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丘俭并不是个忠臣,如果他当真对曹魏忠心耿耿,就不会联合孙桓进攻他的父母之邦。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担心曹植掌权之后,对他不利。可是当东吴孙权与曹魏停战,共同对付李兰的时候,毋丘俭又要开始担心,他自己的前程与性命。与孙桓并肩作战一年多,毋丘俭深深地明白,在江东诸将的眼中,自己只是个叛臣。表面上客客气气,不过是因为他手中还有几万兵马,还有利用的价值。但是现在东吴与曹魏议和停战,一致对抗蜀汉,谁又能保证毋丘俭的生命安全?谁有能保证越老越糊涂的孙权不会在某一天拿毋丘俭的人头去向曹魏示好?战战兢兢地跟随孙桓来到颖川郡,毋丘俭才终于明白,只有一个人,不仅能保全他的性命,还能给他锦绣前程,这个人就是李兰。反叛一次是叛臣,反叛两次也是叛臣,更何况毋丘俭与孙权并没有君臣关系。所以蜀汉与东吴的这场大战,首先便是在毋丘俭的营寨里打响。 毋丘俭属下的士兵原本是魏军,在与东吴将士并肩作战的时候,难免要被这些人看轻,甚至于欺负,本来在心中已经憋着一股火。又加上毋丘俭亲口许诺下的重重赏赐,正如火上浇油,一起发作起来,顺风放火,见人就杀。 紧挨着毋丘俭军营的是吴将唐咨,虽然知道与蜀汉大战就在眼前,但却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后院起火。被这两万乱兵涌入营中,唐咨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就被乱刀砍死。孙桓在营中得到军报,正分派兵将镇压,却又有探马传来消息,许昌城中的汉军已经分几路杀来。吴军征战多时,早已是疲惫不堪,心存怨恨,此刻未曾交战,已先乱将起来。孙桓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挽回劣势,只好请孙权先退,自己带着诸将且战且走。二十万大军浩浩而来,却只在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固然是因为毋丘俭这个内应,但孙权不听忠言,不体恤将士疾苦,执意要与蜀汉开战,也是此战失败的重要原因。 兵败如山倒,孙权车驾一直逃到淮南,才勉强停下来休整败卒。孙权本来年事已高,突逢如此变故,身体竟也有些吃不消,到了淮南便一病不起。两天之后,孙桓才带着诸将赶来,这一次君臣相见,都不免有些伤感。看着众人满脸疲倦,孙权悠悠叹道:“悔不听诸位爱卿之言,以至如此惨败。”孙桓等人见到孙权如此,也都各自黯然,只有徐盛在后猛然喊道:“陛下,此战之败,皆诸葛恪谗言误国,还请陛下将其正法,以慰战死将士在天之灵。” 这几日孙权病势沉重,诸葛恪自知罪大,在旁边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此刻听及徐盛之言,顿时哭拜在地,道:“微臣自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只求陛下能宽恕罪臣数日,等罪臣伺候陛下龙体大愈之时,再将臣正法不迟。”孙权固然深恨诸葛恪,但这两日见他为自己端药送汤,怒气已经消了大半,此刻又见其自请死罪,心中更有些不忍,乃道:“众位爱卿都辛苦了,还是先请下去休息。至于诸葛恪之罪,且等回到京城,再交付有司论处。” 徐盛还待要争,却被孙桓眼色所止,心不甘情不愿地拜辞出来。刚出殿外,徐盛便拦着孙桓道:“都督缘何不让某谏言陛下,杀了那奸恶小人?”孙桓叹了口气,道:“陛下病势沉重,当静静调养。诸葛恪虽是小人,但却最能体会圣意,为陛下排解烦忧。我等若是强谏陛下斩杀此人,陛下心中必然不快,必然有损龙体。反正诸葛恪之罪,天下皆知,将军还怕他跑了不成?”徐盛恍然大悟,咧开大嘴,笑道:“还是都督顾及周全。”遂抱拳告辞。 等徐盛远去之后,孙桓又才微微摇头,其实他拦下徐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孙桓深知孙权的脾性,明白现在若是逼迫他杀了诸葛恪,等日后孙权回想起来,必然觉得这些武将,特别是徐盛让他大失威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个徐盛穿只小鞋。孙桓这样做,非但是救了诸葛恪,也还是救了徐盛。只可惜孙桓千算万算,却低估了一个人,那就是诸葛恪。 诸葛恪在孙权面前虽然表现的唯唯诺诺,忠心耿耿,但孙权当真让他去死,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甘心的。在徐盛众将面前,孙权确实保全了诸葛恪,但回到建业之后,又将如何?更何况孙权病势沉危,一但驾崩,孙桓等人第一个便不会放过诸葛恪。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夜诸葛恪便召集武卫将军孙竣与其弟孙綝入帐商议。 坐定之后,诸葛恪便地道:“今日之事,贤昆仲都已看见,徐盛等人自己兵败,却将责任尽推于吾,欲致吾于死地,还请贤昆仲救救在下。”孙峻二人掌管武卫军,是孙权近臣,对今日之事早有耳闻,但诸葛恪突然说这些话,也不禁互望一眼,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孙峻轻咳一声,笑道:“陛下虽然还不曾赦免大人之罪,但言外之意,无不是在帮大人开脱。大人何必担忧,末将兄弟位卑职浅,哪里能帮大人什么忙?” 诸葛恪似乎料定二人会这样回答,“呵呵”一笑,道:“孙桓等人虽然入城,但大军皆在城外。城中武卫军又都是将军属下,如此重要的职位,怎能说是地位卑微?”孙竣顿时心中一惊,沉声道:“不知大人要某兄弟帮什么忙?”诸葛恪遂从旁边拿过一纸诏书,道:“孙桓、徐盛二人身为国家上将,却不知兵机,不辩忠奸,养虎为祸,致使我大军惨败,其罪当诛杀。这是陛下亲发诏书,二位将军现在就可调派人手,将二人拿下正法。” 孙竣又不是傻子,名知诸葛恪手中所拿诏书是伪造的,哪里还肯奉命?冷笑道:“这纸诏命,末将兄弟还要亲自向陛下奏明之后,放可执行。”他兄弟二人平日里虽然与诸葛恪关系极近,但说到这样杀头的大事,却不得不小心。诸葛恪也哈哈笑道:“好,本官也正有事要启奏陛下。听说将军私下与鲁班公主来往密切,却不知是真是假?” 孙竣原本板着一张脸,听了这话,顿时堆起笑容,道:“这些市井流言,大人怎能当真?”原来他与孙权女儿孙鲁班私下有那么一小腿,却不知怎么被诸葛恪知晓。须知与公主私通,是何等大罪?也难怪孙竣会突然软了下来,其弟孙綝在旁却道:“大哥休要怕他。他参你之事无凭无据,咱兄弟参他却是证据确凿,还怕陛下不肯相信?” 诸葛恪随手将诏书扔在火烛上,片刻就烧为灰烬,笑道:“不知贤昆仲要参下官何事?”说着又道:“下官却知道公主身边一个婢女,叫秋香的,就是脸上有酒窝的那个。将军每次去与公主幽会,可都是她开的门,将军难道忘了?”孙竣听得是目瞪口呆,头上冷汗直冒,良久才叹道:“大人当真是神通广大,末将服了。”诸葛恪此时却还要谦虚道:“哪里,哪里。那今夜之事……”孙竣将牙一咬,道:“既然有陛下明诏,末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诸葛恪见他答应,顿时正色道:“贤昆仲二人定要小心行事,事成之后,吾必不忘二位恩德。”孙竣也道:“我兄弟二人以后便都要仰仗大人栽培。”说完便告辞出帐。 等走出诸葛恪营帐,孙綝便开口问道:“大哥当真要跟着诸葛恪一起?”孙竣冷哼一声,道:“你真当为兄怕了他?”孙綝一怔,还不及再问,便又听孙竣道:“咱兄弟出头的日子到了。”说完便低声笑了起来,片刻才道:“你带人去抓徐盛,为兄去杀孙桓。”说完又低声吩咐几句,孙綝向来为其兄之命是从,何况他本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应了一声,便点兵去杀徐盛。 孙氏兄弟走后,诸葛恪在帐内也是坐立不安,虽然知道孙竣这人心狠手辣,断不会手软,但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当诸葛恪第三次抹去额头的冷汗时,终于听到外面孙竣的声音,道:“大人,末将求见。” 诸葛恪急不可待地请孙竣入内,第一眼就看到他手上提着的包袱,果然下面还滴着鲜血。诸葛恪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本官没有看错,将军确实是成大事之人。”孙竣伸手便将包裹打开,正是孙桓首级,只见其两眼圆瞪,威风仍在。诸葛恪轻轻一叹,道:“都督,徐盛一心要置下官于死地。下官为求自保,不得已如此,还请都督不要怪罪才是。” 诸葛恪大约是欢喜的过分了,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才记起还有徐盛,复问道:“怎么还不见徐盛首级送来?”孙竣也故作惊讶地道:“莫非二弟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末将这便去瞧瞧。”不等他离开,就听外面孙綝大声喊道:“大人,兄长,大事不好了。” 诸葛恪颜色立变,急忙迎出帐外,劈头问道:“发生何事?”孙綝气喘吁吁地答道:“那徐盛十分神勇,末将一不小心,便让他逃了出城去了。”诸葛恪本来是想拿着这二人的首级去见孙权,然后逼迫其将军权交付自己。只要孙桓、徐盛二人死掉,其他诸将皆不足为惧。可是现在徐盛却逃出城外,要是联合城外军马杀来,诸葛恪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孙竣也明白其中道理,急忙道:“大人,快拿主意。否则我兄弟二人就要随大人一起……,唉!”诸葛恪倒反应神速,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先去行宫控制住陛下,徐盛投鼠忌器,也奈何不了我等。”孙竣心中大喜,嘴上却装着十分犹豫,道:“这,这,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诸葛恪冷哼一声,道:“擅杀重臣,难道就不是死罪么?汝兄弟二人现在难道还想有退路不成?”孙竣只好哭丧着脸,道:“罢了,全凭大人吩咐。”然后转头对其弟道:“你去城门拦住城外军马。”孙綝急忙应命而去。 诸葛恪倒是说一不二,立刻就与孙竣带兵闯入行宫。及至孙权寝宫之外,孙竣乃道:“大人且请入内,末将在外护卫。”诸葛恪不疑有他,遂大步而入。孙权本来已经入睡,却见诸葛恪满身披挂进来,不由惊道:“爱卿这是干什么?”诸葛恪现在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将孙桓首级投掷于地,道:“陛下,孙桓等将谋反,微臣已经将其斩杀。徐盛逃出城外,还请陛下降旨擒拿。”孙权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君主,尽管十分的意外,很快便镇定下来,知道孙桓等人造反是假,诸葛恪谋逆才是真,遂冷冷道:“卿言众将造反,可有证据?”诸葛恪知孙权不甘心为自己所用,复进逼上前,道:“陛下有所不知,现在叛军皆在城外,城内只有微臣与孙竣将军麾下兵马。实难与叛军相争,还请陛下早下明诏,使微臣招抚叛军,平定此难。” 孙权自然知道城中有哪些兵马,现在听诸葛恪缓缓道来,心下暗道:莫非孙竣也随他谋反不成?正想间,便听得外面杀声大作。诸葛恪心中更是吃惊,转身喝道:“外面发生何事?”话音刚落,就见孙竣兄弟引着徐盛等将闯入殿内。诸葛恪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手指孙竣,还未及出言,便被孙綝抢上前道:“反贼还不快快受死?”言讫刀落,将其斩于孙权御前。 原来孙竣见诸葛恪意图不轨,便乘此时机,将孙桓斩杀,却让孙綝暗中放掉徐盛,然后联合众将再诸杀诸葛恪,成就了平叛的第一功。孙权本就有病在身,再经过这一番惊吓,病势复沉,回到建业便自觉大限将至。于是召孙竣、孙弘等人嘱以后事,次日驾崩。其时陆逊、孙桓等人已死,孙竣独掌大权,任丞相,封富春侯。 孙亮登基第二日,便有军报称李兰大军进逼淮南,孙竣自知许昌之败,国力大损,难与蜀汉抗衡,于是联合众臣上书,请求孙亮去尊号,向汉称臣。孙亮准奏,去皇帝号,称吴王,派使者前往李兰军中议和。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三章 孙权去世,孙亮称臣,李兰收到表章之后,知道孙氏盘踞江东多年,根基稳固,急切难下。遂答应孙亮之请,带着十数万大军北归。兵马刚到洛阳,刘禅使者便至,诏封李兰为充国公。李兰上表固辞,刘禅却再三不许,使者往返三次,李兰才不得已接受。 当此之时,东吴新败,遭逢国丧,又上表称臣;曹魏惨败之余,一时之间元气难以恢复;而辽东公孙渊虽然已经攻占幽州大部,但见东吴大败,便见风使舵,转而向李兰示好,蜀汉形势一片大好。桓易于是又旧话重提,建议奏请刘禅迁都洛阳,复言:“以当前局势,将军若不请陛下迁都,而仍居于益州疲敝之处,则难免让天下人猜疑将军有不臣之心。”这话说的十分在理,中国自古都是天子居中,现在李兰在洛阳,而将刘禅留成都,自然会让人觉得其用心不正。 此事干系重大,李兰召集众人商议,有赞成者,也有反对者。但总体而言,赞成的居多数,也大约是蜀汉在军事上的连续胜利,让众人都觉得还于旧都,收复中原是指日可待的事。李兰对皇位并无觊觎之心,为了避免遭人猜忌,于是上表刘禅请求迁都。表章到日,在成都朝堂之上,又难免引发一场争论。虽然有少数人觉得成都乃先帝创业之基,但以蒋琬为首等人却觉得李兰之议可行,还于旧都,兴复汉室是先帝刘备遗愿,如今时机已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刘禅传旨司天监择良辰吉日,准备迁都。 得到同意迁都的诏书,有人劝李兰亲自前往奉迎圣驾,以提高威信。桓易却劝道:“如今天下未靖,大将军岂可轻离洛阳要地?迁都事宜朝廷之中,自有蒋、费二位大人操持,将军不必前往。若有不放心之处,末将愿代将军一行。”李兰心中本不十分愿意劳顿奔波,而且对桓易也十分放心,便答应其请,命桓易前往成都,护送圣驾迁都。皇帝迁都不同于老百姓搬家,等诸事妥当,刘禅拜别祖陵,动身上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北魏曹植听说刘禅迁都,明白一旦蜀汉都城迁至洛阳,以及进军中原,便更加方便,于是连续用兵,袭扰边境,有意让刘禅收回成命。但镇守并州的徐盖、河内的于圭都是难得将才,以曹植之能,也只是无功而返。 曹植退兵的消息,与刘禅已出汉中的消息一起传到大将军府,李兰大为高兴,在府中设宴庆贺,与诸将尽兴而散。回到内室,李兰虽不是烂醉,却有了七八分酒意。吕容等候在内,见他如此,脸上似有不悦,默默替李兰洗漱之后,待要说话,却听见微微的鼾声,原来李兰已经倒在榻上睡着。吕容轻叹一声,将棉被盖好,便轻声出门而去。 直至三更过后,李兰才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立刻翻身起来,喝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便听萧贲道:“禀将军,侍侯公子的丫鬟禀报,公子不在房中。”语气之中,显得颇为焦急。李兰听得爱子不见,心中更是紧张,一面着衣,一面问道:“夫人也不在么?”萧贲在外失声问道:“夫人不在房中么?”显然并不知道吕容的踪迹。 李兰枕边却哪里有人?匆忙出门,问道:“门上可曾问过,可见过夫人带公子出去?”萧贲又答道:“属下问过,皆不曾见公子出去。”他并不知吕容不在,故而只问了李疆的下落。但见李兰脸色已变,复又道:“将军放心,属下已派人知会个城门守军,片刻当有回报。只要夫人与公子还在城中,属下等天明之前,总能将二位救回。”此时此景,便是傻子也该猜出吕容与李疆出了意外,所以萧贲用的是“救回”二字。 李兰的大将军府虽然比不上皇宫内苑,但也算得上是戒备深严,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能不惊动他人就将吕容与李疆虏去?李兰着实猜想不透,只好吩咐萧贲用心查找,又恐府中家将不足,派人前往营中调兵相助。萧贲抱拳领命,还不曾离去,却又见外面家将跑进院内,道:“将军,夫人回来了。”话音刚落下,便见吕容进来。 李兰暗怪自己过于惊慌失措,急忙迎上前去,道:“容儿,你……”转眼不见李疆,不禁问道:“疆儿不和你在一起?”吕容本是满面失落,听夫君问及,顿时泪如雨下,哭倒在李兰怀中。李兰原本放下的心,又不禁提了起来,一面轻拍着爱妻,一面问道:“疆儿出了什么事?”吕容好容易才收住哭声,道:“疆儿落在高大哥的手中。” 李兰一时没有明白这“高大哥”是什么人,问道:“高大哥是谁?”吕容又答道:“是高平。他要你明天亲自前往城外西山,才肯放了疆儿。”高平为东吴江夏太守,与李兰夫妻多年不见,怎么会突然来到洛阳?李兰心中疑问重重,却又不便当场问出,只得先命萧贲等人退下,才扶着吕容进房详细询问。 原来李兰带兵突袭许昌的同时,关平也在荆州起兵,攻打江夏郡。虽然高平武艺兵略都不在关平之下,但是东吴国内精锐皆在曹魏前线,江夏等郡守备空虚,经不住关平连日攻打,最终告破。高平只身逃脱,打算转回建业,请兵再战。但是当初陆逊在时,高平与他走得极近,被孙权视为陆逊一党,本就不十分喜欢,现在见他兵败,便准备乘机将其除去。高平到了武昌就被守将擒下,只是他武艺高强,在押解回建业的途中,乘看押军士不备,杀了几人,夺得马匹逃脱。 高平既然是孙权钦命要犯,便不敢在东吴停留,北魏又是原来背叛之国,更不能归。只有蜀汉,偏偏又有李兰这个大敌,天下虽大,却再难有高平安身之地。为了躲避东吴的追捕,高平每日夜行昼息,尽捡山夜小径逃窜,历经各种苦难。每逢噩梦惊醒,高平便更恨李兰、吕容二人。他是高顺之子,只要能放下父仇,在曹操麾下,也算是很有前途的青年将领,却因为喜爱吕容,舍弃锦绣前程,随之一起图谋。但最终佳人却归了李兰,高平反而赔上了一只眼睛。因爱不成,反生恨,高平知道李兰在蜀汉掌权,便努力为东吴效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在疆场上亲手斩杀李兰,报这夺“妻”之仇。 然而事与愿违,吕蒙战死,高平不得已转向陆逊示好,等得到陆逊肯定之后,偏偏陆逊又不受孙权信任,以至高平这样的人物只能委屈在江夏,而不能去淮南前线立功。高平一心只与蜀汉为敌,倒不介意如此,可当陆逊死讯传来之后,才明白自己又所靠非人。他这些年机关算尽,却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李兰、吕容二人,高平又怎能不恨?所以高平一路北逃,潜入洛阳,就是想要杀李兰报仇。 打听好李兰将军府的位置,高平便等候在门外,恰好当天李兰在府中设宴,整天宾客不绝,而且李兰又不出门。高平正叹息自己运气不好,却见吕容从府中出来。吕容自生产之后,更显得成熟妩媚,高平再见昔日的心上人,更是妒火中烧,冲上前去就想将其杀死。但高平还没有将怀中的利刃掏出,吕容却早将他认了出来,喊了一声:“高大哥。”就是这三个字,让高平的心中一软,松开了原本握着刀柄的手。 吕容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独眼壮汗,居然会是当年那个英气神武的高大哥。一时泪眼朦胧,竟不能觉察出高平的异样。高平见她情真意切,不忍再下杀手,便要匆匆离开。吕容自嫁与李兰之后,便深觉对不起高平,现在看到他这般模样,哪里还肯舍得将其放走?苦苦劝住,竟将高平带入府内。 吕容知道高平心中对李兰存有恨意,便不敢将此事告诉李兰知道,只是命人送来饭菜,细细听高平讲述如何落得这步田地。高平见吕容还记得旧情,心中恨意大消,便将自己在东吴之事说与吕容,直到李兰等人散席。吕容得知高平在东吴不能安身,便有心将其留在汉军中效力,于是请高平暂时留在房中,自己去找李兰商量。可是李兰已经酒醉,不能理事,吕容只好打算将高平留宿一夜,改日再说。 离开卧室,吕容本要再去客房找高平,却见丫鬟抱着李疆前来。李疆年纪幼小,每日都非要娘亲哄着才能入睡,此刻便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吕容既要哄他睡觉,又想将自己的孩儿带给高大哥看看,于是打发丫鬟,抱着李疆来见高平。吕容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哪知道这男人的嫉妒心一旦爆发,远比女人更加厉害。高平得知吕容已为李兰生下一子,顿时将那已经消去的恨意,妒忌又都勾了出来,假意说要抱抱孩子,却将李疆夺在手中,翻墙而出。 吕容没有想到高平说走就走,但又摸不清高平的用意,不敢惊动旁人,只好一个人尾随其后,一直追出城外。还是那带李疆的丫鬟每夜都要探视一次,才发现公子不在府中,急忙告诉萧贲。而萧贲在府中搜索一圈,确定没有之后,才敢惊动李兰。虽然又派人知会了城门守军,但为时已晚,高平早已出城去了。至于吕容追赶不及,只听到高平一句:“明日让李兰亲来西山换他儿子的性命。” 吕容边哭边说,好容把事情说清楚,外面天色已经泛白。李兰明白高平对自己的恨,更明白若不亲自前去,李疆的小命就难保。看着一旁哭成泪人的妻子,柔声道:“你不用担心,高大哥谅来也不会对一个周岁的孩子下手。你累了一夜,还是去休息吧。我去找天翼等人商议办法。”吕容也确实累了,点了点头,便要起身要榻。走了两步,却突然道:“不,我不休息。你要自己去找高大哥,是不是?” 李兰本就是想哄住吕容,然后再去找高平。没有想到还是被吕容猜到,还不及说话,吕容便紧紧抱住他,哭道:“高平恨你入骨,你千万不能去。”李兰长叹一声,道:“我若不去,疆儿怎么办?”吕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我去。”李兰摇了摇头,道:“你该知道他要的是我,你去怕是不行。” 吕容心中也明白,高平恨的是李兰。去,以高平的武艺,又有李疆在手,李兰必是万分凶险;不去,以高平说一不二的性格,只怕夫妻二人再难见到李疆的面。一个是夫君,一个是儿子,吕容的心里也十分的矛盾,良久才缓缓道:“我随你一起去。”李兰心知吕容必不肯让自己单独前往,只好点头答应。 二人都无心用饭,当即吩咐萧贲备马,带着数十家将出城。到了西山脚下,却见山下全是兵马,将道路封住,原来萧贲听到挟持李疆之人约会李兰在西山相见,便前去无当军中,请天翼、鄂焕二将相助。这二人听是李疆遭人绑架,哪里还有迟疑?虽然碍着李兰当初之令,不敢调动无当军,却在别处借来三千军马,连夜将西山封住。又轮流带兵上山搜查,恰好在天翼搜寻的时候,遇到高平,但高平以李疆性命威胁,天翼投鼠忌器,只能远远带人跟着,不敢用强力。 那高平明知李兰现在蜀汉的权位,料想他必不会孤身前来,倒也不觉奇怪。何况他一心只想杀李兰报仇,自己生死并不放在心上。所以见到天翼军马,也不意外,只是一个劲的吹促他们快些回报李兰。 李兰与吕容等人赶到高平面前时,高平已经被天翼追到绝路上,身后便是百长高崖。高平只道是李兰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不敢来救自己儿子的性命,正破口大骂。吕容听到他的骂声,又听着李疆的啼哭声,心如刀绞,上前哀求道:“高大哥,小妹虽然对不住你,但孩子总是无辜的,你何苦为难他?” 高平抬眼见到李兰赶来,心中大喜,高声道:“李兰,你终于来了。”李兰听到李疆还在哭泣,心中松了口气,答道:“高大哥要见小弟,随便派人传唤便是,哪里需要以此乳子为质?”高平却冷哼一声,道:“我要不擒住这小杂种,你怎么敢来见我?”李兰不愿与他多言,便道:“既是如此,小弟已经来了,就请高大哥放了犬子。” 高平哈哈大笑,许久才道:“我放他可以,但是你得过来换。”这次李兰还没有回答,吕容却抢先道:“我来换。”便要上前。 “站住。”高平却双手把李疆高高举起,厉声道:“我只要李兰过来换,别人都不许上前半步,否则我便把这小杂种扔到山崖下去。”吕容本已迈出一步,又被高平吓住,急忙停了下来。李疆被人举起,虽然小小年纪,还不十分知道害怕,但山风凛冽,吹得他小脸生疼,哭声便更大了。吕容突然双膝跪下,嘶声道:“高大哥,我求求你,放过孩子吧。” 李兰心中却默默叹息一声,上前扶起吕容,道:“我去吧。”吕容本想伸手去拦,可是一看到在悬崖边的李疆,手又稍微的停顿一下。李兰便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向高平走去。高平见李兰依言而行,又哈哈大笑,等李兰走了一半,却突然道:“站住,把你衣服里面的小玩意全部拿出来。”他曾被李兰袖中的弩箭所伤,不得不小心提防。李兰微微笑道:“高大哥还怕这些小东西?”说话见便将袖中的机弩取了出来,扔在地上。他身为大将军,这东西已经多年不用,只是知道今日凶险,所以才带在身上,却不想高平还记得。 东西取完之后,李兰却再不向前走,高平等了片刻,便又大声吼道:“你怎么还不过来?”李兰却道:“我若再过来,则我父子二人都要死在你手中。以高大哥的武艺,我再上前,便必死无疑,到时候高大哥又不肯放过犬子,那小弟岂不是白死了?”高平被他说破心事,又将李疆向悬崖边举了举,道:“你再不上前,我便松手了。” 李兰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高平,你我之间的恩怨,以我一条性命,便可还清。你若定不肯放过我的孩子,那我只好认了。好在我与容儿都还年轻,过不几年,总还会生一群。”言下之意便是,你高平一定想两个都杀,我李兰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这话说去,高平果然有些犹豫,如果只杀李疆,哪肯定不是他本意。只杀李兰,却还是值得考虑的。遂道:“那你想怎样?”李兰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脸上却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就站在此处不动,你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向我走过来,我身后家将也同时上前。在你杀我之后,他们才有足够的时间营救我的孩儿。”此刻高平距离李兰大约有百余步,而李兰与后面的军士也有百多步左右。以高平的身手必然能抢在众人之前,杀掉李兰,但却没有时间再折回去杀李疆。李兰这样的安排,可说相当的合理。 高平又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好,但你身后只许三人上前。”等李兰点头同意之后,便俯身将李疆放在地上,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李兰。只走了两三步,却又突然停下道:“等等。”警觉地望了望四周,道:“你不会派有人暗箭伤我吧?”李兰哈哈笑道:“阁下向来自诩武艺不凡,还惧区区暗箭?我的人只要也在两百步之外,这样的暗箭就算射来,你还怕躲避不过?”高平又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敢耍花样,我马上回去杀了这小杂种。”说着又继续向前,越走越快。 李兰身后上前的三人自然是吕容、天翼、萧贲三人。眼见高平将要走近,李兰突然失声道:“孩子!”高平只道后面李疆出了什么事,急忙转头去看,但见李疆并无异样,顿时明白中计,急忙向旁边跃开,果然就见几枚短箭擦身而过。乃转头大骂道:“李兰,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蛋。”骂完之后,萧贲、天翼二人早已经抢上前去,双双出手。高平此时想杀李兰固然不行,再要回去杀李疆也是不能,只气得哇哇大叫,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二人身上。 吕容见夫君脱险,喜出望外,急忙跑过去抱起李疆。虽然母子二人只是一夜不见,却感觉比一年还长,吕容将李疆的小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道:“乖孩子,娘再也不离开你了。”李兰也长长地吐了口气,要不是高平一心只想着要亲自杀他,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将李疆救出来。 再说高平被萧贲、天翼二人缠住,又见后面的家将团团围了上来,明知必死,乃将刀扔下,喝道:“且住,我有话说。”天翼等人便一起停下,转望着李兰,等待命令。李兰知道高平现在已是英雄末路,回想也确实是自己的出现,阻断了他与吕容之间的姻缘,遂道:“你还有何话说?”高平朗声道:“我知道你夫妻不能饶我,但我也不要死在这些人的刀下。让我自己跳下去。” 那悬崖在清晨雾气之中,深难见底,跳下不死,那也算是命不该绝。李兰也不忍看着高平被乱刀分尸,遂点头道:“放他过去。”高平又一步一步走向崖边,仰天喊道:“父亲,孩儿断送了你一世英名。”正要下跳,却听吕容道:“等等。” 吕容虽然做事果断,但毕竟是女人,毕竟高平与她交情又非同一般。听到高平提到他父亲,又不禁想起了当年陈晟、高平、张虎在一起的情景。这些兄弟如今却还剩有几人?吕容自然不忍心再看着高平被自己逼死,即便他刚刚还想取自己夫君与孩儿的性命。 李兰知道爱妻的心意,不等吕容说出口,便点了点头,对高平道:“你走吧。”对于高平而言,这样活着,只怕比死还难受。果然高平冷笑道:“不要你假惺惺装好人,我高平今日死也要死的像条汉子。”说着便又向崖边走了一步,半只脚都悬在空中。又转头道:“容儿,大哥对不起你,你自己好生保重。” “不要,高大哥,不要。”吕容转身将李疆叫给李兰,然后跑上前道:“高大哥,你不要跳。”她与高平之间本就没有多远的距离,几步便跑到面前,又劝道:“大哥,你千万不要跳。”哪知高平等她近前之后,眼中突然凶光大盛,厉声道:“李兰,我杀不了你,却要杀你至爱之人。”说着便一把拉住吕容,纵身一跃,双双跳下悬崖。 李兰万万没有想到高平突然会对吕容下手,看着两条人影消失在云雾之中,只觉得腿下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高平在死之前,故意提起父亲,正是想勾起吕容故旧之情,才好乘机发难,临死也抓个垫背的。他生不能与吕容相厮守,死却能与之长眠于崖下,也算是无憾了。但李兰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醒转之后,已在将军府内。旁边萧贲见他醒来,不等开口,便靠上前道:“将军,属下与天翼、鄂焕将军带人下崖搜寻,却始终不见夫人踪影。二位将军还在崖下寻找,属下恐将军身旁无人,便先回来伺候。”又见李兰神色黯淡,复道:“夫人吉人天相,将军不可过于自伤。” 李兰轻轻点了点头,那悬崖高有百丈,哪里还能有生还的希望,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萧贲又道:“天幸公子无恙。”说着便挥手让丫鬟将李疆抱来。李兰看到爱子,神色稍缓,伸手将其抱住,口中喃喃道:“都是你这孽障。‘遇土将死’,‘遇土将死’,居然说的是容儿。”竟似着了魔一样,将李疆狠狠摔下,道:“你这孽障未生之时,便注定是个祸害,还留着做什?” 萧贲虽然听到李兰的喃喃细语,却哪里想得到他会亲手摔下自己的孩子,好在习武之人反应迅捷,出手将李疆抱住。若是迟得片刻,以李疆幼小的身体,这一摔之下,即便不死,怕也要落下终身残疾。李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李兰也自垂泪不语,萧贲知他心中痛苦,便与丫鬟带着李疆轻轻退出。偌大的一个房间,便只剩下李兰一人。 当初管辂师徒二人曾为李兰留下二十字真言,前面四句,都一一应验,只有这“遇土将死”,李兰迟迟不能领会。直到吕容定要以“疆”字为孩儿命名之时,李兰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但却又不能说出究竟哪里不对。终于在为李疆打造百岁金锁的时候,看着上面的“疆”字,才恍然省悟,只“疆”字莫不就是那个所谓的“土”?那“死”又会指的是谁呢?自然该是李兰本人才对。所以李兰深觉大限将至,才积极筹备,与东吴孙权开战,希望能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为将来的统一大业奠定基础,免得自己的子孙还要卷入战乱之中。 可是自己还没有死,吕容却先出了事,所以李兰才以为那个“死”字,是指的吕容。想着他与吕容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一子,却竟然命中注定,要克死亲生母亲。李兰心中自然悲苦,以至于发生刚才那一幕。好在萧贲及时将李疆救起,才成就了以后蜀汉天下一统的伟业!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四章 吕容坠崖之后第三天,李兰便下令命天翼等将不必再去寻找,既然天命如此,又何必强求?更何况刘禅一行将至长安,李兰虽然不能亲自前往成都奉迎圣驾,却也该前往潼关迎接。而洛阳重为帝都,城中大小事物,也十分繁重。李兰正好借这案牍间的忙碌,来忘却心中的痛苦。 次日便要动身前去潼关迎接刘禅,李兰坐在案前,安排着最后一些琐事。属下众人都是垂手站立,默然领命。将要散去的时候,却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贲匆匆跑入,道:“将军,桓将军急报。”双手便奉上一封书信。 李兰漫不经心地接过打开,只看了一行,就脸色大变,霍然起身道:“来人何在?”萧贲答道:“送信之人想是一路不曾休息,到了大门便坠马而死。”这话出口,在座众人都不禁动容,若非万急之事,怎能让那军士以性命传送? 傅俭本是在河内军前历练,但得知吕容凶信之后,便连夜赶回洛阳,侍奉在李兰身旁。此刻不禁问道:“义父,究竟出了何事?”李兰长叹一声,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才冷冷道:“陛下驾崩了。”这五个字说出来轻巧,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一时房中鸦雀无声,都眼巴巴地望着李兰,希望他再能说的详细一些。 原来桓易奉命前去成都,护送刘禅迁都。但是到了汉中之后,桓易却身患恶疾,便命司马懿代为护送刘禅圣驾先行。哪知行至长安地界,刘禅一行却被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反贼夜袭。皇帝刘禅死于乱军之中,新贵人张霖自杀身亡,诸皇子皆死于非命,只有太子刘璇失踪,生死不知。桓易在后面得知消息以后,因司马懿保护圣驾不力,乃将其与膝下二子一同拿下。一面封锁消息,带着刘禅棺木赶往洛阳,一面又派人通知李兰,请求对应之策。 李兰慢慢将桓易信中所写说出,房中诸将更是惊愕万分。傅俭立刻道:“义父,那长安乃骠骑将军魏文长镇守地界,哪里会有什么乱贼,其中莫非有诈?”确实现在蜀汉治下,虽然说不上什么清平世界,但也不可能会有出现一伙强人,足以劫杀皇帝行驾。傅俭这话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这些强人背后乃是有人指使,当然首先值得怀疑的便是长安守将魏延。 “无凭无据,岂可胡乱猜测?”李兰喝退傅俭,转对众人道:“事出突然,本将军心智已乱,请诸位各自回去准备,几日之内,桓将军便会带陛下灵柩到来。”众人不敢多言,都齐齐告辞。 等众将散去之后,李兰神色一改,沉声对傅俭道:“你速去无当军中,会同天翼、鄂焕二将,前往潼关迎接桓易。”傅俭正要领命而去,李兰却又道:“见到桓易之后,须好言宽慰,等他毫无防备之时,立刻拿下,火速押回洛阳。”傅俭顿时心中一紧,迟疑道:“义父,桓将军……”李兰挥手打断他的问话,道:“还不速去,若走漏消息,唯你是问。”傅俭只得道:“孩儿领命。”转身匆匆而去。 其实李兰在下这道命令的同时,心中何尝不痛?桓易跟他多年,亲如手足,李兰也万万没有想到桓易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傅俭方才所言不假,能突破御林军营,杀死皇帝刘禅的,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强盗土匪,但也绝对不会是长安的魏延。联想到桓易奏请迁都,又请命前去成都护驾,这谋害刘禅之人,十之八九便非他莫属。李兰虽然猜不透桓易为什么会如此,但既然他瞒着自己干出这样天大的事情,其用意如何,难免让人担忧。所以李兰才让傅俭前去捉拿桓易,防其生乱。 数日之后,当桓易被捆绑着带到李兰面前,李兰忍不住长叹一声,终于将憋在心中的话问出口:“易简,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还什么不满足的?”此时房中除他二人之外,只有傅俭、萧贲。桓易四下看了看,也叹道:“大将军问这话,可是疑心末将对将军有不轨之心?” “我也不愿怀疑,可是……”李兰语气转冷,凝视着桓易道:“可是你费尽心机,谋刺陛下,难道还要让我相信你一片忠心么?”桓易哈哈大笑,良久才停下道:“既然大将军已经猜出是末将所为,末将也不否认。在汉中时,末将确是装病,才让司马懿代为护送圣驾。末将自却密带属下心腹精锐,抄小路赶到陛下前面埋伏,乘夜偷袭。至于御林军中早被末将换上自己亲信,刚一开战,就四散逃亡,才得以将陛下斩于军中……” “够了。”李兰猛然伸手抓住桓易衣襟,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贼胆。说,你如此安排,究竟所为何事?”桓易又长叹一声,道:“难道大将军还不能明白末将之意么?”李兰顿时气势大减,手上也渐渐松开。在李兰心中,也不相信桓易会背叛自己,这几天里便隐约猜到桓易的用意,加上方才桓易坦然承认,更让李兰确信自己的猜测,沉吟半响,才道:“这事你总该与我商量商量才是。”桓易却道:“若是与将军商议,末将便什么也做不了。此事末将虽然没有与将军商议,却是与郭伯济商量定下的。” “伯济?想不到你们居然早有谋划。”李兰微微摇头,回身坐下,示意傅俭替桓易松开绳索。桓易两臂被捆了几日,现在恢复自由,便多活动两下,方才道:“大将军可记得,郭伯济临终之前,曾让末将单独留下?此事便是在当时定下的。郭伯济知将军心怀忠义,很多事不忍心去做。可是将军不做,只怕别人会抢先动手。陛下对将军素来猜忌,魏文长日渐骄横,而司马懿父子更非久居人下之辈。伯济临终留下此谋,为将军除去这三人,可见他对将军的一腔忠心。” 李兰双眼紧闭,似乎不愿意听桓易说话,可是这每一句话,却都落在他的心间。郭淮、桓易不愧是他生平两位知己兄弟,竟替他将所以的障碍都扫除了。刘禅被杀,司马懿又背上护驾不力的重罪,还有魏延呢?李兰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桓易道:“魏延手中有雄兵数万,若是反了,这眼前的大好形势只怕就要毁了。”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五章 李兰所的不错,魏延果然反了。 刘禅的死讯传到长安后,魏延立刻找姜维前来商议。姜维静静听完之后,长叹道:“将军早不听末将之言,如今祸不远也。”魏延明白此时处境危险,所以才找姜维前来,却不是想听这些废话,乃道:“伯约就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话,且教吾如何度过此劫。”姜维微微摇头,道:“陛下死得离奇,不用末将明言,将军也知其背后主使之人。司马懿奉命护送圣驾,现在举家下狱,死期不远,想来都是那人连环之计,排除心腹之患。而陛下死在将军管辖地界,将军怕也难辞其咎,更何况那人素来视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怎会轻易放过将军。为今之计,只有五个字可行。”魏延急忙问道:“哪五个字?”姜维目光一转,一字一句地道:“先下手为强!” 自从汉军攻下洛阳,姜维便不只一次地进言魏延,劝其举事,但魏延迟迟不肯。到了此时此刻,除了举兵似乎再也无路可走,魏延沉吟半响,才喃喃笑道:“想不到,最终还是走上这条路。”笑声之中,既包含着很多怨恨,更多的却是无奈。对魏延而言,他并没有称雄称霸的野心,只希望能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名垂千古,才会隐忍多年。可是现在李兰定要置他于死地,魏延心中明白,如果双方交兵,蜀汉眼前的大好局面,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可恨李兰这样的智者,在权势面前,还是乱了方寸,大敌未除,便先祸起萧墙。但是现在魏延已经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长笑之后,便冷然道:“传令众将,来本将军府中议事。”姜维知魏延决心已定,忧喜参半,喜的是魏延终于反了,忧的却是以现在李兰势力强大,胜负之数,难以料定。但既然选择上了这条路,姜维也只能与魏延同舟共济,希望以二人之力,成就大事。 将令传下之后,魏延膝下二子,以及麾下将领很快便齐聚一堂。众人见魏延脸色阴沉,都不敢擅自开口,只是默立在两旁等候。魏延抬眼见人已到齐,才起身道:“本将军召诸公前来,是有件大事宣布。诸位当知陛下已经驾崩,而且就在本将军管辖境内。”这样的大事,众将自然皆有所耳闻,只是现在魏延亲口说出来,气氛便又不一样。魏延目光在众人脸上冷冷扫过,又继续道:“现在有人疑心是本将军使人刺杀陛下……” “是哪个混蛋敢如此诬陷爹爹?”长子魏昌素来脾气急噪,按耐不住,便破口大骂出来,但被魏延狠狠瞪了一眼,便又垂首退了回去。魏延遂叹息道:“本将军忠心报国,诸公自当明白,此言纯属诬陷。但本将军纵有千百张嘴,也难以向天下人说清。何况大将军李兰居心叵测,常视吾为心腹之患,此番定会乘机将吾除去。料想不需几日,洛阳便会派来使者,捉拿本将军。唉,在座都是跟随我多年的部下,实不忍心牵连诸位。你等就可散去,各奔前程吧。”说着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事出突然,殿上顿时一阵嘈杂,众人各自窃窃私语。突然听得有人大声道:“将军此言差矣。”众人转头看去,正是天水姜维。魏延也再次转过身来,问道:“伯约有何高见?”姜维大步上前,道:“诸位将军,魏将军平日待我等恩高义厚,现在有难,我等岂可轻言背离,若是如此,日后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魏延平日对待下属确实十分仗义,既然姜维起了头,便有几人跟着喊道:“伯约所言极是,我等绝不背叛魏将军。” 魏延本是与姜维串通好的,见到有人开口,魏延心中大喜,口中却仍道:“诸位厚爱,但李兰只欲除去魏某一人,诸位何苦跟着受牵连。”姜维乃正色道:“将军错了。陛下离奇驾崩,其中必有内情,将军身为国家栋梁之臣,却不想着为陛下报仇,岂是臣下所为?”魏延又面露难色,道:“非吾不愿为陛下复仇,只是那伙强人来去无踪,竟似消失在这世间一般,却叫人到那里去找?” 姜维嘿嘿冷笑几声,道:“难道将军当真以为是普通强盗所为么?末将却以为陛下之死,必与大将军李兰有关。”魏延心中雪亮,但却故作气恼,拍案喝道:“姜维,你休得胡言。”其他众人听到姜维的话,再次低声说了起来,殿上又显得闹烘烘一片。 “诸位暂请安静。”姜维环视众人,又继续道:“此事关系甚大,绝非某信口雌黄。诸位当知陛下迁都,乃是李兰奏请。而前往成都护驾的,原本也是李兰心腹大将桓易。但桓易却突然在汉中染病,转让司马懿保着陛下先行,其中种种看似巧合,难道就不是李兰故意安排的么?众人心中应该清楚,现在我大汉国势日隆,吞吴灭魏,指日可待。李兰虽然权倾朝野,其野心天下皆知,但却又不敢贸然篡位,因为天下还有像魏将军这样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忠义之士。所以李兰便故意使人在长安附近谋害陛下,转而嫁祸于魏将军,这一石二鸟之计,端得是歹毒。可是李兰却不知这样反而弄巧成拙,使他的野心和罪行昭然若揭,天下人岂都全是傻子?任由他李兰蒙骗。” 姜维这一席话分析的十分在理,甚至与事实没有多大的出入,但却全是猜测,没有丝毫的真凭实据。面对这样的大事,谁又敢胡乱开口?所以姜维说完之后,竟没有一个人出声附和。魏延见场面冷清,便暗中向魏昌使眼色。魏昌顿时明白,出列道:“李兰大逆不道,谋害陛下,又想杀我父子。父亲,长安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不如杀向洛阳,上可报陛下血仇,下可保举族性命。” 魏延面色犹豫,还不及回答。姜维便又下拜道:“我等久食朝廷俸禄,当为国尽忠。末将愿跟随将军,生擒李兰,为陛下报仇。”在座诸将虽然不知道魏延与姜维在演双簧,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谁又能说个“不”字?便都齐齐拜倒,道:“末将愿跟随将军,万死不辞。”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六章 魏延得到众将的支持,当日便在长安树起旗帜,广发檄文。不仅将李兰罪行公布天下,而且诈称失踪的太子刘璇就在长安城中,号召天下,共同征讨李兰。魏延心里清楚,仅仅靠自己麾下的三万人马,是不能与李兰抗衡的,所以连派使者,前往宛城霍弋,荆州关平,汉中王平,成都吴懿等处,希望能联合众人,一起对抗李兰。 而洛阳也很快就作出了反应,昭告天下,将谋害刘禅的罪名,又推给魏延。而李兰也亲自带兵进驻潼关,准备随时攻打长安。两京百姓刚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却又再次被卷入战乱之中。而北方的曹魏,南方的孙吴,也都各自向边境增兵,只等李兰、魏延交战之后,便乘机分一杯羹。 长安兵马不多,魏延也不敢贸然东进,一面征召新兵,一面等候各处的回复。每一天,魏延都会亲自走上长安城头,既是巡视城防,也是在期盼着能从远方出现自己的援军,或者是李兰的敌军。这些时日,姜维更是寸步不离魏延左右,自然能明白魏延的心意。看着魏延不住眺望远处,不由道:“将军,以末将愚见,只怕不会有谁响应将军号召,赶来相助。” 魏延闻言轻叹一声,转头道:“吾本以为关平为忠良之后,王平憨厚忠直,霍弋受先帝大恩,而吴氏兄弟乃皇室国戚,总不会眼看李兰篡位。现在想来,这些人却都是,只顾名位,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便是一阵自嘲苦笑。 魏延只说众人贪生怕死,姜维却知道并不全然正确。关平镇守荆州,于东吴接壤,是何等紧要之地。若没有真凭实据,他如何能轻举妄动?而霍弋也受有李兰大恩,曾有言,只要李兰不篡位,他便不会与之为难。那吴懿兄弟,虽然是皇亲,却早就倒在李兰一边,否则李兰又怎能放心将成都交付二人?至于王平表面虽然憨厚木讷,但心里却是十分奸狡,不然当初刘备也不会将他安插在魏延身边。就现在形势而论,这四人必然是两厢观望,不会轻易答应魏延之请。 魏延笑声停下之后,复又大声道:“即便没有这些小人相助,难道某就定会输给李兰么?”说出这句话,魏延似乎又恢复了昔日叱咤疆场的豪情,对着姜维道:“他日本将军成事之后,定要让这些小人为今日的胆怯付出代价。”说完便欲下城。 这时城外远处却有一骑飞驰而来,看衣甲正是魏延部下斥候。魏延听这马蹄声十分急促,不禁停下,道:“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姜维早已经飞奔下城。片刻之后,又见他跑上城来,大声道:“将军,王平将军汉中军马离长安只有十里之遥。”魏延万万没有想到,那斥候会带来这样的好消息,迎上前握住姜维双肩,道:“果真是王平的旗号?”姜维还没有回答,那名探马便已经上前,下拜道:“禀将军,确实是王平将军。属下在汉中时认识王将军,不会看错。” “好,好。”魏延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王子均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却十分正直,断然不会坐视大汉江山易主。”丝毫不记得刚才还一口一个小人在骂王平。重赏探马之后,魏延便打算召集众将一起出城迎接王平,转眼却见姜维面色凝重,不禁问道:“伯约还有何事不悦?”姜维虽然不愿意泼魏延的冷水,但又不得不说,道:“将军怎知王平此来,便是一定相助将军?”魏延顿时笑容僵住,迟疑道:“你是说王平可能是李兰派来的?”姜维点了点头,道:“现在非常时期,将军万事还是小心些好。王平外表固然忠厚,但却不是傻子,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肯出兵相助将军,其居心何在?将军还是要三思。” 姜维说的全是实情,但在魏延听来却有些刺耳,不悦道:“以伯约之意,现在肯来助本将军的便都是傻子?”姜维不愿与之争辩,只得道:“不管怎么说,将军还是应该紧闭城门,待问清来意之后,方可放其军马入城。”魏延却摇了摇头,道:“王平若是响应本将军征讨李兰的檄文而来,如此作为,岂不让他心寒?”想了想,又道:“吾自去城下与他说话,汝可伏兵城内,若有变故,便速杀出接应。” 两人安排妥当,王平军马已至城下。不等对方上前喊门,魏延便先带着三五亲兵,纵马出城,高声喊道:“来的可是王子均将军。”但见对方阵中,前面将士左右分开,王平策马而出,答道:“正是末将。” 魏延见他单骑而来,心中大定,也迎上前,道:“多日不见,将军风采如旧。”王平面沉如水,冷冷道:“客套话便不必说了。末将是奉将军之召而来,共同征讨李兰。还望将军能请太子出来相见。” 魏延没有想到王平见面就给自己出这样一道难题,嘿嘿笑了几声,道:“某素知将军忠义,檄文发出,果然只有将军一人带兵前来。至于太子殿下,虽然身在城中,但于乱军之中,负有重伤,暂时不能与将军相见,还请将军体谅。”王平冷哼了一声,复道:“哪末将现在可能进城参拜么?” 魏延笑得越发勉强,最后只得道:“自然可以,将军请。”王平见他答应,向后招了招手,便有一名骑兵打马上前,欠身道:“将军有何吩咐?”王平道:“汝去告诉刘将军,吾现在随魏将军入城参见太子殿下,若是半个时辰之后还不出来,便让他带尔等返回汉中。”那骑兵领命而去,魏延又强笑道:“将军这是何意?”王平丝毫不以魏延为意,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将军在前面引路。”魏延只好又干笑几声,才与王平一道入城。 进城之后,王平左右观望一阵,突然道:“将军果然伏有人马,莫不是要对付末将?”魏延知道姜维所埋伏的人马已经被王平看破,便如实答道:“某也恐将军来意不善,惟恐将军帮助李兰前来攻打长安,所以不得不加以防备,还请将军见谅。”王平却沉声道:“将军此言差矣。末将只知道报效朝廷,并不是帮助将军或者李兰。”魏延微微一怔,随即又笑道:“将军说的极是。”便再不说话。 等到了骠骑将军府,魏延径直将王平引上大堂,待要吩咐家将看茶,王平便又道:“末将还是先参拜太子殿下,烦请将军带路。”魏延知道再无推脱,遂命家将退下,方才重重叹息一声,道:“实不瞒将军,太子殿下并不在城中。”王平本已坐下,此刻霍然而起,低喝道:“原来将军只是在欺骗末将。” “将军息怒。”魏延急忙道:“某也是不得已如此,将军当知李兰把持朝政多年,之所以不敢效曹操篡逆,惟惧我等数人手中兵权。如今陛下驾崩,太子下落不明,却偏偏又是发生在某管辖界内,如此大好良机,李兰焉能错过?魏某死不足惜,但李兰野心日盛,不久定要篡权。吾跟随先帝多年,怎忍见大汉江山落入此贼之手?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是为了保存汉室宗庙,还望将军能体谅某这一番苦心。” 王平再看了看魏延,问道:“陛下驾崩之事……”魏延立刻接口道:“某虽无确凿证据,但想来却非李兰莫属。将军试想,如今世道清平,哪里能出来这样的一伙强人?再说天下能有胆量谋害陛下的,除他之外,还能有谁?更何况陛下驾崩,除了太子失踪之外,其余皇子也都被害,最终谁受益最大?也是李兰。而陛下驾崩在某管辖范围之内,也正是李兰高明之处,便想乘此机会,铲除魏某,好再无人能阻止他篡夺大汉天下。如此一石二鸟之计,将军难道看不出来么?” 王平听他详细说话,一直不发一言,最后才轻叹道:“末将带兵前来,也是觉得事情蹊跷,可是太子……”魏延又忙着打断,道:“某这些日子一面整顿军马,也一面在暗中打探太子消息。但太子年纪幼小,在那乱军之中,怕也是凶多吉少。若是没有太子消息,难道将军就任由李兰作乱么?”王平又仔细打量魏延一番,终于点头道:“罢了。将军说的是,就算没有太子,也不能纵容乱贼当道。末将这就招呼属下兵马入城,与将军共举大事。”魏延见他同意相助自己,也哈哈大笑,乃与王平携手而出。 王平带兵入城安顿之后,姜维又私下求见魏延,问道:“将军已确信王平是真心相助么?”魏延本来心中还存有疑虑,但与王平交谈之后,已是深信不疑,笑答道:“伯约不必担心。王平愚忠刘氏,定不会坐视李兰篡位。”说着还略带几分敬佩地感慨道:“至今还能有人如此忠于汉家天下,实是难能可贵啊。”姜维无从争辩,只好行礼告退,心中却暗自祈求,万望魏延这次没有看错人。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七章 李兰也许是知道王平进入了长安,又或者是兵马集聚完毕,终于在王平进入长安之后,也带兵杀奔长安城下。魏吴两国蠢蠢欲动,李兰不能抽调前线兵马,虽然在各处抽调,但也只能聚集五六万人马。而魏延麾下本就有三万将士,再加上王平带来的五千汉中军以及最近新募之兵,双方就兵力而言,大致相同。 得报李兰麾下兵马不多,魏延有心出战,乘机将其击败。但姜维却献计道:“李兰率军前来长安,魏吴二国必已蓄势待发,只要将军能坚守数月。曹植、孙竣见李兰久不能胜,定会派兵袭扰其后,启时李兰分身乏术,军心动荡,将军再乘势出战,可获全胜。”魏延心念刚动,王平却道:“姜将军此言不妥。”姜维心中一直对王平都不是很信任,此刻便冷冷道:“哪里不妥?” 王平并不理他,转对魏延道:“李兰谋逆,将军在长安高树义旗,匡扶汉室,举国忠义之士都在翘首期盼。可是现在李兰带军前来,将军却避而不战,反要让曹魏与孙吴相助,岂不让天下人心寒?更疑心将军举兵的用意。” 这席说的合情合理,魏延本是打着忠于刘汉的旗号,但如果在最后不能打败李兰,反而让曹魏或者孙吴侵占蜀汉国土,这难免让人觉得魏延才是真正祸害刘汉天下的罪魁祸首,那忠于刘汉的口号也就不攻自破了。姜维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王平,现在说出的话竟然这般难以反驳,再看魏延似已被其说动,急忙道:“将军……” 刚一张口,便听外面魏昌道:“父亲,李兰在城外请父亲答话。”魏延听是李兰亲来,乃笑道:“既然如此,本将军便去会会李兰。”不等姜维再劝,便大步出来。姜维知道再劝无用,只好快步跟随其后。王平在后面见二人出去,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也紧紧跟在二人身后出来。 三人一路急行,直奔城楼。放眼望去,果然见汉军在城下摆开阵势,阵中一杆帅字大旗,李兰白马红袍,立于旗下。身后两员小将,俱是寒铁盔甲,一般的虎背熊腰,一般的威风凛凛,正是傅俭、文鸯二人。李兰在旗下,见城楼上人影晃动,知是魏延上城,低声吩咐几句,傅、文二将便纵马而出,直至城下。 傅俭长枪一指,高声道:“魏延鼠辈,休要龟缩在城中,可敢出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魏昌听见傅俭辱骂其父,顿时怒气上涌,恨不得现在就下城去与傅俭死战,只是碍于在魏延跟前,不敢发作。王平却怒道:“当年末将跟随将军征战之时,傅俭还是几岁孩童,不意现在却如此猖狂。” 这几句话正是火上浇油,魏延仰天长笑道:“今日本将军若是不战,反倒让这些后辈小瞧了。来人,擂鼓,出战。”随即下城点好人马,带着王平、姜维、魏昌杀出城外。傅俭、文鸯二人见城中兵马出来,也都勒马回阵。魏昌却深恨傅俭,不请将令,便策马追上前,喝道:“傅俭休走。” 魏昌常随其父征战,与傅俭相互认识,都是蜀汉后起将领中的佼佼者。傅俭见他赶来,笑道:“吾岂惧汝?”乃勒马回转,挺枪直迎魏昌。两人也不多说,顿时刀来枪往,杀作一团。这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一时难分胜负,文鸯在旁看得手痒难耐,也提枪喝道:“谁敢与吾决一死战?” 姜维深知文鸯武艺还在傅俭之上,惟恐他人不是敌人,正待请命上前,便听身旁有人喝道:“无知小辈,竟敢在此撒野。”却是王平纵马杀了出去。姜维微微一怔,随即向魏延道:“王将军非文鸯敌手,怎么……”魏延素知王平武艺不高,也不禁皱眉道:“王子均小瞧文鸯,怕是要吃些苦头。”姜维于是道:“末将这便是换王将军回来。”魏延却微微摇头,道:“不忙,正好看看王平是否真心助我。”两人遂将目光移向王平、文鸯二人。 看了片刻,魏延脸上终于展露笑容,谓姜维道:“王子均果真是在拼命,可惜文鸯却比他厉害的多。汝可速去……啊!”他见到王平与文鸯招招凶险,不是作伪,便想让姜维去换下王平,哪知就在这说话之间,文鸯已用长枪格开王平兵刃,抽出背后钢鞭,狠狠打在王平背上。王平虽然有盔甲在身,但却也禁不起这一鞭,大口鲜血喷出,急忙弃了兵器,伏鞍逃回。魏延惟恐王平有失,也不让姜维出马,自己提刀上前接应,厉声喝道:“小贼休得猖狂。” 文鸯本在赶杀王平,见魏延亲来,便调转方向,迎了过来。两骑马越跑越近,眼看就要交上手,李兰却从阵中出来,大声道:“文长且住。”魏延虽然脾气孤傲,但久在李兰之下,深知其能,心中难免有几分畏惧,竟也随着文鸯停下,道:“将军别来无恙。”李兰轻叹一声,道:“自听闻文长举兵,吾便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怎言无恙?”魏延不禁哈哈笑道:“原来将军心中对某也颇有顾忌。” 李兰并不否认,反而点头道:“将军威名远镇,吾岂能不惧?只是吾有一事想不明白,将军位及人臣,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为何还要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怕将军一世英名,便要付诸东流。”说着又是长长一叹,语气中似乎十分惋惜。 魏延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我又何至于此?嘴上却道:“本将军身为汉臣,受先帝知遇大恩,得闻陛下惨死,岂能无动于衷?本将军举兵不为别的,只为陛下复仇,铲除你这逆贼,安抚汉室天下。”他一边说,心里一边想着自己跟随李兰多年,虽然说不上忠心耿耿,但也是唯其命是从,倒头来却还是躲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不禁越想越怒,所以言语之间也就越来越不客气。 李兰听后,脸色也沉了下来,喝道:“陛下驾崩,乃是在文长管辖境内,吾尚不曾怀疑文长,文长却先反咬一口。今日前来,吾本是好意想劝文长悬崖勒马,不想文长执迷不悟,那休怪本将军不念旧情。”魏延跟随李兰多年,此番却是第一次听着他语气中有如此重的杀气,不禁再次打量上下李兰,方才觉得对方虽然容颜没有多少变化,但气势却比往昔更为强烈,目光之中也十分狠辣,心中微微发凉。只是事已至此,再无路可退,乃仰天大笑道:“想我魏延征战半生,何曾畏惧于人?” 李兰冷笑数声,接口道:“文长随我多时,当知这区区长安城,并不能阻挡本将军大军。”魏延面上笑容立时僵住,知道李兰所言非虚,当年他所密制的“火药”能炸开潼关,现在又怎么不能炸开长安?魏延只觉得自己多日经营的城防,未必能有想象中的那般牢固,想到此处,背心、额头不由冷汗直冒。回顾身后众将,均已失色,便想说几句话鼓舞士气。 魏延尚未开口,却听背后共弦响动,一直羽箭直射向李兰面门。李兰毫无武艺,本是不能躲避,但文鸯持鞭在旁护卫,看准箭矢来势,手起鞭落,正好打在箭杆中间。文鸯何等力道,自是将羽箭一打为二,可是对方射箭之人,臂力也十分强大,那箭头竟然不改来势,仍旧射向李兰,只是准头稍偏,正中李兰肩胛。 李兰身后骁将,见其受伤,一起抢出救护。李兰却手握箭杆,一把将箭头扯出,喝道:“姜维,吾誓杀汝。”那射箭之人,正是姜维。姜维在阵中见李兰言语吓住众人,心中大为气恼,便隐身旗角,暗自张弓搭箭,想将李兰射杀在阵前,以助魏延成功。李兰深信魏延为人光明磊落,才敢近前答话,却没有想到提防姜维,幸亏文鸯在前,否则当真是阴沟翻船。 傅俭见李兰受伤,也弃了魏昌,转回本阵。姜维并不理会李兰,直向魏延道:“将军可下令乘机掩杀。”魏延虽然并不赞同姜维如此做法,但毕竟是两军对垒,也顾不得其他,遂将宝刀一挥,喝道:“杀。”一马当先,直取李兰。 傅俭见魏延自来,恐李兰有失,便想保其后撤。李兰乃持剑喝道:“吾为国家上将,岂惧反贼?众将敢退后一步,立斩不赦。”诸将闻言,无不动容,再无后退之意,尽皆转而向前,与魏延部下交战厮杀。 李兰征战多年,虽然当年与诸葛孔明也争得是你死我活,但真正刀兵相见,也只有赵云临死前来行刺的那一回。而且当时李兰并未亲临阵前,现在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两支穿着一样衣甲的汉军交战,心里自然别是一番滋味,不由地重重叹息一声。 其时蒋琬等人均随刘禅灵柩前往洛阳,蒋斌也随在李兰身边征战,见其叹息,乃靠近前道:“弟子有一计,可为老师分忧。”李兰虽然名义上收下这位弟子,但从来没有传授他任何东西。而且在李兰离开成都之时,蒋斌却随侍在其父身侧,如果不是这次跟着刘禅迁都前来,李兰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个弟子。此次征讨魏延,蒋斌竟然自动请命随军出战,李兰非但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是求之不得。看到这年轻人目光中的热情,李兰不禁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蒋斌于是细语几句,李兰绷紧的面容终于稍微放松,展露笑意,道:“就你去办吧。” 蒋斌的父亲蒋琬虽然可以说得上是蜀汉王朝的第一大忠臣,但蒋斌自己却没有受到他父亲的影响,或者年轻人更容易接受新的事情,眼光也总是要看得远些。最初拜在李兰门下,蒋斌也确实有些不甘心。可是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与李兰接触更多之后,蒋斌的心意也在慢慢发生改变。虽然这个师父没有教会蒋斌一条计谋,一招剑术,甚至一个字,可是李兰为人温和,处事宽仁,让熟读史书的蒋斌觉得他与王莽、曹操这类的奸臣似乎并不是一类人。直到某一天蒋斌可以很习惯的将“老师”两个字喊出口的时候,自己也暗中苦笑,终于还是真心实意的承认了这个恩师。 蒋斌虽然早就承认了李兰,但他却知道父亲蒋琬忠于刘氏,与李兰之间必然会有冲突。尽管李兰没有表露出任何的野心,蒋斌还是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蒋斌在李兰的面前,还是那个很乖巧甚至有些木讷的弟子,不会多说一句话。听到刘禅遇害的消息,蒋斌整宿没有睡,明白抉择的时候到了。至于后来魏延指责李兰谋害刘禅,而李兰又反咬魏延,这些对蒋斌来说都不重要了,他的眼前只有两条路。一,跟着父亲一起,反对李兰,下场很明显,大约父子二人都要伴随着蜀汉王朝走向末路,在走向权力最高峰的道路上,蒋斌相信李兰不会对他这个并不亲密的弟子手软。二,站在李兰这边,这样或者父亲会不满意,但却能保全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更何况“成王败寇”,一旦李兰取得成功,蒋斌还是开国功臣。所以在李兰出兵攻打魏延之前,蒋斌与其父彻夜长谈,最终还是跟着李兰一起来到长安城下。 第一次向李兰献上自己的计谋,蒋斌的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但李兰笑容中显露出来的鼓励让他觉得一阵温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打马离开。 其实蒋斌的计谋也不算有多高深,只是选了些嗓门大的军士站在阵前,对着交战的双方大声喊话,只有一句:“汉军不打汉军。”李兰初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像当年共产党的口号:“中国人不打中国人。”都是看似简单的话,但作用的效果去十分的明显。跟随魏延的叛军,很多只是习惯性的履行作为一个军人的职责,服从上面的命令,并没有思考过这场战争是为了什么,或者说究竟谁对谁错。听到这句喊话之后,大多数人都会在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眼前的敌人不正是往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么? 很快战场上的喊杀声就远远不如刚才那么响亮,双方的士兵似乎对这场战争都有些懈怠,直到李兰阵中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李兰麾下的将士都缓缓后撤,而魏延的部下也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前赶杀。 姜维抹了抹脸上的血汗,赶到魏延的身旁,打算请示是否该下令追杀。魏延却重重叹息,道:“众意难为,伯约现在可知为何某迟迟不肯举事?唉,撤吧。”姜维本想说两句宽慰的话,但看到眼前的情景,也觉得有些泄气,终于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八章 退回城中,魏延一直都是默默无言,等诸将各自散开,便提马向王平营中行去。王平受伤在先,已被送回城中将养,他现在对魏延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即便魏延征战不利,心中不快,却还是想着前去探望。姜维见魏延不回自己府中,猜得其心意,打马尾随在后,低声道:“将军是要去看望王将军伤势?”魏延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开口。姜维又继续道:“将军就不觉得王将军受伤有些蹊跷之处?文鸯英勇,众将皆知,以王将军向来沉稳的个性,当不会如今日一般冲动。” 魏延听后也不禁勒马停下,皱眉思量,半响才淡淡道:“你是说这是他的苦肉之计?”见姜维点了点头,魏延便又笑道:“伯约行事小心固然不错,但你今日也当看见,本将军举兵,不仅无人响应,便是麾下将军也多不肯尽力。难得王平前来助我,若无凭借,万不可乱言,否则单以你我二人之力,如何能与李兰相抗衡?”姜维深知刚才的战局对魏延是个不小的打击,需知魏延向来爱惜士卒,部下都是以死力报效,此次却出现这样的情况,魏延自然难以释怀。而王平甘心从汉中前来帮助魏延,在魏延的心中肯定十分感激,所以不愿意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怀疑王平,惟恐王平也再带兵离他而去。姜维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好点了点头,道:“末将明白,以后定当谨慎言语。”魏延看了看他,最终道:“伯约交战半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不必随我前去探望。”姜维心知魏延担心自己在王平面前失言,于是行礼告退。魏延便独自一人向着王平营帐而来。 王平被文鸯一鞭击中后背,受伤颇为严重,见魏延前来,想要起身行礼。魏延却先一步上前扶着,道:“子均且不可妄动。”王平微微将头埋下,算是见礼,然后问道:“将军,今日战事如何?可恨末将武艺不济,竟被小辈所伤,不能为将军效力。”魏延不肯实言相告,勉强道:“李兰为伯约箭矢所伤,带兵退去。” 王平“哦”了一声,并没有显出高兴的神色,道:“李兰受此大辱,必然会再次攻城,将军还要小心。”魏延顿时又想起了李兰密制的攻城利器,本来忧心忡忡的脸色又更加黯淡。王平这才问道:“莫非将军有事隐瞒末将,今日战局不利么?”魏延被他说破,于是不再隐瞒,遂将战场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苦笑道:“某养兵多年,却不及李兰一句话,唉!” 王平也是双眉紧皱,良久才道:“这其中原因,末将或者能窥透一二。”不等魏延示意,便又继续道:“将军麾下虽然招收不少新军,但旧部精锐却都是两川之人,家眷不在长安。将军在此举兵,众人心中必然担心家人安危,不肯用死力。”魏延点头道:“子均所言不假,但事已至此,某该当如何打算?” 王平不答反问道:“将军可知末将何以只带五千人马前来?”却并没有等魏延回答,又道:“末将留下半数心腹将士固守汉中,亲自前来长安只是想请将军……”这次魏延却不让他把话说完,便挥手阻止,沉声问道:“子均是想让某放弃长安,退回汉中?”王平点了点头,似乎没有觉察出魏延语气中的不快,继续道:“长安孤城一座,不要说李兰以利器强攻,便是他将城池围住,将军粮草能坚持到几时?若是将军全军前往汉中,末将为将军镇守阳平关,而将军却亲提大军进取西川。吴氏兄弟庸碌之人,怎能抵挡将军神威?将军取下两川之地,便可凭借蜀道天险与李兰抗衡。川中富饶,一则将军不必担心补给粮草,二则麾下将士回返家园,亦无后顾之忧;三则成都乃先帝建业之基,将军在此号召天下,必然会有更多忠义之士起来响应。进,将军可与李兰争夺天下;退,将军也可雄居西南。” 王平最先说放弃长安的时候,魏延本来怀疑其用意,但经过王平这一番说词,魏延竟有些心动,若真是如其所言,就算他不能打败李兰,也能全保两川,不失为第二个刘备。心中这样想,脸上的神色也就缓和下来,但滋事体大,魏延不能立刻就下定决心,只好道:“此事还需再议,子均且好生养伤。”王平明白欲速则不达,于是不再多言,点头称谢。魏延又说了几句,才转身出来。 回到自己帐中,魏延一直都在想着王平的提议,一直不能下定决心。当夜果如王平所言,李兰受伤之后,不肯善罢甘休,挥军乘夜攻打城池。于魏延而言,跟着李兰征战多年,对他的攻城方法了如指掌,为了防止汉军在城墙下埋炸药。魏延不仅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护城河挖深一丈,而且在城墙下放了几十口大缸,专门有人轮流监听,一旦有所异动,便立刻带兵冲杀出去,不能让炸药将城墙炸开。 可是顾得了地下,却顾不了地上,汉军这次并没有挖掘地道,掩埋炸药,而是用投石机,不停向城上投掷炸药包。这些炸药包虽然威力不大,就算是炸在人群中,最多只能杀伤几人,但却让长安城中本来已经消沉的士气更为低糜。疲于奔命地坚持了三天,魏延原本打算可以坚守数月的信心,也渐渐瓦解。等到部下川将陈式率部出降之后,魏延心中更加觉得王平的建议不错,于是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 当魏延把放弃长安转入汉中的构想说出来之后,得到川中将领一致赞同,似乎所有人对坚守长安都不看好。惟独姜维坚决反对,劝道:“虽然汉中是将军旧时镇守之地,但将军已经离开多年,不知其民心向背。而且西川有剑阁等天险关隘,即便吴氏兄弟无能,固守却绰绰有余。再则两川多年未经战事,百姓安居,而将军却将战火燃向蜀中,两川居民必然更加怨恨将军。既无地利,又失人和,非上善之计。” 尽管姜维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是川系将领更担心的却是他们的家人,跟着魏延在长安举起了反旗,家眷在西川会是什么样的待遇?若是能回到蜀中,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所以再三要求魏延能放弃长安,回到汉中。在众人的劝说面前,姜维一个人的反对便显得无足轻重,魏延也渐渐从犹豫不决,转变成为现实行动。下令全军收整行装,两日之后,突围前往汉中。 第十六卷 第三百零九章 在兵力相差不是很大的情况下,以魏延的勇武,突出重围,也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攻克长安是魏延多年的梦想,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在两年之后,就又被赶了出来,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将他赶出来的竟然会是李兰。世事变迁,居然会是如此的奇妙!好在魏延终于还是冲了出来,只要能回到汉中,按着王平的计谋,先平定西蜀,巩固后方,依仗天险,自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想到将今天的种种,日后加倍偿还给李兰,魏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艰涩的笑容。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魏延从自我陶醉中惊醒,长子魏昌赶到跟前,抱拳道:“父亲,据探马回报,李兰大军入驻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派兵追来。”魏延稍微的松了口气,心想王平所言果真不假,李兰本来兵力就与魏延相当,攻占长安之后,又不得不派兵驻守,这样就不会有充足的兵力追击,而让魏延能有足够时间平安进入汉中。虽然是这样的军报,魏延还是不能大意,道:“派人继续打探李兰动静,全军快速前进,等到汉中之中,必然重重犒赏。”传下命令之后,部队行进的速度又加快点,魏延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些。 长安到汉中有几条路,陈仓、散关比较远,而子午谷的地形又不适合大部队带辎重行军,魏延只能取道眉县,经褒斜谷,进入汉中。汉中乃是魏延旧日镇守的地方,看着山川依旧,人事却已全非,魏延在庆幸自己平安抵达之余,也觉得有些惆怅。一路行来,仍旧没有李兰追兵的消息,魏延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到了汉中,自己将有东山再起的本钱,担心的却是,李兰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但不管怎么说,汉中城就在眼前,魏延在这一夜,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 睡梦之中,魏延竟然发觉自己的头顶上,长出两只角。是凶,是吉?魏延满身冷汗地惊醒,便使人去请旁边帐中的魏昌询问。魏昌听完父亲的叙述,答道:“父亲勿忧,此大吉之兆也。麒麟,百兽之王,头上有角;苍龙,天子之征,头有二角。父亲梦见头生二角,乃是变化飞腾之相。”魏延得其子开解,心中疑窦稍解,见外面天色还暗,便吩咐魏昌退下休息。 魏延却再也没有睡意,麒麟、苍龙之兆,莫非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富贵么?魏延不由地提笔在案上写下一个大大的“角”字,仔细观摩片刻,猛然失色,手中毛笔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原来这“角”字上下分开,却是“用刀”二字,头上用刀,岂有命在?魏延省悟之后,正打算再召魏昌入内,却听外面突然之间,杀声大作,急忙提刀出帐,厉声问道:“出了何事?”周围亲兵也茫然不知,便有几人前去打探。魏昌刚刚躺下,此刻又急忙起身赶来,望着交战之处,惊道:“父亲,那是王将军营寨。”魏延点了点头,苦笑道:“为父还是中了王平的奸计,只是不明白,怎么他什么时候也跟李兰一个鼻子出气。唉……” 两人说话之时,左右亲兵已经将二人坐骑牵来,魏昌本要先行上马。魏延却将他拦下,道:“为父带兵前去,汝可带人好生照顾诸弟。若是为父遭有不测,汝等便自行逃命去吧。”魏延此次撤离长安,家眷都在军中,事到如今,他自己一死固然不足惜,但却不忍看着数子与二孙一起跟着受戮。魏昌听到父亲似乎是在交代后事,心中大悲,呜咽道:“父亲,孩儿愿带兵前去,请父亲保着诸位弟弟先走。”魏延摇了摇头,道:“李兰不得为父首级,怎能甘心?但为父却知他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只要为父不在了,大约是会放过尔等。”说完便翻身上马。魏昌急忙牵住缰绳,本待开口再劝,魏延却一马鞭狠狠抽在他手上,厉声喝道:“莫非为父的将令,你也敢违抗了不成?”魏昌手上顿时一条血印,仍旧不肯松手道:“父亲,李兰为人未必如你所言。张氏一门,严鹏一家,可曾留下半个活口?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孩儿等愿追随父亲。即便战死疆场,也定不向李兰乞怜。” “将军。”魏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见刚才去打探亲兵赶了回来,禀道:“不仅王平反戈,镇守成都的吴懿也带兵前来,与王平合兵一处杀来。”魏延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兰没有从长安派遣追兵,原来早就在这里设好了圈套,等着自己来钻。兵败似乎已成定局,想到张绍、严鹏的幼子,魏延也只好长叹道:“也罢。”不再勉强魏昌离开,答应让他与自己一起,带兵赶往交战之处。 进入汉中之后,又听说没有追兵,魏延部下军士都放心大胆地在帐篷中睡觉,万万没有想到王平会突然发难,根本不及抵挡,很快就被王平部下冲入营中。能逃的当然就逃了,不能逃的只好投降,不肯投降的只有死路一条。一时之间,整个营中都十分混乱。魏延打马行来,看着到处都是乱跑的士兵,不由大喝道:“都给本将军站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魏延此刻还生龙活虎地站在众人面前。一声大喝之后,周围顿时静了下来,都直愣愣地看着魏延。从他们的眼神中,魏延看到的只有恐惧二字,本来是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张口却化成重重地一声叹息,道:“逃命去吧。” 一干将士不知道魏延此言是否真心,互相看了看,却没有谁敢先走。可是杀声越来越近,感觉王平部下立刻就要杀过来,终于还是有一名胆小的军士,对着魏延磕了个头,又马上起身,飞似的跑掉。很快,周围的军士又纷纷效仿,场面又恢复刚才的混乱。魏昌看着勃然大怒,拿过弓箭便想射杀几人,魏延却挥手止住,叹道:“随他们去吧。”然后转头道:“诸公现在要离开,吾也绝不阻拦。” 魏延这两年在长安新招不少兵马,但身边的亲兵嫡系,却都是跟随多年的旧部,随他多年,十分忠心。听到魏延的话,都齐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这些响亮的声音,让魏延的心中稍微感到一丝的欣慰,自己还没有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父亲你看。”顺着魏昌指的方向,魏延看见姜维也杂在乱军之中逃跑,不由道:“此人才智过人,只是品行,唉……由他去吧。只怪为父不听他忠言。”到此时,魏延竟然还没有明白,如果没有姜维的挑唆,或者他与李兰之间,不必走到这一步。 第十六卷 第三百一十章 虽然魏延的部下比王平与吴懿的兵力还稍微多些,但王平很轻易地便突袭成功。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出其不意,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延长安新募之兵不能战,能战的两川将士,眼看已经到了家门口,谁又愿意白白地将性命丢在这里?所以跑的跑,降的降,真正出来死战抵抗的,只有魏延父子带出来的千余心腹亲兵。 魏延借着火光看见王平沉稳的国字脸,由于被文鸯击打的伤势还没有痊愈,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虽然王平不能像魏延一样亲自带着部下作战,但沉着的指挥,及时更变阵型,调整部署,让以勇猛著称的魏延父子,也难以突破汉军的重重围困。交战一直持续到天明,魏延身旁的军士死伤殆尽,魏昌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弩箭穿胸而过,只轻喊了一声:“父亲。”便落马身亡。亲眼看到爱子先自己而死,魏延发了疯似地砍杀汉军,但以一人之力总不能与上万将士抗衡。身上的伤口不断流血,魏延的意识即将模糊,却听到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父亲……” 魏延抬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几个儿子还有魏昌的两个幼子被汉军带到阵前,年龄较小的几个,都被吓得哭了起来。次子魏荣面色如常,刚才那声“父亲”正是他所喊。吴懿立马魏荣身后,高声道:“反贼魏延,还不快些下马受缚?” 半宿的厮杀,流血过多,早让魏延觉得难以支撑,见到数子爱孙都成为人质,手中的宝刀,再也拿捏不住,跌落马下。吴懿只道是魏延被自己的“妙计”逼迫丢弃兵器,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王平再次紧皱双眉,将战马又拉开了些,打心眼里,他实在不愿与吴懿这样的人为伍。 魏荣开口呼喊魏延,本来是想对他说,不必以自己等为念,却没有想到魏延竟然会弃刀而降,只觉得是自己害了父亲,心中万分懊悔。乃高声道:“父亲,孩儿不孝。”伸手握着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在颈下一抹,顿时血溅当场。旁边的几位弟弟,看到兄长惨死,又都大哭起来。魏延双目尽赤,仰天大笑,厉声喝道:“不要哭,汝等都该以二位兄长为榜样,方才是我魏氏的好男儿。” 王平不愿再目睹悲剧发生,打马上前道:“大将军有令,要生擒将军。将军现在插翅难逃,何必再苦苦抵抗?”魏延上下打量王平数眼,冷笑道:“某只以为吴懿贪图富贵,给李兰当走狗。没有想到你王平也会甘心帮着李兰篡夺汉室江山,真是瞎了双眼。”王平摇了摇头,叹息道:“凭心而论,将军举兵,真是为了朝廷么?”魏延顿时为之语塞,勉强道:“即便某不是一心为了朝廷,但李兰却是要篡位。”王平再次摇了摇头,道:“将军又错了。大将军并无此意,只等安定长安,确信太子殿下不在人世之后,便要恭请梁王殿下登基,继承大统。”魏延看着王平,脸色十分古怪,良久才哈哈笑道:“这大概是李兰自己说的,难道你也相信?”王平心中默默一叹,他固然不十分相信,但又能怎么样? 魏延见他不回答,再追问道:“你心中也不相信,是吗?”王平终于点了点头,答道:“但末将更不能相信将军能兴复汉室,安定天下。” “好。”魏延恨声道:“我自问不是李兰对手,但他若想要生擒我,当面羞辱,却也万万不行。”说完便将佩剑拔出。王平明白他的心意,急忙喊道:“将军万万不可。”吴懿惟恐不能完成李兰交代的任务,遭受责罚,也高声喊道:“魏延,你若敢畏罪自杀。本将军便杀了你全家,让他们与你做伴。”魏延冷冷瞪了他一眼,又十分慈爱地在每个儿子孙子的脸上扫过,道:“我死之后,他们的生死都仰仗大将军恩德了。”说完之后,便也和魏荣一般,自刎而死。 吴懿眼看着魏延高大的身躯落马,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完成李兰嘱咐的任务,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几个小畜生都宰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背上有把冷冰冰、硬邦邦地大刀抵着,又听见王平冷冷道:“把这几人都交给我。”吴懿没有想到王平敢这样对待自己,既惊且怒,高声道:“王子均,你是要造反么?”王平手上微微用力,喝道:“本将军在说一遍,这几人都交给我带走。”王平虽然平素沉默寡言,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言出必行,不容别人反驳。吴懿身在众多部下面前,怎么也不该咽下这口气,但却又害怕激怒王平,显得十分犹豫,但最终还是抱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点头笑道:“都是一殿为臣,王将军若想带走他们,尽管带走便是,何必如此?”王平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只等部下军士将魏延的子孙带走之后,才从口中蹦出两个字:“谢谢。”然后打马而去。 看着王平的背影,吴懿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在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心道:等见到大将军,我便将此事如实禀报,看看你王平还能嚣张到几时?吴懿心中的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李兰并没有如他所想,非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只是简简单单地问王平:“文长的遗孤,将军是如何处置的?” 王平面不改色地答道:“末将以为魏延虽然罪无可赦,但念在其多年功勋,当免其子孙连坐之罪,以示朝廷恩德,大将军之仁义。所以将他们都放了。”听到王平这样回答,吴懿暗自窃喜,心想王平私放这样的重犯,定会遭受李兰责罚。可是李兰却仅仅只是说了个“好”字,便矢口不在提此事,反而以王平平叛首功,加封南郑侯。吴懿心中满是不悦,却不敢出言反对李兰,只是一张老脸气得发紫。 李兰看到吴懿的样子,明白他心中的不满,也将吴氏兄弟二人一一加官晋爵,吴懿才转怒为喜,再三拜谢。就个人感情而言,李兰打心里讨厌吴懿,但是很多地方又需要这样一位前朝亲贵的支持,于是笑着勉励几句,便先让其退下。 王平等吴懿退下之后,也抱拳告退,迈出一步,最终还是又转头道:“大将军答应末将之事…...”李兰不等他说完便道:“将军不必担心,吾必会给将军一个交代。”王平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便出门而去。 王平走后,桓易才从后面走出来,凝视李兰道:“大将军当真不肯……,岂不辜负伯济临终的遗愿?”李兰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自言自语道:“关平他们该到洛阳了吧?”然后又道:“厚葬魏延,明日回转洛阳。” 桓易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没有用,或者夫人还在的话,还能劝得动李兰改变心意,现在却只能是重重叹息道:“末将真是愧对将军。”李兰转头望着他,半响也道:“我也愧对你与伯济。” 第十六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桓易、郭淮可以说是李兰最忠实的部属、朋友、兄弟,但却绝对不是知己。当然在这两人的眼中,也绝对不会明白,为什么李兰不肯向所有人都渴求的巅峰迈上一步,哪怕是只有小小的一步。刘禅已死,膝下的皇子也都在那次事件中全部死亡,只有太子刘璇下落不明,可以说在整个蜀汉朝廷,已经没有一个人具有十分合法的继承大位的权力。李兰完全可以通过自己手中掌有的数十万雄兵,登上九五之位,将延续四百余年的刘汉江山取代。所有人的眼光都紧紧地盯着李兰,当然有人兴奋,因为新帝登极,必然会对臣下大加封赏;也有人愤怒与不安,比如仍旧心向刘汉的霍弋、王平;更有人虎势眈眈,希望蜀汉由此动乱,好出兵恢复河山,就是指的北魏曹植与东吴孙竣。 在魏汉边境,曹植已经屯集十万大军,他是这样对心腹谋士杨修说的:“魏延破败之后,蜀汉军中再无一人可与李兰为敌。回到洛阳之后,李兰必然会窃居皇帝之位,而汉朝内部定会发生叛乱,到时候我军便可以乘势而起。”本来在魏延起兵的时候,曹植便举兵袭扰蜀汉边境,可是没有想到魏延的叛乱这么快就被平息,曹植不得不再次按兵不动,等候时机。 同样东吴的孙竣也在等待着时机,为先皇帝孙权报仇,借而恢复吴主孙亮的尊号。可惜当洛阳的情报送到两人手中的时候,两人都是惊讶地半天没有合上嘴巴。李兰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改朝换代,而是拥立刘备第三子梁王刘理继承皇帝位。 刘备共有三子,长子刘禅驾崩,据蜀汉朝廷宣称,是被叛贼魏延勾结降将司马懿一起谋害,以达到这两人不可告人的目的,当然真相如何,没有人去深究,也没有人敢去深究。次子刘永,由于当年在先皇帝刘备去死之后,受到过渡刺激,神智失常,被削去王爵,贬在荆州居住,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也不知道病情是否好转,皇帝之位当然不能交给一个疯子。所以最后与百官商量的结果,李兰奉迎刘理为前往洛阳,继承皇帝之位。 从封地到洛阳的途中,刘理都是战战兢兢,等见到李兰等人齐刷刷地跪迎自己,急忙从车上跳下来,连声道:“大将军快快请起,大将军快快请起。”李兰还是坚持行完大礼才起身,而刘理看到李兰磕头,几乎也要跟着跪下还礼,多亏旁边侍卫拉住,才没有如愿。在送刘理前去馆院安歇的路上,对李兰几乎比臣子对皇帝还恭敬,比老鼠见到猫还害怕。这样的表现,不仅李兰为之不悦,便是身后蒋琬、关平等人也觉得心寒,大汉的江山就要交付给这样懦弱胆怯的一个人吗?但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虽然刘理是确定了的准皇帝,但毕竟没有正式登基,只是安排在馆院内。第二天先拜祭了已故的皇帝刘禅。第三天黄道吉日,便举行了登基大典。一系列烦琐而又冗长的程序过后,刘理从一个少为人知,少为人敬的失意王爷,变成了蜀汉帝国的第三任皇帝。虽然这两天他一直在李兰的耳边说,“小王德薄,不敢继承先帝大位”,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上了多少想坐而又坐不到的皇帝宝座。 希望李兰继位而成为开国功臣的,仍旧受到新帝的赏赐,当然这都是李兰的意思;不希望李兰登基的,见到坐在皇位上的人仍旧姓刘,更是高兴,真心实意地朝拜着新皇帝。虽然皇帝的人选不尽如人意,但将懦弱的刘理胆战心惊地扶上皇位之后,李兰终于觉得松了口气。回到大将军府,李兰只觉得筋疲力尽,这些天身体、精神上的两重压力,确实让他有些吃不消,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刘理称帝的消息传出,孙竣明白自己想要乘着蜀汉内乱举兵的打算落空了,又知道自己在边境增兵之事必然逃不过蜀汉的细作,急忙撤回兵马,上表解释,说什么陈兵于外,只是为了希望能帮助大将军安定边境等等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而李兰也并没有过分追究,只是呵斥使者,吩咐他转告孙竣,务必要恪守属国下邦之道,不能生有丝毫觊觎之心。使者千恩万谢地回去东吴,听到李兰并没有出兵报复的意思,孙竣才终于睡了几天安稳觉。 而北魏的曹植也是在极端失望之中撤兵,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兰不肯登基。但他却明白,以现在北魏的实力,想要征讨安定统一的蜀汉,无疑是自取其败。 魏吴退兵的消息传到洛阳,李兰以此为由,宴请朝中的众将百官庆贺,其中也包括还没有离开洛阳的霍弋,王平等人。最初霍弋并不相信李兰会遵守他与王平之间的约定,不愿意前往洛阳,唯恐这是一个陷阱。但却禁不住王平的再三劝说,还是答应赶去洛阳,参加新皇帝的登基大典,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之下,王平、霍弋应该表现出比李兰更深的诚意。在前往洛阳之前,霍弋甚至已经开始安排后事,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李兰当真没有加害众人的意思。可是当霍弋想要告辞,回到驻地宛城的时候,李兰却再三不肯,这又让他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李兰之所以不杀他们,难道就是想永远软禁在洛阳么?接到李兰的邀请,霍弋甚至是在内衣里面藏好利刃才来的,心想席上李兰要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他便是拼下这条性命,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酒宴一切如常,但霍弋却不敢掉以轻心,一盅酒喝了一晚上,也没见少一滴,筷子举起来,又放下,却并没有吃下任何东西。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李兰的眼睛,但也只是假装没有看见,自顾与旁人饮酒。一场酒宴持续了一个时辰,霍弋终于听不惯满耳的歌功颂德,看不惯满眼的谄媚笑容,等到魏延旧将陈式也举着酒杯称赞李兰的盖世奇功时,霍弋拍案而起,大声道:“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末将却见不得这些背叛故主的小人行径,就先告辞了。”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谁都知道指的是陈式。霍弋现在的官职远在陈式之上,而且以陈式平日为人,在诸将之中并不受欢迎,骂他几句原也无妨。可是现在陈式正在称赞李兰的功绩,霍弋这样的作为,难免让在座众人变色。陈式仗着李兰之威,也不肯咽下这口气,拜道:“大将军,霍弋辱骂末将不打紧,却隐射大将军,实在罪不容赦。”王平也急忙起身,对着李兰道:“大将军,霍将军酒后失言,还请大将军不怪。” 王平虽然是好意,但霍弋却不领情,大声道:“我并未酒醉,不过是实话实说。”又转对李兰道:“末将今日前来赴宴,还是想问大将军一句,什么时候放末将回宛城?”说着又冷哼一声,道:“不过现在末将又开罪大将军,怕是再没有机会洛阳了。”神色傲慢,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兰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缓缓站起来,道:“本将军原本打算散席之后,再与众位商议此事。既然霍将军迫不及待,那只好提前散席了。”说着轻轻拍了拍掌,就听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文鸯、傅俭二人全副披挂入内,而大厅之外,也都突然之间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军士。霍弋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向怀中一探,便想冲到李兰身前,与之拼命。王平却远比他沉着,看到霍弋动作,知道必有行刺之事,急忙伸手拉住,低声喝道:“休得鲁莽。” 霍弋原本是因为相信王平,才肯来到洛阳,现在却不得不怀疑王平是否也勾结了李兰,怒道:“再等片刻,我等便要被乱刀分尸,还什么鲁莽不鲁莽?”他大声喊出这句话,厅中众将都觉得寒意上涌,不禁想到:李兰让刘理登基,只是表面文章,而最终的真实用意,还是要排除异己,篡夺皇位。 关平此刻也在厅中,自从再次与李兰携手以来,对于皇帝姓刘还是姓李,已经远比以前看得开了,但现在也不禁对李兰的所作所为动怒,沉声问道:“大将军邀请我等赴宴,却暗伏刀兵,不知是何用意?” “关将军少安毋躁。”李兰含笑回答之后,又拍了拍掌,就见萧贲牵着一匹白马入内。众人都不明白是何用意,都又直愣愣地望着李兰。李兰又高声喊道:“恭请圣旨。”接着叶枫便从后面双手捧着圣旨走了出来。众人又都不由地私语起来,大都怀疑这是李兰威逼皇帝下达的禅位诏书。 但李兰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大觉意外。“本将军自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鞠躬尽瘁,幸赖诸位鼎力相助,三军将士死战疆场,才得以收复两都,光复山河。本以为汉室中兴在即,却不了先帝惨死,以致朝廷内外,人心浮动,更有怀疑本将军意图不轨者。为恐扰乱天下臣民之心,本将军今日设宴,已经求得陛下圣旨,效仿高皇帝昔日‘白马盟誓’,以昭示天下,本将军确无篡位之心。而在座诸位公,也需的一一盟誓,若有叛逆之心,天诛地灭,子孙断绝。” 李兰说完这番话,便让叶枫将圣旨放在中正,对着圣旨下拜,道:“臣大将军充国公李兰,对天地众神明及历代先帝盟誓:若有篡位自尊,阴谋叛逆之心,甘受天谴,五马分尸而死,子孙也世代蒙难,万劫不复。”然后起身示意萧贲将白马杀死放血。 看着鲜红的马血流入盛有美酒的大鼎之内,李兰扫视众人,问道:“哪位将军接着来?”有意无意却看向桓易。这件事情,李兰并没有与桓易商议,所以桓易此时吃惊程度,并不亚于霍弋等人。感觉李兰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庞,桓易默叹一声,便打算上前。但霍弋却抢先一步,跪在圣旨之前,道:“臣镇远将军,南阳太守霍弋对天盟誓:……”说完之后,并没有起身,而是恭恭敬敬地向李兰拜了三拜,道:“末将误听谣言,不知将军忠义,罪该万死,还请将军宽恕。” 李兰亲手将他搀扶而起,道:“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吾岂会见怪?”霍弋再拜退下,接着桓易、关平、蒋琬、王平等等,甚至包括陈式等都一一盟誓,然后一同饮下血酒。这就是被后世称为“白马再盟”的盟约。这足以证明李兰毫无野心,但他若知道后来是谁打破这个盟约,只怕必定不会再举行这个盟约。 李兰自始自终都守护着对关凤的诺言,没有篡夺汉室江山。当然并不仅仅是这样的一个原因,从根本上来讲,李兰并没有担当开国皇帝所需要的魄力,更没有将天下掌握在手中的欲望和野心。李兰只是一个很平常,甚至说比一般还低一个档次的普通大学生,多少年来,这个本质是没有改变的。一个和平年代的人,一旦回到古代,满脑子里只有杀戮、女人、权力,那只能说教育的失败,和他个人人格上的缺陷。李兰虽然说不上是个好人,但他是个正常人,没有那种深度的变态心理。能够走到这一步,不能不说李兰有着比其他人更多更好的运气,但是他失去的也更多。关凤、吕容,如果没有战争,会是多么美丽的一个童话,然而现在的李兰只能形影相吊,黯然神伤。 怎么样才能没有战争?散盟之后,李兰回到房间,一直便想这个问题。他知道就算自己再努力,将曹魏、孙吴消灭,建立一个统一的王朝,但却仍旧不会结束战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突然之间,李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大声喊道:“来人。”萧贲大步入内,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李兰道:“去,将天涯叫来。” 很快叶枫就来到了李兰面前,问道:“大将军,有什么事吗?”语气之中,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可惜李兰并没有觉察到,只是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一说出。从他的第一句话出口,叶枫就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不发一言,最后才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李兰脱口而出,他只是想跟着叶枫一起回到桃花源,过着“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生活。这样简单的要求,居然也被拒绝,难道是叶枫贪图世间的繁华,不肯回去么? 被李兰不信任的目光注视,叶枫只能苦笑道:“大将军,属下也早厌倦外间的生活,可惜没有回头路可以走。难道将军忘了出来的时候,家父让我二人服下的毒药?桃花源数百年来的规矩,便是只能出不能进。将军偶然闯入,也是难得机缘,哪里还能再入?” “可是……”李兰很想让叶枫带着自己去努力尝试一次,但猛然又觉得凭什么该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冒生命危险? 看到李兰欲言又止,叶枫叹息道:“大将军当真决定了?”李兰点了点头,略为兴奋地问道:“难道你有办法了?”叶枫摇了摇头,道:“回桃花源是定然不行的,但天下之大,只要大将军愿意,何处不能成为新的桃花源?” “不错,不错。”李兰扶着叶枫的肩膀,高兴地道:“你说的不错。”叶枫看到李兰欣喜的表情,也笑道:“其实大将军若无此意,属下再等几日也要向大将军辞行了。这些天,属下正在思考该如何向大将军说明,没有想到大将军也是如此心意。属下能再和将军一起归隐山林,当真是再好不过。” “你怎么……”李兰本来是想问叶枫怎么会有这样的打算,却又立刻想起小张皇后惨死,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道:“天涯,我对不住你。张皇后她……”叶枫不忍再让李兰觉得歉疚,打断他的话道:“若只是因为她,属下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大将军完成大业之后再离开。现在却是因为……。”说到这里,叶枫稍微犹豫一下,还是改口:“唉,算了,再等些时候,将军便明白了。只是将军虽然打定主意,但又怎能脱身呢?”李兰微微一笑,对着叶枫道:“这便要多多依仗你了。” 再“白马再盟”之后的第三天,李兰又再次将请桓易、蒋琬、关平、王平、霍弋等文武大臣请到大将军府。可是这次李兰却已经是病入膏肓,无力地斜靠在塌上,气息微弱,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仅仅是在盟约之后,李兰便突患急症,而且来势汹汹,连叶枫这样的神医也束手无策。 桓易仍旧是站在最靠近李兰的位置,听着李兰断断续续交代后事:“我死之后,朝廷不设大将军一职,以蒋公琰为尚书令,桓易为中护军,辅佐陛下。诸位将军可速返镇守之地,谨守疆土,防止魏吴乘机入侵。朝廷实力虽然与两国不相上下,但诸位切记,自从亡国之祸皆起于内。只要诸公精诚合作,以国事为重,定能成为中兴汉室之明臣,流芳千古。若是不听吾临终之心,以私心而误国事,则遗臭万年,子孙蒙羞。愿诸公慎之,戒之。” 桓易明白李兰这些话大多是说给他听的,遂拜倒在地,泣声道:“末将等谨记将军吩咐。”李兰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早支持不住,渐渐地要合上双眼,却又突然记起一事,猛然睁眼,道:“我死之后,传令天下,严禁倭人入境,凡是入境倭人一经证实身份,立刻处以极刑。国人有通倭者,也是灭族之罪。” 所谓倭人就是指的是日本,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在曹睿当政时,有日本使者前来中土,还受到封赏。李兰心里却知道那个民族的骨子里面有着野狗一样的脾性,只要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便要四处咬人。李兰不能再让他们来到中国学习先进的东西,然后用来与中华民族为敌。远征日本不可能,所以才下这道命令,希望让日本一直不能与中国交流,学习先进文化。至于有效还是无效,只能看以后的发展,这却是李兰再管不到的。 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李兰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下一道这样的命令,但还是恭声答应,李兰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位不该属于三国,却又在蜀汉掌权长达十余年的大将军,终于离开了,去寻找他本该过的生活…… 第十六卷 尾声 大将军李兰的葬礼非常简单,这也是李兰的最后要求。可是当桓易在无数次的挣扎犹豫之后,总觉得李兰不该这样就死掉,然后私下打开棺木,却发现里面并没有李兰。桓易大惊之余,明白了大概,急忙去找叶枫。叶枫被逼不过,只好如实回答,李兰并不是真死,而是吃了一种极为厉害的迷药,进入假死状态。只等下葬之后,叶枫再去悄悄将他救出来,然后一起归隐。可是桓易先开了棺,却不见李兰的踪影,叶枫十分震惊,两人暗中查寻良久,却始终没有线索。桓易明白李兰去意已定,即便找到本人,也未必能劝其回来,只好将错就错,将副空棺木下葬。 而叶枫却也拜辞了所有的官爵,离开洛阳,继续四处寻找李兰的下落。在桓易与他告别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叶枫的背上居然背着一个小孩,而这个孩子看上去又十分的眼熟…… 李兰死后的三个月,叶枫来到西川境内的雒县附近,随便前去拜祭关凤。夜里月光如水,眼看要到关凤的墓前,叶枫远远看见两道人影,隐隐约约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现在你可明白了‘遇土将死’的含义?”接着就有人答道:“明白了。”虽然只有很轻的三个字,叶枫听在耳朵之中,却如同雷击一般,急忙跑上前去。可是到了近前,却哪里有人? 叶枫四处寻找不得,却发现关凤的墓前,燃着三柱清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