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只剩下于圭也正准备起身告辞,我却先问道:“子谨,令尊若还在,此时该当如何?是求自保,还是要奉诏讨贼?” 于圭看我一眼,恭声道:“先父临终之时,留书交代末将,唯先生马首是瞻。不论先生如何定夺,末将都谨遵号令。” 我轻叹一声,道:“在文则心中,陛下也算不上正统,好在他没有看到这一天。明日吾离开荆州,此处就全仗将军了,安国勇猛有余,成稳不足,你在左右还要多加提醒。虽说东吴不敢妄动,可是难保会有人泄露我不在荆州之事,引孙权来犯,消耗荆州军马。” 于圭抱拳道:“末将明白,荆州在,末将在。” 我点了点头,道:“这些兵马都是令尊生前调教出来的,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下去吧。”于圭转身出门,就见关兴匆匆闯了进来。我见他行迹慌忙,微觉得不悦,遇事不够沉稳,难当大任,便开口道:“送马岱出门,怎么要这么些时候?又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关兴快步上前,附耳道:“先生,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随便来一个人,我也不敢丝毫大意。 关兴又道:“来人没有说来历,只说求见先生。某恐其不怀好意,所以请先生定夺。” “带上来吧。”是福是祸,在我的将军府中,一,两个人也未必兴得起什么风浪。关兴颔首出去,片刻就带进房一人。我仔细打量来人,生得也极其雄壮,眉宇间略有些熟识,却不曾见过。 那人一见我,却似认得一般,上前下拜道:“小人拜见将军。” 关兴在他上前之际,已经护在我身前。敌我不明,我也不敢贸然上前相扶,只好坦然受礼,问道:“阁下是什么人?这身装束似乎与阁下身份不符。” 来人穿的只是普通农家衣物,一眼看出极不合身,想是临时在别人处“借”用的。那人又一拜,起身道:“小人霍戈。” 霍戈?我冲口问道:“霍仲邈是令尊?”难怪看着有些面熟。 “正是先父。”提极霍峻,霍戈脸上即是一片愤然。 当年,我亲眼看着霍峻遇害,多少我也要负些责任,没有我在,也不会让赵云有借口滥杀。我轻叹一声,道:“你就留在我府中吧,来日立了战功,好继承父业。” “将军误会了。”霍戈看了关兴一眼,欲言又止。 我道:“安国是我心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事关重大。”霍戈又看了关兴一眼,道:“非是小人不相信这位将军,只是上命差谴,小人只能禀报将军一人。” 我眉头微微一皱,此人说是霍峻之子,却并没有证明,就算是也未必就无害我之心,让我单独与之相处?看他的身材,也知道是将门虎子,有武艺在身,这风险我可担当不起,便笑道:“吾向来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就直说吧,莫要再绕这些弯子。” 霍戈淡淡一笑,道:“将军却也小心的紧,当年若有这般慎重,先父也不至为人所害。” “休得无礼。”关兴见他这几句话说的极为不敬,便喝道:“你那点武艺,某刚才也见识过,想在这将军府中撒野,怕还是欠缺了点。” 我挥手止住关兴,对着霍戈道:“令尊之事,吾也甚感歉疚。吾不知仲邈有子如此,不然早该接你来荆州。适才你说是上命差谴,你在何处当差?若是在陛下驾下听用,吾还有几分薄面,无论如何也该帮帮你。” 我说的极尽诚恳,霍戈脸上神色也缓解,道:“不劳将军费心。” 我站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景色,道:“安国,你出去吧。”关兴犹豫一下,狠狠地瞪了霍戈一眼,大步出门。我转身看着霍戈,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霍戈嘿嘿一笑,道:“将军故意离小人这么远,是怕小人行刺么?” 我走到窗边,离他已有接近两丈,一旦他有所异动,便可以先以暗箭阻挡,门外关兴也能及时赶入。被他说破,我也只好淡淡一笑,道:“身在险位,不得不小心从事。” 霍戈也不再说话,从怀中拿出一张明黄纸帛,低声道:“陛下有诏,李兰接旨。” 我不由一愣,看着那纸帛背后“诏命”二字,也确实是宫中所有之物,疑问道:“谁的诏命?” “放肆。”霍戈轻喝道:“自然是当今大汉皇帝陛下圣旨,李兰还不跪听接旨。” 我冷然道:“吾凭什么相信你?” 霍戈不理我问话,打开诏书,便念道:“诏曰‘朕授命于天,忝居帝位,以翦灭逆贼,中兴汉室位己任,奈何臣下不道,法正专权,朕为药石所制,不能亲身讨贼。镇东将军李兰,素来忠义,当为朕解忧,今加封为大将军,充亭侯,总督内外军事。望能讨逆平叛,匡扶汉室。钦此。” 霍戈一口气念完,见我神色痴呆,知道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道:“大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我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有这道旨意?” 霍戈答道:“自从先父去世,陛下便将卑职收于宫中,此次陛下以五百禁军随张嶷护送吴使回江夏,就由卑职混杂于内,向将军传旨。” 我快步上前双手接过诏书,仔细看确是刘备亲笔,只是下笔之间却是软弱少力,便道:“臣李兰接旨。”又问霍戈道:“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霍戈道:“陛下龙体欠安,每日都离不开法正所推荐的那位严大夫的汤药,否则法正也不敢如此妄为。” 看来刘备的确被法正所制,只是刘备亲自派人来向我传诏,料想对马超兄弟也不是十分的信任。我略微一想,又问道:“禁军之中,可都是陛下心腹?” “禁军都是由都督向宠将军带领,此人对陛下极为忠心,不为法正所动。只是其他各部校尉却不知道底细。”霍戈想了想,又道:“卑职属下的百名死士,都是对陛下忠心不二,将军若有差谴之处,卑职自当尽力。” 我点头道:“吾手下也有一人,深通歧黄之术,可否先与你混进宫中,为陛下察视龙体?” 霍戈喜道:“如此甚好,此次领军的校尉是向将军之胞弟向充,与乃兄一般忠于陛下。将军可速将贵属请来,向校尉定能设法瞒过张嶷带入宫中。” “好。”我便收好诏书,高声喊道:“安国。” 关兴答应一声,便推门而入,见我与霍戈并肩而立,不由一愣,旋即道:“先生有何事吩咐?” 我道:“你速去将叶枫叫来,我有急事找他。”等关兴出去,我又问霍戈道:“那姓严的大夫是什么来历?” “这个卑职也不甚清楚。”霍戈道:“关张二位将军去世之后,陛下久病不愈,宫中群医无策,只好出榜求医。后来法正推荐此人,刚开始陛下还是颇为忌惮,那姓严的也确实厉害,药到病除,陛下的病情大为好转。可是后来只要一,两日不服用他的汤药,陛下的病情便又有反复,比之前却是更为厉害。现在想来,便是法正想借此控制陛下。” 与法正一起迎刘备入川的张松,孟达,彭漾等人皆死,法正自己也不得不铤而走险,刚好赶上刘备病重,又遇到这么一个医道高手,居然真的把刘备这一代枭雄,玩弄于鼓掌之上。现在只要能将刘备从药石中解救出来,振臂一呼,那一众川系将领也未必全部跟着法正造反。我又问道:“法正矫诏之事,朝中众臣就没有人知觉么?” 霍戈道:“陛下龙体一直欠安,法正又多加防范,宫中虽然是禁军守护,宫外却是车骑将军李严的部曲,消息根本传不出去。臣下要觐见陛下,法正都在一侧坐陪,陛下介于药物,也不能直斥其非。” 我警觉地看着霍戈,问道:“那你今日如何能出来?” 霍戈急忙解释道:“将军以为那五百禁军是随便调拨的么?全是外城守卫,深宫之事能有几人知晓?即便是向都督也不全然知晓内情。陛下身边之人,也只有卑职悉知法正为恶。” 刘备也不敢当真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则顾及颜面,二则也怕法正狗急跳墙。我点了点头,又道:“成都方面一直是由孟起与吾互通消息,此次为何派你前来?莫非陛下觉出孟起也不可信么?” 霍戈一愣,道:“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陛下四面楚歌,能十分信任,真心托付之人,也的确找不出多少。” 倒也亏得他能相信我。可是刘备凭什么就那么信任我?难道是病急乱投医?我正琢磨不透,又听外面家将禀道:“先生,门外有人求见。” 该来的都已经来了,还会有谁?我大声问道:“有没有问是什么人?” “他自称是汉中镇北将军的属下。” 我看出霍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便笑道:“吾知道法正图谋不轨,恐孤掌难鸣,所以派人联络了魏镇北一起共谋此事。”心中却暗想,魏延,你还是要来趟这淌浑水?我与魏延之间的关系,举朝皆知,朝上发生如此大事,我与他联络共同商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霍戈抱拳道:“既然将军有客,卑职宜当回避。” “恩。”我点了点头,指着屏风道:“就委屈你了。”若不让霍戈听得我与汉中来人的谈话,不知道他回去又会怎么向刘备禀报,现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之下,我也不想让刘备再生疑窦。霍戈也明白我想避嫌,也不推辞,就隐身于屏风之后。 我这才让家将请汉中使者入内。片刻之后,就见王平大步入内,下拜道:“末将参见将军。” 我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将军何必见外,文长让汝前来,不知又有何事?” 王平见房中无人,低声道:“魏镇北知道陛下御驾征吴,恐先生有失,特谴末将前来探视一番。” 我哈哈笑道:“多谢文长美意,陛下亲征,荆州开战在即。孙氏在江东已立三世,根基牢固,这一仗只怕旷时日久啊。” 王平看了我一眼,近身道:“先生当真以为陛下是要伐吴么?” 我明白的他意思,口中却装傻道:“陛下诏书早下,军马已至白帝。不为伐吴,却是为何?” 王平急道:“将军是信不过魏镇北么?陛下此举无非是效昔日曹操之谋司马,末将到时,已探听得张嶷带禁军来请将军去白帝,可真有此事?” 我淡淡一笑,道:“不是吾不信任文长,实不愿让他也卷入其中。”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九十七章 王平听我如此说来,脸色凝重道:“将军此言差矣,镇北将军与将军相交日久,休戚相关。将军一旦有事,镇北也不能脱干系,望将军以后勿要再言此两家话。” 我微微颔首,道:“王将军说的是。文长既然能洞察陛下心思,想必有以教吾?” 王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镇北将军有信与将军。” 我又笑道:“文长的一笔臭字,吾可不认识,还是将军代为拆阅吧。” “是。”王平打开信封,拿出信笺,仔细看了片刻,道:“镇北将军所以私下调兵马至汉中,巴西交界万源等地,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便可南来支援将军。” 我眉头一皱,沉声道:“文长这是要干嘛?岂非陷吾于不忠?” 王平将信手好,放与案上,才抱拳一礼,正色道:“将军乃是国家柱石,陛下若真要自毁长城,将军切不可坐以待毙,甘为鱼肉。” “王将军说的是。”我瞪着王平森然道:“吾绝不会甘为鱼肉,任由宰割。” 王平也对视着我,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在将军身边供由差谴。” “这倒不必。”我摇头道:“将军也是有名的人物,吾明日便去白帝,将军跟在身边,多有不便。还是回汉中,将文长准备的人马秘调新城,房陵等地。郭伯济照应下,也不易被人知觉。” 王平大喜道:“镇北将军正是此意,房陵等离白帝甚近,也好及时赶来相助。就请将军修书一封,送于郭太守。” “这事吾另差人前往,就不劳将军。”我又道:“此非常时期,将军在吾府上多有不便,就请将军连夜返回汉中。” “末将遵命。”王平又抱拳一礼,便要告辞。 我心中还是觉得不忍,又道:“汉中乃是紧要之地,将军回去还是劝劝文长,让他谨守防地,不要参与朝中争斗。” “将军如何又出此言?”王平道:“长安原守将钟繇,因与曹彰关系过密,已经被魏主调任大理寺,曹洪新掌长安,军心未服,断不敢轻出。再则镇北将军所抽调也不过两千心腹精锐,无碍于汉中防御,将军可放宽心。” “好吧。”我点了点头,吐了口气道:“还是再劝劝文长,退下吧。” 等王平出房,霍戈便从屏风后面走出,问道:“将军何以不将法正之事明言于魏镇北,而让其认为是陛下要除去将军?此等用意,是何居心?” 我轻哼一声,冷道:“你以为他不清楚么?”看见关兴,叶枫匆匆进来,也不再与霍戈多作解释,道:“天涯,今夜你便随这位将军前去,一切听他吩咐。” 叶枫看了霍戈一眼,问道:“是去何处?” “白帝城。”我指着霍戈道:“这位是陛下近卫心腹,你可随他先往白帝行宫,为陛下察看龙体。” 叶枫所好者,不过游玩,医道,先前听闻刘备病情蹊跷,早就技痒难耐,当即答应道:“属下遵命。” 我又对霍戈道:“天涯算是当世奇医,不过童心不泯,行事多有不周之处,你要多加提携。” “卑职理会的。”霍戈看着叶枫,走上前伸手道:“包袱给我。” 叶枫看了我一眼,缓缓将包袱取下,递与霍戈。霍戈随手扔在一旁,又对我道:“卑职等告辞。” 我微微一笑,看着叶枫道:“一路小心,性命攸关,出了纰漏,我也保不住你。”叶枫点头答应,然后与霍戈两人并肩出房。 被这几人陆续前来折腾一番,现在三更都过了,一早还要与张嶷起程赶赴白帝,我大有疲倦之意,真想倒下就睡觉。可是时间不多,我又坐回案前,提笔给上庸郭淮写信。关兴在一旁为我研墨,问道:“适才先生所见之人,带来陛下什么密诏?” 我抬头笑道:“给我升官,升任大将军,总督内外军事。嘿嘿,”摇摇头,又继续写信。 关兴奇怪道:“先生还不满意?” “满意什么?”我头也不抬,便道:“陛下现在为法正所制,不得不倚重我,法正之后,我要是不小心知机,怕也就轮到我倒霉了。” 关兴手上一顿,迟疑道:“先生多心了吧。”转开话题,问道:“先生现在又在给哪位将军写信?” “郭淮。” “先生不是不准备用他么?” 我也就几句话,写完之后,拿到嘴边,吹了吹气,叹道:“不用不行啊。”等墨迹渐干,我将信笺折好,封入信封,递给关兴道:“明日我动身之后,你便先去襄阳,将法正之事详细禀明关征东。然后急赶往上庸,将此信亲手交于伯济,此事千万不能有误。” 关兴双手接过信,道:“末将明白。” “那下去吧。”我打着呵欠道:“我也该睡一会,不然明天怎么骑马赶路,安稳日子又到头了。” 次日一早,我便与桓易,天翼二将带着五百精锐与张嶷一同起程东行。桓易挑选的五百军士,也是相当用心,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其中也不乏天翼带来的五溪勇士,一个个精神饱满。禁军都尉向充见后,也不禁感慨,说是连羽林禁军都被比下去了。在向充身边,我没有看见霍戈和叶枫,想是已经被向充找借口先派回白帝城了。 一路鞍马劳顿,过枝江,西陵,倍陵,绕开吴班驻军的秭归,经建平,终于进入巴东郡内。白帝城位于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据传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四川,自称蜀王,因见此地一口井中常有白色烟雾升腾,形似白龙,故自称白帝,遂于此建都,并将此城命名为白帝城。 距城尚有十里,就将前方旌旗密布,似有大队军马,人丛之中,隐见黄罗盖伞。我猜想是刘备率人出迎,心中大为惶恐,刘备现在行动不得自由,出迎之事必是法正主意,如此示好于我,既可让我放下警惕之心,也可以召告天下刘备对我的荣宠。以后若刘备再有什么“诏书”,我抗命不遵,可就有失天下人望了。 我与张嶷等人也远远便下了马,步行上前,走近之后,听得几声鼓响号鸣。前面禁军一分为二,中间让出一条大道,刘备的銮驾缓缓上前。旁边宦官尖声喊道:“镇东将军李兰见驾。” 我再上前两步,离刘备约有丈许,下跪叩首,朗声道:“臣李兰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陛下。”我又一叩首,才起身,也乘机看了一眼刘备,不知是法正怕我看出破绽,让姓严的给刘备服了药,又或是混进宫中的叶枫起了作用。刘备看上去还是比较有精神,只是形容消瘦,缺乏了当年的雄风豪情。 “爱卿远来劳顿,朕已经为爱卿在行宫设好酒宴洗尘。”刘备轻微咳嗽两声,道:“爱卿上马进城吧。”一挥手便有一名禁卫军士牵来一匹纯白战马,极其雄壮,乃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陛下龙体欠安,仍出城接臣,臣不胜惶恐。”我翻身上马,欠身道:“恭请圣驾回城。” 刘备点了点头,旁边宦官喊道:“起驾。”御者缓缓调转马头,銮驾回转,又往白帝城中进发。左右羽林骁骑拥簇,天子仪仗,自然不同一般,我心中虽然对刘备无愧,却也不禁惴惴,策马跟在后面,桓易,天翼二人一路对我不离半步,现在也不得不跟在禁军后面。 我早看见法正在一侧,此时他也笑吟吟打马与我并骑而行,道:“陛下龙体一直抱恙,今日能亲自出迎将军。足显陛下对将军之恩宠。” 我也笑道:“天恩浩荡,兰只有尽心竭力,以图回报。大人常伴圣驾左右,长受恩泽,兰也羡慕得紧。” 法正哈哈长笑,道:“将军所言极是,陛下恩遇甚深,此次伐吴就全仰仗将军大力。” 我点头道:“兰此来正是与向陛下献纳破吴之计。” “哦?”法正大为惊异,道:“计将安出?”随即又失笑道:“正一时糊涂。将军能有妙策献于陛下,剿灭吴逆,与曹魏隔江而峙,成此不世之功,正倒要先恭喜将军了。” “那里。”我谦让道:“要全仗陛下天威,将士用命。” 法正见我说的底气十足,似乎对破吴之事成竹在胸,脸上神色显得极不自然,又随便说了几句话,便住口不言。不过多时,人马进城径直往刘备行辕‘永安宫’。及至宫门,又有不少羽林,内侍迎接刘备圣驾。 刘备的车驾停在宫门前,我与法正等人早也先下马垂手侍立在旁。刘备又微微咳嗽两声,由旁边宦官搀扶下辇,向我点了点头,又在内侍搀扶之下,当先入内。我与法正紧随在后,后面又跟着赵云和吴懿等川将。 刘备称汉中王的时候,我就离开成都,只见过他的大司马左将军府,现在当了皇帝,普通的一个行宫已经比当年的将军府富丽堂皇的多。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穿过几条长廊,才到一座大殿。 刘备上殿,居中坐下,我与群臣又叩首行礼,等到他示意之后,才按班坐下。此时李严,马超都不在,文官以法正为首,武将之中就以我为尊。我下首赵云,吴懿等依次坐下,桓易,天翼职位低微,敬陪于末座。 酒菜早以备好,刘备轻一举手,旁边宫乐响起,清脆悠扬,煞是好听。刘备举起一杯酒,道:“朕与爱卿数年不见,爱卿容貌依旧,朕却垂垂老矣。” 我起身,恭声道:“陛下授命于天,岂是臣下所能比拟?” “哈哈。”刘备轻笑几声,道:“今日为爱卿接风,来,朕敬爱卿一杯。” “不敢。”我也举杯,朗声道:“微臣敬陛下,谨祝陛下福寿安康,大汉基业千秋百代。”说完,一饮而尽。 刘备也哈哈笑道:“好,你我君臣共饮此杯。”也将酒饮下。 法正等我坐下,才起身道:“禀陛下,微臣适才听闻李将军胸中已有破吴良策。今日既然圣心大悦,何不就请李将军当众说出,以供陛下与众将参详?” “恩?”刘备脸上又是一喜,转头对我道:“爱卿已有破吴策略?速速道来。” 我说有破吴之计,也不过是诓诓法正,让他以为我真是相信他起兵伐吴,心中哪里能有什么良策?只是没有想到刘备居然真的要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上说出来,不由心中着忙。脸上却不动声色,起身清清嗓音,道:“陛下大起川兵数万远来……”一句话未说完,就见刘备手中象牙箸掉地,用手轻拂额头,道:“爱卿不必再言,朕突感不适,今日宴席就到于此。爱卿远来鞍马劳顿,也请回馆驿休息,来日再商议伐吴之事。”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微弱,左右内侍急忙上前扶持,连声道:“快宣太医。” 还好刘备知机,给了我一个台阶下,我急忙下拜道:“陛下龙体不适,微臣恭送陛下回寝宫静息。” 法正见我如此,也不能在勉强,只得跟着下跪道:“恭送陛下,臣等告退。” 刘备已经不省人事,旁边的宦官急忙道:“诸位大人请回。”说完便有几名内侍,搀扶着刘备入内。我与群臣才各自起身,法正走近前,惋惜道:“可惜不能听到将军妙策。” 我神色凝重,问道:“主上病体如此,何以还要兴兵伐吴?尚书大人何不劝谏一番?” 法正一愣,急忙道:“非正不进谏,只是陛下圣意已决,群臣再劝皆是无功。” “哦?”我淡淡道:“怎么兰却听说,伐吴之事,尚书大人也是十分的赞同?” “为臣者,既然不能令陛下圣心回转,自然就要尽心辅佐。”法正勉强说了两句,便道:“正营中还有事务处理,就不送将军去馆驿了,将军自便。” 我点了点头,道:“大人贵人事忙,请。” 法正告罪一声,便匆匆而去,接着余下众将也一一与我说话告辞。等众人都散去,我才与桓易,天翼二人出殿。走了几步,见左右人少,桓易才小声道:“陛下病情如此,不知道天涯情况如何。” 我微一摇头,道:“听天由命吧。”心中却总有些不自在,法正连喜怒都不能隐藏,如此浅薄之人,怎么能够在成都的斗争之中获胜而出?孔明到底在搞什么鬼?今夜还得想出一个应付法正的伐吴策略,不然明日在刘备和他面前说什么? 转过一条回廊,迎面撞来一人入怀,我脑中正想着事情,一时不备,险些被撞倒在地。天翼一把将我扶住,桓易却早已冲上去将那人拎起,喝道:“什么人?” 那人慌忙求饶,道:“小人该死,该死,请将军恕罪。” 我胸口被撞得发痛,却没有什么大碍,用手轻揉了两下,听他声音尖细,穿着的乃是阉人服饰,知道是宫内的宦官。我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懒得与这些下人计较,便道:“放开他吧。” 桓易见我没有事,也就松开手,那名宦官急忙趴在地上,叩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宦官,心想这无根的男人怕也着实可怜,便道:“起来吧,公公行色匆匆,想是有急事。去吧。” “谢将军。”那宦官又多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等我先走了,再敢离开。 我举步欲行,却又听一声音喊道:“小耗子,你还站在哪干什么?还不快去…..哟,原来是镇东将军在此,小人失礼了。”这宦官年纪稍大,职位比那“小耗子”高,似乎就是在刘备身边行走的那几位中的一个。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人是刘备身边的近侍,我也不好招惹,拱手道:“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将军客气了。”那宦官急忙还礼,道:“小人赵顺,是这行宫的总管,让这小兔崽子去取点东西,怎么在此冲撞了将军?看我不好好收拾他。”说着就狠狠地在“小耗子”身上使劲掐了一把。 我眉头不由一皱,都是阉人,一点权力,就狗仗人势,便道:“是吾走路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小公公,顺公公就不要为难他了。” “有将军为你求情,咱家就饶了你。”赵顺又道:“将军没有什么吩咐,小人等就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道:“不敢,公公请自便。”看着“小耗子”心惊胆战地跟在赵顺身后,我心念一动,忽然问道:“小耗子?你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字?” 小耗子还看了赵顺一眼,不敢回答,赵顺忙媚笑道:“将军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叫黄皓,又胆小如鼠,川中将老鼠叫作‘耗子’,也正好谐音,大伙儿就叫他‘小耗子’。” 后面的乱七八糟的我都没有听到,只是看着小耗子,喜笑道:“你真的就是黄皓?”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九十八章 小耗子见我问的惊异,也不顾旁边的赵顺,答道:“小人是叫黄皓,将军认识小人?” 我嘿嘿一笑,急忙道:“不,不。这是觉得‘小耗子’听起来挺别扭的。”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在史书上认识他的吧。黄皓在后主时候极受宠信,连大将军姜维都不得不避祸沓中,蜀汉之亡,也多是亡在他与后主这对狼狈之手。我虽然心中鄙夷此人,却也知道刘备没有几年可以活,要是我先能在后主身旁先埋下一个眼线,那岂不是对我大大有利? 我脑中念头急转,便伸手想从怀中拿点东西赏赐,却发觉囊中空空。我转眼一看桓易腰间悬有一块玉佩,当即扯下来,上前塞进黄皓手中,笑道:“初次见面,一点小意思,请公公笑纳?” “小人不敢。”黄皓一脸惊恐,急忙摇手。 我见他一脸惶恐地看着赵顺,这才发觉把这个总管太监给忽略了,忙转身讪笑道:“顺公公,你看这……” “哼。”赵顺又操起那尖细恶心的声音,对黄皓道:“小兔崽子,将军赏你的,还不赶紧着收下。” “是,谢公公,谢将军。”黄皓这才颤巍巍地将玉佩接过去,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小小意思,皓公公不必在意。”我看着黄皓对我一脸的感激,真不知道这蜀汉后期的权阉,怎么现在这么窝囊。我又走到桓易面前,低声问道:“你们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桓易苦笑一下,不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两太监如此刮目相待,又从怀中拿出两锭黄金。我接过递给赵顺,笑道:“今日朝见陛下,身上没有带能入眼的东西,改日再另行给公公补上。” 赵顺见我送给黄皓东西,脸上早就不悦,现在见了两锭黄金,顿时眉开眼笑,一边收下,一边假意道:“将军太客气了,小人可不敢当。” 看着两人各自欢喜地离开,桓易“呸”了一声,道:“就这两阉人,先生干嘛如此客气?” 我转头笑道:“阉人怎么了?远说赵高,近有十常侍,不都是权倾一时?怎么,这么点东西就心疼了?” “那倒不至于。”桓易一脸不甘,道:“先生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没有必要这么讨好于宦官吧?” “太监乃是残缺之身,不能有非分之想,又常在圣侧。”我嘿嘿一笑,道:“陛下对他们的信任,绝对比我们这些在外镇守,手握兵权的将领多得多。”两汉之后,唐宋明清各朝,哪个没有一,二权势熏天的太监?就说这黄皓,要是真有一天能得到后主宠信,我不指望他能感恩戴德,只要他不仇将恩报,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话之间,我三人已经到了宫门,外面的五百军士仍整齐侍立在前,倒我深感欣慰。旁边也有不少羽林禁卫,为首一将英姿勃发,气度沉稳,见我出来,急忙下马上前行礼道:“末将向宠,奉陛下诏命,护送将军去馆驿休息。”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诸葛孔明千古流传的《出师表》里称赞的人物,我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而且又听霍戈所言,在这白帝城中只有他能不攀附法正,心中好感顿时多了几分,急忙还礼道:“有劳将军。” “不敢。”向宠挥手,便有军士牵来刘备适才所赐战马。向宠亲自牵过缰绳,道:“请将军上马。” 我又一抱拳,道声有劳,翻身上马。由向宠的一百禁军在前开路,自与桓易,天翼带所部军士于后。我本来想找向宠攀谈几句,可是他总神色肃然。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搞得我后来也是谈兴全无,只好盼早到馆驿,下榻休息。 转过两道路口,前面队伍忽然停下,一阵喧闹之声传来。向宠眉头一皱,正待要起声喝问,就见前面一禁军骁骑拍马前来回报道:“禀报二位将军,前面有十余骑军士醉酒挡道,请将军示下。” 向宠怒道:“这些小事还需禀报?先行押下,等问明是哪位将军的部属,再送交过去。” 那名禁军面露难色,低声道:“还是请将军亲自前去处理一下。” 向宠闻言又要发火,忽然止下,问道:“是何人领头?” 那禁军看了我一眼,又才小声答道:“是长水校尉。” 我见那禁军看我一眼,还以为真是与我有关,可是听了这官名,脑中没有丝毫的影象。再看向宠,脸上神色也是一变,转头对我道:“请将军稍等片刻,末将前去处理一下。” 我点了点头,这长水校尉只怕是朝中某和要人的子侄,不然也不至于敢当街借酒醉阻拦禁军。等向宠离开,我问旁边的一名羽林小军官道:“这长水校尉是什么人?” 那人看了一眼,却迟疑不答。桓易在一旁喝道:“将军问你话,知道就答,不知道也得答。” “是。”那人才缓缓答道:“长水校尉乃是已故关君侯之子,关索。” “什么?”我倒吸一口气,我和关家的关系不同一般,难怪一个个这样看着我。但是我在荆州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听关氏兄妹提及关索此人,以前在成都之时也不曾听说过。我不禁又问道:“关校尉是什么时候来到成都供职的?” 那军官略微一想,道:“建安二十四年秋,正是将军水淹七军之时。” 难怪,刚好错过了,但是关凤还有一个兄弟,怎么一直没有提过。我心中觉得不对劲,便要催马上前,也好见识一下关羽的另外一个儿子是什么样。那军官却纵马阻拦在我身前,道:“将军不可前往。” “恩?”我奇怪道:“为什么?” “这,”那军官又“这”了片刻,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有话就说。”我见他言辞闪烁,微感不悦,沉声道:“似你这般,还像是堂堂羽林军么?” “是。”那军官深吸了口气,道:“据卑职所知,关校尉是在荆州投亲不着,才到成都,陛下虽然接纳,却也不甚重用。所以关校尉时常举众饮酒,为人极为孤僻,朝中大小官员都得罪得差不多。陛下念在关君侯为国而死,也不过多追究,所以在成都是人人避之不及。” 想不到关羽还有这么混帐的一个儿子,我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投亲不着’是什么意思?” 那军官又靠上前少许,小声道:“据闻,关君侯并不相认。” “为什么?”我随即又道:“难到是君侯看出此子不成气候?” 那军官微微一笑,道:“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 “也罢。”我仍旧打马,道:“左右不是外人,吾也看看。” “将军不可。”那军官又拉着我战马的缰绳,道:“关校尉此来,多半是为了将军,将军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可就奇了怪了。”我回顾桓易,笑道:“吾见都不曾见过此人,他能找我何事?” 那军官犹豫一下,又道:“关校尉醉酒之后,经常说先生是加害君侯的凶手,所以此来必无好意。” 关索面都没有见我的,也这般诬陷我?我冷冷一笑,道:“那我可就更得去看看了。”也不理那军官,打马径直上前,桓易,天翼两人互看一眼,也急忙拍马跟上。 我还没有看见关索模样,远远就听到一个粗鲁喊道:“你去把那小子叫出来,本将军要亲自见见他。”吐词是有些不清楚,听上去像是喝多了。 我不等向宠回答,就朗声答道:“是谁要见本将军。”说着就催马上前。向宠急忙退回我身旁,低声道:“惊动将军,是末将失职。” 我冷眼看着身前仗许的醉汉,体格粗壮,孔武有力,相貌的确与关平兄弟依稀相似。只是眉眼之间,暗含煞气,眼光桀骜不逊,这倒是关家人的通病。我立在下风处,一阵清风吹过,酒气扑鼻而来。我自己也还是要饮酒,可是他这味道乃是呕吐秽物的臭气,不由掩鼻低声道:“简直是胡闹。”酒乃军中一大戒,这样烂醉,“胡闹”二字却也当之无愧。 “我胡闹?”关索指着我,笑问道:“你就是勾引我妹妹的小白脸。” “放肆。”桓易闻言怒喝道:“此乃镇东将军李,你小小一个校尉,胆敢口出如此不敬之言,来人,将此狂徒拿下。”话音一落,便有几名荆州军士呼喝上前。 关索身旁也有十余骑,见我的手下上前,都纷纷拔出兵器,护卫在关索身前。关索也取过兵器,冷笑道:“想要拿下我,只怕你还这本事。” 桓易知他不是一般士卒所能胜,当即就要亲自上前。我挥手止住他,向关索道:“将军阻吾去路,不知有何事见教?” “你怕了?”关索嘿嘿一笑,又将大刀扔给旁边军士,道:“我问你,马良临死之前,给你说什么了。” 我淡淡答道:“没什么,马先生走的匆忙,什么也没有交代。” “嘿嘿。”关索又是一阵冷笑,道:“马良是知道父亲死因的唯一证人,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你的营内。就算真是自杀,怎会不会父亲的死,留下只字片言?” “此事吾已经禀明陛下,马先生临终曾言,是高平伏击君侯一行人。”我看着关索道:“将军要是不相信,吾也没有办法,就请到陛下驾前澄清此事。” “你少拿陛下来压我。”关索一拍胸口,道:“本将军不吃这一套,既然马良没有说什么,我今天就放过你。只要你还在这白帝城中,就给本将军小心着点。”又仔细打量我一番,回顾左右,嬉笑道:“关凤就看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真替张苞这短命鬼可惜。”说着带属下人马扬鞭而去。 桓易看着关索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先生干嘛阻着某?看我不好好教训这狂妄无礼的小子。” “算了。”我看着旁边一样恼怒的天翼,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不是荆州,一切忍让为先,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将军说的是。”向宠接口道:“馆驿就在不远,将军请行。” 一行人骑马来到馆驿,余路气氛低调,关索的确让人扫兴。馆驿之处禁军校尉向充已经带了羽林布置妥当,见我与乃兄到来,急忙迎上前行礼。我着房前屋后的禁军,笑问道:“吾在白帝城的安全是由禁军负责么?” 向宠道:“正是,将军在白帝城的一切行止,都由末将兄弟二人负责。此处馆驿甚大,将军带的亲兵可以负责内院,这守门护墙之事,就交于二弟。” 我道声有劳,下马进门,院落三进三出,哪里是什么馆驿?分明就是一大户人家的宅院,刘备为了迎接我,看来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走进内院厅中坐定,向充带着天翼去分派军士布防,向宠又陪我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他在宫内供职,的确不便久留,我又送他至前院,方才回转。 桓易一直跟在我左右,此时见没有旁人,才问道:“先生现在已经身入白帝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等。”我端起茶水,浅饮一口,缓缓道:“今日你也见过法正,觉得其人如何?” 桓易回想一番,摇头道:“此人与先生交谈之言,某并不曾听闻,只是远远看见神色数变。连喜怒都不能隐藏,只怕并没有十分奸险的本事。” “吾也有此意。”我点了点头,起身度了几步,道:“若真是如此,那此次白帝之行,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孔明一直深藏不露,只有等,否则逼宫篡位的罪名,你我可担当不起。” “先生会否多虑了?”桓易又道:“或许法正自以为得计,何况他并不知晓先生已经清楚他的罪行,所以神色之间才不曾掩饰。” “真是如此,吾也求之不得。”我轻叹口气,又问道:“上庸,襄阳有没有消息传来?” 桓易道:“暂时没有,先生能有魏镇北,郭太守,关征东这三处奇兵,孔明手中并没有多少兵权,却也无须担心。” 我淡淡一笑,道:“魏延,你好象并没有见过他?” “正是。”桓易答道:“不过也曾听说镇北将军在陛下面前的豪言壮语,‘曹操举国而至,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兵至,请为大王吞之。’是何等是胸怀抱负。某心中佩服得紧,若有机会,还望先生能代为引见。” “文长的确是个人才,真不应该卷进来。”我长长地叹息一声,摇头道:“可惜啊,可惜。” 桓易闻言奇怪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某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没什么。”我吐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关索其人,你与安国共事许久,可曾听他提过?” 桓易道:“不曾,今日若不是目见耳闻,某根本不知关君侯还有一子。” “是啊。”我苦笑道:“吾与关家来往近十年,也从来不曾听说君侯还有一子,这事也来得十分蹊跷。” 提起关索,桓易又是一脸不悦,道:“君侯之死,先生已经解释良多,对关征东也是一再忍让,他们若还是这般无礼。以某之见,先生也不必再退缩,免得让人瞧轻了。” 我道:“不,关索与关平不一样。你也听见了,关羽并不认这个儿子,所以在成都,陛下也没有重用。你瞧瞧关平,关兴都封侯拜将,关索却只是一个校尉,这样的差别对待,他心中就没有丝毫怨愤?” 桓易恍然道:“先生是说,关索可能不是因为君侯之死来为难先生。”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也不能大意。”我又对他道:“你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关索在成都与何人来往密切。” “是。”桓易便道:“某这就去安排。” 我点点头道:“也好,我也要想想明日拿什么‘破吴’的良策给法正听。”话刚一说完,就见向充匆忙而来,抱拳道:“将军,法大人在外请见。” 我苦苦一笑,道:“快请。”又转对桓易道:“他连一晚上的时间给等不及。” 法正是实权人物,我也不能怠慢,亲自延请入内,两厢宾主坐下。等家将奉上茶水,法正便笑道:“将军远来劳顿,本当让将军好生休息,明日再行拜会。只是正与将军多年不见,心中牵挂,想与将军畅谈一番,一夜都不能等。” “大人客气了。”我忙道:“大人百忙之身,还能抽身来会,实是兰之荣幸。”心中却暗骂他来的不是时候,我的破敌之计,一时还没有想好呢。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九十九章 几句客道话说完,法正便切入主题,问道:“正闻将军胸中已有破吴良策,此番前来,望将军有以相授。” 我避而不答,道:“陛下兴兵伐吴,其志必得,此等军务大事,还是应当禀明陛下才是。” 法正微微一笑,道:“将军还不明白朝中局势么?” “哦?”我颇为惊讶,道:“望大人指点。” 法正端起茶水,只是沾了沾唇,并不就饮,放下又道:“今日陛下之疾,想必将军已经看见,龙体不适,这伐吴之事,只怕要仰仗将军与正两人之力。” “大人说的是。”我点了点头,道:“陛下病情如此,何以仍要坚持伐吴?让人颇为费解啊。” “将军远在荆襄,不明白陛下的心意。”法正微微一笑,道:“正倒是可以猜测一二。” “哦?”我急忙道:“大人请讲。” 法正道:“当今之势,曹魏在北篡汉,占据天下三分之二,急切不可图。有志之士思汉之心渐渐泯没,陛下在成都继承大宝,正要讨逆以安定人心,鼓舞士气。江东孙权割据一方,向伪魏称臣,陛下自然要先行讨之。只要能一战而破吴,天下思汉之心不死,则陛下北图中原可望,汉室中兴可望。” 我起身对着法正一礼,道:“大人所言甚是,陛下深谋远虑,非兰所能料。” 法正也忙起身谦让。两人又从新坐下,法正又道:“将军既然又破吴方略,何不先行赐教?” 我不便再行推辞,便张口道:“东吴所依仗者,不过水军精锐,非我过将士所能及。故陛下起兵,孙权便调集周泰,韩当等将与甘宁一起驻守江夏,欲以长江之天险,抵御我军进取江东。” 法正连连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吾等将以何策对之?” 我取过地图,道:“大人请看。”等法正走近,我又道:“衡阳一带,各蛮均归附天朝,何不引而用之?东吴兵力要分去数万防守淮南,江夏也军马也在数万之间。其余军马分守各郡,这长沙一郡只有孙桓所部,不过万余人。自从吾接到陛下伐吴诏命,便谴人大造舟楫,迷惑孙权。陛下大军也可直至荆州,分谴一偏师南下衡阳,联络各蛮各部,许以重赏,一起先取长沙,到时候或东取豫章等郡,或北上与我伐吴大军遥相呼应,夹击江夏。都不失为上上之策。”我侃侃说完,便看着法正望着地图发愣,心中捏着一把冷汗,这临时编造的“妙计”希望能说动他。 法正看了片刻,突然大声道:“妙计。将军收服各蛮,心中却早有如此打算,这一支奇兵,让孙权防不胜防啊。” 我心中长长地吐了口气,笑道:“大人过奖了,此事说来简单,却也颇为复杂。首先兵马要隐蔽至衡阳,不能让吴军先行有所准备。其次,长沙之战,要速战速决,一举而破,一则不让吴军有增援之机,二则挫吴军之士气。川中诸将,何人能担当此重任,还要大人仔细斟酌啊。” “不错。”法正点了点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非智勇双全之将,不能当此重任。正这便回去与众将商议人选,不打搅将军休息。” 总算是将他打发走,我客客气气地将法正送出门,回转入内,就听桓易叹道:“先生机变,在这短短时间之内,便能想到如此良策。法正现在心中对先生的来意,怕是没有丝毫的疑虑了。” 我笑道:“吾也是临时起意,兵法是讲究避实就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接下来就看法正,要怎么走下一步了。以我之见,法正原意是想将我困在朝中,接手荆州,不过现在看来,只怕其野心远远不止于此。” “哦?”桓易略想片刻,问道:“莫非法正真有并吞江东之意?” 我点了点头,道:“现在陛下被法正药石所制,陛下所治之地愈大,则法正之权力愈强。不仅荆州是他眼中之肉,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也是他心中之欲啊。” 桓易“嘿嘿”一笑,道:“法正的野心也忒大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淡淡道:“想不到,我无意的一句‘破吴已有良策’,居然又勾起了法正的权欲。我想他现在应该急赶着回去与心腹将领商议,若觉得我所言可行,只怕要将这次伐吴之举弄假成真。” 桓易道:“若法正真心想伐吴,则暂时无暇顾及先生,先生正要乘其不备而除之。” “若真是这般,也算是天助我也。”我又对桓易道:“你再去安排人,察探白帝川军的部署。川系堪称良将之人,并不很多,李严又在成都,我倒真要看看法正凭什么,就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等桓易退下,我回转内室休息,法正是伸手接管荆州,还是继续伐吴,明日必然有所决断。果然,次日我刚用过早饭,准备入宫觐见刘备,向充就入内禀报有圣旨下来。刘备现在已经称帝,礼节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忙吩咐家将备香案,正朝服,才好出迎天使。 等我换好衣冠,来到大堂之上,香案早已经备下,就听见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喊道:“镇东将军李兰接旨。”我仔细一看,原来传旨的便是昨日在宫中遇见的内侍总管赵顺。我急忙上前拜倒,口称臣接旨。 赵顺打开诏书,念道:“诏曰:‘朕自成都兴兵,讨逆平叛,天下震动。江东孙逆,拒不授降,妄以江河之险,抵抗朕之天威。兹有镇东将军李兰,谋略机变,足以大用,用为军师,留于朕侧,谋划伐吴之大计。荆襄诸路军马暂由吴懿节制,钦此。’” 我恭声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双手接过诏书,才站起身来,道:“有劳公公。” “不敢。”赵顺笑道:“就请将军暂时将镇东将军金印交出,咱家也好早点回宫复命。” “是。”我忙让桓易入内取印,自己就大堂陪赵顺坐下,道:“今日吾本要进宫觐见陛下,怎么诏书就下来了?” 赵顺道:“将军伐吴之计,已经由法尚书转奏陛下,陛下深以为然,本要亲自召见将军,商议大计,奈何龙体不适,只好作罢。今下诏为军师,指挥各路大军,此何等看重将军?一旦破吴,将军尊宠无限,小人还要仰仗先生。” 我哈哈笑道:“蒙公公吉言,吾感激不尽。”此时桓易已经取来金印,我接过交与赵顺,又以黄金赠之。赵顺才千恩万谢的出门而去。 赵顺前脚刚走,天翼便匆匆而入,道:“将军,张嶷带着军马以保护将军安全为由,在馆驿外驻守。向校尉前去交涉,张嶷以陛下诏书拒不撤离。” “暂且不去管他。”我又问道:“今日城中军马,可有外调?” 桓易道:“探子已经派出,还没有回报。”顿了一下,又道:“张嶷带军马驻扎在外面,上庸,襄阳的消息只怕都传不进来。” “那就再等等。”我淡淡道:“我现在已经将镇东将军印交了出去,法正还指望着我帮他打几次胜仗,暂时不会动我。我现在被困在白帝,自然有人心急。” 桓易笑道:“原来先生是想引孔明出手。” 我哈哈笑道:“总不能老是我与法正唱戏给孔明看吧?以昨日法正的口气,吾料想下衡阳,偷袭长沙的偏师,必然是派赵云统领。孔明再好的耐性,怕也在成都坐不住。” 桓易深以为然,正要开口赞我几句,就见向氏兄弟并肩入内。我迎上前,对向宠道:“将军何以得闲至此?” 向宠还礼道:“末将奉陛下诏命,送两人来与将军相会。”说着,后面两名侍卫早已去掉头盔,一起上前行礼,道:“将军。”却是霍戈与叶枫二人。 我大喜过望,上前拍着叶枫的肩膀,道:“几日不见,吾心中甚为担忧,你在宫中不曾出何差错吧?” 叶枫道:“性命攸关,属下丝毫不敢马虎。今日法正入宫请旨,陛下知事不偕,便差霍将军出来询问将军之意。属下多日不见将军,也就请命来会。” 我点了点头,问道:“陛下龙体若何?” 叶枫面露难色,道:“陛下身中奇毒,实乃属下生平罕见。此毒非一虫一草之毒,乃是混制而成,属下一时之间不能全然查出其毒性,委实难解。若在陛下身侧朝夕察看,多者月余,少则二十日,必能摸清其配制药方。再花上一月时日,应该能配出解药。” 我沉吟片刻,道:“还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这将军倒不用担心。”叶枫道:“属下可以配药暂时压制陛下体内毒性,两三个月使其不发作,时间充足。” 我颔首转对霍戈道:“不知陛下差汝前来,有何事垂询?” 霍戈道:“今日法正一早进宫,请旨以将军为军师,吴懿暂统荆州各部。其事甚急,将军何以不见丝毫动作?” 我皱眉道:“法正借的是陛下明诏,吾如何能抗旨不遵?” 霍戈大为不悦,道:“将军是责怪陛下不成?” “不敢。”我又问道:“那陛下是何旨意?” 霍戈道:“如今法正奏请吴懿为前督部,已经带所部万人东行荆州。虎威将军赵云督万人下衡阳,黄权水军远在奉节。现在白帝城中守军不过万余,将军何不急召旧部,勤王护驾?”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法正将赵云谴走,白帝城中兵马虽然不多,但必定全是心腹。法正对荆州众将仍有顾虑,是以先让吴懿入楚,等局势稍定,才敢与刘备一起东行。我淡淡对霍戈道:“将军所言甚是,奈何吾将军金印已经交出,无力调动军马,如何能勤王护驾?” 霍戈嘿嘿一笑,冷然道:“一块方印能有那么大作用么?只要将军亲笔修书,谴心腹送出,魏延,郭淮等人不见金印,也仍旧出兵前来。”停了片刻,又道:“将军不是早让汉中魏延带兵至上庸了么?现在何以引而不发?是否另有所图?” 我正色道:“吾再说一次,不论汉中魏延,上庸郭淮,还是荆州诸将,皆是朝廷兵马,非我李兰一己之私兵。” 向宠见我脸色不悦,房中气氛僵持,忙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末将曾闻将军受有陛下密诏。凭此密诏,调动各处军马也无不可,白帝现在驻军不多,又有三千禁军为内应,将军何不就调魏,郭二位将军前来?” 我叹口气道:“法正虽然将军马外调,但必在永安宫外驻有重兵,只要一有异动,必先挟持陛下。将军的羽林之内,陛下的内侍之中,难保没有法正之人。勤王之事,关系重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吾不敢行此大险。” 霍戈见我说的有理,脸上又稍微缓和,问道:“那以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我淡淡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吾一时之间,也无万全之策。望陛下耐心等候。” 霍戈听我没有主意,又是大为不悦,沉声道:“陛下已经策封将军为大将军,其尊宠再无出其右者,可将军仍不肯尽心为陛下效力。岂不让陛下心寒?” “送客。”我懒得与此人分辨,转身入内院。如今这形势,让郭淮等人前来,做好了,是救驾,做砸了,就是逼宫。孔明一朝不动,我也不能不小心从事。 堂上一阵喧哗之后,又恢复平静。桓易跟在我身后进来,道:“先生,天翼已经送霍戈,天涯出门了。”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道:“先生是否过余小心,或者孔明本就无心,若其一直不作任何动作,先生便跟着不动?” 我轻叹一声,道:“非吾不愿,实不能也。”我从旁边取过魏延近两次的书信,交于桓易道:“文长早已负我,转向孔明了。” 桓易接过信,看了看,道:“这一封是陛下受禅之时,请先生回成都夺权之信,魏将军并不知道成都风云变化,不能就此断定有加害先生之意。这一封是最近移兵上庸,为先生在白帝为声援,也无不妥之处。” 我点了点头,道:“信是没有错,可是送信之人大有问题。王平,字子均,生长戎旅,手不能书,其所识不过十字,而口授作书,皆有意理。却能将文长的这两封信,念给我听。” 桓易奇道:“先生何以知之甚深?王将军不识字,先生也清楚?” 我微笑道:“王平一个无意之失,使我生出了警觉之心。回想文长近年来的种种,吾更加不放心,便让伯济私下派人去查过,当年淮南兵败,吾被困许都之时,义父下狱,文长也自觉难保,与孔明走的非常近。吾只身回来,两人才再无来往,不过也就是做给我看的。现在魏延明着是我的心腹,暗中怕是听命于孔明。” “难怪先生不肯让魏延带兵前来。”桓易忽然又道:“既然如此,日前先生给郭太守信中,却写的是何言?” 我道:“魏延虽有害我之心,却无防我之意。他的军马一进上庸,便由伯济缴械。文长昔日也是迫不得已,吾让伯济暂时将他秘密扣押在上庸,等此间事了,让他继续回汉中镇守。”说着又是一叹,道:“文长是个将才,汉中非他不可,只是不该参合进这淌浑水之中。” 桓易也替魏延感到惋惜,忽然又道:“算时日,现在魏延只怕已经在郭太守掌握之中。魏延没有消息给孔明,是否孔明因此不曾有所动作?” “正是。”我一拍脑门,道:“魏延去上庸,并非为吾声援,而是要想控制伯济,斩去吾一臂。若迟迟没有消息与孔明,孔明在成都也不会有所行动。” “不动正好。”桓易又道:“魏延有失,孔明自然知道先生对其有所防范,不敢妄动。先生正好乘此机会先除去法正,吴懿,赵云两路军马已经出发,先生只要联合襄阳关征东,就是控制白帝局势。只要救出陛下,陛下心向先生,还怕孔明不成?” “也好,以吾之见,川系诸将多有忠义者,并不全然与法正为恶,只要陛下摆脱药石控制,振臂一呼,必然响者云集。”我点了点头,道:“这几日,你多派人出去打探各处动静。最主要的是看吴懿,赵云两处军马是否真的离开白帝东行。” “末将这就去安排。”桓易抱拳离去。 我轻抚着额头,暗想,法正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我对他怀有不轨之心?荆襄二处的军马调动,吴班在秭归真的没有丝毫觉察?居然在这个时候将白帝城的兵马抽调大半,难道真的就对刘备身上的毒药抱有十分的信心?利令智晕,再聪明的人,一旦利欲熏心,只怕脑袋都是这般不开窍。 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一百章 接下来几日,我都不曾出馆驿半步。刘备也不召见,法正也不拜访,一切趋于平静。我虽然日日品茗读书,悠闲自得,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上庸郭淮,襄阳关平两处都没有丝毫消息传来。算日子,吴懿军马已经该到荆州,赵云的部队只怕也快入衡阳。若再拖延下去,真与孙权开战,为顾全大局,就不能再与法正为难,否则川军军心动荡,将领惶惶不安,岂不让孙权得了便宜? 这日,我又泡上一杯茶,在房中看书。就见桓易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喊道:“先生,襄阳那边有消息了。” 终于来了,我站起身笑问道:“关将军军马现在何处?”说完见桓易脸上并无兴奋之色,却是满面愤慨,又觉得不妥,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桓易忿忿道:“先生,关平压根就没有向白帝出兵。” 那他会去什么地方?我还没有问出口,又听桓易道:“先生来白帝之后,关平便从襄阳至荆州,与安国一起削去子谨与文节的兵权,占了荆州,南郡。” “混蛋。”我将手中书简狠狠地扔在地上。 “正是。”桓易接口道:“想不到孔明居然能勾结到关平一起,难怪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我不是骂他们。”我颓然坐下,苦笑道:“关君侯之死,孔明也脱不了干系,关平再糊涂也不会也孔明勾结。” “难道是法正?”桓易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法正欺君之贼,关平也不会行此不道之事。” “不错。”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算了,安国既然和乃兄一起,只怕我与伯济的书信,他也未曾送去。伯济在上庸危矣。” 桓易双掌狠狠互击一下,道:“想不到安国平日里与先生如此要好,关键时候居然将先生卖了。” “这事也怪不得他。”我挥了挥手,无力道:“好歹吾也是有功之人,又不似法正一般谋逆,应该是有惊无险。子谨,文节二人现在如何?” “也与先生一般。”桓易叹气道:“深居简出。”忽然悟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事是……” 桓易话未说话,就听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赵顺的尖细声音喊道:“圣旨到,李兰接旨。”跟着就是向宠带着一大队禁军闯入,分列两旁,将我与桓易围在中间。我冷眼看着向宠,问道:“天翼在什么地方?” 向宠抱拳道:“贵下由末将二弟照管,将军勿用担心。还是请将军先接旨。” “你….”桓易知道天翼已经被控制住,脸色聚变,双拳紧握。我忙一手将他拉住,双膝跪下,朗声道:“臣接旨。” 赵顺轻蔑一笑,张口念道:“陛下诏谕:朕今日身体大好,思卿甚切,特在宫中设下酒宴,与卿一同把酒言欢。钦此。” “谢陛下恩典。”我三扣而起,双手接下诏书,道:“公公,陛下召见,吾何时动身。” 赵顺笑吟吟道:“陛下已经将车马置好,就在馆驿之外,请将军这就随小人入宫。” “是。”我又道:“容吾换上朝服。” “不必。”赵顺道:“陛下在宫中等候,请将军即刻动身。此非朝会,将军着便装即可。”说着向旁边让开,伸手道:“将军请。” 我淡淡道:“不敢。”举步便行。就听桓易在身后喊道:“先生。”声音梗塞。我转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无妨。”心中却不禁打鼓,此去凶吉如何,确实难以预料。法正,李兰,你们都让人给当猴子耍了。 赵顺所言不假,车马早就备好,周围羽林健儿护送,为首一将却是长水校尉关索。见我出门,关索笑嘻嘻上前,拱手道:“李大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我也笑道:“正是,几日不见,将军已经荣升到禁军当差了?前途无量啊。” “还不是托大将军您的福?”关索过去将车帘掀起,道:“将军请。” “有劳。”我微笑着上车,等到车帘落下,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听着马蹄声响,一路往永安宫而来。这次没有人拦路捣乱,片刻便觉得车身一顿,我掀开车帘,已然到了宫门。 关索又打马到车旁,道:“将军请下车。” 我不等他来搀扶,一跃而下,正要踏步进宫门。又听车马声起,就见川将费观带着一队车驾而来,昔日收李严时,有过数面之缘,故而认识。我不想也知道里面坐着的一定是法正。果然车身停下,法正便掀帘而下,见到我后,神色微微一愕,问道:“将军何以在此?” 我微笑道:“陛下召兰进宫赴宴,大人想也是奉诏而来?” “正是。”法正答应一声,口中却道:“陛下也宴请将军?这,正如何不知?” 我嘿嘿一笑,道:“大人此言差矣。莫非陛下要宴请何人,还要与大人商议不成?” “是,是。本官失言。”法正急忙打哈哈,道:“将军请。”笑得十分勉强,眼光不住向赵顺看去,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我看着他的神色,心中默默叹气,这家伙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向宠见我二人到齐,迎上来道:“陛下等候多时,就请二位大人入宫。”说着,就由赵顺带路,我与法正紧跟在后,最后是向宠带着羽林禁军跟随。 酒宴还是设在那日为我接风的大殿之上,除了刘备,与宴之人只有我与法正。刘备仍是一脸病容的靠在软垫之上,等我与法正跪拜之后,才挥挥手,道:“二位卿家平身,入座吧。” 我二人称谢坐下,却不见前面案上放有滴酒片肉,我倒是心中有点准备,眼观鼻,鼻观心,稳坐不动。法正却有些着急,起身问道:“不知陛下召见臣等,有何事情商议。” 刘备自从说了“平身”那一句话,之后也双目微闭,对法正此言不闻不问,意在假寐。法正这几个月想是嚣张惯了,被刘备这么不理不睬,心中更加慌乱,脸上极不自然,额头汗珠直冒,不停向赵顺使眼色。 赵顺必定得了他不少好处,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刘备旁边,道:“陛下,法尚书在等候陛下垂询。” 刘备忽然双眼一张,眼中寒光一闪,对着赵顺道:“你附耳过来。” “遵旨。”赵顺将脑袋微微前凑,就听“啪”的一响,赵顺的脸上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掌,就听刘备喝道:“狗奴才,这里哪有你多嘴的份。” 刘备近年来卧病不起,赵顺何曾见他突然发威?顿时唬得面如土色,急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住嘴。”刘备低斥一声,止住赵顺,又继续闭目假寐。正眼也不曾看我与法正一眼,法正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额头上的汉珠已经流到下巴,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地。 又过了顿饭时间,我听殿外一沉重脚步声走入,睁眼一看,乃是费观。法正见费观前来,脸上神色一松,渐渐恢复生气。费观一身戎装,踏步上前向刘备行礼道:“禀陛下,城北有大队军马而来。” 刘备睁开眼睛,缓缓问道:“是何处人马?” 费观道:“军中书有‘镇北将军’旗号,应是汉中魏文长。” “该来的终归要来。”刘备淡淡道:“传朕诏命,四门紧闭,无朕令谕,不得放一人一骑入城。” “臣领旨。”费观再一叩头,起身就出殿而去。 法正看着费观来去匆匆,却没有向自己瞟上一眼,额上的冷汗又淋淋而下。深秋时节,在他而来,怕不比盛夏难受?刘备看着法正狼狈模样,又转头看着我,微笑道:“经纬好定力。” 我起身道:“臣俯仰无愧,故能气定伸闲。心静自然凉。” “好个俯仰无愧,心静自然凉。”刘备哈哈大笑几声,又道:“适才费观之言,你们也听见了,说说吧,魏延不在汉中,跑这来干嘛?” 我还没有说话,法正就抢着道:“陛下,汉中魏延多年与李兰关系密切,此事必然与李兰有关系。魏延擅离防地,拥兵而来,必是与李兰有所图谋,还请陛下先将李兰拿下。臣愿带城中将士抵御魏延,保护圣驾。” 刘备不置可否,起身道:“文长远来,朕也应该亲迎。二位爱卿就随朕去城上迎接文长,如何?” “陛下。”法正上前道:“陛下龙体不适,每日均要服以汤药,迎接之事,以臣之见,还是作罢。何况魏延来意不明,望陛下三思。” 法正这话明着是关心刘备身体,暗中却威胁刘备,你每天还要吃药。唉,这人真是傻得可爱,一跟筋通到底,刘备是皇帝,你能收买的医生,他就不能收买么?刘备要不是为了把我也“钓”到白帝城来,也不会委屈自己。让你嚣张这么许久。 事情到了现在,一切都明摆着了,我一直担心孔明如何如何,其实大错特错,真正想要收回荆州兵权的,不是法正,也不是孔明,而是“卧病在床”,被法正“制住”的刘备。关平没有刘备的命令,不会接手荆州,关兴没有刘备的诏书,也不会背叛我。刘备身为一代枭雄,从一个卖草鞋的,当上堂堂蜀汉帝国的皇帝,绝对不是靠得运气,我和法正都小看他了。 只是魏延明显已经靠向孔明,刘备不让关兴将我的书信送与郭淮,放魏延到白帝来,难道在他的心中,孔明比我与法正二人更为可靠?要么就是在孔明身边,也安排下了诸如关兴,费观之类的人物? 我能听出法正的威胁,刘备自然也能听出来,当下冷哼一声,道:“朕的身体还要全仗孝直推荐的大夫诊治,近来已见大好,出趟宫门应该无妨。”说着,就要举步下殿。赵顺在一旁,急忙要上前搀扶,却听刘备身后侍卫喝道:“退下。”赵顺又吓得附身在地。他身后一名小太监,急忙上前搀扶刘备。我仔细一看,却也认识,正是“小耗子”黄皓。 由着一大队羽林禁卫的拥簇,刘备銮驾出宫直往白帝城北门而来。我与法正也跟随在后,法正现在是知道必死,神色反而较先前平静了不少。趁刘备不注意,低声对我说了一句:“鸟尽弓藏,下一个便是将军。” 我淡淡一笑,刘备现在虽然称帝,可是北有强魏,东有孙权。敌国未破,谋臣还至于身死,法正自己寻死,怨不得人。我也顶多只是削去兵权,性命料来无碍。 刘备在一干宦官,侍卫的拥簇之下,登上城楼。城外旌旗密部,人马嘶鸣,约有数千之中。我向那面“镇北将军魏”的大旗望去,果然见魏延戎装立马,数年不见,脸上增添了不少沧桑阅历,手中宝刀横握,威风不减。 城上军士见刘备亲临,都山呼万岁。魏延在外面见城楼之上,黄罗盖伞,知道是刘备到了,也急忙打马靠前,在马上抱拳朗声道:“臣镇北将军魏延拜见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陛下勿怪。” 这一声喊得极为响亮,竟将城楼上军士嘈杂之声压下。刘备走到墙垛边,大声问道:“文长不在汉中镇守,来此何干?莫非效英布之事么?” 魏延见刘备亲自询问,急忙滚鞍下马,拜倒在一旁大声答道:“微臣不敢,臣在汉中听闻尚书令法正,镇东将军李兰图谋不轨,特带军马前来护驾,别无他意。” 刘备转头看着我,含笑不语。我也上前两步,对着魏延喊道:“将军远在汉中,不知是如何得知吾与法尚书图谋不轨?” 魏延抬头,见我也站在城上,脸上微微一红,不知道如何回答。此时西北脚上一阵尘土飞扬,百余骑飞驰而来。来的又会是谁?我心中疑惑,转看法正一脸平静,看来抱着必死之心的人,再也无所畏惧。而刘备仍是一脸笑容,似乎来的人,也在他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