看得高贵,并且乐意以人民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可我认为真正的美好思想的拥有-- 34我的大学33者是这些人,这些谈论人民的人们,在他们身上才真正体现出博爱、自由的美好品德.这种博爱精神是我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但是现在,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里都散发着博爱的光芒.这段时间,我的思想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人民伟大、神圣的理论像春雨似的滋润着我的心田,那些描写农村生活的朴素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给了我新的启示. 我感觉只有对人类充满了最强烈的爱,才会激发出人追求生活意义的力量,从那之后我再不是只考虑自己,而是开始为他人着想了.听安德烈说,他开杂货铺所赚的钱,都是用来帮助这些有“人民利益是最高利益”思想的人们了. 他就如一个虔诚的助祭侍奉大主教做弥撒似的,不停地在这些人群中转来转去,不时地为他们的聪慧机智而欣喜. 他时常情不自禁地面带笑容将残手插入怀中,另一只手捋一捋软软的胡须对我说道:“您听!多好的思想呵?”这群人里面有一个叫拉甫洛夫的兽医,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鹅在叫,他独树一帜地发表与大学生们相反的言论,每当这个时候,捷里柯夫就惊讶地把眼睛往下一垂,嘟嘟囔囔地说道:“瞎捣乱!”安德烈和我一样欣赏这些大学生,但是大学生对待他却像老爷对待奴仆或酒店的小二儿似的随便吆喝命令,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客人们逐渐散去以后,他经常留宿我,我们以地为席铺一块毛毯在地上睡. 夜里在神像前的那盏灯的-- 3543我的大学照耀下,我们畅所欲言,喋喋不休. 他带着教徒所特有的虔诚和欢悦告诉我:“今后能发展出百八十号他们这类出众的人才,占据国家的各个重要位置,世界会翻个个儿过来的!”安德烈长我十来岁,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红发姑娘娜斯佳,但在人前他故意对她不屑一顾,甚至和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漠,爱慕的眼光倒是时时刻刻追随其后. 当只剩下他俩儿在一起时,他就唯唯诺诺,唯命是从,而且露出乞求谅解的笑容,一只手还不能忘记捋着稀软的胡须.他的妹妹玛丽亚常常站在角落里听人们辩论. 她听得极其认真,神情严肃,脸紧绷着,大眼睛瞪着,当听到辩论高潮时,她会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好似有人把冷水浇到了她的脖子里. 总有一个红发医学大学生围着她转来转去,他故弄玄虚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并挤弄一下眉头. 看上去很有意思的.秋天来了,我必须有一个固定“职业”了. 我被眼前所发生的新鲜事迷住了,活儿干得越来越少,简直是靠别人养活,这样的面包吃起来是困难的.我为自己找了一个营生——到瓦西利. 塞米诺夫面包坊打工.这段时期的生活是艰难的,也是十分有意义的,在我后来写的短篇小说:《老板》《柯诺娃洛夫》《二十六个和一个》等中,曾描述过这段生活的艰难.肉体的痛苦是肤浅的,只有精神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痛苦.自从进了那家面包作坊的地下室后,就和我从前天天见-- 36我的大学53面天天谈话的人隔绝了,我和他们之间好象竖起了一道高墙.没人来看我,而我也因为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没有闲暇再到安德烈那儿去. 一遇到假日就睡觉或是和作坊里的工人瞎闹. 一开始,有些同伴把我当成了开心丸,还有一个和小孩似的人,就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谁知道我都给他们讲了些什么呀,总之,效果不错,居然引发出他们对某种不是很清晰但轻松和美好的生活的向往.有些时候,我的故事很出色,他们或悲或怨或恨的情绪暴露无遗,我为自个儿高兴,我私下以为我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在教育人民呢.我也有自卑时,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弱小,那么无知,有时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这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好象被遗弃在一个昏暗的地洞里,地洞里的人就像大虫子一样蠕动,他们不敢正视现实,整日钻酒馆逛妓院,到妓女冰冷的怀抱中去寻求安慰.每月的月底领薪水时,他们必去光顾妓院,在这个美妙日子到来的头一个星期里,他们就开始想入非非了. 等嫖宿回来,很久还没有从那份甜蜜中醒来,他们厚颜无耻地炫耀自个儿的床上功夫,以及如何地蹂躏妓女.但在谈到妓女,他们一脸的不屑,甚至吐唾沫以示“清高”。不知为什么,当我听到他们这样谈论时,心中一阵悲伤,难过. 我仿佛见到烟花巷里一个卢布一晚上的妓女,我的同伴们迫不及待的说出丑恶行径,虽然可耻但是尚可理解,可是其中一些人的肆无忌惮、好色、放纵,却令人发指. 当然,这里并不排除他们故意炫耀的虚荣心的满足. 对于性我有些恐惧地感到好奇,所以就比较敏感这种事,我还没有品尝过-- 3763我的大学女人是什么滋味儿,为此我觉得心中不快:不论是妓女还是同伴都无情地讥讽我. 没多久,他们再去逛妓院,就不带我去,他们照直说:“老弟!你就不要去了!”“为何不让我去呢?”“和你在一起别扭!”我记住了这句话,觉得其中大有含义,可是我没弄得太明白.“你看看你!跟你说别去了!你去令人扫兴……”只有阿尔及姆较明朗地带着冷笑说:“你不但像个神父,又像个不通情理的老爸!”开始妓女们还笑话我放不开手脚,后来她们就愤怒了:“你是否嫌弃我们呀?”那个漂亮丰满的四十岁的波兰“姑娘”捷罗莎. 布鲁塔,她是这里的“妈妈”,她用家狗一般温顺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说:“我说姑娘们,别逗他了!他一定是有情人了,是不是?这么健壮的小伙子,他一定给情人迷住了,错不了!“她是个酒鬼,喝醉了就丑态百出,酒醒时则判若两人,她沉稳、冷静,体贴人的性格教我佩服.“最让人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学院的大学生了.”她说,“他们真会玩儿啊:先让姑娘在地板上打肥皂,再把赤条条的姑娘手脚向下放在四个瓷盘上,然后对着姑娘的屁股使劲推一掌,看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离. 一个完了,再来一个,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呀?”“你瞎说!”我说道.-- 38我的大学73“哟,我干吗撒谎呀!”她叫道,依然心境平和地说,但在平和之中带着一种说服人的意思.“这可是你们自己编造的!”“一个姑娘怎么可能编这种事呢?我又不是个疯子!”她眼睛瞪了起来说.大家洗耳恭听着我们的争论,捷罗莎继续用冷静平淡的话语述说着嫖客们的古怪行为,她非常想弄清楚:人为何要这样做呢?在场的人们都厌恶地往地上吐唾沫,他们骂着粗话. 我以为这是捷罗莎有意诽谤我所喜爱的大学生,就告诉他们说大学生是热爱人民希望人民生活好的.“你说的是伏斯克罗森卡亚街上那所学校的学生,我说的却是从城外阿尔斯克波尔神学院来的大学生!他们是教会里的,都是孤儿. 这些孤儿们长大了肯定是小偷、流氓、坏蛋!他们无情无义!““妈妈”所讲述的故事和妓女们对大学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物所说的怨恨话,我的同伴们不仅是厌恶和气忿,还充满了惊喜,因为他们发现:“这么说,这些受过教育的人还不如我们呢!”听他们这么说,我很难过. 望着他们,感觉那些高谈阔论的大学生像城市的粉尘,本应到垃圾堆里去. 现在却是到了这间昏暗的小房间里,在这里乌七八糟地折腾一通,又带着满肚子的怨恨分散到喀山的各个角落去了. 因为情欲和生活的郁闷使他们从四面八方躲到这个肮脏的洞穴里,极为荒唐地唱着动人的情歌,并且谈论那些受过教育的人们的轶文-- 3983我的大学趣事,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讥讽、嘲笑、敌视他们不理解的东西. 我甚至认为这“烟花柳巷”就是一所大学,我的同伴们在这所大学里获得了丑恶的知识.可怜的卖唱的姑娘们,在污浊的地板上来回走动,一个个如霜打了似的,拖着脚走路. 在手风琴的哀音和一架破钢琴无可奈何的颤音里,摆动着柔弱的腰肢.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升起一阵朦胧的忧思,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尽人意,“赶快离开这儿!”我的心情坏极了.在面包坊里,只要我说还有人毫不为己地为他人寻求自由和快乐时,就会有人提出质疑:“但是姑娘们并不这么认为!”然后他们开始对我进行猛烈攻击. 我当时很自信,我觉得自个儿如同一条不驯服的小狗,但比大狗还要聪明和勇敢,因此我对他们毫不客气,甚至大发脾气. 这使我认识到思考生活和实际生活同样不容易. 我有时会对同伴们的忍耐性感到愤怒,我真不理解他们会甘愿忍受酒鬼老板的污辱,他们的顺从和毫无休止的忍耐精神终于激起了我的愤怒.我的精神处于十分痛苦时期,就在这时,命运发生了转机. 我又接触到一种新的思想,虽然它是和我敌对的,但是它仍然从心灵深处深深触动了我.一个风雪之夜,大风呼啸,像是要把天空扯碎般的,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太阳从此沉没不再升起了. 这正是个忏悔节之夜,我从捷里柯夫那儿出来返回面包坊,我眯着眼,迎着风雪前行,忽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一绊,正跌倒在一个横躺路上的人身上,我们彼此咒骂-- 40我的大学93着,我骂俄话,他又骂法文:“呀,魔鬼……”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出来,我将他搀扶起,让他站好. 他个子比较矮小,比较瘦弱. 他一下把我推开,吼道:“我的帽子!他妈的!快给我帽子,我快被冻死了!”我帮他找到了帽子,抖了抖雪给他戴在因怒而倒竖的头发上,可是他却不通情理地把帽子摘下来对我摇晃着,用俄法两国话咒骂我:“滚!滚!”然后突然往前狂奔,消失在雪夜中了. 走着走着,我鬼使神差地一回头,看见他站在电线杆子旁,双手抱着没有路灯的电线杆子. 并郑重其事地对电线杆子说道:“琳娜!我快要死了……唉,我的琳娜……”看得出来,他喝醉了,如果我不管他,他肯定会冻死街头的,我走过去问他住哪儿.“这儿是哪条街呀?”他带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拽住他的腰,拉着他向前走,一边不断地询问他的住址.“在布莱克街……那儿有好几个浴池……那就是家了……”他用冻得发抖的声音回答道.他一溜歪斜地向前走,弄得我走路十分吃力,我听到他的上牙在打下牙的声音:“要是你知道,”他一边撞靠着我,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你说什么?”-- 4104我的大学他停下来,一只手举起,吐字清晰甚至有点得意地说:“如果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他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身子摇摆得快站不住了. 我伏下身子,背着他走,他把下巴顶在我的脑袋上不住地埋怨道:“要是你知道……我快要冻死了!哎呀,我的上帝呀……”在布莱克街上找了半天才算弄清他的住所. 我们最后爬到一个小配房门前,它几乎被院内的雪淹没了.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到了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他对我轻声喝斥道:“嘘,小点声……”一个身着拖地红衣的女人开了门,她手中持着烛台,把我们让进屋之后,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旁去,也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副长柄眼镜,仔仔细细地开始观察我.我向她说,这个人的双手已冻僵了,应该让他脱掉衣裳,上床睡觉.“是吗?”她说话声音如女孩儿般清爽.“你得把他的手浸在凉水里面……”她似乎没听懂我的话,只是用眼镜向屋角的画架指了指,那儿有一幅风景画,上面画着树木,还有一条小河. 我奇怪地看了看那女人毫无表情的面孔,她竟然转身走向桌子旁坐下,在桌子上点着一盏带粉红色灯罩的台灯,她若无其事地玩着一张“红桃J”纸牌.“您家有伏特加吗?”我高声问道. 她仍无动于衷,继续玩她的纸牌. 我费劲地背回来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脑袋搭拉-- 42我的大学14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垂在身旁.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命我,我把他抱到躺椅上,给他脱掉衣服. 躺椅后面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其中好象有一个系白丝绸的花圈,在白丝绸上面赫然写着这样的话:献给举世无双的吉尔塔.“真见鬼,你轻点!”我给他搓手时候,他疼痛地叫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中还在玩弄着纸牌,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有一只鸟嘴一般尖的鼻子和一双大眼睛. 她终于举起少女般的双手,抚摸自己如假发般浓密蓬松的灰头发,用少女样的声音发话了:“乔治!刚才你找到米莎了吗?”这个叫做乔治的男人推开我,立刻坐起来答道:“他难道没去基辅吗?……”“是的,他是去基辅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纸牌. 我感觉她说话简单明了但十分冷漠无情.“他就要回来了……”“真的吗?”“嗯,是真的!”“真的吗?”她又喃喃自语道.几乎赤裸的乔治跳下躺椅,跪在女人脚前用法语说了好几句话.“这我不在意.”她用俄文回答道.“你知道吗?我在这冰天雪地和狂风中迷了路,我几乎冻死,“乔治紧张地对女人说,一边还轻轻地揉着女人的手. 乔治看上去有四十来岁,脸上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情,他用手狠-- 4324我的大学劲儿地抓着马鬃似的灰发,此时他咬字说话已很清楚了.“明天我们去基辅.”那女人像是问话,又像是下决心似的宣布.“好吧,那就是明天去!但是现在该休息了,你快上床睡觉吧,都快半夜了……““米莎今晚上不回来吗?”“不会的!这么大的风雪……走……我们还是去睡吧……”他手持灯盏扶着女人进了书橱后的小门,我一个人在外屋呆了许久,内心平静地听着乔治沙哑的低语. 暴风雪如同长了毛的爪子,不时地抓着窗玻璃,地板上化了的雪水羞涩地反射出烛焰的光辉,房间挤满了家具,暖融融的,令人心情很放松.乔治总算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手中的台灯罩不停地撞击着灯泡.“她睡着了.”他把灯放回了原地,站在屋子中央,若有所思,眼睛也不看着我,说道:“怎么说好呢?今晚要是没你,我早就冻死了……谢谢你!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他把头一侧,倾听着里屋细微的动静,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是您妻子?”我轻声问.“是妻子,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他望着地板,声音虽不响亮但是十分清晰,并开始用手狠抓自己头发.-- 44我的大学34“噢,你喝茶吗?”他迟钝地走向门口,却又猛地站住,他想起来佣人由于鱼中毒住院了.我说我自个儿来烧茶,他表示赞同. 他肯定是忘了自己几乎赤裸着身子,只顾光着脚啪嗒啪嗒在地板上走,他把我带到一间极小的厨房里,背向炉火说:“要不是你,我可能早死了!小伙子太感谢你了!”猛地他浑身抖动了一下,恐惧地瞪大了双眼说:“万一我死了,她将怎么办?天啊!……”他看着漆黑的卧室门口,很快地小声说:“她有病,她有个儿子是音乐家,后来在莫斯科自杀了,她还在盼他归来,这事已经发生有两年了……”我们一起喝茶时,他语无伦次地讲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他告诉我这个女人原来是地主,他是历史老师. 这个女人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德国人,是个男爵),到歌剧院谋生. 虽然她的丈夫用尽解数,但仍无济于事,他们始终过着快乐的同居生活.他眯着眼一个劲儿地瞅着厨房里的某个角落的什么东西和火炉旁已经破烂的地板.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烫得他眉头一皱,眼睛直眨巴.“你是干什么的?”他问我道,“噢,烤面包的工人. 怎么一点也不像?为什么?”他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如只入网的小鸟一样惊慌地望着我. 我简单地讲述了我的历史.“噢!是这样!”他轻声嚷着,“是这样!……”-- 4544我的大学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变得活泼起来了,他问我:“你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吗?肯定读过吧?”他的脸立刻变得歪歪扭扭,嗓子里发出令人惊异的尖哑声愤怒地说了起来:“多么动人的故事!我象你这么大时也幻想过,我会不会变成一只白天鹅呢?你看看我吧……我该去神学院,却上了大学. 我父亲是神父,因此他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 我在巴黎学习人类的悲剧史——进化论.是啊.我也发表了文章.但是!这究竟是怎么搞的……“他猛然吓人地跳起来,又坐到椅子上. 认真地听听房间里的动静,继续说道:“进化,它是多么好听的字眼!这是人们发明出来欺骗自己的!人类现有的生活根本就无意义,是不合理的. 假如没有奴隶制就不会有所谓的进化,同样没有少数统治者,社会就不会进步.“我们越是想改善生活环境,减轻劳动强度,就越会让生活困难重重,劳动也会更加沉重. 工厂、机器,此后再造机器,还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事呢?工人越来越多,生产粮食的农民就越来越少,我们需要的就是通过劳动向自然界求取粮食,我们别无他求. 希望越小,幸福越大;希望越多,自由越少.”他当时或许是口不择言,但他的确是这样说的,他的思想是多么不可思议!这种怪论邪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他又发神经了,激动地尖叫一声,又立刻羞涩地望一下卧室的门,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愤慨地轻声念叨着说:-- 46我的大学54“人是很容易满足的,我们需要的不多:只要一块面包和一个女人而已……”他用一种神秘的语调,和我从未听说过的语言和诗句说起了女人,他的样子就像小偷贝什金.看得出来他是个爱情崇拜者,从他的嘴里一下子吐出一连串我感到很陌生的名字:贝尔雅德、非亚米塔、劳拉、妮依……他对我讲述了诗人甚至国王和上述美女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朗诵了几段法国抒情诗,朗诵过程中还不忘记用他纤弱、赤裸的手臂和着拍节.“爱情和饥饿统治着世界,”听完他的话之后,我猛然记起这段炽热的语言在一本革命小册子《饥饿王》的标题下出现过,于是我更觉得他的话意义深远.“人类追求的是忘记和享乐,却不是知识!”他的想法强烈地震撼了我.早上六点过几分,我离开乔治家. 一边跋涉在风雪晨雾中,一边回想起昨晚的奇遇,乔治的思想触动了我,他的话就如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似的,让我感到窒息和痛苦. 我不想回面包坊,也不想见任何人,就任凭自己游逛在鞑靼区的街道上,一直逛到天际放亮,满天的风雪中仍然可见人们身影的时候.打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乔治,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不只一次地听到其他人说出同样的观点,他们中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大字不识的游方僧、四海为家的流浪儿、托尔斯泰主义者以及诸如此类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教堂中的教职人员、造炸药的科学家、主张新生力论的生物学家等等,-- 4764我的大学无论怎么样,我再听到这类想法时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感到无法理喻了.就在两年以前,也就是我第一次听说乔治观点后的三十多年的时候,我从一个熟悉的老工人嘴里听到了几乎同样的说法,甚至表达的语言都是这样相近.那是我和老工人的一次随便的聊天,他自嘲为政治老油条,并以俄国人特有的坦率对我说道:“亲爱的阿列克塞. 马克西美奇,我能告诉你我需要什么,研究院、飞机、科学这些跟我毫无关系,我要的是一间僻静的房子和一个女人,我高兴时就和她亲吻,她的心灵和肉体都属于我,这就够了!您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您喜欢用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您把理论、思想看得高于一切,我甚至感觉您是不是和犹太人一样:活着就是为了礼拜六?““犹太人不是这样的……”“鬼才知道他们的想法,这个稀奇古怪的民族!”他一边说一边把烟蒂丢下河,并且一直目送它落到水里面去.在那个月光如洗的秋夜,我们坐在涅瓦河畔的花岗岩石凳上,殚思竭虑地考虑着如何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结果是徒劳的,再加上白天一整天的紧张工作,现在我们已经是身心疲惫不堪了.“我们人在一起,心却不同,您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他一边思考一边接着说:“知识分子们都不安分守己,他们就爱组织党团来胡折腾,如同耶稣一样,为了大家都上天堂,他就开始胡闹. 有些知识分子也都是打着乌托邦的旗号瞎折腾的.只要有一个疯狂的幻想家闹腾起来,-- 48我的大学74那群流氓、无赖等乌合之众就一哄而起和他们结盟. 这些人对政府心怀不满,就是由于他们知道生活中没有他们的位置.至于工人暴动就是为革命,他们要争取生产工具和生产产品的合理分配权. 假如他们夺取了政权,您认为他们会建立新国家吗?没门儿!到那会儿,人们都做鸟兽状散去,自顾自己找个安生地方呆着……““您说机器有什么好,它只会把我们脖子上的绳索勒得更紧,把我们的手脚束缚得更牢. 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机器,我们要的是减轻劳动强度,过安生日子,但是工厂和科学不会给人安静. 我们的要求再简单不过了,假如我只需要一间小房,那又何必劳民伤财建一座城市呢?大家集中到城市里,拥挤不堪,还有自来水、下水道、电气等麻烦事. 您想一想看,如果没有它们,生活将是多么轻松!嗯!我们这儿有许多多余的东西,都是知识分子们折腾出来的. 所以我认为知识分子就是害群之马.“听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敢断定,世界上再没哪个国家的人民敢像俄国人这样全盘否定生存意义了.老工人笑一笑继续说:“俄国人的思想是绝对自由的,但是请您别动气,我的想法是绝对正确的. 千千万万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不善于言谈……生活都该简简单单,才最舒服轻松……”我十分清楚这个人的思想发展史,他可不是“托尔斯泰主义者”,也没有无政府主义倾向.谈完话之后我不禁想到:莫非千百万的俄国人民历尽千辛万苦参加革命,就是为了减轻劳动,追求安乐吗?付出最-- 4984我的大学小的努力,获得最大的享受,这话听上去和各种空想主义和乌托邦传说一般美丽,充满了迷人的诱惑力.我想到了易卜生的一首诗:我是保守派吗?噢,不是!我还是原来的我,没有一点变化我不愿一个个棋子摆弄我要把这棋盘掀翻曾有过一次彻底的革命它是世上最最明智的革命就是世纪初的那声洪水大洪水真该把所有一切冲毁但是,魔鬼又一次上当受骗了诺亚又一次变成了大独裁者!噢!假如革命是真实的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您快去掀起冲垮一切的洪水心甘情愿在方舟下按住水雷捷里柯夫的小杂货铺有点入不敷出了,收入太少,需要救济的人太多.“必须想点法了.”安德烈忧虑地捋着胡须说,他自在地笑笑,又长叹一口气.-- 50我的大学94捷里柯夫太苦自己,他就像把自己判了无期徒刑,服服贴贴地给人们做苦工,尽管他很愿意这样做,仍不免痛苦的侵袭.我曾多次变着法地问他:“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并没明白我问话的意图,每每都是急匆匆回答“为什么?”他用毫无活力的干巴巴难懂的生硬词藻,阐述着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必须让他们接受教育、获取知识等原因.“你是说人们都在渴望和追求知识吗?”“当然了!您不是也这样想吗?”是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可乔治的话此时又在我耳边回荡起来:“人类追求的是忘记和享乐,却不是知识!”这种思想对于十七岁的年轻人是很有害的,年轻人听了这话会黯然神伤,却毫无裨益.我有这样一种感受:人们为了逃避现实的苦难,十分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而且故事越离奇,大家就越爱听,他们认为那些充满奇异情节的书才是最好的书. 我就像在雾中行走一般. 真有些无所适从了.捷里柯夫经教研室周密筹划,决定开一个小面包坊,初步计算一卢布能产出三十五戈比的利息. 我被委以重任——提升为面包师助手,并以“亲信”的身份,监视面包坊里能发生的偷盗事件:偷面粉、鸡蛋、牛油和面包.我呢,也就从肮脏的大地下室升到了这个小而整洁的地下室了,店里的清洁由我来负责,眼前一下子清洁了许多,原-- 5105我的大学来四十人的大作坊,现在却只剩下一个.他是个两鬓斑白,肤色蜡黄,长着一撮小胡子,有一双阴沉而忧郁的眼睛,一个莫名其妙小得如鱼一样的嘴巴的人,嘴唇长得极富特色,丰厚的唇总是聚拢着,仿佛要和人接吻似的. 但是他的眼神中却透射出一种不屑的神情.他并不脱俗,自然也偷东西,也就在头一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施展才能了,他暗暗把十个鸡蛋、三斤面、一大块牛油放在了一边.“这些是干啥用的?”“留给一个小姑娘的,”他平静地回答我,然后耸了一下鼻子又加上了一句:“一个很不错的姑娘!”我试图向他说明,偷人家东西是在犯罪. 但看来我的努力是徒劳了,也许是我口太拙,或许是我自个儿都不能相信自个儿,又怎能说服别人呢?面包师躺在装面的柜子上,透过窗子看着天上的星星,阴阳怪气地咕哝着说:“你还想训斥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教训人!我都大出你三倍了,简直是笑话!……“他收回眼睛看着我说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从前在哪儿干过?是塞米诺夫家吗?要不就是闹暴动那家?都不对?那,看来我们就是梦中相遇了……“几天以后我发现这个人有一个特长:睡觉,且功夫相当深,睡觉不分场所不分姿势,甚至站着烤面包时也能睡着.他睡着的面相依旧怪异,眉毛微挑,一副讥讽人的神态,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