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连文慧都开始觉得,当年的选择可能错误。 她问:“有对象没有?” “时时约会,没有固定女友,”他笑,“女孩子一年比一年漂亮开放,乐得独身。” 他也真坦白,本来就是师兄妹,无话不说。 讲讲笑笑,很快到家。 “我还有点事,不上去了,请代我问候师母。” 到了家门,文慧有点激动,吸一口气,才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文佳,姐妹拥抱。 “妈妈呢?” “在这里呢。” 文慧马上去端详母亲,只见两鬓更加斑白,不由得心疼,紧紧搂住肩膀不放。 “不如大家都搬回来陪母亲。” 文太太连忙说:“得了,整日听你们诉苦,又得替你们打点家务,我实在吃不消,倒是现在清静。” “妈,你不寂寞?” “我有麻将搭子,还有旧同事茶叙,我怕什么。” 文佳问:“文锐呢,几时到?” “让我打电话去问航空公司。” 在这之前,文慧先与马仲强通话,他的声音十分怨怼:“弟弟哭得不得了。”也不问她累不累,岳母是否高兴。 文慧轻轻放下电话去淋浴。 卧室布置一直没改,三张小床,排成凹字,姐妹们早已离巢,可是感觉依然温馨。 文佳在外头说:“父亲去世后,母亲老多了。” “嘘,别叫她听见。” “唯一比看着自己老更惨的事是看着父母老去。” 文慧笑,“你的话真多。” 文佳忽然问:“马仲强找到工作没有?” “高不成低不就,闲时帮当地广告公司做些散工。” 文佳说:“那你太吃苦了。” 文慧苦笑,“当初不知为什么挑他。” 文佳提醒她:“因为吴维元不专一,一直不愿放弃约会别的女生。” “对,人人都有缺点。”文慧苦笑。 “本来维元同你是最理想的一对。” 文慧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谈来作甚,对,你离婚后怎么样?” “惨淡经营。” “喂,才廿五岁而已。” “你见过十六岁的皮肤沒有,就是不同。” “你靠色相?我以为你是名记者。” 文佳忽然侧起耳朵,“噫,文锐到了。” 文慧穿着浴袍走出来,看到小妹哈哈笑着进屋,一脸金棕,既健美又活泼,她十分欢喜,真是,生活得好便是孝顺。 文太太眉开眼笑,“人齐了。” 文佳立刻打电话订房间酒菜。 “文锐,最近搞些什么,从实招来。” “在槟城建住宅大厦,小意思。” 文慧颓然,“三姐妹数我最窩囊。” 文锐啧啧连声,“大姐你已是母亲,成绩斐然。” “真是,还申诉不如人。” 文锐自行李里取出三件一模一样,在唐人街买的大红色织锦旗袍,“穿上这个同母亲大人祝寿。” 文佳连忙找来照相机拍照留念。 三姐妹高高兴兴陪母亲出去吃了一顿清淡可口的晚餐。 文佳争结账,文慧不与她们抢,妹妹们环境想必比她高,一个是英文电视台记者,另一个是建筑师。 回到家,才放下手袋,吴维元的电话到了。 “我就在楼下,想与师母贺寿。” 三姐妹连忙说欢迎。 他左手一大盆罕见的牡丹花,右手一大篮名贵水果,掖下挟着巧克力糖,大家都笑了。 “还有没有?” “祝师母年年有得吃有得穿有得看。” 文慧问:“咦,穿的在哪里?” 文太太笑着说:“够了够了,已经太客气。” 谁知吴维元象变魔术似抖出一条宝光灿烂的大丝绒披肩,轻轻搭在师母肩上。 文慧这才点点头,“算你吧。” 女婿马仲强反而一点表示与心意都没有,唉。 文太太不停说:“太周到了。” 文佳问:“吴大哥你吃了饭没有?” 他搔搔头,“开会一直到十点。” 文锐说:“我去做个面给你吃。” 吴维元陪师母说些社会上的趣事,一会儿面来了,他一边赞一边吃个精光。 一切都像文慧尚未出嫁的时候,她又一次鼻子发酸,而父亲仿佛随时会自书房走出来似的。 文佳说:“你累了,大姐,先去休息吧。” 文慧点点头,走进卧室,却还听到妹妹说话。 “维元永远精力无穷。” “不然怎么赚钱。” 像马仲强,动辄在沙发上盹着,电视一味开着,叫醒他,他喝一杯茶,又再睡着,一天,一个月,一年就这样溜走。 “维元对我们真好。”文佳有点感动。 “他一生实施博爱,你吃得消吗?”文锐抢白。 吴维元抬起头,“你们在说我?” “对呀。” “好话还是坏话?” “背着你说的,自然都是坏话。” 吴维元笑问:“文慧呢?” “先睡了,带孩子的人要多累有多累。” 吴维元说:“她好似有心事。” 文佳答:“天下女子均背着心事。” 他却说:“文锐就是个大快活。” 文锐抢答:“我与你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你哪里看得透我的心事。” “哗,心事都有代沟。” 大家都笑。 文慧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与家人相聚是那么开心的事,真不想回去再为家用与家务烦恼,该刹那,她想做一个逃兵。 吴维元终于告辞。 “大姐,还没睡?” “又醒了。” “妈妈很高兴。” “她真伟大,父亲去世后,她哀伤但仍然振作,绝不放弃生活,一点不叫子女担心。” “要向妈妈学习。” 三姐妹团在一间房间里。 “好舒服的卧室。” “父亲特别加多一个卫生间供我们使用。” “但仍然争破了头。” “大姐好,肯让我。” “文锐,你为什么老霸占着镜子?” “啐,小时候的事,还讲来干什么。” 文慧边笑边听。 文佳忽然说:“大姐,如果真的不开心,分开也是良策。” 文慧发怔,“爸妈维系幸福婚姻的秘诀,我俩并未学到。” “那是万中无一的好榜样。” 文慧说:“我们只是受经济环境影响。” “你自己见机行事吧,家人永远支持你。” 文佳伸手熄灯。 文慧睡是睡着了,可是耳边老是有幼儿啼哭声,太阳照到脸上,也就醒了。 妹妹们早已不在,她大声问:“人呢?” 文太太进来,“文佳去找新型电脑,文锐去买时装,你呢,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我也去买些玩具及儿童衣物才行。” 这时,文太大给大女儿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 “妈给你一点心意。” “不,妈,钱你留着自己用。”文慧急了。 “老是租屋子住不是办法,既然喜欢外国生活,置业也是时候了。” “妹妹们也许要用。” “我还有,不会亏待她们,这是你的一份妆奁。” 文慧无地自容,“怎么好意思。” “母女之间客气什么,将来也是你们的,现在有需要,现在拿去用。” “我回来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是好孩子,来,收下,多给马仲强一些鼓励,雨过天晴,很快就白头偕老。” “是,是。” “来,陪我出去喝早茶。” 文慧陪着母亲逛衔,发觉老妈腿力上佳,十分宽慰,老人家买了许多礼物着文慧带回彼邦。 到家,又看到一桌子的小衣服与玩具。 “干什么这样客气,这些东西全体需要打税你们可知道?” 文佳笑,“唉呀,难得一次,我替你付税。” “我们那边也都有。” “别自卑好不好,我们又没说加拿大是穷乡僻壤,不用忙着自卫。” “文锐你真刁钻。” “只剩这几年青春,不放肆对不起自己。” “不想结婚?” “三十五岁过后才作打算。” “听听,多聪明。” 文慧捧着吴维元送来的牡丹花深深嗅闻,“真没想到牡丹色香俱全。” 吴维元的电话跟到,“化妆更衣要多久?” 文慧说:“我们三人马上可以出来。” “你同从前一般傻,我只见你一人,可以吗?” 文慧诧异,“你有什么话要说?” “只想好好看仔细你。” “那么憔悴的一个旧友,别看痛眼睛。” 他驾车来接,又是另外一辆跑车,可见脾气同从前一样,爱车,爱漂亮的异性,还有,爱玩。 “明天晚上走?” 文慧点头,“挂住孩子。” 他把车驶上山,忽然降雾,吴维元夸张地用手拨了拨空气。 “文慧,我有个建议你若不喜欢,也别骂我。” “我几时骂过人。” “文慧,带着孩子回来,我们结婚吧。” 文慧脱口而出:“什么,我已是有夫之妇。” “你知道我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多。” 文慧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年我离开你的原因,你只能爱一个。” 吴维元叹口气,“我看不得你吃苦。” “身为妻子与母亲总是辛劳忙碌的。”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天真可爱的师妹文慧,功课好,无机心,不食人间烟火。” “我已老大。” “才廿多岁,都是早婚害你。” 文慧笑。 “你不再爱我?” “我视你如手足。”文慧微笑。 吴维元惆悵,“即是不再爱我了。” “一定有人抢着爱你,别担心。” “都不愿与别人分享。”他抱怨。 “那么维元,你该自我检讨。” “你也认为我应当专心一注安顿下来?那么,文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视孩子如己出。” 文慧沉默良久。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这句话等足五年,终于由他嘴里说出来,却不似真的,太迟了。 “我爱我的家庭。” “可是,他对你并不体贴。” 文慧承认,“他的确不是大情人,与你不同,他亦不懂风度浪漫,我们真是柴米夫妻。” “那么,你还不回来?” 文慧答;“已经落地生根,走不动了。” “你真是一个贞忠可爱的女子。” “华人女性最大优点是吃苦耐劳,牺牲自我。” 吴维元叹口气,“我也累了,一倦便想起与你相处的好时光。” “是,”文慧笑着颔首,“女孩子们身段样貌一代比一代好看,但是,要求也一年比一年苛克,她们要的,是大量名利,已经没有真情意。” “文慧,你对市场很有了解。” “以物换物,十分公平,你有的是时间金钱,她们拿青春美貌同你换。” “我不能说服你?” 文慧答:“不,我不能说服我自己。” 吴维元黯然,“明日我送你到飞机场。” “麻烦你了。” 文慧回到家,赶紧淋浴,把身上腻嗒嗒的雾珠洗掉。 只见母亲一个人坐着整理照片。 “她们人呢?” “约了朋友外出。” “噫,也不知是来陪母亲抑或来约会。” 文太太笑,“文慧,来看你儿时照片。” 文慧吃惊,“原来弟弟象我光光头,胖嘟嘟,不象是聪明人。” “多可爱,我最爱把你把在怀中,离家去上班时真想哭。” 文慧不出声,只是搂着母亲。 “明年带弟弟来探我。” “好的,我回去盘算一下。” 文太太合上照片部,“时光飞逝,岁月流金。” 文慧伏在母亲膝上。 门一响,文佳开门进来,看到一幅慈母孝女依偎图,笑道:“大姐你怎么了,叫你住多几日又不肯,现在又来惹母亲伤感。” 在她身后是文锐,她也说:“东南亚虽然患经济不景,相信还养得活你,要不要回来?” 几乎所有亲友都向她招手。 “吴维元有何表示?” 文慧微笑,“我总不能自火坑跳到油锅里去。” “说得真好。”文太太称赞:“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