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兴,画龙,寒冰遇,中国160万警察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警界中的三位精英,现在他们要走进一个洞穴,打起火把,照亮那黑暗角落。我们将在下面看到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希奇古怪的人。那些人本来在洞穴里,现在要将他们置身于阳光之下了。第十三章 谈谈越狱中国四大监狱:大西北监狱,北京第一监狱,沧州监狱,东三省监狱。坏人应该先进监狱,再进地狱。沧州监狱关押着一千多犯人,其中有最惨无人道的凶手,最臭名昭著的恶棍,最下流无耻的淫魔,最心狠手辣的劫匪。杀人碎尸案案犯程鹏,法庭炸杀丈夫案案犯朱立荣,奸淫亲女案案犯何中海,禽兽教师唐进,蛇蝎翻译李立君,他们都曾经关押在沧州监狱。他们现在在哪里?在地狱里。越狱是一种奇迹。沧州监狱扩建于1977年,四周的墙高7米,电网密布,中间有一座探照灯塔,可以照到每一个角落,囚房外有走廊,24小时都有狱警巡逻,囚房是石砌的,地面是混凝土,屋顶嵌有铁皮。一个领导倒背着手视察完之后说,“没人能从这里逃走。”然而第二年,有个外号叫油锤的犯人象空气似的消失了。囚房的墙壁上留有他刻的一句话:死在哪里都是死!十八年后,一个年轻的犯人对着这面墙沉思不语,他就是油锤的儿子。有天中午,送饭的狱警告诉他,“小油锤,你爹找到了。”“在哪?”“在下水道里!”98年,那场特大洪水来临之前,沧州监狱翻修下水道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白骨。白骨的手里握着一根锈的不成样子的铁钉。那根钉子也许意味着自由。犯人们谈论油锤时都露出一脸的鄙夷,而谈论小油锤时都表现出尊敬。一个犯人说,“大油锤应该向小油锤学着点,小油锤多精,大油锤太笨,他不知道臭气也能把人熏死。”犯人们亲切的称呼小油锤为“那个机灵鬼”。没几天,小油锤也越狱了。确切的说是开小差了。那场洪水使沧州监狱的一部分犯人不得不转移到另一个监狱。暴雨冲毁了道路,十八辆军用卡车全陷进了泥浆里,车上的犯人都是重刑犯,是在睡梦中紧急集合的,所以都保持着真实完整的模样。十八辆大车,十八层地狱!天亮了,这地狱展现在人们面前。混乱的车队占据了整条泥泞的街。犯人们铐在一起,全都是死尸般苍白的面孔,湿透的破衣烂衫粘在身上,大多数都在打哈欠,其余的低声说着什么,有几个用麻绳捆着,是病人,蔫啦吧唧的低着头,身上的烂疮正在发炎流脓。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有几个兴致好的犯人开始向观众挥手致意,咧着嘴笑,一名高个犯人搂着一名矮个犯人向人群里的小姑娘乱抛飞吻,矮个犯人正说着下流话。领头车上的犯人唱起了一支在狱中广为流传的歌,后面车上的得意洋洋吹着口哨伴奏。场面越来越热闹了。押解的警察忙着修复道路,根本无暇顾及犯人的事。有两辆车上的犯人开始互相漫骂,另外一辆车上的犯人在威胁观众.第五辆车上的犯人在洗澡,因为老天正在下雨。人们可以看见毛茸茸的胸脯,各种各样的纹身,鹰,虎,龙,蝎子,带火焰的心,缠绕着蛇的剑,烟烫的疤,忍字和恨字。有个犯人搓着脖子抬头说,多好的莲蓬头啊!第九辆车上的犯人就不要说了。一整车人都乱屙乱尿,臭气熏天,有个坏家伙笑呵呵的把大便甩向观众。第十一辆车上是女犯。一个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我好象看见我丈夫了。”第十五辆车上的犯人在乞讨,向围观的群众要烟抽。有个老犯人对着路边卖油条的娘们高声喊,“大妹子,炸的那是油条吧,我都闻见了,油条好吃,我最后吃这东西,我想想,噢,得是十年前了,我判了无期徒刑,他舅舅的,我得死在监狱,给我一根吧,让我尝尝那滋味,对对,大妹子,扔上来,捡根粗的,我接住了,咱兄妹俩,我就不客气了。”最后一辆车上是小油锤在演讲,他打着手势,唾沫四溅,他讲的很深刻,仿佛从嘴里能吐出石子来,人们不断的给他起哄叫好。下面是那段话::“我爹和我娘,一个在牢里,一个在土里。都不是啥好鸟,全是王八蛋。我认识我娘,没见过我爹,不对,见过一次,前几天,我看见一具骷髅,有人说,瞧,那就是你爹。你们说说这叫啥事啊,我第一次见到我爹,我爹却死了,成了那个模样。啥,你问我咋进来的。我偷东西呗,一不留神把人家的肝给捅了。那不是故意的,我割他钱包,他逮住我非要送公安局,没法子啊。不能赖我。割钱包,干,割喉咙,不干。我精着哩。什么,找份工作。我要是挣的比我偷的多,还愿意当小偷啊,我的胳膊也想干活,我的脑袋却不答应,我娘从未教过我什么叫工作。你知道我娘教过我什么吗?她什么都没教。干坏事还是我自学的,我干完坏事还想干更坏的事。当小偷最没出息,老挨揍,我要出去得琢磨着抢点银行啥的。”场面越来越混乱了。押解队长向其他警察命令道,“去,让婊子养的安静点。”于是每辆车上都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棍棒声,橡胶警棍蓬蓬的响,闹的最欢的犯人也都屈服了押解队长又说,“路是修不好了,最后一辆车上的犯人下来,到前面推车去。”二十多个犯人排成队,小油锤走在最后面,在一个街角,他本该跟着队伍向左转,可是他却向右一转,象个屁似的消失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旁边那个押解队长竟然也没看见。是那队长故意放走的吗?不是!队长后来在报告中回忆说,我当时就打了个喷嚏,他就不见了。第十四章 经典越狱有些事情是不该详细描写的,越狱就是其中之一。然而,本文作者是个固执又胆大的人。他指向黑暗,并说,我来解释越狱。好吧,让我们闭上眼睛,去看看黑暗中的越狱。邬庚庆用风筝越狱,姚元松用头发打开手铐越狱,麻英用牙刷挖洞越狱,魏振海利用粪坑越狱,康升平纵火越狱,宋海洼劫持人质越狱。北京第一监狱有处墙角,曾有个犯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全凭自己手和脚的力量,同时用肩,膝,背,臀,以及壁虎般的意志,从那里逃了出去。此后,第一监狱的犯人多了项爱好,放风的时候全都仰着头啧啧称奇。为了纪念那墙角,犯人们给它起名叫“日天”。“日天”在黑话里的意思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东三省监狱的围墙高五米,曾有个犯人玩了个撑竿跳,跳过围墙逃跑了。大西北监狱有个犯人杀死一名警察,然后换上警察的衣服,大模大样的从门里走了出去。最经典的一次越狱发生在沧州。越狱者有五个人,周兴兴,山牙,铁嘴,丘八,屠老野。这是越狱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难度最大的一次。活人逃出去已经很不容易,山牙奄奄一息,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周兴兴他们究竟怎样把山牙“运”出去的呢?我们先来研究研究沧州监狱的结构。和其他监狱一样,沧州监狱也有三重岗哨。从门里出去,是不可能的。囚房已经讲过,石砌的,中午稍微有一线阳光照进来,其余时间都是黑暗。曾有个贪污入狱的家伙这样嘟囔,“夏天闷热,冬天很冷,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忏悔是一对翅膀,认得回家的路。囚房里的木板床有两种作用:睡觉和取火。取火干什么?抽烟!犯人都有咀嚼烟草的习惯,他们弄不到火机或者火柴,最原始的钻木取火在监狱里得到广泛的应用。犯人把洗衣粉撒在木板上,用棉絮使劲搓,很快冒出青烟,一吹就着了。木板床也为越狱着提供的重要的工具。油锤在那里找到了一根钉子。周兴兴在那里想好了一个计划。囚房外的走廊上新按了监控系统。院中间的探照灯塔被九八年的那场洪水泡的裂了一条缝,九九年终于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大烟囱。烟囱下面是厨房,厨房里锅大的象池子,靠墙放着几把铁锨就是炒菜的铲子。锅大并不意味着没有饥饿。鲁西南及河北地区至今仍把进监狱称为:吃八大两。有的犯人抱怨,“八大两连我肚里的蛔虫都喂不饱。”油锤利用了阴沟,周星星是否利用了那烟囱呢?大厨房旁边有个小厨房,常有狱警端着鱼出来,沧州监狱保持着让死刑犯枪毙前吃鱼的好传统。沧州监狱有自己的刑场,刑场就是几根柱子,以往枪毙犯人多在河滩,山脚,野地,树林,本文作者曾有幸在一座废窑前见过枪毙。刑场附近的囚房里关押着的是重型犯和死刑犯。他们隔着铁栅看见同类被打死,他们的眼神更富有悲伤色彩。男人的第七根肋骨是女人,第八根是幻想。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就住在幻想里,住在海市蜃楼里。慢慢苍老,直到死亡,蛆虫饿着,张着嘴,等着他们的尸体。手淫和同性恋在他们的囚房里是公开的,男犯强奸男犯的事时有发生。有个强奸犯刚进监狱就“病”倒了,同号的犯人向狱警报告说,我们“揍”了他一顿。在监狱外面,他强奸了别人,在监狱里面,别人强奸了他。死刑犯囚房的旁边有两间黑屋子。一间是禁闭室,常有呻吟声传出来,在那黑屋子里面挨揍是正常的,不挨揍才是不正常的。另一间是医疗室,山牙就躺在里面,丘八负责给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让犯人管理犯人是监狱的文明之处。山牙和丘八在医疗室,周兴兴,铁嘴,屠老野关押在43号囚房。在越狱之前,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取得联系的呢?2000年7月29日,星期六,阴。中午,丘八排队打饭的时候,真倒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中了他的头,然而他又高兴起来,那是一个馒头。他并没有吃,掰开之后,里面有张叠的很小的五毛钞票。这钞票上写着一行字。晚上十一点,43号囚房里蹲着三个黑影,有只小黑老鼠偷听了他们的谈话。铁嘴,“从哪里走?“周兴兴,“那烟囱看见了吗?“铁嘴,“看见了,象个鸡巴!“周兴兴,“爬上去。“铁嘴,“忒粗,爬不上去。“屠老野,“又不是一棵树。“周兴兴,“说的对,老野,那不是树,那是一个被窝。”屠老野,“被窝?”铁嘴,“娘的,你说明白点。”周兴兴,“我已经把这监狱筛了一遍,钻烟囱出去是唯一的路。”铁嘴,“爬到烟囱顶上怎么办,下面可是电网。”周兴兴,“爬上去,再爬下来,踩在电网上,走到围墙那。”屠老野,“我日帽子,那不电死啦。”铁嘴,“奶奶个熊,你这熊孩子。”周兴兴,“用木板做几双特制的鞋。”屠老野,“电网下面有站岗的。”铁嘴,“警察会发现咱,子弹会象苍蝇一样跟着咱。”周兴兴,“所以要小心加小心。”屠老野,“围墙高,跳下去还不摔成稀屎?”周兴兴,“所以要有根绳子。”屠老野,“没有绳子。”周兴兴,“撕床单,撕衣服,搓绳子。”屠老野,“光屁股啊,嘿嘿。”铁嘴,“干吧,老天爷都在帮咱,又打雷又刮风,多好的开小差的夜晚。”周兴兴,“千万不能下雨。”铁嘴,“对了,山爷怎么办?”铁嘴,“他不能爬烟囱,也不能跳墙。”周兴兴,“我有办法,非得带他走吗?”铁嘴,“是的,这是条件。”周兴兴,“啥?”铁嘴,“把他带出去,会有很多的钱,伙计。”周兴兴,“钱归钱,伙计归伙计。”屠老野,“你一个人干不成。”屠老野,“你得让我俩帮你。”周兴兴,“好吧,他要是来不及呢。”铁嘴,“那是他的事。”周兴兴,“那个丘八能行吗?他不懂干这活的窍门。”铁嘴,“你说他什么没干过吧,盗窃,抢劫,强奸,杀人,贩毒,诈骗,绑架。”屠老野,“现在又多了一项罪名,越狱。”屠老野,“还有一件事,这扇门怎么打开。”周兴兴,“铁嘴可是开锁的行家。”铁嘴,“我只需要一根钉子。”周兴兴,“我们需要三种东西,钉子,绳子,木扳。”屠老野,“木板做什么用?”周兴兴,“现在,一个人拆床,一个人搓绳子,一个人找钉子。”铁嘴,“得用多长时间?”周兴兴,“三个小时多一点或者少一点。”周兴兴,“现在在笼子里,三个小时后在笼子外。”屠老野,“吆喝,有只老鼠。”屠老野,“好家伙,扎了我一下,这有钉子。”铁嘴,“走廊上的巡警怎么办?”周兴兴,“容易的很,扔块石头引开他。”周兴兴,“绳子搓好了。”周兴兴,“木扳够了吗,得用八块。”铁嘴,“够了。”周兴兴,“钉子找到了?”屠老野,“找到了。”周兴兴,“一,二,三,干吧!”走廊里静级了。周兴兴拖着绳子,好象牵着一条随时都可能叫唤的狗。他每走一步,就觉的大地颤抖一下。铁嘴,屠老野在后面跟着,藏在周星星的影子里,就这样他们溜出了走廊。他们在小厨房处遇见了丘八和山牙。山牙躺在墙角象只死狗,丘八拍着屁股低声吼道,“怎么才来? ”周兴兴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丘八问,“你是谁?”周兴兴说,“我就是扔给你馒头的那个人。”铁嘴说,“他叫周兴兴,刚进来,想带我们出去。”丘八问,“干啥子进来的?”周兴兴说,“什么都没干,我是无辜的。”屠老野说,“和我们一样,嘿嘿。”有个站岗的狱警似乎听到说话声便向这边走过来,人们始终没有查明当时这五个人躲在了哪里。 想象力丰富的人可以看到烟囱里有几个“太”字在上升,几个有罪的灵魂想自由。那根绳子把山牙拉了上去,然后他们在鞋底绑上木扳,抬着山牙从电网上走过。闪电大概一直在帮助他们,但是并没有下雨,他们克服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终于到了围墙边。围墙外边,就是自由。凌晨三点,沧州监狱附近的一户人家遭到了抢劫,三个光屁股的男人抢走了几身衣服,还有半包香烟。第二天女主人对男主人说,“昨晚,不会是场恶梦吧?”男主人说,“不是梦,咱的衣服没了。”第十五章 妓女金珠沧州垃圾场附近有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深的可以淹死一个有钱的人。曾有个大款从这里失足而坠,很多人立刻来救,然而只捞到了一顶帽子。这条河流向大海,一个有钱的人算得了什么呢?2000年7月31日,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从桥上跳了下去。女人叫金珠,是个妓女。河堤上有一排杂乱的房子,房子是用三合板石棉瓦搭建而成的,用上流社会的说法这里叫做贫民窑,其中最破最烂的一间就是金珠的家。春天,小草在她桌下生长。夏天,雨水从她床下流过。秋天,落叶多么美丽。冬天,冬天就不要写了,她给一些人只带来了寒冷。有两个穷人这样谈论冬天:“去年冬天,真冷,我的手冻了,脚冻了,耳朵也冻了。”“是啊,我的手也冻了,脚也冻了,耳朵却没冻。”“你有帽子?”“我没有耳朵! ”在墙角蹲着哆嗦的不是你,所以你无法体会那种寒冷。住在河岸上那些破房子里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盆盆罐罐,他们的职业是捡垃圾。河西是垃圾场,河东是废品回收站。他们从河西捡些东西卖到河东,就这样简单的维持生命。他们比城市的野狗起的还早,黎明时就走街串巷,蓬头垢面,手里拿着铁钩子,腋下夹着有补丁的空袋子,看见垃圾箱就上去乱翻一气。捡垃圾也需要经验。一个老头对一个新手说,“伢子,我告诉你,工商局,国税局,计生委,公安局,招生办,医院,城市信用社,县委宾馆,交通局,这些地方的垃圾箱最肥! ”金沙江里有块石头叫做“那公”,有个船夫在上面捡到了一个贝壳,贝壳里有颗大珍珠。沧州烟草公司家属院西南角有个垃圾箱,曾有个幸运的家伙捡到了一条香烟,拆开之后,里面装的是一叠一叠的百元钞票。捡垃圾的有时也收破烂,我们常常听到胡同里有人这样吆喝:“收酒瓶子的又来啦~~”“谁卖破铜烂铁~~”“谁卖废书废报纸~~”“收酒瓶子的又来啦~~”“谁卖纸箱子~~”“谁卖易拉罐~~”“收酒瓶子的又来啦~~”他们很穷吗?不,垃圾箱就是他们的财富!他们曾有幸捡到你我舍弃的东西。他们是人吗?也许是。看看那些男女老少拿着铁钩子在垃圾山上爬,只能说他们是爬行动物。他们的家在哪?在河堤上。各式各样的苦难彼此为邻。被家族抛弃的寡妇,失去了土地的庄稼汉,生了六个女儿不得不躲避计划生育的一家子,没有儿女的孤苦老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沦为赤贫的赌徒,有手却没有工作的哑巴,改邪归正的江湖骗子……他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临时的村落,除了捡垃圾再也找不到别的活干。犯罪分子也常隐藏在这一类的巢穴里。上面提到的那个没有耳朵的人,他就是曾杀死一家四口潜逃多年的大盗朱铜嘉。朱铜嘉被捕后交代出一个人:车老板。车老板在桥下开着一间旅店,那旅店又是饭店,同时也为过往的拉废品的司机提供汽油。警方怀疑车老板和几起案子有关,但一直找不到证据。捡垃圾的常常私下议论:“车老板认识黑道上的人。”“车老板的老婆失踪了。”“车老板那里有妓女。”香港的暗娼将左手搭在右肩上暗示行人,泰国的人妖坐在玻璃瓶子里供人挑选,台湾的野鸡在男厕所里卖淫。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开;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有个女人走进车老板的旅店。在那天夜里,她上半夜是处女,下半夜是妓女。第二天,车老板将一块写着“内有雅室”的牌子挂在了店门口。从此生意兴隆!那女人就是金珠。人一生下来就有贫富差别。金珠出生在一个叫金台的小山村,很久以前,当地出产金矿,现在只有石头。金珠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的母亲铁青着脸,咬牙切齿,跺着脚,恨不得把地球跺碎。父亲对她很好,给她买烧饼,给她买头绳。金珠十岁那年,在村口的水井旁,父亲对她说,“妮,大马上回来。”从此却杳无音信,一走就是很多年。直到十八岁,她母亲去世以后,有人告诉她,“金珠,你爹可能也死了。”金珠被邻居拐卖到沧州。除了卖淫,她还有没有别的路,肯定有,那就是死。她曾经反抗,试图逃跑。她的左眼比右眼更含情脉脉,因为她的右眼被车老板砸瞎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哪一个女人不是天使呢?她曾经青春过,曾经幻想过,曾经用翅膀飞翔过。她容忍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开始任凭命运摆布。在某一个夜晚,她恶狠狠的向窗外吐了口痰,说,“做一个坏女人算了!”从此以后,金珠不再害怕什么,谁对她温存,谁对她粗野,谁对她怜悯,谁对她蔑视,都无所谓。金珠渐渐体会到做坏女人的乐趣,丑态百出,到了夜晚,她的屁股象荷叶似的荡漾。 没有客人的时候,车老板便折磨她。有一天,她问车老板,“你老婆呢?”车老板拍拍自己的肚子,嘿嘿笑着说,“在这里。”金珠有时会想起父亲,她忘不了父亲离去时的那张脸。有时,她感到羞耻的时候,也常常想,如果她父亲在坟墓里知道她当了妓女,肯定会再死一次。美德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盒子,里面包装着邪念。附近住着的那些捡垃圾的老光棍,还有年轻人,也厚着脸皮来找金珠,和她讨价还价,“你要的太贵,闺女,咱也是邻居,照顾照顾,便宜点,捡垃圾的换两个钱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也知道……”金珠学会了撒谎。她将男人挑逗的欲火焚身,然后撅着小嘴说,“今天不行,我月经来啦。”她知道勾引,然后离开,寻找一个更有利的位置抬高身价。她如此冷漠,美丽,仿佛头戴花冠,拖着长裙。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危险。她让男人们喝酒,喝醉,让他们争风吃醋,打架。她是闪亮,却照不到自己的陈旧。有些捡垃圾的妇女,好心的大嫂,常常劝告金珠,“闺女,别干这行了,到老落不下好身子,趁年轻,找个相好的过日子吧! ”她喜欢上了一个司机。那个小青年吹着口哨,关上车门,走过她的窗前。她看到他的胡子,他的眼睛,他的肩膀和手。是的,有些男人只需要看他一眼就会爱上他。有了爱,就有了天堂,即使是在地狱,在困苦的日子里。爱使地球转动,使太阳发光,使万物生长。对她来说,爱的最高境界就是做爱。金珠对车老板说,“告诉那小青年,晚上我去他的房间。”夜色来临。笑容是一个妖精,乳房是两个妖精。她上身赤裸,有些羞涩的站在那小青年面前。我们的文明是妓女穿的那薄薄的裙子,现在那裙子也脱下了。她闭上眼。房间里,一只苍蝇趴在另一只苍蝇身上,一边飞,一边做爱,在空中达到了高潮,谁听见了它们的尖叫。高潮之后,金珠象一只猫伏在小青年怀里。她用手指在他胸膛上划圈。“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叫下次再来,嘿嘿。”小青年说完,将一张百元钞票“啪”贴在金珠屁股上。金珠的脸立刻红了,她撅了撅嘴,说,“我不要你的钱。”一个星期以后,小青年吹着口哨又来了。金珠将他的驾驶证藏在自己的胸罩里,闹了一会,金珠对小青年说,“你带我走吧!”小青年说,“这,可不行。”两个月以后,金珠对那小青年说,“你得带我走,我这月没来,我怀孕了。”小青年说,“不能赖我啊,谁知道你怀得谁的孩子。”金珠说,“就是你下的种。”小青年说,“我不管。”金珠说,“这辈子我就跟着你了,我肚子都快大了。”小青年说,“你吃饱撑的吧!”金珠说,“求你了。”小青年说,“你这婊子。”金珠说,“我……我爱你。”小青年说,“滚……我揍你。”“我爱你”这三个字换来的是“我揍你”。他是这么坏,又是那么好,金珠想。她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等待着隔壁房间那个心爱的男人。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敲门声却始终没有响起来。半夜,金珠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她立刻批上毯子冲出去,一屁股坐在驾驶舱的副坐上。“想跑,没那么容易,哼。”金珠对小青年说。“你回去穿好衣服,我带你走。”小青年说。“我傻啊,一下车,穿好衣服,你早没影了。”“那好吧。”小青年恶狠狠的说。他踩离合,挂挡,加油门,车猛的一窜开上了公路。第二天清晨,有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走在127国道上,她进入市区,立刻引起了喧闹。早晨的太阳照着她的屁股,背,脚后跟。她捂着脸,长发遮不住乳房,乳头冻的发黑,她的小腹平坦,黑色草丛下是生命的源泉。我们也是从那里出生。这是天地间多么奇特的景观。一个女人散发着原始的气息,在清晨走在自己的影子里。街上的人都惊鄂的大张着嘴。各种各样的目光象箭似的射在她身上,惊喜的,惊讶的,淫荡的,下流的,鄙夷的,怜悯的。变幻不定的心态,很多围观者也在那一刻学会了疑问。她是谁?她是一个女人,也就是说她是我们的母亲,姐妹,和女儿。这好象是一个什么仪式。她走在无限的时间中,无限的空间里。每走一步都震撼着人的心,震撼着这个世界。泪水一路滑落,起风了,这个风尘女子一尘不染。金珠捂着脸,穿过整个城市,回到车老板的旅店。她的屁股上有个清晰的鞋印,肚子里有个模糊的孩子,这都是那小青年留下的。她爱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金珠蒙上被子睡了两天两夜,从此她不再笑了,也就是说不再漂亮了。一个女人不再漂亮,就由春天直接到了冬天。金珠完全堕落了,给钱就让干,大声的毫无顾及的呻吟浪叫,她的身价由200慢慢降到了20块钱。猫三狗四,猪五羊六,七个月过去后,金珠生下了一个早产婴儿。有了孩子,金珠的腰变粗了,乳房耷拉,屁股下坠,身材臃肿。她的客人越来越少,车老板越来越讨厌她。有一天,车老板对金珠说,你怎么这么能吃,你这个饭桶。第二天,车老板将她和她的“那小玩意”赶出了旅店。金珠在河堤上搭了间房子,以捡垃圾为生。她对邻居说,我要把孩子养大,我要让他上学,我要让他当大官。在一九九九年那个漫长的雨季,假如有人打着伞站在沧州郊区的桥上,会看到一个破房子里有位妇人用塑料盆接漏到屋里的雨,她的孩子在床上啼哭。金珠有时还会到那旅店里卖淫。2000年7月30日晚,下着大雨,车老板的旅店里来了五个客人,其中的一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另外四个衣着奇特。他们要了一桌子菜,大吃大喝,酒足饭饱之后,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很胖,脸上写着卖淫,手上写着失业,左边屁股写着贫困,右边写着无知,张开嘴就可以看见肚里的饥饿。她就是金珠。金珠在一张油腻腻的凳子上坐下,豪不客气的撕开一只鸡腿,“哎呦,谗死俺了,很久没开荤了,没生意。”一个黄牙齿的男人将金珠搂在怀里,揉着她的乳房嘿嘿笑着说,“这回让你吃个够。”这个男人就是丘八,旁边坐着的依次是周兴兴,铁嘴,屠老野,墙角的破沙发上躺着山牙。丘八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耍个游戏。这个游戏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坐怀不乱,黑话叫打波。就是让一个妓女坐在客人怀里,百般挑逗,谁家伙硬了,谁罚酒三杯。”游戏开始。金珠的小嘴油嘟嘟,金珠的大腿肥嘟嘟。她坐在周兴兴怀里,慢慢扭动屁股,眼神朦胧,风骚万种,很快,她说,“硬了,喝酒。”她坐在铁嘴怀里,吞吐着蛇的信子,身体上下的动,轻轻喘息,一会儿她说,“这个,也喝酒吧! ”她坐在屠老野怀里,慢慢掀开自己的衬衣,把屠老野的手按在那两朵莲花上,她闭上眼睛, 很陶醉的样子,过了不久,她嘻嘻一笑,说,“老家伙,快硌死我了。”一轮下来,只有丘八没硬。金珠用鸡骨头敲着丘八的脑袋说,“今晚,我和你睡,他们三个都是大坏蛋。”丘八哈哈大笑。“怎么还有个喝醉的,”金珠看见墙角躺着的山牙,她站起来,啃着鸡骨头,扭着屁股走过去,说,“这个也不能放过。”走着走着,她的脚步放慢,停住了。山牙半睁着眼,努力的抬起右手。他的眼中流出泪水。金珠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楞楞的站在那里,许久,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大!山牙是金珠的父亲!第十六章 山牙之死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山牙在那个叫金台村的村口对自己的女儿说,我马上回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目睹了一个妓女的皮肉生涯,这个妓女就是他的女儿。这个临死的人说话很吃力,断断续续的,我们实在没有心情真实的叙述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遗言,在这里就完整的转述一下,他死前对周兴兴屠老野他们交待了一件事:你们去红安县,在城西有片桑树林,你们把一条红色的丝巾系在最粗的那棵树上,那树下有我埋的东西,一些钱,你们分一半给金珠。第二天,你们去城东小井胡同,就是那条死胡同,有个人会从地底下钻上来,他会带你们去找高飞。我们以后不再有机会谈论车老板了。大概在山牙死后的第二天,有个穿一身白色孝服的女人在半夜进了旅店,出来之后,车老板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咽喉处有个大口子,他的阳具扔在墙角,睾丸在脸盆里浮着。第十七章 小烟包时间:一个雨天。 地点:动物园。人物:父亲和他的胖儿子,一个少年,一对恋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用枯树枝在地上划个圈,这个圈就叫动物园。潮湿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少年,他神情忧郁,头发滴着水,爱情正啃噬着他的心,他盼望着一个女孩,步履轻盈,走在草地上,走到他身边。亭子里的恋人相拥。花朵湿漉漉的,金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一排铁笼子里关着老虎,狮子,狗熊,鸵鸟,狼,豹,猴子。本文作者曾经看见一只猴子在笼子里手淫。笼子真的很有诗意。现在,笼子前站着一位父亲和他的胖儿子。父亲说,“儿子,要爱护动物,它们和人一样,瞧,那只大老虎正在给小老虎逮虱子。”胖儿子的嘴里塞满香蕉,突然哭了。父亲说,“怎么了?”胖儿子望着父亲说,我不饿。父亲笑着说,“那就喂猴子吧!”这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翻墙进来了,他的头发象鸡窝,脖子黑不溜秋,穿着一身烂衣裳,他笑嘻嘻的对着狗熊做鬼脸,将笼子拍的震天响。城市里常有这样流浪的快乐的小精灵。胖儿子抬头对父亲说,“爸,我害怕他打我。”父亲说,“别理他,走,去喂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