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密C拍桌子:“爱是不能交换,不能类比,你这么说就是把爱情当作交易了!” 朋友一滞:“你们先说的苹果香蕉……” 闺密们集体掀桌:“去你妈的苹果香蕉,喜欢吃我们帮你买一车皮,麻烦你对女朋友好一点儿可以吗?” 朋友额头爆青筋。 服务员过来摆好桌子。 闺密们冷笑:“还有怨气?通通说出来,让我们看看你有多low(没品)。” 朋友豁出去了,说:“一次我换灯泡,结果失败了,被骂了一个多星期。” “至于吗?倒车没入库,连倒了七八把,整晚没理我,至于吗……” 闺密A大笑:“换灯泡、倒车什么的都不会的男人,还要来干吗?” 闺密B冷笑:“芝麻大的事情你有脸说?” 朋友额头爆青筋,喘气:“对啊,芝麻大的事情,说了我一个多星期……” 闺密C语重心长地说:“男人,多做,少说。” 朋友愣了一会儿,说:“前几天她心情不好,我上蹿下跳,买这买那,端茶送水,也不给我好脸色……” 闺密们相视而笑:“我们女人多简单,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只要说一句‘我爱你’。” 朋友颤抖着问:“刚刚你们还告诉我,多做,少说。” 闺密们恨铁不成钢,大叫:“该做的时候做,该说的时候说!” 朋友带着哭腔问:“那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该说?” 闺密们掀桌:“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觍着狗脸说爱我?” 服务员过来摆好桌子。 闺密A:“有时候做点儿事情,代替说‘我爱你’。” 闺密B:“有时候不用做事情,直接说‘我爱你’。” 闺密C:“搞错了,就是你的不对。” 朋友抱头痛哭,崩溃,干号:“那对和错到底总有个标准吧?” 闺密A:“女人发发牢骚,其实不用你来装牛逼分析,只是要你的安慰。” 闺密B:“女人是情绪的,感性的,别用逻辑来框死我们。” 闺密C总结:“一句话,女人不在乎对错,在乎你的态度。” 朋友迷惘地问:“那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闺密A:“你的态度不对。” 闺密B:“你的态度是错的。” 闺密C:“说过我们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态度!” 朋友掀桌:“那态度对和错总有个标准吧?” 闺密们掀桌:“这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觍着狗脸说爱我?” 服务员过来摆好桌子。 朋友低头:“我错了。” 闺密们扭头:“错在哪里?” 朋友低头:“逻辑错了。” 闺密们大怒:“放屁!” 朋友吓尿了:“是态度错了,是态度错了。” 闺密们放缓口气:“态度错在哪里?” 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从朋友心底涌上,他开始克制不住地战栗,说: “错在……错在……不该要苹果啊……不对……错在做做说说啊……不对……错在态度的逻辑啊……不对……错在……错在…” 朋友掀桌,眼泪四飙,手舞足蹈地哭喊着:“我他妈连这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觍着狗脸说爱你啊……” 服务员把朋友送去了精神病院。 服务员摆好桌子。 闺密A摇头:“这么简单的问题,认错,就是对的态度。” 闺密B惋惜:“对的认错,不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而是知道怎么认错。” 闺密C微笑:“认错的态度,就是对的逻辑。” 闺密们举杯:“谁说我们女人不懂逻辑。”第六夜 放手:我是爱情末等生引言 我们在同一个时区,却有一辈子的时差。 时时在一起,时不时怀疑,最后相聚只能一时,分开已经多时。 你走得太匆忙,打翻了我手里所有的时间。它们零散地去了角落。 于是酩酊大醉有时,不知所踪有时,念念不忘有时,步履蹒跚有时,去去过的地方有时,走走过的路有时,想想念的人有时,记记忆的信有时。1.暴走萝莉的传说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补起来,因为她住在里面,会淋到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怎样加油,怎样奋不顾身,才配得上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托付给你。 我发现,有恐高症的大多是男人。我身边没几个男人敢坐过山车,包括徒步穿越无人区的一些驴友。反而是女人,在弹跳球、海盗船、风火轮上面大呼小叫,激动得脸蛋通红。 何木子就这样。她身高一米五五,大波浪卷,萝莉面孔,其实是外企高管。她胆大包天,挚爱这些高空项目,每天碎碎念要去跳伞。 我亲眼见识她的能量,是在和一群朋友在毛里求斯一个度假村喝酒时。坐在酒店大堂,喝至后半夜,把啤酒喝完了。何木子说:“你们大老爷们儿继续聊,酒的事情交给我。” 我陪着她去买酒,走了近两百米到度假村超市。她买了两箱,我说你先走,我来搬两趟。她说不用,然后蹲下来,娇滴滴地喊:“我喳!”然后把整箱酒扛到肩膀,摇摇晃晃地搬到酒店。 朋友毛毛送她去房间,回来后说,何木子往床上一躺,一手揉肩膀,一手揉腰,“哎哟哎哟”叫唤了十分钟,越叫声音越小,睡着了。 在沙滩,我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何木子穿着长裙,举着一个巨大的火把,比她个子还高,脆生生地狂笑:“哇哈哈哈哈!”疯狗般蹿过去,后面大呼小叫跟着七八个黑人。我大惊失色,问旁边的阿梅。阿梅说:“何木子一时兴起,抢了黑人的篝火……” 何木子就是传说中的“暴走萝莉”。 阿梅嗫嚅地说:“我在生篝火,半天生不起来,被旁边黑人嘲笑了。我听不懂英文,反正他们指着我又笑又鼓掌。何木子暴怒,就去抢了黑人的篝火……” 我呆呆地看着阿梅,叹气道:“阿梅呀,你跟何木子究竟谁是男人啊!” 这两人属于青梅竹马,在南京老城区长大,两家相隔狭窄的石板街道面对面。因为阿梅出名胆小,就得了这个娘娘腔的外号,之所以没被其他男生欺负,就是因为一直处于何木子的保护下。 何木子有段不成功的婚姻。她跟前夫古秦是在打高尔夫时认识的,相恋三年结婚。七月结婚十一月古秦出轨,跟旧情人滚床单。被一个哥们儿在酒店撞到,古秦不认识他,结果哥们儿匆匆打电话给何木子,何木子当时在北京出差,小声说“我知道了”。 哥们儿嘴巴大,告诉了我。我查了查,查到古秦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已婚妇女。阿梅担心何木子,我就陪他赶到北京,恰好碰到何木子呆呆站在雪地里。她出差时间过一个星期了,可是不想回去。阿梅紧张得双手发抖,我叹口气,正要告诉她这些,何木子的手机响了。 她冲我笑笑,打开免提。是古秦的母亲。 老太太很温和,说:“何木子,我对不起你。” 何木子说:“不,没人对不起我。” 老太太说:“怎么办?” 何木子说:“交给他们选择吧。” 老太太说:“怎么可以,会拆散两个家庭。” 何木子说:“是啊,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老太太说:“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何木子脸色惨白,帽子沾满雪花,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如果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阿姨你不要看不起那个女人,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是你儿子的妻子。” 我注意到她已经不喊“妈妈”,改了“阿姨”的称呼。 老太太沉默很久,说:“木子,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了不起? 暴走萝莉没有暴走,她挂上电话,对我们微笑。小脸冷得发青,那个笑容像冰里冻着的一条悲哀的鱼,而红色的帽子鲜艳醒目,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无比骄傲。 她扯下帽子,丢给阿梅:“冷,给你戴。” 阿梅戴上女式绒线帽,样子滑稽。 离婚时,何木子一样东西也没要。房子,车子,全部还给了古秦。 很平静如常地过了小半年,大家小心翼翼谁也不去碰触,她与朋友照常谈笑风生,只是眼神底下有着不易觉察的悲伤。 一次在阿梅家喝酒。何木子看着天花板,突然说:“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可以幸福。” 阿梅闷声不吭,但我觉察他全身发抖。 我用胳膊肘顶顶阿梅,阿梅支支吾吾地说:“木子,小时候你经常保护我,可我保护不了你。” 何木子斜着眼看他,接着暴走了。 她大叫:“我的确对他不好啊,没有耐心,他想要个温柔的老婆,可是我脾气差,别问我脾气怎么差了,我告诉你,就是这么差!” 她喊叫着,满屋子砸东西。 小小的个子,眼花缭乱地沿着墙瞎窜,摸到什么砸什么,水壶、相框、花盆、锅碗瓢盆。她气喘吁吁地推书架,书架摇摇欲坠,我要去阻止她,被阿梅拉住,他摇摇头。 然后书架倒了,满地的书。 何木子泪流满面,说:“我不知道,我就是难过,你救救我好不好?” 她蹲下来,抱着脑袋,哭着说:“你救救我好不好?” 这次暴走,几乎把阿梅家变成了一地碎片。 过了一个月,大家打算聚会,酒吧订好桌子。阿梅先去,我们到后,却发现坐了人,阿梅呆呆站在旁边。原来位置被占,阿梅不敢跟他们要回来。 何木子一字一句地跟阿梅说:“你不能老这样,跟我学一句话。” 她顿了顿,大声说,“还能玩儿啊!” 阿梅小声跟着说:“还能玩儿啊……” 何木子一把推开他,走到那几个男人前,娃娃音声震全场:“还能玩儿啊!” 我们一起吼:“还能玩儿啊!” 保安过来请走了他们。 又过一个月,何木子请了年假。她的朋友卡尔在毛里求斯做地陪,于是她带着我们一群无业游民去毛里求斯玩。 玩了几天,深夜酒过三巡,何木子的手机振动。她读完短信,突然抿紧嘴巴,抓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我好奇接过来,是古秦发来的,大概意思是:你和我母亲通过话?你怎么可以没有经过我允许,跟我母亲说三道四呢?你还要不要脸?你懂自重吗? 我心中暗叫:“我靠,这下要暴走了。” 果然,何木子拍案而起:“他妈的,这样,我们明天去跳伞。谁要是不跳,我跟他没完!” 大家面面相觑,望着暴走边缘的何木子,不敢吭声。所有人头摇得像拨浪鼓,齐声说:“去你大爷,跳跳跳跳个头啊……” 第二天,在卡尔带领下,直奔南毛里求斯跳伞中心。大家坐在车上,一个个保持着活见鬼的模样,谁都不想说话。抵达后换衣服,签生死状,接着坐在屋子里看流程录像,管春第一个出声:“真的要跳吗?” 何木子冷冷看着他。于是全场噤若寒蝉。 何木子在大家闪着泪光的眼神中,指挥卡尔拒绝了教练捆绑串联跳。 做了会儿培训,众人表情严肃,其实脑海一片空白,嗡嗡直响,几乎啥都听不进去。我嘶吼着:“三十五秒后开伞!我去你们的大爷,啥都能忘记,别忘记三十五秒后开伞!晚开就没命了!” 管春哆嗦着说:“真的会没命吗?” 登机了。爬升到三千多米高空。我们一共六个人,配备了两个教练。教练一遍又一遍替我们检查装备,卡尔喊话:“准备啦,现在平飞中,心里默背要领,教练会跟你们一起跳。来,超越自我吧!” 何木子不屑地扫了眼大家,弓着身子站到机舱口,站了整整十秒,回过头,小脸煞白,说:“太高了,我们回去斗地主吧。” 一群人玩命点头。 教练比画着,卡尔说:“不能输给懦弱,钱都交了,不跳白不跳,其实非常安全……” 教练来扶何木子胳膊,何木子哇地哭了,喊:“别他妈碰我,你他妈哪个空军部队的!我同学的爸爸是军区副司令,你别碰我,我枪毙你啊!别碰我我要回家!我靠,姥姥救命啊,毛里求斯浑蛋要弄死我……古秦你个狗娘养的把我逼到这个田地的呀……我错了我不该跳伞的……我要回家吃夫妻肺片呜呜呜呜……” 这时我听到角落里传来嘀咕声:“还能玩儿啊还能玩儿啊还能玩儿啊……” 我没来得及扭头,阿梅弯腰几步跨到机舱口,撕心裂肺地喊:“还能玩儿啊!” 他顿了下,从胸口扯出一顶红色的女式绒线帽,紧紧抱在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何木子,我爱你!” 然后阿梅纵身跳了出去。他紧紧抱着红色女式绒线帽跳了出去。仿佛抱着一朵下雪天里冻得发青的微笑,所以要拼尽全力把它捂暖。 我们听到“何木子我爱你”的声音瞬间变小,被云海吞没。 何木子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有种你等我一下!” 她纵身跳了出去。 管春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看来阿梅也要找个二婚的了!” 他纵身跳了出去。 毛毛一愣,大叫:“还能玩儿啊!春狗等老娘来收拾你!” 她纵身跳了出去。 我跟韩牛一愣,他大叫:“还能玩儿啊!你说咱俩这是为啥啊!” 然后他抱着我纵身跳了出去。 我能隐约听见卡尔在喊:“你们姿势不标准……” 我们自云端坠落。迎面的风吹得喘不过气,身体失重,海岸线和天空在视野里翻滚,云气嗖嗖从身边擦肩而过。整整半分钟的自由落体时间,我们并没有能手抓到手,并没有跟想象中一样可以在空中围个圆。 我感觉自己连哭都顾不上,心跳震动耳膜,只能疯狂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开伞后,我看到蓝色绿色的地面,下方五朵盛开的彩虹。 我们被这个世界包裹,眼里是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 出发去毛里求斯的前几天,我去阿梅家。他打开门,我吓了一跳。 他家里依旧保持着两个月前,何木子砸成满地碎片的局面。我说: “靠,都两个月了,你居然没收拾?” 他小心地绕开破碗、碎报纸、凌乱的书本、变形的书橱,说:“我会收拾的。” 那天喝高了。 他说:“这些是被木子打烂的。我每天静静看着它们,似乎就能听见木子哭泣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她最大的悲伤,所以当我坐在沙发上,面对的其实是她碎了一地的心吧。我很痛苦,但我不敢收拾,因为看着它们,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 他说:“她的心碎了,我没有办法。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补起来,因为她住在里面,会淋到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怎样加油,怎样奋不顾身,才配得上她。” 他哭了,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地板上:“木子说,她很难过,我救救她好不好。张嘉佳,你说我可以做到吗?” 我点点头。 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最大的勇气,就是守护满地的破碎。 然后它们会重新在半空绽开,如彩虹般绚烂,携带着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地飘向落脚地。 不管他们如何对待我们,以我们自己全部都将幸福的名义。2.我叫刘大黑 我们常说,要哭,老子也得滚回家再哭。 因为你看:淚的繁体字,以前人们这么写,因为淚,就是一条在家里躲雨的落水狗。 酒吧刚开的时候,被朋友们当作聚会的地方。后来慢慢知道的人多了,陌生人也逐渐走进来。 有一天下午,我翻出电磁炉,架起小锅,喜滋滋地独自在酒吧涮东西吃。五点多,有个女孩迟疑地迈进来,我给她一杯水,继续吃。 女孩说:“我能吃吗?” 我警惕地保护住火锅:“不能,这是我自己吃的。” 女孩说:“那你卖点儿给我。” 我说:“你一个人来的?” 女孩说:“是的。” 我说:“这盘羊肉给你。” 女孩说:“但我有男朋友。” 我说:“把羊肉还给我。” 女孩说:“已经不是男朋友了。” 我说:“这盘蘑菇给你。” 女孩说:“现在是我老公。” 我说:“大爷的,蘑菇还给我!” 出于原则,火锅太好吃,我无法分享,替她想办法弄了盘意面。她默默吃完,说:“你好,听说这个酒吧你是为自己的小狗开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 女孩说:“那梅茜呢?” 我说:“洗澡去啦。” 女孩说:“我也有条狗,叫刘大黑。” 我一惊:狗也可以有姓?听起来梅茜可以改名叫张春花。 女孩眼睛里闪起光彩,兴奋地说:“是啊,我姓刘嘛,所以给狗狗起名叫刘大黑,他以前是流浪狗。我在城南老小区租房子,离单位比较近,下班可以走回家。一天加班到深夜,小区门口站了条黑乎乎的流浪狗,吓死我了。” 我跟它僵持了一会儿,它低着头趴在冬青树旁边。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跑快,怕惊动他。它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我猛地想起来包里有火腿肠,剥开来丢给它。 它两口吃完,尾巴摇得跟陀螺一样。我想,当狗冲你摇尾巴的时候,应该不会咬人吧,就放心回家。 它一路跟着,直把我送到楼下。我转身,它停步,摇几下尾巴。我心想,看来它送我到这儿了,就把剩下的火腿肠也丢给它。 我做房产销售,忙推广计划,加班到很晚。从此每天流浪狗都在小区门口等我,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送我到楼下。我平时买点儿吃的,当它陪我走完这段夜路,作为报酬,就丢给它吃。 我尝试打开楼道门,喊它到家里做客,它都是高傲地坐着不动。我进家门,探出窗户冲它挥挥手,它才离开。 有天我发现大黑不在小区门口,我四顾看看,不见它的影子。于是我尝试着喊:“大黑!大黑!” 这是我临时乱起的名字,因为我总不能喊:“喂,蠢货狗子,在哪儿呢?” 结果草丛里窸窸窣窣,大黑居然低着头,艰难地走出来,一瘸一拐。到离我几步路的地方,默默坐着,侧过头去不看我,还挺高傲的。 我心想,结伴十几次了,应该能对我亲近点儿吧?壮胆上前蹲下,摸摸它的头。 大黑全身一紧,但没有逃开,只是依旧侧着头不看我,任凭我摸它的脑门儿。 我突然眼眶一热,泪水掉下来,因为大黑腿上全是血,估计被人打断了,或者被车轧到。 它瞟我一眼,看见我在哭,于是舔了舔自己的伤腿,奋力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着。 它居然为我带路,它在坚持送我回家。 到楼下,我把包里的吃的全抖在地上,冲回家翻箱倒柜地找绷带消毒水。等我出去,大黑不见了。我喊:“大黑,大黑!” 然后大黑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跑,跑得飞快,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滑稽。 我想是因为自己喊它的时候带着哭腔吧,它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急事。 我打开楼道门,它还是不肯跟我回去,坐在路边,眼睛很亮。 我抱着它,擦掉血迹,用绷带仔细缠好。我说:“大黑呀,以后你躲起来,姐姐下班带吃的给你,好不好?” 大黑侧着头,偷偷瞟我。 我说:“不服气啊,你就叫大黑。大黑!” 它摇摇尾巴。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男朋友买房子了,让我搬过去住。我问能不能带大黑?男朋友讥笑我,养条草狗干吗?我就没坚持。 搬家那天,我给小区保安四百块。我说:“师傅替我照顾大黑吧,用完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汇钱。” 保安笑着说:“好。” 和男朋友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我发现大黑依旧高傲地坐在小区门口,但是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新家在郊区。之前和男朋友商量,买个小点儿的公寓,一是经济压力小点儿,二是大家上班方便。再说了,如果买郊区那套一百六十平米的,我们两人工资加起来,去掉房贷每月只剩两千不到。我其实不介意租房子住,何必贷款买房把我们的生活搞得很窘迫。 我男朋友不肯,说一次到位。我没坚持,觉得他也没错,奔着结婚去。 搬到郊区,我上班要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花掉一个半小时。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福,直到他说,要把他母亲从安徽老家接过来。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留了个房间一直空着。 不过孝顺永远无法责怪,他父母很久前离婚,妈妈拉扯他长大。我说好啊,我同意。 他妈妈来我家之后,虽然有些小磕碰,但每家每户都避不开这些。 他妈妈是退休教师,很节俭,我们中饭不在家吃,她自己经常只买豆芽凑合,可给我们准备的早饭晚饭永远都很丰盛。 几个月后,我加班至后半夜才到家。家里灯火通明,男朋友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我觉得气氛奇怪。男朋友不吭声,他妈妈笑着说:“欣欣,你是不是和一个叫蓝公子的人走得很近?” 我脑子“嗡”一声,这是盘查来了。我说:“对,怎么啦?” 他妈妈瞟了我男朋友一眼,继续笑着说:“欣欣,我先给你道歉,今天不小心用你电脑,发现你QQ没关,我就好奇,想了解你的生活,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是你和那个蓝公子,有很多不该说的话。” 我全身血液在往脑门冲。 蓝公子,是我的闺密,是女人。她其实跟我男朋友还认识,属于那种人前冷漠人后疯闹的脾气,QQ资料填的男,ID蓝公子,喜欢跟我“老公老婆”地乱叫。 这他妈的什么事儿。 男朋友一掐烟头,说:“刘欣欣,你把事儿说清楚。” 我站在过道,眼泪涌出来。因为,书房里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我所有的资料被丢得满地。卧室里衣柜抽屉全部被拉开,我的衣服扔在床上,甚至还有内衣。 我抹抹眼泪,说:“找到什么线索?没找到的话,我想睡觉了,我很累。” 男朋友喊:“说不清楚睡什么?你是不是想着分手?” 我咬住嘴唇,提醒自己要坚强,不可以哭,一字一句:“我没说要分手。” 男朋友冷笑:“蓝公子,呸!刘欣欣我告诉你,房产证你的名字还没加上去,分手了你也捞不着好处!” 我忍不住喊:“首付是我们两家拼的,贷款是我们一起还的,你凭什么?” 男朋友说:“就凭你出轨。” 出轨。这两个字劈得我头昏眼花。我立马随便收拾箱子,冲出门。他妈妈在后面拉我,说:“欣欣,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那么晚别乱跑呀!” 我说:“阿姨,您以后要是有儿媳了,别翻人家电脑行吗,那叫隐私。” 男朋友在里头砸杯子,吼着:“让她滚!” 我在郊区马路上走了很久,拖着箱子一路走一路哭。闺密开车来接我,聊了通宵。 她说:“误会嘛,解释不就完了。” 我说:“他不信任我。” 闺密说:“你换位思考一下,从表象上来看,的确有被戴绿帽子的嫌疑。” 我说:“再回去岂非很丢脸?” 闺密说:“不急,我这儿住两天。他们家也有不对的地方,翻聊天记录就是个坏习惯。你别看他们现在牛哄哄的,你两天不出现,彻底消失,他肯定着急。” 我将信将疑,关机睡觉。 混混沌沌地睡了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结果一条未接来电也没有。 我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又难受又生气。 第二天,男朋友有点儿急了,电话一个接一个。问我在哪里,我不肯告诉他。 第三天,他妈妈亲自打电话给我道歉,说翻电脑确实是她的不对,希望能原谅老人家。但是年轻人之间既然都谈婚论嫁了,还是坐一起多沟通比较好。 可我依旧觉得委屈。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一个场景:半夜自己孤独地走在马路上,一边哭泣一边拖着箱子。 我害怕将来还会重演。 第四天,男朋友打电话,两人沉默,在听筒两头都不说话,就这样搁在耳边半个多小时,他说:“那冷静一段时间吧。”我说:“好。” 半月后,我本来想上班,结果迷迷糊糊地走到以前租的小区。保安看见我打招呼:“刘小姐,好久不见了啊。” 我突然想起来,急切地问他:“大黑呢?” 保安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它现在是小区接送员。只要老人小孩回小区,它就负责从小区门口送到家。大家也乐得给它点儿吃的,都挺喜欢它,你看一条狗现在都能勤劳致富了。我刚看到好像吴大妈买菜回来,估计大黑又去送她了。” 听到大黑变成小区明星,所有人都爱它,我心里有点儿失落。跟保安也没啥好聊的,就走了。 没走几步,听见保安喊:“大黑!” 我转身看到,大黑“啪嗒啪嗒”地从拐角跑出来,突然一怔,张大嘴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惊喜,我相信它是笑着的呀!因为这是它笑着的表情呀! 我蹲下来,招手:“大黑!” 大黑低头“吭哧吭哧”地走近我,第一次用头蹭我的手。 我说:“大黑,你还好吗?” 大黑用头蹭蹭我。 我站起来说:“大黑,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保安说:“大黑,回来,姐姐要走了!” 大黑摇摇尾巴,我走一步,它就跟着走一步,然后走出了小区。我不敢走了,停下来喊:“大黑,回去!” 它不肯,贴上来用头蹭我。 我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说:“大黑,现在姐姐也没有家了,你回去好不好?” 保安快步赶上来,拽着大黑往回走,说:“大黑从来没走出过小区,这次它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昏头昏脑地走到广场,坐在长椅上发呆。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是保安:“姑娘,我把大黑关在保安室里,他不停地狂叫,疯狂扒门。我拗不过,就打开门,他立刻跟一支箭一样,窜了出去,转眼就看不见了。我估计他想找你。狗一辈子就认一个主人,要是方便,姑娘,你就带着他吧。” 我放下电话,站起来四下张望,喊:“大黑!大黑!” 然后广场一个角落,钻出来一条黑狗,很矜持地走到我身边,熟门熟路地趴下来,把头搭在我的脚面上。 我摸摸他的头,眼泪掉在他脑门儿上。 电话又响,是彩信,房产证照片,上面有我的名字。 男朋友打电话,说:“欣欣,我们不要折磨对方了。其实第二天我就去申请加名字了,刚办下来。你看我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要是还跟我分手,我人财两空。妈妈想搬回安徽,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哭着说:“你活该。” 他也哭了:“欣欣,你别再理蓝公子了。” 我说:“我现在就住蓝公子家里。” 他说:“欣欣你别这样,你能回来吗?” 我说:“去你大爷的,蓝公子是小眉,女的好吗?” 他说:“那,欣欣,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拼命点头,说:“好。你让阿姨别走了。” 他说:“嗯。” 然后我又看看大黑,说:“必须把大黑接回家。” 男朋友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们。” 我告诉他地点,放下电话,觉得天都比以前晴朗,指着大黑说: “喂,从此以后,你就叫刘大黑!” 刘大黑叫:“汪。” 刘欣欣一直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我送她一瓶樱桃啤酒,问:“后来呢?” 刘欣欣说:“我下个月去安徽办婚礼。” 我问:“大黑当花童吗?” 刘欣欣说:“大黑死了。” 我一愣,说:“啊?” 刘欣欣说:“大黑到我家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了。婆婆比我还着急,请几个兽医来看。兽医告诉我们,大黑年纪老了,九岁了,内脏不好,没什么病,就是要死了,不用浪费钱买药。但婆婆还是花了一万多,说必须让大黑舒服点儿。” 刘欣欣擦擦眼泪,说:“我下班回家,婆婆哭着告诉我,大黑不吃不喝,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一上班去,他还会努力爬起来,爬到大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外,一定是在等我回家。” 刘欣欣眼泪止不住,说:“婆婆每天买菜,做红烧肉,做排骨汤,可是都等我回家了,大黑才会吃一点点。我要摸着他的头,喊,刘大黑,加油!刘大黑,加油!他才吃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 “你知道吗?后来我请了几天假,陪着大黑。它就死在我旁边的,把头搁在我手里,舔了舔我的手心,然后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我要走啦,你别难过。”刘欣欣放下酒瓶,说,“我现在回想,大黑那天为什么追我,为什么在保安室里发疯,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找我,是不是它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一定要再陪陪我呢?” 我送她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如果不可以,那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陪着你。 刘欣欣说:“谢谢你,我喜欢梅茜,你要替我告诉它。” 我点点头。 她前脚走,店长后脚冲进来,喊:“老板你个狗逼,又送酒,本店越来越接近倒闭了!” 我说:“没啊,人家给东西了,你看。” 欣欣送我一张照片,是她的全家福,男孩女孩抱着一条大黑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照片背面有行清秀的字迹:一家人。3.旅途需要二先生 但是事后想起来,一趟旅途最深刻的,反而是这些哭笑不得的片段,他们也许就是人生旅途中那些辉煌的山寨景点。 去看《人再囧途之泰囧》,笑得前仰后合,回来写微博大加赞扬,对于好好讲故事、认真编段子的导演,就该做个免费宣传。当我笑得满脸眼泪的时候,有个富二代朋友,也是满脸眼泪,不是笑的,而是唏嘘得无法自拔,看完电影连喝三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一边吐一边哭着说:“家庭事业不能两全,徐铮你懂我!” 每部片子总有人能看到属于自己的点,喜剧的背后往往是至深的悲凉,早年看《大话西游》我也曾和泪共唱《一生所爱》,不过《人再囧途之泰囧》跟美国那些公路片一样,让我想起的是那些无法回首的旅途,以及旅途中身边的二货。旅途的精彩,就需要这样的二先生。 首先介绍我的助理,是的,她就是个二先生。有时候常想,此人作为助理,唯一功能可能是为了体现我的伟大。去年去北京,天很冷,风很大,她提着旅行箱施施然托运,一脸沉着。反常的平静让我心感不安。着陆,取行李。她不见了。 茫茫人海,渺渺旅途,她总能发挥瞬间消失的超能力。正当我准备弃之而去的时候,在托运的转盘那里发现了圆滚滚的身影。她目光炯炯,用真爱的目光看着每一只从出口流出的箱子,时而叹息,时而雀跃然后叹息。终于她扑了上去,迅疾地,毫不犹豫地,扑到了一个箱子上面。 那只箱子饱经风霜,贴满各种标签,显示它的主人漂洋过海,人生跌宕,和我圆滚滚的助理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但她就是理直气壮地拎了起来。在我质疑之后,她还恬不知耻地撬开箱子显示她的所有权。 结果自然是傻眼了,她掀了一件衣服:“咦?” 又掀了一件:“奇怪。” 直掀到底朝天,说:“怎么都不是我的。” 箱子的主人站在旁边,最终没有告她,也许是同情我,因为我几乎是僵在了当场。 随后去吃饭,朋友专栏作家都市放牛带来女友,助理哈哈哈笑着进场,开口就打招呼:“老牛你带对象啦?”都市放牛说:“是啊,你还是一个人?”她说:“对的,因为我不像你,饥不择食。”全场只剩下她洪亮的“哈哈哈”,其他人的脸色都是紫的。 碍于面子没法儿换助理,只好尽量避免带她出去,但是一个伟大的二先生总能吸引同类。 没有统计过我身边有多少王宝强,我只知道有的会提前两小时进站最后误机,有人路线规划到小卖部最后GPS(导航系统)瞬死,有人冲我咆哮,你丫怎么没带牙膏——我住他家里。 更多时候,二先生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尤其是在旅途中。上次一个人去云南,路遇丢手机丢钱包丢人的,眼巴巴等着你拣。旅途中的人不见外我知道,这也太不见外了。晚上回酒店的时候,足足带回了一个加强排。 别说旅途中的意外往往带来别样的精彩。不管用,我也曾被带迷路领略过原始丛林的壮美,也曾跟着去尝最本土的小吃坐在养鸡场吃泡面,那瞬间的可笑之感被巨大的恼火淹没,当时根本无心欣赏。 但是事后想起来,一趟旅途最深刻的,反而是这些哭笑不得的片段,他们也许就是人生旅途中那些辉煌的山寨景点。 写于丽江,一个二先生身边。4.末等生 对这个世界绝望是轻而易举的,对这个世界挚爱是举步维艰的。 末等生慧子,以男生的方位画一个坐标,跌跌撞撞杀出一条血路。 2012年,我在曼谷郊边的巧克力镇,招待高中同学王慧。 这是家迷幻如童话的饭馆,白色房子静谧在草地,夜火灯烛倒映在河流。 王慧留着大波浪,浅妆,笑意盈盈,经过的老外不停地回头看她。 次日我要坐火车到春蓬,而她直飞香港,所以我们没有时间聊太多。也不用聊太多,一杯接一杯,互相看着,乐呵呵地傻笑。 我说:“慧子,你不是末等生了,你是一等兵。” 1997年,王慧坐我前排,格子衬衣齐耳短发。 有天她告诉我,她暗恋一个男生。我问是谁,她说你猜。 文科班一共十八个男生,我连猜十七次都不对。只能是我了!这下我心跳剧烈,虽然她一副村姑模样,可是青春中的表白总叫人心旌摇荡。 这时候她扭捏半天,说,是隔壁班的袁鑫。 不带这样玩儿的好吗?隔壁班我去你大爷的! 香港回归的横幅挂在校园大门。 7月1日举办《祖国我回来了》演讲大赛,我跟王慧都参加。四十多名选手济济一堂,在阶梯教室做战前动员,学生会主席袁鑫进来对我们训话。 他走过王慧身边,皱着眉头说:“慧子,要参加演讲比赛,你注意点儿形象。” 慧子一呆,难过地说:“我已经很注意了啊。” 她只有那么几件格子衬衣,注意的极限就是洗得很干净。 后来我知道她洗衣服更勤快了,每件都洗到发白。 袁鑫和一个马尾辫女生聊得十分开心,从中国近代史聊起,一直聊到改革开放。最后袁鑫对马尾辫说,加油,你一定拿冠军。 慧子咬着笔杆,恨恨地对我说:“你要是赢了她,我替你按摩。” 我大为振奋,要求她签字画押,贴在班级黑板报上。 当天通读中国近代史,一直研究到改革开放,次日精神抖擞奔赴会场,大败马尾辫。 晚自习解散的时候,在全班“胜之不武”的叹息声中,我得意地趴在讲台上,等待按摩。 王慧抿紧嘴唇,开始帮我捏肩膀。 我暴斥:“没吃饭?手重点儿!” 王慧怒答:“够了吗?会不会捏死你?” 我狂笑:“哈哈哈哈毫无知觉啊,难道已经开始了?用力啊少女!” 其实,当时她的手一捏,我如被雷劈,差点儿跳起来,脑子里不停在喊:……疼疼疼……这是被碾压的感觉……疼啊我靠……咔吧一声是怎么回事……我的肩胛骨断了吗……疼死爹了啊尼玛……小时候干过农活的女人伤不起……啊第三节脊椎怎么插进我的肝脏了……我快挺不住的刹那,慧子小声问我:“张嘉佳,你说我留马尾辫,袁鑫会觉得我好看吗?” 我不知道,难道一个人好不好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 1998年,慧子的短发变成了马尾辫。 慧子唯一让我钦佩的地方,是她的毅力。 她的成绩不好,每天试题做得额头冒烟,依旧不见起色。可她是我见过最有坚持精神的女生,能从早到晚刷题海。哪怕一道都没做对,但空白部分填得密密麻麻,用五百个公式推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令我叹为观止。 慧子离本科线差几十分。她打电话哭着说,自己要复读,家里不支持。因为承担不起复读的费用,所以她只能去连云港的专科。 我呢?当时世界杯,高考期间我在客厅看球赛,大喊:“进啦进啦!”我妈在饭厅打麻将,大喊:“胡啦胡啦!” 荷兰队踢飞点球,他们低下头的背影无比落寞。我泪如雨下,冲进饭厅掀翻麻将桌,搅黄老妈的清一色。 后来?后来那什么第二年我又考一次。 1999年5月,大使馆被美国佬炸了。复读的我,旷课奔到南京大学,和正在读大一的老同学游行。慧子也从连云港跑来,没有参加队伍,只是酒局途中出现了一下。 在食堂推杯换盏,她小心地问:“袁鑫呢?” 我一愣:“对哦,袁鑫也在南大。” “他怎么没来?” “可能他没参加游行吧。” 慧子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说那你去找他呀,慧子摇摇头: “算了。” 我去老同学宿舍借住。至于慧子,据说她是在长途车站坐了一宿,等凌晨早班客车回连云港。 对她来说,或许这只是一个来南京的借口。花掉并不算多的生活费,然而见不到一面,安静地等待天亮。 慧子家境不好,成绩不好,身材不好,逻辑不好,她就是个挑不出优秀品质的女孩。 我一直想,如果这世界是所学校的话,慧子应该被劝退很多次了。 生活,爱情,学习,她都是末等生。唯一拥有的,就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咬着牙齿,坚持再坚持,堆砌着自己并不理解的公式。 无论答案是否正确,她也一定要推导出来。 2000年,大学宿舍都在听《那些花儿》。九月的迎新晚会,文艺青年弹着吉他,悲伤地歌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我拎着啤酒,在校园晃悠。回到宿舍,接到慧子的电话。她无比兴奋地喊:“张嘉佳,我专升本啦,我也到南京了,在南师大!” 末等生慧子,以男生的方位画一个坐标,跌跌撞撞杀出一条血路。 2001年10月7日,十强赛中国队在沈阳主场战胜阿曼,提前两轮出线。 一切雄性动物都沸腾了,宿舍里的男生怪叫着点燃床单,扔出窗口。 一群男生大呼小叫,冲到六栋女生宿舍楼下。 我在对面七栋二楼,看到他们簇拥的人是袁鑫。 袁鑫对着六栋楼上的阳台,兴奋地喊:“霞儿,中国队出线啦!” 一群男人齐声狂吼:“出线啦!” 袁鑫喊:“请做我的女朋友吧!” 一群男人齐声狂吼:“请做他的女朋友吧!” 望着下方那一场幸福,我的脑海浮现出慧子的笑脸,她穿着格子衬衣,马尾辫保持至今,不知道她这时候在哪里。 2002年底,非典出现,蔓延到2003年3月。我在电视台打工,被辅导员勒令回校。4月更加严重,新闻反复辟谣。学校禁止外出,不允许和校外人员有任何接触。 我在宿舍百无聊赖地打星际,接到电话,是慧子。 她说:“一起吃晚饭吧。” 我说:“出不去。” 她说:“没关系,我在你们学校。” 我好奇地跟她碰面,她笑嘻嘻地说:“实习期在你们学校租了个研究生公寓。” 我说:“你们学校怎么放你出来的呢?” 她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封锁前我就租好了。辅导员打电话找我,我骗她在外地实习,她让我待着别乱跑。” 去食堂吃饭,我突然说:“袁鑫有女朋友了。” 她有些慌乱,不敢看我,乱岔话题。 我保持沉默,她终于抬头,说:“我想和他离得近一些,哪怕从来没碰到过,但只要跟他一个校园,我就很开心。” 一个女孩子,男生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却花了一年又一年,拼尽全力想靠近他。无法和他说话,她的一切努力,只是跑到终点,去望一望对面的海岸。 就如同她高中做的数学试卷,写满公式,可是永远不能得分。 上帝来劝末等生退学,末等生执拗地继续答题,没有成绩也无所谓,只是别让我离开教室。 看着她红着脸,慌张地扒拉着米粒,我的眼泪差点儿掉进饭碗。靠。 2004年,慧子跑到酒吧,电视正直播着首届超女的决赛。 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慧子举起杯子,对着窗外喊:“祝你幸福!” 那天,袁鑫结婚。 我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倒映在窗玻璃上,心想,末等生终于被开除了。 2005年,慧子跑到酒吧,趴在桌上哭泣,大家不明所以。 她擦擦眼泪:“他一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