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三天,学生会办公室里,塞卡雷斯终于嘴角抽搐着下了狠心:“开什么玩笑?!这样不行!”于是当天下午,事情有了进展——当维达刚刚走出生物辅助专业两星级的课堂时,塞卡雷斯在门口截住了他。“教授,”他仰头,天真而诚恳地眨着眼睛,“我读了您最新出版的著作《医用白魔法的华丽之处》,天啊,教授,真是太厉害了!”维达教授愣了一下,随后血红的眼睛里头光芒直闪。他掠了掠头发,微笑地说:“怎么,我们的小学生会长,想要个签名?”“是的,当然!可是教授,关于这部书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和您探讨!您知道,实在是太奇妙了……嗯,我能有这个荣幸吗?”“哎呀呀……”维达状若为难地摊了摊手,“说真的,我有点忙。但是,既然是塞卡雷斯的要求,好吧,可以给你……”他抬腕看了看表,“五个小时左右。那么,咱们找个地方?”制服胸口,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里头陡然传来一阵大笑,所幸的是维达并没有听见。咬牙,塞卡雷斯勉强稳住自己,把脸上的崇拜堆得更像那么回事儿:“太好了!谢谢您,教授,今天或许会改变我的一生呢!咖啡馆可以吗?我可以请您喝咖啡,那里也比较清静。”“没问题。”再次掠了掠头发,维达灿烂一笑,随口对身后端着大堆瓶瓶罐罐、一脸无精打采的黑发助手吩咐了一句,“黄禾,把这些拿回办公室去,然后你去找古德教授,跟他说我有事情走不开,今天让他带你熟悉校园。好了——塞卡雷斯,先让我听听你对这部书的看法……”走廊里,维达教授扶着塞卡雷斯的肩一路远去。那位叫做黄禾助手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然后,他捧着东西,独自小心翼翼地朝走廊尽头的校医办公室走了过去。——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将他的命运再次改变的四个人,正在里面等着他。这会儿,医务室里头。按掉手机,妮可在雪白的病床上笑得打滚儿:“‘方案一’成功了,咱们少说有一个下午时间!只不过,库索斯保佑咱们的学生会长,但愿他还能活着回来。”“早知道就不需要每个人都模拟症状了。”银月坐在桌前微笑道。需要说明的是,医务室的大门上被施了特别的鉴别法术,在主任教授不在的情况下,会为身体不适的学生自动打开,让他们进来休息或者领取药物。为此,银月对自己施了一个对抗病毒的咒语,让体温在短时间内增高,顺利地骗过了大门。妮可对此大感兴趣,硬是以预防行动失败、维达教授中途回来为理由,要求银月一视同仁,让每个人的体温都超过了三十八度。现在她晕晕乎乎地靠在床上,羡慕得眼睛发绿:“太棒了,要是我也会这招儿,以后就再也不用对付冥想课了!”“除非你不想毕业。”玛阿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妮可吐了吐舌头。“我说,四个人一块儿发烧也挺奇怪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头疼啦,伤风啦,或者是……”“妮可,银月修习医用魔法可不是用来自虐的!”正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把手动了动,然后,门被打开了。众人的目光瞬间转移过去,于是他们看见,一头黑发的黄禾捧着齐下巴的大堆教材站在那里。妮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挥挥手,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嗯,你,你好?”“哗啦啦”的响声,黄禾的手在颤。当他一眼看见落坐在桌前、床边和窗台上的四个学生时,他的气场在一时间翻起了惊涛巨浪。脑海中有白光一闪,面对着他,玛阿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这情绪太直白又太强烈,毫无掩饰地倾巢而出,让她有点承受不了。她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种波涛汹涌,她曾经领教过。片刻之后,黄禾似乎平静了一些,他飞快地低下头,目光躲过众人的凝视:“维达教授没在。”说完他径自走到屋左侧的壁架旁,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这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你的,先生。”玛阿塔烧得晕晕的,从床边礼貌地站了起来。她看得出黄禾不同寻常的紧张。“对,有些问题需要……”银月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翻书包——谨慎起见,那黑色的信封被放在了最里面。“我不知道。”黄禾一口打断,然后他闷下头,拔腿就朝门口走去。“咣当”一声巨响,门在他眼前合上,边框的清漆噼啪直爆。黄禾吓得向后跳了一步,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床边,妮可得意地冲他一笑:“记住,对付门我可是很有一套的。”“我真的不知道啊。”黄禾咽了口气,躲躲闪闪的目光忽然变得万分无奈。“不知道什么?”窗边,影血坐在窗台上看他,“我们还没提问题呢。”所幸,高烧到三十八度之后,这家伙的眼神看起来没那么厉害了,否则玛阿塔很难说黄禾会不会被吓得当场说不出话来。黄禾蠕了蠕嘴唇。“我是刚来的。”他说,“所以什么也不了解……你们让我走吧,你们老师还等着我呢。”“我们老师?”重音咬在前面,妮可挑剔地看着他。“也是我老师……不,我同事。我说了我是刚来的,你们……”可怜的黄禾开始语无伦次。“听着听着,别紧张。”银月叹了口气,他把信封又塞回了书包里——就黄禾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一个字也别指望让他读进去。银月决定直接进入重点,“我想,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们以前——我是说我们大家,都见过面了对吗?”黄禾抖着手推了推眼镜,似乎在犹豫到底应该点头还是摇头。认为需要提醒他一下,妮可试探地清了清嗓子:“想想看,酒吧里?”“你们没忘!?”巨大的气场波动再次席卷而来,黄禾爆发了。他惊愕至极地瞪大眼睛,唇在颤,一瞬间希望与绝望交替了好几个来回。“啊哈?”四双眼睛各怀深意地看着他。“没忘什么?”银月平静地问。黄禾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咬住嘴唇,摇摇头向门口退去。“嗨,就是说这是真的了?”妮可瞪着眼睛,有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从开学典礼,你掉下来,直到昨天酒吧里的聚会!黄禾,你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黄禾面带惊恐,飞快地否认。望着他深色的眼睛,玛阿塔摇了摇头:“假的。”她轻声说。“别耍花招,当着我们脑神经控制专业高材生的面。”妮可点点手指,一副意味深长的警告。“黄禾,这么说吧。”银月叹了口气,“我们发现我们失去了一些记忆,而关于这个,你好像知道点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不,我不知道。我——我也忘了,根本就没有!”黄禾咬着牙,仿佛下定决心要否认到底。三双眼睛一起望向玛阿塔。她决定性地摇了摇头:“假的啊。太明显了……黄禾,你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气场。”“小子,”影血不耐烦地皱起眉毛,“有这么难吗?”“要这么一问一答下去?”银月提醒道,“你知道这没用,你是不是说实话,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你想,要是你的什么东西凭空就不见了,你也会不高兴啊。”妮可耸耸肩,在一边旁敲侧击。“我……”黄禾张了张嘴。大家期待地看着他,半晌,他蔫蔫地合上——“不能说啊。”“……”影血一脸乌云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黄禾吓得转身就去拧门把手:“——真的,真的不能说啊!我答应他了,跟别人稍微说一个字儿他都会知道的,而且我也不想去动物园儿展览馆解剖室啊啊啊!!让我走吧让我走,你们古德教授还在等我呢我不去他该找来了!!!”费了所有力气,门打不开,黄禾神经质地戛然闭口,就发现,身后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情况。迟疑半晌,他偷偷地回个头——影血倚在办公桌上,四个学生一律扬着眉毛,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然后,玛阿塔眨了眨眼睛:“我想,这回是真的了。”好,问题来了。影血盯着他点点头:“是谁不让你说。你答应了谁?”黄禾紧张地摇头。“动物园?”妮可茫然。“你说有人会知道……”银月吃惊地打断她,“这么说,你和谁签订了契约吗?黄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黄禾胡乱扯住头发,一脸恳求的神色。“让我走吧。”他小声说。“不,这样没用。”玛阿塔冲大家摇了摇头。这个男孩儿现在不是陷入矛盾,而是真正的无可奈何。“那么,没办法了。”银月叹口气,同情地看了黄禾一眼,回身向影血说道,“看来只好用那个试试。”影血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运动服的裤袋里。“不不,别!”黄禾叫了起来。他眼珠瞪出,退无可退地紧贴在门上,双腿直往下打软,“别——”他哀求,“我不想变成独眼儿怪,求你!”“独眼怪?”妮可匪夷所思地扬扬眉毛,“你想我们也没办法啊,人体变形,你知道那是多少级禁术!”“别怕。”揪心得慌,玛阿塔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来到他身边,“既然没法说,我们不勉强你啦,你只要闭上眼睛,把一切想起来就行。这不等于向我们泄漏什么,不会违反契约的,好吗?”可怜的黄禾被吓坏了,畏缩地盯过来,仿佛还没理解她的意思。“这个。”那一边,影血晃了晃从裤袋里取出来的东西——纤细,修长,漂亮的银蓝色支体上镶嵌着一溜闪亮的感应水晶。那是一只高容量的记忆笔。“什么也不用说,抵在额头上就行了。”玛阿塔微笑地接过来,把它递给了黄禾。在这个世界上,说到魔法与科学的平衡,记忆笔就是一个极其成功的例子。它一方面利用魔法去感应并提取使用者的思维,另一方面借助科学将那些思维转换成数字形式,让它们可以随时以画面或文字的形式输出于计算机上。说起来,这就像是随身携带着一套影音设备,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将自己的瞬时思绪备份在案。当然,要想探得某些无法被直言而出的个人记忆,这也不失为一个良好选择。此刻,学生会办公室里,四个学生正在讨论是否现在就要享受这样的便利。“等一等塞卡雷斯吧,”窗台边上,玛阿塔一脸担心地向外望去,“不管怎么说,他算是为咱们献身的,不等他似乎不太好。”“那可能就要晚上见了。”妮可表示反对,同时笑容有点儿幸灾乐祸,“你知道的,维达,而且还是关于他的作品……嗯,这样说的话,有可能是明天见啊,玛阿塔。”“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返回重放,笔里的内容不会消失的。”银月温柔地笑,“而且,我实在有些好奇。”至于影血,不必等他表态,牵涉到塞卡雷斯,他的眼神永远是横着出来。那么好了,三比一,玛阿塔微笑地点点头表示妥协。于是,银蓝色的记忆笔像一只U盘一样被接入电脑,机器“咔咔”作响,开始处理数据。大约半分钟以后,屏幕自动打开,一片漆黑当中,黄禾的记忆渐渐显示出来了。起初画面有点模糊,灰蓝的天,灰扑扑的水泥方砖地面,未曾见过的、形状整齐的建筑物,沿着一道旧围墙,一个人影在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大家意识到,画面里的,那是另一个世界。记忆的镜头像电影那样朝着主人公拉近了过去。于是大家看清了,那个人套着一件两片薄布对合起来的、窄口袋一样的衣服,前后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方块;肥得可以装进六条腿的短裤;光脚穿凉鞋;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电脑面前,四个学生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人是黄禾?”妮可难以置信地伸伸指头。“比本人好看得多啊……”玛阿塔同样表示惊讶。“咳……”银月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掉笑意,“每个人的内心多少都是有点自恋的,算了,看重点……”重点是,黄禾来到了一处摆放着大堆橙色长方块(砖头)的地方,他搬了几个那样的东西垫在脚下,动作麻利地攀上了墙头,然后——纵身一跃。几个漩涡转过,电脑屏幕陷入了一片黑暗。第六章 记忆笔(2)“嗨!”妮可在座位里坐直了身子。在确定电脑仍在运行之后,大家似乎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片刻紧张,银月用几乎耳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过来了。”“还没有……只是晕了。”影血皱了皱眉,有点儿遗憾地纠正。是啊。玛阿塔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同时,她不无担忧地想,如果黄禾的记忆只截断到这里,那么对于分析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恐怕是没什么帮助的。几秒钟以后,画面重新亮了起来。白色的床单,被褥,天花板,记忆里的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并且视觉角度奇妙地变成了第一人称。很明显,现在黄禾已经到了医务室。音箱响了起来,一大堆叽里呱啦的语言,此起彼伏,无法听懂。“啊?可是,开学典礼呢!?”妮可张大眼睛,不相信“进度”会跳得这样快。“我想,那个时候他是没有意识的吧。”银月猜测到。“噢不!”妮可万分遗憾地拍了拍额头,“可惜了一场好戏啊,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理解。”旁边,影血笑了笑。然后,画面里,主人公的视线缓缓转动了一下——赫然里,一张巨大而铁青的面孔跳入了屏幕。太突然,四个学生不约而同地向后一缩,玛阿塔离电脑最近,更是没忍住,尖叫着钻进了妮可的怀里。“天啊,天啊,那是谁?!”她喘着气,两手扯住妮可的衣服,从缝隙里看出来。“是,是校长?”妮可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猜到。黄禾的印象里,水芫的相貌已经狰狞到了一个极致——惨绿的头发,青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尖牙,血红的嘴唇,和变得尖尖的一对耳朵……一开口,居然还有鲜血煞有介事地流了下来。“还差两个翅膀。”缓过气来,妮可认真地补充道。然后,再也忍不住,一屋子的四个学生放声大笑起来。虽然这是黄禾在惊惧之下扭曲出的画面,但人心所向,吸血鬼这个造型对于水芫来说,太形象了。画面在继续。医务室里,除了校长,还有若干校医,维达、古德、品奇等六七位教授,大家神色严肃,正在叽哩哇啦地讨论什么。这状况持续了半天,水芫暗绿色的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盯过来,身边品奇主任满头大汗地跟他说话,他连个头也没点。终于,伴随一记巨大的吼声,屋子里静了下来,音响里传来嗡嗡的回音。目光的焦点再次变成了校长,他开口,说了一句听不明白的话,然后,瞳孔一绽,忽然有一圈光晕朝着屏幕这边荡了过来。“——强迫认知!”屏幕前,玛阿塔与银月脱口而出。“什么?”另外两个人也同时吃了一惊。然而,不需要回答,由音箱里传出来的言语忽然能够听懂了,就是说,黄禾在那一瞬间,被灌输了这个世界的语言。“没办法。”银月望着屏幕,沉闷地说。“可代价是……”妮可大张着两眼,依旧难以置信校长的做法。强迫认知这种魔法,代价,是受术者十二分之一的生命啊。“想要他活得下去,也只能这样。”淡然的,影血开口了。一反常态,这回他居然对校长的做法表示赞同。“不然呢,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陌生的环境,加上语言不通,这个人不自杀也会发疯了。”玛阿塔愣愣地盯着电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几次对视可以看出,黄禾不是坚强的人,绝对不是。他胆小,脆弱,有着挺强烈的孤独感和依赖性。就这样的性格而言,遭遇这样的事情,就算解决了语言问题……似乎也不足以将他的理智支持到现在啊。客观地说,这样的承受力,那个人不应该有。那么……是不是校长先生又做了什么能够帮助他的事情呢?她满怀期待地想。“都出去,我需要跟他谈谈。”屏幕里,水芫这样说到。“校长……”“可现在这孩子的状况……”“您是想……”几个老师刚刚开口,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将他们打断:“出去!”没声音了。然后,校医和教授们一一走了出去,门被合上,屏幕里只剩下吸血鬼造型的水芫在跟主人公对视。半天,他的嘴唇张开了一道缝,那里滑出来的声音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丝丝作响地钻进了黄禾,和在座四位学生的心里。他说:“我不关心你是从哪儿来的,也不关心你为什么会掉在我的头上。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忘了你的世界吧,你再也,回不去了。”……死静。然后是“咯啦”一声,妮可捏扁了自己手里的纸杯,冰水顺着她的手腕溜了下去。“这个魔鬼……”她咬着牙,红色的眼睛里头火苗直闪,“故意的,报复!恶毒!他要把黄禾逼疯吗!?”实际情况是——快了。伴随记忆主人心情的波动,画面变得跳跃而混乱起来,有杂音,人物对话和行动的速度都快了几倍。最后,伴随着一记压抑的怒吼,视线猛然转变成第三人称,画面里,黄禾飞身而起,一头撞在水芫瘦得跟根儿杆子一样的身体上。“呱啦”,毫无防备的校长笔直地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折,断,了。他一张脸和半个身子贴在墙上缓缓往下滑,其余部分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地上却干巴巴的连点儿血迹也没有……“——这,这,这不可能!!”妮可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颤颤地伸出手指着屏幕。不过,如果注意她眼睛的话就会发现,她真正的意思是,“库索斯,告诉我是我错了吧!!!”“嗯,在黄禾当时的意识里,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它不是事实。”事与愿违,玛阿塔如实分析道,“这样说的话,刚才这一段场景的真实性都需要打个折扣,那个时候他太激动了,很可能歪曲一些言语,或者落下了什么。”“得了,你又不是塞卡雷斯,别总替校长说话。”清楚好朋友的意思,妮可撇撇嘴,不以为然。画面飞快地变换,摇摆,颠簸,黄禾冲出医务室,一路跑了起来。途中他撞倒了两个人,穿越走廊的时候,见到迎面有教授模样的人走过来,一个闪身躲进了厕所。其中的一扇门上搭着学生的制服长袍,显然有人在里面换衣服,不管不顾,他扯了下来胡乱地披在身上,扭头又冲了出去……妮可把脸别向别处:“不行,我要吐了。”“到这里,还是很混乱。那个时候黄禾处在崩溃的边缘。”玛阿塔坚持盯着屏幕,尽管自己眼前也是天旋地转。之后,画面里发生的事情渐渐与每个人记忆中的残像吻合在一起了——黄禾跑到阿卡尼亚的校墙边上,开始一遍一遍地往外跳;影血和银月出现了,一句话之内他们打起来;艰苦卓绝的打斗,那声势和画面让人以为这是在看一部英雄主义题材的动作片;接着,玛阿塔与妮可走入了他的记忆——值得一提的是,妮可“出场”的时候显然被当成了男孩子,而玛阿塔则显得格外漂亮。再然后,黄禾像个悲剧英雄一样,大义凛然地被困在一股气流形成的旋风柱里,而他们四个矮小的学生则站在他面前仰头观望。“我快受不了这个人了。”影血郁闷地白了屏幕一眼。“好啦,”银月看得入神,“等于是窥探别人的内心,咱们已经很过分了。”话说到这儿,电脑里,玛阿塔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我,好吗?”主人公于是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到此为止,“啪”地,屏幕再一次陷入了黑暗。电脑前头,四个人一阵愣神。“嗨……”妮可用胳膊碰了碰玛阿塔,“给他催眠了?”刚才,满耳朵都是呼啦啦的风声,黄禾的记忆里面根本就没有他们当时的对话。“我怎么可能记得啊……我想是吧。”玛阿塔不确定地说。她茫然望住电脑,脑海里却如不受控制一般,飞快地浮现出一个个旁不相干的镜头——又是那个梦。又是。似乎每次看到黄禾,每次感觉到他的痛苦和焦虑,这些镜头就会自动出来报道。这里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玛阿塔困惑地想。经过短暂的恍惚和跳跃,画面重新亮了起来,场景已经变成了水池边上,黄禾与在座这四个人的一场对话。让人高兴的是,这部分的记忆清晰而完整,看得出来,它在黄禾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盯着屏幕里的自己,重温那些原本亲身经历过、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场面,心里多少都有些别别扭扭的感觉——“库索斯啊,我没有那么凶吧!”“……原来我说了那样的话?”“小子记错了吧,我点烟怎么可能用上魔法飞弹?会死人啊。”看着看着,玛阿塔发现了一个问题。“奇怪……”她在椅子里缓缓坐直身子,“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明明刚才还要发狂,现在却一下子镇定下来了。”“是啊是啊。”妮可心不在焉地红着脸,“说明催眠的效果挺不错……但是我动作真有这么粗鲁吗?真是的。”“可是……”玛阿塔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衣袋里,一长串音符蹦跳而出,玛阿塔猛然回过神来。“塞卡雷斯。”看看屏幕,她惊讶地说。于是银月伸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暂停”。玛阿塔把接听模式调成了“扬声”:“喂?”塞卡雷斯的声音非常郁闷:“听我说,你们已经离开医务室了吧?我想时间也该够了。”“嗯,我们在学生会……怎么,跟维达教授谈完了?你在哪儿?”玛阿塔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看表——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和预计比起来,这时间实在短得有点儿让人失望。“还是咖啡厅……那个家伙喝多了!非要给我演示什么‘门的另一边’……”塞卡雷斯痛苦地说到。“你们还喝酒了?”旁边,妮可凑在电话前头大笑。“是啊,”对方的语气变得有点儿不耐烦,“反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话,我就不相信他会对黄禾的事情一无所知!”“结果呢?”玛阿塔关切地问。“结果就是……我现在躲在厕所里,一出门,他就要拉我试验‘一步走回医务室’的法术。说真的,我有点儿不明白,但是,谨慎起见,你们已经离开那里了对吧?黄禾呢?”顾左右而言他,学生会长的惯用伎俩。“放心吧,他一个小时前就和古德教授在一起了。”玛阿塔心照不宣地笑笑,“那么,我们在办公室等你——快点儿回来吧,会有惊喜的。”“嗯?这么说对话很顺利?好,如果那家伙真能‘一步走回去’,我想我很快就会到了。就这样。”按掉电话,玛阿塔摇了摇头:“可怜的塞卡雷斯。”“居然敢灌那只鹦鹉喝酒,他自找的。”影血抽出一支烟来,一个响指点燃,丝毫不表示同情。玛阿塔为难地抓了抓头发,自觉想要调和这两个人的关系,任重而道远。画面继续下去,黄禾被几位赶来的教授给带走了。校长室里,水芫看起来有点儿糟糕,而且更加的恐怖——“你的脑袋也被摔了吗?让他去酒吧接受什么采访?”他对古德教授这样阴仄仄地说话。“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让这孩子放松一下吧,他太紧张了。”古德教授在黄禾的印象里是一道柔和的银色身影,这与现实十分符合。然后,在他旁边,一个非常妖异、并且浓妆艳抹的人物开口了:“哦,我倒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儿不一般,他对于这里的适应能力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在意识到这个人居然是维达教授之后,玛阿塔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而其他三位学生在一瞬间笑得东倒西歪。“黄禾!这个家伙是天才,是天才!对于事物本质的观察太一针见血了!”妮可拍着桌子赞到。她的声音很大,以至于玛阿塔没有听清楚——屏幕里,维达说黄禾不需要再接受更大的刺激,因为看起来他已经把一部分记忆给丢失了……是这样吗?就在她想倒回去重新解读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屋子里的笑声停了一下儿,然后妮可喘口气说:“塞卡雷斯回来了,赶快让他来看看这段!”心想着“果然很快”,玛阿塔含笑跑了过去。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却愣在了原地。原本准备好平视的目光这会儿撞在了一个人起伏的胸口上,当它们做三级跳般一路扬上去之后,玛阿塔发现,跟自己一槛之隔彼此对视的人,是维达。维达身后跟着目瞪口呆的塞卡雷斯,而他们脚下以及背后的场景……这不可能,但,但这是真的,他们背后的场景看起来根本不是楼道,而是……一间厕所。玛阿塔晕头转向地退了两步。一切的反应都是瞬间——妮可跳了起来,银月两根手指同时按在键盘上切掉了屏幕里的映像,影血把连接主机的记忆笔一把拔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而玛阿塔……原谅她吧,她在原地已经进入了石化状态。维达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一步踏了进来:“哦,看看这是哪儿?我的小塞卡雷斯,我跟你说过,你永远也不知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我知道,这里是学生会。”塞卡雷斯面色发白地扶着他,回手把门关上。“别试了,教授,这回离目的地算是最近的,我送您回去吧。”石化了两秒钟之后,玛阿塔猛地清醒过来,顾不得礼貌,她一步上前拉开了门——走廊。每次进出学生会时都会经过的那条走廊。但是,刚才,刚才明明……“那间厕所呢?!”她回过头来,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玛阿塔,你也喝多了?”妮可狐疑地盯着她。“不,可是……”“啊~大家都在?是来要样书的,还是签名呢,孩子们?可以,你们都是让我骄傲的学生!”维达一脸笑意,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塞卡雷斯!”妮可咬咬牙,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质问:“你疯了,带他来这里?”“我,带他?是你疯了才会这么想!”塞卡莱斯翻了翻眼睛,艰难地扶住比自己高出三十多厘米的教授,“快来帮个忙啊,得把他送回去!可是千万别让他再碰门了……谁去把门打开?”有人响应了他的话。但不是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把手一转,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雪白长袍的古德教授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慕!”他“砰”地关上门,空前严厉地低呵到。影血烟上的一节烟灰被震落在地上,在场的五个学生一时呆住,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色。“唉呀,斯欧,斯欧……你感觉到了?很好~不愧是……呃,这么敏锐,很好……”维达教授双唇笑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张开双臂向古德教授抱了过去。可怜的塞卡雷斯被拖得跌跌撞撞,一头撞在了两个“巨人”肩上。“你……喝酒了?”古德教授诧异地扶住维达,朱灰色绸缎底下,可以看出他的眉毛紧紧皱了皱。“对不起,是我的错。”塞卡雷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向维达教授请教关于他著作的问题,在咖啡馆。因为收获很多,高兴起来就叫了两杯,没想到……真的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装无辜——这是塞卡雷斯独一无二的本领。说以上这番话时,他全身的细胞好像在一瞬间分裂出了一个善良牌的小迪姆罗斯特,从眼神到声音,纯真可怜得简直叫人热泪盈眶。“啊,斯欧,血与雪,要来一杯吗?”维达教授扑在古德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古德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他对着一屋子的人迟疑了一下。“在开会吗?”玛阿塔有点犹豫,妮可赶快替她点点头:“对,开会。”“这样的话,”稍作沉吟,古德教授很浅地笑了笑,“继续吧。这件事情请当作没发生,也不要去追究它,能答应我吗?”最后的问题是冲着塞卡雷斯来的。古德教授神色严肃,遮挡眼睛的绸缎后面,仿佛有两道目光笔直地向他望过去。塞卡雷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谢谢。”教授微笑地说。然后他扶着维达有点儿困难地转过身去。维达现在似乎醉得更厉害了,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左右寻找:“黄禾呢?那孩子,糟了,我把他丢了……黄禾呢?”“在我的办公室里。”古德教授安慰道。“啊~好极了!要去看看他吗?他一个人怎么行呢,去吧?我送你,斯欧,你永远也不知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我跟你说……”“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他。慕,你现在得回公寓了,回去再说。”古德教授耐心地将他带到门边。维达伸手要去转动把手,他不动声色地推开,自己打开门,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了维达惊叫和嗤嗤发笑的声音,玛阿塔推测,这大概是古德教授实在扛不动那家伙,用念力悬浮把他像只气球一样带走了。电脑桌边上,银月的声音惊讶里含了一丝微笑:“奇怪,以前并不觉得,可是这两位教授今天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