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开始生气了。 ‘俄的孩子,你已经拥有了一切:疼爱你的家庭、住房、金钱、社会地位。但是你要明白,我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错综复杂的困难时期,已经有了要爆发内战的传闻,也许明天我就不能留在这里帮助你了。“ “爸爸,请您相信我,我会自立的。将来有一天,我会画出一系列被称为《天堂的幻影》的绘画,它将是男人和女人只能在他们的内心感受到的那些东西的画卷。” 大使赞扬了儿子的决心,以美尔一笑结束了谈话,决定再给儿子一个月的考虑期限。归根结底,外交是推迟做出决定的艺术,直至问题自行解决为止。 一个月过去了,埃杜阿尔德依然把全部时间用在了绘画。 他的陌生的朋友以及大概会造成某种精神失调的音乐上面。更为严重的是,他因为与女教师就是否有圣徒存在一事发生了争论,结果被美国中学开除。 已经没有继续推迟做出决定的理由,大使再次把儿子叫来,进行了一次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作为最后的一次尝试。 “埃杜阿尔德,你已经到了要承担起自己生活责任的年龄。我们已经尽可能地进行了忍让,不过,现在该是你结束想当画家这件蠢事和给你的生活制定一个方向的时候了。” “爸爸,当画家就是给我的生活制定了一个方向。” “你不懂得我们对你的爱,不知道我们为了让你受到良好的教育所做出的努力。鉴于你过去从来不是这样,我只能把眼前发生的事情归结于车祸造成的一种后果。” “您要明白,在我的一生中,我爱你们甚过爱任何其他一个人或是一件东西。” 大使清了清嗓子。他不习惯儿子如此直接地表示爱意。 “那么就以你对我们的爱的名义,去按你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去做,在一段时间内放弃绘画这件事,结交一些与你的社会地位相同的朋友,重新去上学读书。” “爸爸,您是爱我的。您不能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您一直在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奋斗,为我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您不可能希望我成为一个没有独立意志的男人。” “我说了,是以爱的名义。我的孩子,过去我从本这样要求过你,但是现在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看在你对我们的爱的分上,看在我们对你的爱的分上,你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吧,不仅仅是指你的身体,而且还指你的心c 你错了,你在逃避现实。 “从你生下的那天起,我们对生活就开始寄予了最大的热望。对我们而言,你就是一切,你代表着我们的未来和我们的过去。你的祖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员。为了进入外交界并能求得发展,我需要像一头斗牛似地拚命努力。这一切,都仅仅为你打开了空间,使事情变得更为容易一些。至今,我仍保留着作为大使我签署第一份文件时所用的那枝钢笔,我满怀眷恋之情把它收存起来,准备在你也做同一件事的那一天交给你。 “我的孩子,你不要令我们失望。我们活不了很长的时间了,我们希望,能在知道你已经走上一条正确的生活之路时放心地死去。 “假如你真的爱我们,你就按我的要求去做。假如你不爱我们,你就继续像现在这样生活。” 埃杜阿尔德几个小时之久地望着巴西利亚的天空,打量着飘动在蓝天上的云朵——虽然美丽,却没有一滴雨水可以落在巴西中部高原干旱的土地上。他像云朵一样空空洞洞。 假如他坚持自己的选择,母亲最终就会因为痛苦而衰弱,父亲则会对事业渐渐失去热情,两个人都会因为对心爱的儿子在教育上的失败感到内疚。假如他放弃绘画,就永远创作不出天堂的幻影,而这个世界上又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能够使他产生热情和快乐。 他打量着四周,望着自己所绘的图画,回忆起每一笔所注入的爱和含义,并认为它们都是些平庸之作。他是个冒牌货,想去做一件事,却从未是被挑选出来去完成它的人,而且还要以父母亲的绝望作为代价。 天堂的幻影是为那些精英们准备的,他们在书中是作为英雄和为信仰而献身的殉难者出现的。这些人从小就知道世界需要他们——书上写的纯属小说家的杜撰。 吃晚饭的时候,埃杜阿尔德对父母亲说他们是有道理的,他的想法是年轻人的幻想,他对绘画的热情也已然过去。父母亲都十分高兴。母亲紧紧地搂着儿子,流出了快乐的眼泪。一切都又恢复了正常。 入夜之后,大使打开一瓶香按,一个人喝了,暗自庆祝他的胜利。当他回到房间时,看到妻子许多个月以来第一次安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他们发现埃杜阿尔德的卧室一片狼藉,所有的画都被一个利器所毁掉,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两眼望着天空。母亲拥抱了他,并说自己是多么地爱他,但是埃杜阿尔德没有应声。 他不再想弄懂这种爱,对此他已感到厌烦。他本以为他能够改变主意和听从父亲的话,然而他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已经越过了把一个人同他的幻想隔开的深渊,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于是最简单的做法就是逃避。 埃杜阿尔德在巴西又呆了五个月,交由专家们负责照看。根据专家们的诊断,他患了一种罕见的精神分裂症,或许是那次自行车车祸造成的后果。随后南斯拉夫内战爆发,大使被紧急召回国内。要处理的问题成堆,家里无法照顾他,惟一的办法便是把他送进新开办的维莱特疗养院。 埃杜阿尔德讲完他的故事时天已经黑了,两个人都冻得浑身发抖。 “我们进屋去吧。”他说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我小的时候,每次去看我的祖母,都总要看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女人,天主教徒们称她为圣母,她站在天上,两手向人间张开,从那里放射出光芒来。 “这幅画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那个女人脚下踩着一条很逼真的蛇,于是我问我的祖母:”她不害怕蛇吗?她不认为蛇会咬伤她的脚趾,会用毒液把她杀死吗?‘“我的祖母说:根据《圣经》的记载,蛇把善与恶带到了人间,而那个女人能用她的爱来控制善与恶c ” “这和我的故事有什么相关呢?” “因为我认识你才一个星期,说我爱你未免太早。因为我大概活不过今夜,说我爱你又未免太迟。但是男人和女人的高度疯狂恰恰就在于一点:爱。 “你向我讲了一个关于爱的故事。我认为,你的父母是真。已实意地为了你好,可这种爱几乎毁了你的一生。如果说,我祖母那幅画上的圣母脚下踩着一条蛇,那就意味着这种爱具有双重面孔。” “我懂得你所讲的意思。”埃杜阿尔德说道,“我挑动他们对我施用电击,因为你使我不知所措。我知道我感受到了什么,可是爱已经毁灭过我一次了。” “你不用害怕。今天我已经请求伊戈尔医生让我离开这里,去选择一个我希望永远闭上我的双眼的地方。但是,当我看到你被男护士们抓住的时候,我明白了什么是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想要看到的形象:你的那张脸。所以我决定不走了。 “当你在电击的作用下入睡的时候,我又犯了一次病,而且我以为我的死期已经到了。我望着你的脸,企图猜测出你的故事,并且准备幸福地死去。但是死神没有来,我的心脏又承受住了一次打击,也许是因为我还年轻的缘故。” 埃杜阿尔德低下了头。 “你不要因为被爱而感到害羞。我不会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仅仅是要你让我喜欢你,让我再为你弹奏一个晚上的钢琴,如果我还有力气弹奏的话。 “作为交换,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如果你听到有人说我就要死了,请你到我的病房去,让我实现我的愿望。” 埃杜阿尔德许久没有讲话。韦罗妮卡以为他又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不想如此早地离开那里。 望着维莱特围墙外边的群山,埃杜阿尔德终于开口说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就带你出去。只是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取外套和一些钱来,然后我们两人立刻就走。” “埃杜阿尔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这你是明白的。” 埃杜阿尔德没有回答。他走了进去,很快又拿着外套回来了。 “韦罗妮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要比我在这里度过的千篇一律的日日夜夜还要长久。我在这里一直企图永远忘记天堂的幻影,而且几乎已经忘记了,但似乎它们现在又回来了。” “我们走吧。疯子就要做疯事。” 那一天晚上,住院病人集合起来吃晚饭时,发现少了四个人。 泽德卡,大家都知道,经过一段长期治疗之后,已经获得了自由。马莉,像往常一样,应该是去了电影院。埃杜阿尔德,也许还没有从电击中恢复过来——一想到此,所有住院的病人都感到害怕,于是便静悄悄地开始吃起饭来。 最后少的一个人是那个绿眼睛、栗色头发的姑娘。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大概活不到周末。 在维莱特,没有人公开谈论死亡一事。然而,少了人就会被发现,尽管所有的人都力求表现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一个流言开始一桌接一桌地传开了。有些人哭了,因为她充满了活力,而现在大概已经躺在了疗养院后面的小小停尸间里。只有那些胆子最大的人常从那里路过,即便如此,也只有在白天阳光普照的时候才敢这样做。停尸间里有三张大理石桌子,其中的一张通常总是停放着一具新的尸体,上面盖着床单。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韦罗妮卡这个夜晚躺在了停尸间。那些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很快就忘记了疗养院在那个星期里又少了一个人,此人有时曾用钢琴声搅乱了所有人的睡眠。得知这一消息后,不多的几个人,主要是那些在急诊室曾陪伴韦罗妮卡度过几个夜晚的女护土,感到了一些悲伤。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都受到过训练,不会与住院病人发生密切关系,因为这些病人有的会出院,有的会死去,而大部分人的病情则会越来越严重。他们的悲伤历时很短,马上就又烟消云散了。 多数住院病人得知这一消息后,则故作惊讶和悲伤,实际上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死亡天使再一次路经维莱特,而他们却得以逃过一劫。 晚饭之后,兄弟情谊会聚会时,一位成员带来了如下消息:马莉没有去电影院,她走了,并且不再回来,还留给了他一封便函。 似乎谁对此都没有予以十分重视:她总是显得与众不同,精神失常得有些过分,不能适应大家在这里所处的理想环境。 “马莉从不理解我们是多么地幸福。”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按照常现生活,有时我们一起外出去观看节目,有时邀请人到这里来就一些重大问题举行讲座,然后就他的观点展开讨论。我们的生活达到了完美的平衡,这是外面许多人渴望得到的东西。” “更不用说在维莱特我们所受到的保护。这里不存在失业问题,不受波斯尼亚战争的影响,没有经济问题,也没有暴力。”另外一个人说道,“我们终于过上了和谐一致的生活。” “马莉给了我一封便函。”那个带来消息的人说道,并给大家看一个封着口的信封。“她要求高声朗读这封便函,似乎是想与我们大家表示辞行。” 年龄最大的人打开了信封,按马莉的要求高声朗读起来。他本想中途停止,但为时已晚,于是便一口气把它读完。 “当我还年轻和从事律师工作时,有一次读了一位英国诗人的诗作,其中的一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要成为漫溢而出的泉水,而不是永远蓄着死水的池塘。‘过去我一直认为他错了:漫溢而出是危险的,因为可能最终会吞没我们所爱之人的生存之地,用我们的爱和我们的热忱将他们淹死。因此,我一生都力求使自己的表现如同一个池塘,永远不越出我内心围墙所划定的界线。 “后来,由于某种我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原因,我患上了恐惧综合症。于是,我恰恰变成为我曾努力不使自己成为的那种东西:漫溢而出淹没了我周围一切的泉水。 其结果是我住进了维莱特。 “病愈之后,我又回到了池塘,并且结识了诸位。感谢你们对我的友谊和热忱,使我度过了那么多的幸福时刻。我们像一个鱼缸里的鱼儿生活在一起。我们感到幸福,因为有人按时喂养我们,而且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是昨天,因为一架钢琴和一位今天大概已经死去的姑娘的原因,我有了某种非常重要的发现:这里的生活与外边的生活恰恰是一模一样的。无论是在外边还是在这里,人们都结成团体,修筑起他们的围墙,不让任何局外之人扰乱他们平庸的生活。他们所以去做某些事情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如此,他什]研究一些毫无用处的问题,他们消遣娱乐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去做。至于其他的人,随他们去吧,那是他们的事。这些人最多看看电视新闻——就像我们多次一起观看那样——,目的只是为了确信,在一个问题成堆和充满不公正的社会里,他们是何等地幸福。 “换言之:兄弟情谊会的生活与外边几乎所有人的生活恰恰是一模一样的——我们都避免知道鱼缸玻璃外面的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会令人感到安慰和有益。 但是我们会变的,现在我就正在寻求冒险的经历,尽管我已经六十五岁,深知这种年龄带给我的诸多限制c 我要去波斯尼亚,那里有人正在等着我,虽然他们还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但是我知道,我是有用之八,而且知道,一次冒险的经历,抵得上一千天舒适安逸的日子。“ 听完这封便函之后,兄弟情谊会的成员都回各自的房间和病房去了,他们自言自语地说马莉是彻底地疯了。 埃杜阿尔德和韦罗妮卡选择了卢布尔雅那一家最贵的餐厅,要了最好的菜和三瓶一九八八年酿造的葡萄酒——本世纪最好的葡萄酒之一。在就餐过程中,他们没有提到过一次维莱特,也不谈过去和将来。 “我喜欢那个蛇的故事。”埃杜阿尔德说道,同时第一千次把酒杯斟满了酒。“但是你的祖母太老了,不会诠释这个故事。” “你要尊重我的祖母!”已经喝得醉醇酸的韦罗妮卡高喊起来,引得餐厅所有的顾客都转过身来朝她张望。 “为这位姑娘的祖母干杯!”埃杜阿尔德站起身来喊道,“为我面前这个大概是从维莱特逃出来的疯女人的祖母干杯/众人又回转过身去,把注意力集中到各自的饭菜上,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的。 “为我的祖母干杯!”韦罗妮卡也喊了起来。 餐厅老板来到他们的桌前。 “请你们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又高声地交谈起来,尽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还做出一些不得体的动作。餐厅老板再次来到他们的桌前,说他们可以不用付账,但必须立刻离开。 “我们可以省下如此昂贵的酒钱了!”埃杜阿尔德欢呼道,“我们要趁这个人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这个人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他正在拉韦罗妮卡坐的椅子,表面上显得很殷勤,真正的意思却是帮她尽快地站起身来。 他们来到市中心小广场的中央。韦罗妮卡望了一眼她在修女院住过的房间,醉意很快就消失了。她再次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去再买点酒来!”她向埃杜阿尔德请求说。 附近有一家酒吧,埃杜阿尔德买回来两瓶酒,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继续喝酒。 “我祖母的诠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韦罗妮卡问道。 埃杜阿尔德醉得太厉害了,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回忆起刚才他在餐厅里讲过的话。但他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你祖母说,那个女人所以踩着那条蛇,是因为爱必然能控制善与恶。这是一种美丽而浪漫的诠释,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也见过这幅画,这是我设想要画的天堂的幻影之一。我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总是把圣母画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 “因为作为女人活力的化身,圣母是代表智慧的蛇的伟大统治者。假如你注意伊戈尔医生所戴的戒指,你就会看到它的上面有医生的象征物:两条蛇盘绕在一个手杖上。爱高于智慧,就像圣母高于蛇一样。对她而言,一切都是神的启示。她对善与恶并不进行评判。” “你还知道什么?”韦罗妮卡问道,“圣母从不在乎别人在想些什么。你没想一下,她不得不向世人解释圣灵的故事!她并未做任何解释,而只是说:”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你知道其他人大概会怎么说呢?“ “当然知道。说她疯了!” 两个人都笑了。韦罗妮卡举起杯子。 “为她祝福。你应该把天堂的幻影画下来,而不仅是说说而已。” “就从你开始画起。”埃杜阿尔德说道。 小广场旁边有一座小山,小山上面有一座小城堡。韦罗妮卡和埃杜阿尔德沿着斜坡路爬了上去,他们亵读神明并笑个不停,在冰上滑行又抱怨太累。 城堡旁边有一台黄色的巨型吊车,它给第一次到卢布尔雅那来的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城堡正在修复之中,而且很快就会彻底完工。但是卢布尔雅那当地的居民都知道,吊车停放在那里已经有许多年了,虽然谁也不清楚个中的真正原因。韦罗妮卡告诉埃杜阿尔德,幼稚园的孩子们在画卢布尔雅那城堡时,总把那台吊车也画人其中。 “另外,那台吊车还总比城堡保存得更好。” 埃杜阿尔德笑了。 “你大概快要死了。”他说道,虽然酒劲还在,但声音却流露出某种畏惧,“这样爬山,你的心脏承受不住。” 韦罗妮卡久久地吻着埃杜阿尔德。 “你好好地看着我的脸,”她说道,“用心灵的眼睛把它保存起来,以便将来有一天能够把它画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从这张脸开始画起,但你一定要重新拿起画笔。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你相信上帝吗?” “相信。” “那你就以你所相信的上帝的名义发誓,你要把我画出来。” “我发誓。” “把我画出来之后,还要继续画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发誓做到这一点。” “你能的。我还要对你说:感谢你给了我生命一种意义。我到这个世界来就是为了经历我已经历过的一切,然后是企图自杀,损害我的心脏,遇到了你,爬上这座城堡,让你把我的脸铭刻在心。这是我到这个世界来的惟一理由。我要使你重新回到你中途止步的那条路上去。你不要让我感到我的生命一无所用。 “也许是为时过早或是过晚,但我要以你对我的同样方式对你说:我爱你。你不需要相信,也许这是一句蠢话,是我的一种想象。” 韦罗妮卡紧紧拥抱着埃杜阿尔德,祈求她并不相信的上帝此刻把她带走。 她闭上了眼睛,并感到埃杜阿尔德也闭上了。困意袭来,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死亡是甜蜜的,散发出酒的香味,抚摩着她的头发。 埃杜阿尔德感到有人摇动他的肩膀,当他睁开双眼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你们可以去市政府的避难所。”一名警卫说道,“如果你们继续留在这里,那是会冻坏的。” 转瞬之间,他回忆起前一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在他的怀里,错缩着一个女人。 “她…‘··她死了” 然而那个女人却动了动,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韦罗妮卡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埃杜阿尔德回答说,并把她扶立起来,“或者最好是说发生了一个奇迹:你又可以多活一天。” 伊戈尔医生刚一走进诊室和打开电灯——天继续亮得很晚,那个冬季漫长得超过了需要——一个男护士便来敲门。 “今天开始得真早。”他说道。 因为要与韦罗妮卡那个姑娘谈话,今天将会是个麻烦的日子。他为此已做了整整一周的准备,头一天的夜里几乎没有人睡。 “我有令人震惊的消息报告,”那位男护士说道,“两个住院病人不见了,一个是大使的儿子,一个是心脏有问题的那位姑娘。”;“你们真是些没用的家伙。医院的保安措施总是让病人心怀许多希望。” “过去没有任何人试图逃走过。”男护士胆战心惊地回答说,“我们不知道会有这种可能。” “滚出去!我必须要给股东们写出一份报告,要通知警察局,要采取一系列预防措施。告诉大家,谁也不要来打断我的工作,因为办理这些事需要许多时间!” 男护士面无血色地走了出来。他知道,这件重大事故的部分责任最后要落在他的头上,因为强者对弱者总是这样行事的。可以断定,不等今天过完,他就将会被解雇。 伊戈尔医生拿起一个活页夹,放在了桌子上面。他刚要开始动手去作笔记,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关上灯,让刚升起的太阳把办公室勉强照亮,然后宛尔一笑。他成功了。 过一会儿他就要作出必要的笔记,讲述他所知道的维特里奥洛的惟一治疗方法:生存的意识。他要说明,他用患者进行第一次伟大的试验中所使用的是何种办法:死亡的意识。 也许还存在着其他的治疗办法,但是伊戈尔医生决定,他的论文只集中谈及他有机会进行科学实验的那种惟一的办法,一位姑娘无意中成了他的研务对象,她入院时情况极具严重,深度中毒。开始进入了昏迷状态。 一周都处于生死之间,这就有足够的时间使他萌生了要进行一次实验的绝妙想法。 一切都只取决于一件事情:这位姑娘的生还能力。 而她终于活了下来。 没有留下任何严重的后果,或是说不可逆转的问题。如果她关心自己的健康,所活的时间可以与他的相同或是比他的更长。 但是只有伊戈尔医生一个人知道此事,同时他还知道,自杀未遂者具有一种或早或晚再次自杀的倾向。为什么不把她当作豚鼠一样加以利用呢? 于是伊戈尔医生构思出了他的计划。 使用一种名为费诺塔尔的药物,造成一种心脏病发作的假象。在一周之内,韦罗妮卡每天都要接受这种药物的注射,所以她应该感到万分恐惧,因为她有时间想到死,有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这样一来,根据伊戈尔医生论文的观点(其论文最后一章的标题将是(死亡的意识激励我们活得更长久),韦罗妮卡便清除了其体内的维特里奥洛,并有可能今后不再自杀。 本来今天他要与姑娘见面,告诉她说,多亏为她注射的这些针剂,她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心脏病发作之前的状态。韦罗妮卡的出逃避免了他再说一次谎的不愉快经历。 伊戈尔医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治愈维特里奥洛中毒的病例产生了扩散效果。在维莱特,许多人因为意识到将无可挽回地慢慢死去而感到恐慌。所有的人都应该想到他们正在失去的东西,被迫对自己的生活进行重新评价。 马莉已要求出院。其他一些患者正要求对他们的病症进行复查。大使儿子的情况最令人担心,因为他干脆无影无踪了——肯定是企图帮助韦罗妮卡出逃。 “也许现在他们俩还在一起。”他想道。 不管怎样,万一大使的儿子想回来的话,他是知道维莱特的地址的。伊戈尔医生对自己取得的成果兴奋不已,所以对这种小事并不关心。 有片刻时间,伊戈尔医生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韦罗妮卡迟早都会发现,她不会死于心脏的疾病。肯定她会去找一位专家,而这位专家会对她说,她的肌体一切都完全正常。那时候,她就会认为,在维莱特给她治病的那位医生完全是一窍不通。然而,所有敢于研究那些被视为禁区的人,都需要某种勇气和某种不被人理解的胆量。 然而,在今后许多天里,那位姑娘会不会不得不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而担惊受怕呢? 伊戈尔医生久久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她会认为,每活一天都是一个奇迹——考虑到我们脆弱的生命每一秒钟都有发生各种意外的可能性,情况的确如此。 他注意到阳光正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这意味着此刻住院病人应该正在吃早餐。候诊室里很快就会坐满了人,他又要重新处理例行的各种问题了,所以最好马上开始写出他的论文的笔记。 他开始仔细地把在韦罗妮卡身上所进行的实验记录下来,而将有关医院保安条件不足的报告推迟到以后去写。 一九九八年于圣贝尔娜黛持节 (全文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