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故事 行尸之一 清晨六点的大街上,清道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挪动。 之所以说他是挪动,是因为他的双腿似乎不会打弯,每只脚要挪动,就必须在外侧划半个圆圈才能过去,看起来有点像是小儿麻痹症患者。 不过他们注意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那身装束。 他的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黄草帽,脖子上围着女式的花围巾,身上穿着盖过膝盖的白色风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条极为单薄的丝织裤子。 他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工人们窃窃私语了半天,终于认定他绝对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可危险得很! 说不定杀人哩! 要报警不? 精神病院电话谁知道?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朝着他最后的目标,坚定地走过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似乎在犹豫,但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边。”身后的声音说。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脚步没有停。 “你父亲他在等你。” 绿荫公寓门口,寒风飕飕。 阴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好像能看见冰块,插着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 那两个人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多么希望她能让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进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气从阴老太太缺了好几块的牙齿屏障中间喷出来,“要你俩屁用哈!” 温乐沣打了个冷颤,一半为寒风,一半为阴风。 “姨婆您也知道……” 温乐源陪着已经冻僵的笑脸谄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两点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马,那绝对没问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门里挤,阴老太太瘦小的身体一挡,他又讷讷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语蛇错。第七天莫接到,算那俩女王错,那第十四天咧?今第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为啥?” “因为我们看到咖啡馆,进去坐了几分钟……”温乐源垂头丧气地说。 阴老太太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噢!” 她举着胳膊猛点温乐源的脑袋,大骂:“早上我说啥!二十一天是最后一天哈!你们接不到让我咋办!” “反正这世上流浪汉多了,再多个游魂也没啥……” “再说!” 温乐源抱头躲到了温乐沣的身后。 “姨婆!”温乐沣无奈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连续接这几次,不过实在是太冷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外貌、性别都不详,万一他当自己还是活人,走掉的话,我们也看不出来呀。” 温乐源拼命点头。 阴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势冲入狭小的门中,飞上二楼,去抚慰他们冻僵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 阴老太太却一直背对虚掩的门站着,好像感觉不到从门缝中四处窜入的冷风。 叩!叩!叩! 门被礼节性地敲响了。 “哪个?” “老太太,是我。” 阴老太太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人时,微微呆了一下。 “你的脸……”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脸上那几道连肉都翻出来的狰狞伤痕道:“有点大意,想不到他居然拼死反抗……” “莫带来哈?” “嗯……” 阴老太太的表情显得非常失望。 “连你都不成,这最后一天……”她叹息。 那人摇头说:“您别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回来。他不能过二十一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阴老太太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温乐源把电暖炉的插头插上,搓搓被冻得像萝卜条一样的手回头道:“喂,乐沣,你说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家兄弟的职业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过这次并非有人雇佣,而是阴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个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缠身之苦,前段时间忽然病情加重,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一个星期,连病危通知单都给了。 徐老的小儿子为了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一路飞车赶回,结果在途中发生车祸…… 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习惯,必须把人带回家火葬,但法律却有规定,尸身不准移动,只能原地火化。 为了逃避各关卡的检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辆车,让死者的姐姐坐在后座上,一路抱着他回去。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城里。 司机已经过于疲惫,再赶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只得在一个路径的小镇上,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车劳顿和过度紧张,让护送的人都绷紧了神经,稍一放松,车上的人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最先发现尸体不见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风吹醒,睁眼看见自己的腿上空空的,车门大敞着,别的东西都还在─包括她身边皮包里的几千块钱,但她的围巾和司机的风衣却都不见了。 他们的老父亲正在医院抢救,本来已经打算准备后事了,然而在女儿发现儿子尸体丢失的同时,他却忽然醒了过来,抓掉输氧管,用异乎寻常的大力死死抓住陪床的大儿子,把他平时用的小电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塞给他,颤抖的手指在上面用力戳。 那上面记录着阴老太太家的位址和电话,被老人的手擦来擦去,字迹都稍微有点模糊了。 他的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阴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连阴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接到电话就很快赶到了医院,把这位父亲的孩子们全部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一个小时后,那位佝偻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告诉他们,她一定会找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但他们必须保证在她找回尸体之前,他们的父亲还能活着。 阴老太太一离开,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状态,不管孩子们怎么呼唤,也再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 其实当阴老太太听说尸体丢失,但是财物都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偷衣服围巾的贼很常见,但怎么会有放着钱不偷而偷尸体的贼? 所以尸体没有丢,他只是自己走了。 温乐沣觉得暖和一点了,这才把外衣解开说:“我觉得你现在去追究,为什么没接到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因为心急父亲的病情才会出意外,既然这样,他都已经在姐姐护送返家的途中了,为什么还会在半路忽然变成行尸跑掉?他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目标一定让他记挂很长时间啦……” 温乐源的脸离电暖炉很近,被红色电炉丝照得通红,“否则应该不会连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怪,到底什么玩意能让人挂心到这个地步?” 阴老太太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往哪里去,不过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满世界找,只要一点手段,她就能让绿荫公寓吸引他过来。 所以她才会连解释都没有,就踢温家兄弟到灞桥等,那里是她为他引导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守在那里,就能把那年轻人从尸体里驱赶出来。 不巧的是,他们竟为此和蜚语蛇扯上了关系,又引出了一个没有亲见,只有耳闻的纯体蜚语女王。 后来温乐沣不在,焦头烂额的温乐源无暇他顾,阴老太太做为引导人又不能离开,绿荫公寓拥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尸被引入内部的话,变成像林哲那种僵尸就更麻烦了。 如果只是这两次也没什么,居然连第十四天和最后关头的第二十一天都没有接到,是什么缘故?他们敢发誓,他们真的只在咖啡馆坐了十分钟暖暖身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应该守的地方,怎么还是没有见到?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不幸,若连第三次也是,那就是奇迹,那第四次算什么? 阴老太太这回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因为她在向他们摊牌的时候说过,姓徐的老头情况非常危险,似乎就是为了还没见着最后一面的小儿子,才一直提着那口气。 她不知道这口气能支撑他多久,不过照经验看来,应该不会太久。 房间里渐渐变得温暖,温乐源不再窝在电暖气旁边,开始在房间里大肆伸展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 “我倒觉得挺奇怪的,姨婆为什么一定要让那老头活着?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儿子接回来?那人虽然变成了行尸,不过现在应该还能认得他老爹才对,如果能让他老爹把他弄出来就方便多了……” 温乐沣没有答话。 “乐沣?” 温乐沣叹气。 “你咋啦?乐沣?” “我想到一个问题……”温乐沣痛苦地捂着额头说:“他对什么东西很执着,所以才能变成行尸,不过你还记得吧?如果他保持着行尸这个状态,发现他执着的东西已经没了,他会怎么样?超过二十一天的行尸可没得救啊!” 他们曾见过一个女性的行尸,她看着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儿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放的凶手的眼睛,整个人─尸体,包括灵魂,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但谁能确定他执着的东西,和他父亲没有关系?万一他父亲在这时候死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温乐源频频点头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为了他父亲还好说,只要徐老还活着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徐老变成行尸的,他要是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钱?仇家?情人? “行尸的寿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还找不到怎么办?万一他被员警抓起来怎么说?现在天冷,他倒是不会腐烂,可那身尸斑骗不了人啊!万一造成混乱,把他逼得发狂,谁挡得住他?” 行尸没有罪恶感,干什么都毫无顾忌,他们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烬,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开始发疯杀人,那结果谁来承担?尸体吗?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他执着的东西?” “连尸体都找不到还找什么……” 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小儿子的目的可能是什么,他临死前,还有比老父亲病危更重要的事吗? 温乐源的脸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们要不要去他最后停尸的那间医院和当时停车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气场,说不定还能追踪他大概的方向。”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乐沣立刻表示同意。 行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很重的“碰”一声。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所幸他并非一直这么糊涂,偶尔忽然清醒一下,然后慢慢又变得昏昏地,进入下一个回圈。 虽然是这么糟糕的状态,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被他差点打死的那个,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僵硬的身体和手脚不容许他转头,现在他只要考虑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后,他就可以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被她抢走的东西要回来…… “对了……是什么东西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只会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总是选择比较偏僻的路走,尽量不和普通人类打照面。 当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时不时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叫:“神经病!神经病!妈妈!这里有个神经病……” 大多数时候他不想理会,但总有人想挑战他的耐性。 当他想穿越某个小巷的时候,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无法转身,就请他们让一下,他们就是不让。 他说:“我有急事,请你们让我走吧。” 他们嘻嘻笑说:“神经病也有事吗?找弹弓砸你家玻璃?”说着,就伸手去拽那个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的女式围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气没有那么坏,但是此时的怒火却腾地窜了起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离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着白眼,另外几个惨叫得声嘶力竭,是因为看到了他带着尸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脑浆早已不能使用,混乱的思维让他无所适从,只有一个声音在体内拼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样。 杀了他!掐断他的脖子! 剥了他的皮!剔了他的肉! 嚼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的天灵盖敲成碎片! 最近访问的论坛 ... 把他的脑浆全部吸出来─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温暖的鼓动,从那只手传到他的身上,他混乱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当发现自己正在干什么时,他惊慌地收回了手。 那年轻人的身体碰一声掉在地上,听起来和他落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我在干什么…… 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青年们丢下同伙逃走了,行尸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撼得动弹不得。 他身后的人好像很常见这种情况,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感到身后的人似乎想走,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非常暗哑难听的声音─“啊……” 身后的人静了一下,又向他走来。 不过这回对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后,而是转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人拉开一半的围巾围好,挡住他和手臂同样颜色的脸。 在对方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么严密跟踪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怎么会变成女人了? 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二十多岁也许五十多岁,头发还梳成两个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衣服相当古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为什么会认定对方一定是男性? 对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伤的人的缘故!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回头看过,果然还是弄错了…… 不,还是不对。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清晰的思维又从他的脑中被缓缓抽离。 不对!快点想! 快啊!为什么会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伤的人,真的是个男性吗? 女性?谁? 认定错误! 认定?为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 为什么,在这里? 我…… 为什么,要离开家?第九个故事 行尸之二 和鳏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 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只从兄姐那里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 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为了他们不小心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后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就变了。 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扫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们没有朋友,没有能向之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后,似乎在随时待命的扫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 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把无数扫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里赶出去! 几年后,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 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 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制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里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么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于他自己。 他看不见自己的目标,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去。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 尽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为什么要这样走。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五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里的扫帚有节奏地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 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松弛无力,扫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么武器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给我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说话当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只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里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像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里藏了很多话,非常想一古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么,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我们理解你,你却何时理解过我们,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么吗?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多年被压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么对我。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像的那样。 但是没有。 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里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亲吗?那个年轻、强壮、有力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坚定地向他自己目标冲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面前的父亲……是谁? 隐隐地,他觉得有些心酸。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余的尝试都不给他。 温乐沣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 他们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么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 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沣斜了他一眼说:“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他的头已经掉下来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里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里,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时,他们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沣,我们不如明天再来!” 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冲,温乐沣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么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温乐源嘻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娆。 “我们的工作是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干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 温乐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楣的家伙“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冲到角落里抱着痰盂狂吐起来。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里迷路。 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间这一个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后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后,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里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藤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太平间”三个字,像太阳般闪闪发亮着。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 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沣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顾忌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沣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里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沣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后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 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时间,还是施术时间他们也不清楚,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么身分,怎么死的……” “你问这干啥呢?”老头瞪着眼睛问。 温乐沣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 在温乐沣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沣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那个!” 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说:“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后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沣真的昏了,早知这么简单,他何苦还顾忌这顾忌那……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松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温乐源觉得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里,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好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麻……”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 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么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 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温乐沣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沣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里,“可是真重……” 他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要这么睡过去。 温乐源心里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沣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干什么!”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沣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么快的。” 是啊,不会那么快的,已经这么久了…… “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