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眉头时而收紧时而放松,但表情是越来越凝重了:“原本我以为荒村已经结束了,但没想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终于说到了我的痛处,我轻声回答:“别说了,现在苏天平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 我们不再说话了,在长椅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医生观察室里出来,告诉我们苏天平正在输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处于深度昏迷中。医生已经检查过苏天平的身体了,没有发现任何外伤的痕迹,血样也已送去化验了,看看是否因为中毒或其他原因。 医生的语气相当沉重,我和春雨面面相觑,既然苏天平都到了一这步,首先就要去通知家属,我们急忙离开医院,赶在天黑前回到了S大学。 到学校一打听,才知道苏天平的父母都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还联系不到。 这时我忽然捏了捏自己的口袋,里头有苏天平房门的钥匙。 夜色已悄然降临。//---------------夜(1)--------------- 上海潮湿的寒气可以渗入每一个角落,似乎比北京干燥的冬夜更让人难以忍受。 和春雨在外面草草吃了一顿晚饭,我们一同赶回苏天平租的房子。 夜晚走上这条黑暗的楼道,感觉又与白天有了些不同。晚上八点,悄无声息地打开503室房门,依然有股奇怪的气味飘荡着。 我小心地打开灯,客厅还是白天的样子,地板上摆成圆圈的杯子,其中有一个被我踢碎了。客厅旁边有张长沙发,大概是房东留下来的,还有张小方桌,墙上有台陈旧的窗式空调,其他就没什么了。 在走进卧室之前,我先到厨房看了看,似乎没多少使用的痕迹,看来苏天平不是个自己开油锅烧菜的家伙,肯定要么吃食堂要么吃快餐。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我又回到客厅里,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还是小得可怜,只装着个淋浴的莲蓬头,外面还有个燃气热水器。抽水马桶还算干净,墙边有个小小的水槽,搁板上放着牙涮牙膏之类的,墙上镶嵌着一面镜子。我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竟略微有些扭曲变形,原来镜子表面凹凸不平,还有星星点点的锈斑,乍一看像干枯的血迹。 当我要离开卫生间时,忽然注意到了水槽的出水孔,似乎有几根黑色的头发缠在里头。我小心地把那几根头发抽出来,发觉它们又长又细,散发着黑色的光泽,苏天平是剃了短头发的,所以这肯定是年轻女人的头发。 也许最近还有女孩子在这屋里住过? 我忽然对苏天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当我走出卫生间时,发现春雨已走进了卧室,开着灯看着地板上那个“圆圈”,苏天平就曾盘腿坐在圆心却不省人事。 厚厚的窗帘依然拉着,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就在窗边,床单倒是铺得很整齐。房间一边还有台组合柜,旁边是电脑台,电视机和DVD在床对面。整个卧室大概15个平方米,稍微显得有些挤,我抬起头发现这里的天花板特别低,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 春雨深呼吸了一下说:“白天当我刚走进这房间时,被可怕的黑暗所笼罩着,第一感觉就是到了荒村——进士第底下的地宫。” 地宫!这两个字使我打了个冷战,那是在荒村老宅进士底的地下,隐藏着一个古墓般的地下通道,那里面埋藏着荒村最古老的秘密...... “难道恶梦还没有结束?” 春雨点了点头说:“还记得荒村的传说吗?所有闯入过荒村的外来者都会死的,在半年多前,霍强、韩小枫,苏天平还有我,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到荒村,意外发现了进士第下面的地宫。我们从地宫里拿走了一些重要东西,当我们回到上海以后,竟然发生了......” “对,苏天平当时也是深度昏迷,就和今天发现的情况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他还会醒来吗?” 半年多前,当我笼罩在恐惧的阴影里时,却意外发现了那个秘密。于是,春雨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了。苏天平也从数天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宛如《天鹅湖》里破解了魔法而获救的人。 但春雨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那个古老传说的应验,仅仅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我们自以为已逃过了一劫,实际上危险却始终悬在头顶。现在,苏天平终于出事了,他虽然还活着,但正在深度昏迷中,和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来自荒村的迟到的判决。” “迟到的判决?”这句森严的话语,从春雨柔和的女声里发出来,似乎使这个房间都有些可怕起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因为我曾经两度去过荒村,甚至还进入过地宫一次,如果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意味着我自己也身处危险之中,难道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吗? “除非你能找到苏天平昏迷的其他原因,否则的话——”春雨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盯着我说,“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自己醒来时是否还是个正常人?” 这也是我的问题。 绝望地环视这该死的房间一圈,似乎仍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怎么办? 突然,客厅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差点没把我们的心给吓得跳出来。 难道苏天平在医院里醒了,自己跑了回来?//---------------夜(2)--------------- 我对春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踮着脚走出卧室,只听到客厅里“哎呦”一声,接着又是“西里哗拉”玻璃打碎的声音。 这时才看清昏暗的客厅里站着个壮实的身影,没想到竟是酷似“肥婆四”的房东,只是原本头上插满的卷发筒没了。 她惊魂未定地扶着墙壁,脚下全是打碎的玻璃,喘着粗气说:“哎呦妈呀,真是‘人吓人,吓煞人’,我还以为撞到鬼了呢!” “我也是!”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到地上用杯子组成的“圆圈”,已经被房东太太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房东太太开始数落起我了:“你们也真是的,进来怎么不说一声,刚才我看到外面的门开着,我感到奇怪就进来看看了。对了,你们的朋友怎么样了?还没翘辫子吧?”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让我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只能冷冷地回答:“苏天平还活着,只是处于深度昏迷中,具体什么原因还不知道。” “报应啊,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房东太太先看了看四周,好像这房间里藏着鬼似的,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他身上带着鬼气!” “鬼气?”我也抬起头看看这间客厅,在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房东太太健硕的身体,把一大块阴影投射在墙上。 “这个大学生是三个月前来租房的,刚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些古怪,那双眼睛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而且总是在东张西望,好像有人随时要来抓他似的,这人说话又非常紧张,总之就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本来我不太敢把房子租给这种人的,但我给这房子开的租金很高,又已经空关很久了,他倒愿意一口价谈下来,我犹豫一下就把房子租给他了。”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想苏天平也去过荒村,也经历过那种恐惧,特别是那种深度昏迷数天之后,又奇迹般醒来的感受,一定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他变得胆小怕事也可以理解吧。 房东太太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这小子就是鬼上身了!特别是最近几天,我就住在这套房子的隔壁,几次听到半夜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你肯定是这间房子发出的吗?” “当然,这房子隔音不太好,我的耳朵又特别灵。而且那声音好像还有规律,总是在每天半夜十二点钟响起,你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时钟走到十二点整,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唱歌声音,你能不害怕吗?” 我心里忽然抽了一下:“你说是唱歌的声音?” “对啊,但毕竟是隔着一堵墙,具体唱什么我听不清楚,既有些像唱歌,也有些像唱戏,很古怪的音调,伊伊呀呀的,听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唱的。” “是最近几天?” “嗯,就是最近三四天的功夫。有几次我在门口碰到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地吓人,两只眼睛像见了鬼似的扫来扫去,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简直就是个活死人!” “那最近还见过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房东太太的口气忽然变了:“咦,你怎么像是公安局一样问个不停啊?” “苏天平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快点找出他出事的原因,起码你也不想让这屋子背个闹鬼的名声,弄到最后租不出去吧?” “这倒也是!那小子平时没什么人来往,反正我从没看见有人找过他,不过他经常在半夜里出门,有时凌晨三四点钟都会听到他进出的动静,谁知道他和什么人交往呢?” 我微微点了点头,某个危险的念头又从心底升起了,我暗暗对自己说:喂,你不要再冒险了,回家好好写你的心理悬疑小说去吧。可我现在做不到,在这昏暗而诡异的房间里,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拽着我,使我留下来坠入一个更深的漩涡之中。 是的,这个危险的念头越来越强大,终于使我脱口而出:“房东阿姨,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能否让我在这里过一夜。” “什么?你不会也和你的朋友一样中邪了吧?”这时房东又看到了一直站在里头的春雨,便又充满暧昧地说,“唉呦,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这么猴急呢?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春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红着脸生气地说:“乱说什么啊,我可不要留在这里!”//---------------夜(3)--------------- 这让我也变得很尴尬,赶紧解释说:“对不起,你误会了,我想在这里留一夜,是为了找出苏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但房东毫不客气地说:“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可现在那小子躺在医院里,房租到现在还没有付,你说该怎么办?” “苏天平还欠你多少房租?我先垫付给你吧。” 听到这里房东终于露出了笑脸,很爽快地收下了我一千六百块钱,便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 春雨走到我跟前,语气冰凉地说:“为什么要留下?你以为这有用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我不希望今天发生在苏天平身上的事,再在我们的身上重演。” 她的目光也有些茫然了,无奈地叹了一声:“该来的总要来的,任谁想逃也逃不了。” 但我猛然摇摇头说:“不,我不相信宿命会如此残酷。” “不是早已经在半年多前就注定了吗?”春雨忽然露出惨淡的微笑,“哼,我只当自己早已经死过两回了,我的灵魂已不属于我自己。” 这时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由着她离开这里,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里。 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独自站在阴冷的房门口,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无助,不管写过多少本悬疑小说,却始终无法走出自己的恐惧。 我把门关紧了,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想想一大早还在北京的阳光下,晚上却到了上海这间阴冷的房子里,命运对我真是太恩宠了。 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地板上全是碎玻璃,“圆圈”几乎已经不成形了,留它下来也没什么用。我把这些玻璃都收拾掉了,唯独“圆心”处的白色五角星,仍然醒目地留在原地。我用手摸了摸“圆心”,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擦不掉,那就暂且留着它吧。 房间里的空气非常闷,像罐头车厢似的让人透不过气,怪不得进门来会闻到股怪味。我急忙走进卧室,吃力地拉开那张厚得吓人的窗帘。 于是窗玻璃第一次展现在我眼前,在室内白色的灯光下,发出某种幽暗的反光—— 瞬间,我的眼球几乎弹了出来,窗玻璃上这个奇异的符号,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我的瞳孔里。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坐倒在了床铺上,身体后仰着端详着窗户。没错,窗玻璃上就是这个符号,立刻使我想起昨晚北京后海的冬夜,那张神秘的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这是个致命的符号,某个神秘的“姓名”或密码,富于未知的诱惑,却又充满了恐惧和危险。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又靠近那扇窗户仔细看了看,圆形符号在窗玻璃的正中,是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写上去的,大约有酒杯口的大小,在晚上显得特别扎眼。 窗玻璃上的深深刺在我眼中,又像团迷雾般扩散开来,似乎笼罩着我的全身,让我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有谁会在窗户上画这种符号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它和那个寄给我卡片的幽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打开了窗户。外面有几排高大茂密的水杉树,遮挡了更远处的视线,只能见到细细的树叶在冬夜中摇摆。 总算能享受到外面的空气了,我把头探出窗外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直到寒风吹得我浑身发抖,才关上窗回到屋里。 静静地盯着卧室中央奇怪的“圈”,眼前又浮现起了苏天平的脸,似乎他依然坐在这个“圆心”之中。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符号吗? 我忽然有些恍惚了,视线里只剩下那个圆,它越来越趋于标准,渐渐地发出白色的异光,而周围的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中,就像神秘宇宙中的某个环形星系。 啊,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立刻把目光从“圈”上移开了,但一想到要在这屋子里度过漫漫长夜,身上又泛起了鸡皮疙瘩,毕竟是别人住过的房间,况且总感到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夜(4)--------------- 于是我走出卧室,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看了看那张长沙发,长度刚好躺下一个人,看起来还算是干净,干脆就在沙发上凑活一晚吧。 我试着找到了空调遥控器,里面装着新的电池,说明苏天平前几天还在使用。我立刻打开了空调,而且把温度调得很高,很快就感受到温暖了。我又打开了卧室的橱子,翻出一条干净的羊毛毯,应该是夏天时候用的吧。 想想真可怜,昨晚还在北京的宾馆里,好不容易回到了上海,却无法享受家里大床的温馨,竟要在这鬼地方挨一宿,作家亦有作家的苦处耶。 终于,我关了客厅里的灯,就这么和衣躺在沙发上,从头到脚紧紧裹着羊毛毯。 空调的热风对着我吹,使我还能抵挡充满湿气的冬夜。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我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不再恐惧。 因为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不再怕黑了。 子夜十二点的歌声还会响起吗? 这是归来后的第一夜......//****************第二日***************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不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昼(1)--------------- 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着我。 “喂!你是谁?”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周围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处微弱的光线射在地上。 这是哪儿? 在恍惚了许久之后,我总算回忆起了一切。没错,这是苏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厅,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还裹着条羊毛毯,空调机的热气吹在我脸上,让我直感到口干舌噪,仿佛喉咙要烧起来似的。 我赶紧掀开毯子爬起来,大口喘了几下,还好并没有感冒。客厅里只有从卧室射进来的微光,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我并没有急着开灯,只是仰头盯着天花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睁大着眼睛。 是的,我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 虽然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它,但我确信他(她)的存在无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个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着我。 对,就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墙上,当客厅里的电灯打开时,我的眼睛忽然被眩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低头,而是拼命地睁大着眼睛,继续盯着头顶的那个角落—— 就是它! 没错,我终于看到那双眼睛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眼睛,它躲在天花板与吊橱的转角里头,只露出一颗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个针孔摄像的探头。 必须要感谢我的第六感,就是这个摄像探头在盯着我,这只锐利无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昼与黑夜,包括这房间里每个人的灵魂。 我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站上去,仔细打量这个探头。它确实太隐蔽了,藏在这样一个转角里,绝大部分都被吊橱挡住了,露出的探头只有两厘米的直径,和周围的颜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刚才那个角度盯着它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它。 怪不得昨天一进入这房子,就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人还是该相信第六感的。我打开壁橱,发现里面藏着探头机身,还有好几根电线连到墙里。 不,绝对不止它一个眼睛,我想这房间里一定还有其他探头。 于是我跳下椅子,仰起头仔细扫视一圈。墙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果然我发现在房门上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探头,如果有人从大门进来,肯定会被从正面摄下来。 在厨房的脱排油烟机底下,我又发现了一个小探头,它正好被阴影所覆盖着,把整个厨房都尽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卫生间,探头就躲在浴帘的缝隙后面,正好对着淋浴的莲蓬头,要是有人在这里洗澡,肯定会被它“一览无遗”,把探头藏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变态。 我又冲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和墙角都很干净,好像没有探头存在的迹象。最后我把目光对准了窗帘,果然在窗帘箱里发现了一个小探头,正好隐蔽在一块阴影下面,而且无论窗帘怎么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视野。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不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现在是清晨七点,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更要紧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总是下意识地仰头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头背后有个活生生的人或幽灵。 于是我立刻离开了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里洗漱了一下,又饱饱地吃了顿早饭。 然而,当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时,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符号—— 不,就这么逃跑了吗?等待那个恶梦的降临,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强、韩小枫,现在是苏天平,这些曾经去过荒村的人,都已经GAME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而那个神秘的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春雨想想,她是个被命运开过许多玩笑的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恐惧之后,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昼(2)---------------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然后收拾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门赶往苏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进屋还是产生了那种奇怪感觉。于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着隐藏在门框边的探头,地说:“别看我。” 我快步走进卧室,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地上那个“圈”的形状拍了下来,毕竟它不能总这样摆在地上的。我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我把目光对准了卧室里的抽屉——虽然我心里明白,擅自打开别人抽屉并不好,说难听点是涉嫌窥探他人隐私。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知道前几天苏天平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能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什么?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符号“”,它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眼里,促使我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试着缓缓地拉开了抽屉,就像打开某部小说里的木匣那样,我期待眼前出现某种奇异的景象—— 然而,诺大的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张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头像。 好奇怪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心脏仿佛早搏似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不能移开。 更确切的说,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对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从这张明信片里看,她是个看似漂亮却又难以接近的女孩,看起来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她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泽的黑发从额头分开,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一道亮光从头顶打在脸上,真是一个奇怪的拍照角度。 虽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双眼睛却是如此引人注明,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沉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或者这张照片拍的就是灵魂,而没受到任何肉体的污染。 她是谁? 至少我确信这不是广告图片,更不是什么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张自拍照。 我又翻了后面的几张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对,并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 这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每一张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实拍照角度都略有差异。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或者把头发理到脸颊另一侧。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这样,我数了数总共是19张,每张左下角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自拍照的样子。这些明信片全都没有邮资,也没有贴邮票,自然也没有使用过,更没有填写过一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对一个无比深的黑洞,渐渐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体。抬起头看着窗帘箱,那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对着照片恍惚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里。 忽然我想起了苏天平,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么样?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码我在他房子里住了一夜,不但为他垫付了住院押金,还代他交清了房租,应该去看一看这个可怜人了。 半个钟头后,我赶到了医院,才发现苏天平已经被转出了观察室,正静静地躺在病房里输液。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尸,只是我看不到他那双深井似的眼睛。 医生告诉了我一个绝望的消息:苏天平已经成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大脑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至于苏天平再度醒来的可能性,可以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的N多位——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他依然还活着,但也仅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昼(3)--------------- 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说死亡是堕入地狱的话,那么像苏天平这样半死不活,则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还见到过什么? 整个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边,虽然我和苏天平并不是很熟,但当初他是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荒村》,才会和另外三个大学生一起去寻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找出他丢失灵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处?//---------------夜(1)--------------- 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悄然降临了,一个人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便赶回了苏天平的房子。 一进503室的房门,我就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现在我已下定了决心:若没有找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就绝对不能离开这房子,因为我确信这房子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反正已带好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我是准备来打持久战了,既然能在荒村公寓坚持那么多天,这里也不会把我吓倒。 客厅里最显眼的还是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我忽然想起了欧洲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传说——只要吸血鬼不是被刺中心脏,那么在月圆之夜,把五个点画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使吸血鬼死而复生。 难道苏天平也相信起这个来了?那究竟是谁复活了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 不过,从昨天走进这间屋子,看到地上摆放的这些东西,还有卧室里的苏天平,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某种古老的巫术仪式。 想到自己正身处于进行过巫术,或者仍然在进行巫术的房间,我就感到不寒而栗起来。 卧室还是中午的老样子,窗玻璃上那个红色的依然刺眼。 我没有再打开抽屉,而是把目光对准了苏天平的电脑。这是台IBM品牌电脑,想必配置相当高。电脑下面还有个机器,我在朋友的影视公司里见到过,可以把录像带上的内容转换成电脑影音文件。 此刻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他了,我立刻打开这台电脑,幸好苏天平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他的桌面。 在桌面上有个文件夹的快捷方式叫“DV档案”,我立刻双击了这个快捷方式,发现这个文件夹里有个文件是播放清单。原来清单里是各个DV文件的名称,全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也许这台电脑里存了许多苏天平自己拍的DV短片。 我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段DV,已经转换成了MPEG格式的影音文件,制作时间是2004年的10月份。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播放器,同时跳出了S大学校园的视频画面。镜头从学校的长廊开始移动,两边不时穿过大学生的身影,同时还有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画面还算是比较清晰,镜头也没有多少晃动,看得出拍摄者有一定的水平。这个镜头长得出奇,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中间没有切换过,直到一栋寝室楼的跟前。 这时镜头稍微有了些晃动,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心里也跟着晃了起来。当我感到DV里的这栋楼似曾相识,才听到音箱里传出来的说话声:“这是霍强曾经住过的寝室楼。”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异常冷漠的语气,就像恐怖片里的旁白。使我立刻就想了起来,在霍强出事的当晚,我也曾经到过这栋楼来看过。 只是不知道这是拍摄当时说的话,还是后期剪辑时另外再录上去的,但端着DV机器的人肯定就是苏天平了。镜头继续向前移动,画面里出现了几个男生,他们有些意外地面对着镜头,但随即都把脸给扭开了,好像不太愿意和苏天平说话。 然后苏天平的镜头又转到了楼梯上,这里总算经过了剪切,画面直接切到楼上的走廊。镜头对着一间寝室的大门,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从荒村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霍强就死在这间寝室里,他死于自己的恶梦。” 他似乎故意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气,虽然是异常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沉闷和压抑。 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们大声喝斥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欢迎你,快点滚出去吧。” 接着不知是谁的一只大手,竟然蒙到了镜头上,我只觉得电脑屏幕上一黑,出现了五根手指和手掌阴影——就好像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似的。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时镜头后退了好几下,还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坐在电脑屏幕前,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简直都有些恶心了。苏天平似乎是被人推了出来,那两个男生依然骂骂咧咧的,但已经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了。 镜头又被切掉了,在经历了几秒钟的黑屏之后,又出现了下楼的画面,镜头继续沿着老路回去。那沉闷的画外音又响了起来:“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瞧不起我,因为霍强和韩小枫的死,因为我们曾经去过荒村,因为恶梦曾经控制过我。所以我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厄运也会时时纠缠上我,但我必须用我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夜(2)--------------- 这段DV就到此结束了,总共只有五分钟的长度,虽然苏天平拍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我又有些同情他了,特别是最后那段画外音。起码这段DV可以告诉我,苏天平依然没有从荒村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他才会去拍霍强生前的寝室。而他身边的人又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去过荒村的人,可能会把厄运带给别人。 其实,春雨也承受过这种痛苦,但春雨能够理智地对待,慢慢修复自己和周边世界的关系。而苏天平的思维或许太极端了吧,经历过荒村的恐惧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成为了一只惊弓之鸟。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心,这大概也是他搬出寝室,在外边租房独住的原因吧? 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些“眼睛”呢?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吧,他的恐惧使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包括他自己也要监视,所以要在自己的房子里安装探头,要日日夜夜监视这房间里的一切变化。 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苏天平认为这房间里存在某个幽灵,他要通过那些隐蔽的“眼睛”,捕捉到幽灵活动的迹象,甚至要把幽灵给抓住。 幽灵猎手?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写悬疑小说的标题,随即又摇了摇头,居然变得和苏天平一样疯狂。 接着,我打开播放清单里其他十几个DV文件,全都是苏天平自己拍的短片,内容无非是校园男女或街头风景,还有些是他为影视公司拍的DV,全是一段段的剪辑样片,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在播放清单的最底下,还有一个子文件夹,我双击了那个文件夹,却发现它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兴趣,熟悉我的读者一定知道,我这人一向钟情于密码和解迷,我相信凡是设有密码的地方,一定藏着某个重要的东西。 那么苏天平会为这个文件夹设置什么密码呢? 一点前提条件和提示都没有,我手头又没有任何工具和软件,要想凭空解密谈何容易。 我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背后凉嗖嗖的,立刻条件反射般的仰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 它代表了什么? 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想到了几个英文单词:annulus、circle、round、loop、ring。 这个词都带有“圆圈”的意思,我试着把它们填入了密码对话框之中,结果“annulus、circle、round、loop”这几个词都不对。 但最后一个单词——“ring”却成功地通过了密码验证,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子文件夹。 对,的意思就是“ring”! 总算出了胸中一口闷气,但我明白这只是攻克的第一个堡垒,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障碍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有一个DV视频文件,下面还藏着一个子文件夹。 先不管底下的子文件夹,我径直打开了那个DV文件—— 播放器里出现了室外的街景,这是个阴沉的白天,镜头前横着一条马路,许多行人和车子从镜头前穿过,路对面有许多家餐厅和店铺。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但从嘈杂的现场声音里,可以听到一些上海话的片断,所以这条街应该是在上海的某处。另外,从那么多的人流和店铺来分析,可能是市中心一个新的商业街或旅游点。 这时镜头向前移动,缓缓地穿过这条马路,来到对面路边一个小亭子边。这个亭子很奇怪,正好在两家店铺门面的当中,它看起来要比书报亭小些,但要比电话亭大,容纳一个人进去绰绰有余。这时镜头的焦距调整了一下,对准了亭子门口的牌子:“个性化明信片制作亭”,旁边还有中国邮政的标志。 接着光线开始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电脑屏幕上忽明忽暗的,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突然,一只苍白的手进入画面,缓缓推开亭子的门,DV镜头就这么进入到了亭子里。 镜头正对着一台多媒体式的机器,显示屏上有段活动的文字,告诉你个性化明信片的制作流程。中间有个视频聊天样的探头,只要你站在这个探头前,往投币口扔五块钱,然后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钮,探头就会把你摄进照片,同时把你的形象印到明信片上。//---------------夜(3)--------------- 明信片的背景可以选择东方明珠,或者外滩建筑群等等,都是些上海的标志性景观,很适合外地来沪的游客制作留念,再把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寄回家去。 在多媒体上方有盏白色的灯,光线很亮足够拍照片了。苏天平的镜头忽然又向下摇去,好在下降的速度很慢,看着还没有头晕的感觉。 最后,镜头对准了亭子的地面,地上有一张被扔掉的明信片,上面好像已经打印上照片了。 我似乎没有感到镜头有过切换,就看到一只手捡起了那张明信片,并且放到了镜头面前——明信片上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一双忧郁的眼睛正盯着镜头。 此刻,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那张照片了,似乎苏天平特意把焦点对准了那女孩的脸,虽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却让我感到异常清晰,就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电脑屏幕里头和我说话。 她在看着我。 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苏天平的电脑椅上摔下来,只感到这台电脑也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显示屏里钻出来了。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十几张明信片,印着同一个女孩许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现在镜头里的这张明信片。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这张明信片离开镜头,画面依然是亭子里的多媒体。 突然,苏天平的画外音响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沉闷的声音:“又一张她的明信片,这已经是第18张了。” 就在声音结束的时候,画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恢复了光亮,但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镜头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猜对了,镜头里的人就是苏天平自己。 我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拍的。镜头里苏天平的脸也略微有些变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电视机上,接着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苏天平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是在头顶打了一盏灯,效果就和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差不多。 通过电脑屏幕看着一个人的脸,感觉与面对真人又有很大不同,虽然真人与对话可以互动,但不会让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着DV里拍出来的人,就好像那人被关在了电脑里,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你,仿佛要把你也给拽进去似的。 苏天平看镜头的样子挺吓人的,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显示屏几乎都被他的脸占满了。 终于,他嚅动嘴唇说话了:“你们好,这个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灵》。”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大号的楷体字幕: 明信片幽灵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个纪录短片,记录了我发现幽灵的过程——所有的镜头和场景,都取自于我真实的所见所闻,绝无半点虚构的成分。” 苏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恶的笑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小亭子,是我在一个月前路过时发现的。” 镜头突然又切换到了那个地方,走进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体屏幕的介绍上,而此时画外音还在继续:“当时我正好端着DV在拍摄街景,出于好奇便走进亭子看了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脚下还有——” 这时镜头已经对准下面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明信片,同样印着刚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占满了整个镜头,接着镜头向四周扫了一遍,亭子里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突然,画面又切换回了苏天平的脸,使我直感到一阵心慌。他目光诡异地直视着镜头说:“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后,又把它给扔在地上呢?也许是觉得照片拍得不满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别是她奇异的目光,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苏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当即收起了这张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此后的好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直到一周之后,我鬼使神差般地经过那条街,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个亭子——”//---------------夜(4)--------------- 画面又变成了一只手推开亭子门,然后镜头就对准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依然还印着那女孩的自拍像。 与此同时,画外音还在继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拍摄角度和上次那张略有不同,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拍好的,难道这还是巧合吗?” 镜头又一次切换,但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却变成了一个下雨天。 苏天平的画外音:“第二天,我冒着雨赶到了这里。” 此时画面进入了亭子,但镜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后,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脸。 随后,镜头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可以当作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但制作每张个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钱。这个有着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里投了币,又拍了照,当场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结果却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箱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苏天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他继续说:“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此后的半个多月,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每次都会在亭子里发现一张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会把明信片收起来带走。这说明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面对多媒体探头拍照,做一张印有自己照片的个性化明信片,然后再把它丟弃在地下。” “虽然我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过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这双眼睛不属于我们的人间,而属于另一个奇异的时空。是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照片?于是在最近的几天里,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边,但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出现,却在亭子里发现了她刚刚扔下的明信片。” 画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里,地上有张印有那女孩脸庞的明信片,表情似乎与前几张都有些不一样。 镜头对准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脸,苏天平的画外音幽幽地说:“我想我爱上她了。” 画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男女的面孔,DV从人流当中穿过,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镜头上,让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又一阵目眩。 苏天平继续说着画外音:“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看不到的女子?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却不能见到她的身体,难道她早已经死了吗?” 镜头继续在大街上行走着,拍下了许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脸庞。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在茫茫人海中,飘浮着许多个这样的幽灵,他们害怕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于是不断地在城市各处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象或照片,等待着某个有心人的发现。” 突然,画面又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吓人,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就在我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同时,镜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接着出现了一行字幕: “第一集终”。 《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到此为止了。 盯着恢复平静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依然久久环绕着苏天平的声音—— “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这是什么意思?被丢弃的明信片上的奇异女孩,苏天平不是一直说从没见过她吗,为什么最后又说见过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离开电脑,取出了抽屉里的那叠明信片。没错,刚才DV里出现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儿。 轻轻抚摸明信片上她的脸庞,光滑的硬纸片仿佛真人的肌肤,只是那样冰凉而冷漠。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书中的人物。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于是,我仰起头回想起了荒村,在那里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不,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这张脸,也没有这双眼睛,尽管是那样的熟悉。//---------------夜(5)---------------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远都不可能是。 终于,我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摇着头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屉里。 说在荒村见过她,也许只是苏天平的幻觉吧? 我回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刚才那个DV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这仅仅是《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这台电脑里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正当我要进入下一级文件夹时,才发现仍然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哎,这个苏天平真是的,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密码呢?难道他早就猜到我会偷看他电脑吗?我的脑子又不是解码机器,今晚只能暂停前进了。 就在我回到电脑桌面准备关机时,才注意到程序菜单里有一个“监视眼”软件,这是安保用的监控探头应用软件,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曾经教过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开了这个程序,发现监控系统正处于关闭状态。当我打开监控系统时,只听到头顶的窗帘箱里响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微光射在我脸上,眨眼之后光线又消失了。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五个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监视器一样,分别出现了玄关、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的黑白影像。 现在这台电脑已经变成了监控室,通过屏幕上的五个小窗口,可以同时监控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 没错,从监控影像的角度来看,就是早上被我发现的这五个探头,它们就像幽灵的眼睛似的,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在卧室的监控窗口里,还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片白光笼罩着我的脸。 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监控窗口里我的脸正对着镜头,黑白脸庞略微有些变形,我对它点了点头,电脑屏幕上也如此这般了一番。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这些摄像探头和监控系统,全都是苏天平自己安装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我又看了一下系统的工具栏,发现这套监控系统是可以24小时工作的,连接着电脑主机下面的监控录像机,可以同步将录像画面转成电脑视频各式。 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探头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骨头里的那点灵魂都给抖出来了。 好恶心啊,我赶紧关掉了电脑,但并没有关闭监视系统。顶上的探头依然处于工作状态,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寸风吹草动,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会发现什么? 虽然我把卧室的床单和床铺都换了,但还是不敢睡在这张床上。我抱了条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样躺在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很足,吹在沙发上教人忘却了冬天。 我在厨房留了盏灯,从厨房里打出来的微光,让客厅不至于漆黑一团。 临睡前我看了看头顶,对着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说—— “晚安,偷窥者。”//****************第三日*************** 那是一个奇怪的阴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人,或是某种动物,总之在探头的监视下,那个阴影缓缓地向沙发靠近。 然后我看到沙发上我的脸被覆盖住了,是那个阴影遮挡住了探头的视线,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阴影又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消失在了客厅的监视器里。---------------昼(1)--------------- 清晨,六点。 残留的阴影仍然覆盖着我的眼皮,仿佛某个人就站在我面前,伏下身子盯着我的脸,他(她)在微笑。 从他(她)口中呼出的气流轻轻卷过我的皮肤,渗入不断收缩的毛细血管,再沿着我的动脉急速前进,闯入我心底最隐蔽的大门。 住在那扇门里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柔声道:“哦,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