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萨布罗夫回答说。“除了从普罗岑科将军那里一定要爬行才能到列米佐夫上校这里。” “不过要趴着指挥更糟糕,”列米佐夫说了又别出心裁地大骂起来。后来,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从花白的浓眉下看了看萨布罗夫,问道:“我受伤的事,大概已经有人对您说了吧?” “说了。” “当然喽:‘团长受伤的地方很有趣……’慢着,慢着,”他忽然打断自己的话,“您怎么浑身是血?受伤了吗?” “不是,我杀了一个德国人。” “那您总要把棉袄脱掉吧,沙拉波夫,让大尉洗洗脸,把我的棉袄给他!脱吧,脱吧。” 萨布罗夫动手解扣子。 “将军给了您什么命令?” “准确地了解情况,向他报告,”萨布罗夫说,关于普罗岑科预料到形势会恶化以及万一如此就命令他当团长的话,却避而不谈。 “说到情况嘛,”列米佐夫说,“情况与其说是坏,不如说是丢人。我们放弃了一段河岸。团政委牺牲。两个营长被打死。我呢,您看见,还活着。将军怎么样,打算恢复原状吗?” “我想,他预见到这一点,才派我来的。” “我也这么想。当然,要从双方来行动,“列米佐夫说。“就是说,您暖和暖和就要回去吗?” “只好这样,”萨布罗夫同意他的说法。 “要不,您留在我这里,我派个指挥员到那里去。是怎么吩咐您的?” “不,我要回去。” “谢苗·谢苗诺维奇!” 一位少校参谋长走了进来。 “我们的军队配置要图做好了吗?” “马上就好。我们在把它画得更准确。” “那就快点,快干起来……您赶在我前面了,”列米佐夫对萨布罗夫说,”我自己本来想派一个指挥员去。我们在准备一个配置图,就为这事耽误了。马上就好,我派一个通信军官跟您一同去。您认识菲利普丘克吗?” “不,不认识。” “是一个很好的、勇敢的指挥员。他跟您去。” 列米佐夫试试要抬起身来,又大骂了好半天。 “您想想看,打伤了什么地方。我有这么个坏脾气,我得一直跑来跑去:我不跑就不能想问题,也不能指挥,——什么事都不能做。都50多岁啦,也该改掉这个习惯啦——可是就改不了。沙拉波夫!”他又喊道。 传令兵来了。 “帮我下床。” 列米佐夫从床上站起来,又是哼,又是骂,又是叹气,这一切似乎是同时来的。他站了起来,疼得苦着脸,一瘸一拐地在掩蔽部里来回走了几趟。 “图好了没有?” “好了,”少校回答说,把一张纸递给他。 “您看,图上都写着,”列米佐夫几乎是从少校手里把图纸夺过来,继续跛行着说。“我这里布置的情况,我这方面可以做些什么。不知怎么事情都是同时发生的:两个营长被打死,政委被打死,我也受了伤——都是在半小时里。整个事件也恰恰出在这一瞬间。” “损失大吗?” “据守河岸的那一营人,几乎都完了。其他两个营差不多和原来一样。一般地说,还可以作战。” “你们这里运伤员的情形怎样?”萨布罗夫 地问。 他早就准备提出这个问题。他知道阿尼娅在这里,在列米佐夫的团里,可是总不敢提这件事,生怕听到可怕的消息。 “哪里算什么运送——伏尔加河上结了薄冰。就在地上挖了洞,住在窑洞里。” “离这儿远吗?”萨布罗夫关心起来。 “还算远。右翼比较安全,就让他们待在那里……菲利普丘克,准备好了吗?”列米佐夫喊道。 “准备好了,”另外半间小屋里有人答应。 “马上就走吧。嗨,我怎么没有请您喝点酒。沙拉波夫!我老了,不记得,你是怎么啦?” 沙拉波夫立刻就地从腰带上解下德国式水壶,取下壶上的小杯,倒了一杯递给萨布罗夫。 萨布罗夫一口气喝完,咳嗽起来,——这是酒精。 “我忘记先告诉您了。我尽可能不喝伏特加,”列米佐夫补充说。“在芬兰战争中,我曾在所谓彼萨姆斯基方向待过。我在那里喝上了酒精。喝了它身上非常暖和。沙拉波夫,给我帮个忙!” 沙拉波夫走到列米佐夫跟前,在扶他躺回去的时候,同样的动作又带着叹气,呻吟和咒骂重复了一遍。 “走路还是费劲,”列米佐夫躺下说。“我受过几次伤,可是像这样,不客气地说,不成体统的伤……老实说,要是那个把我害成这样的德国人被我捉住,我就不管它什么军法不军法,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一顿。图纸交给谁——给您还是给菲利普丘克?菲利普丘克!” “有。”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棉袄,带着自动枪的人走进掩蔽部。 “给我吧,”萨布罗夫说,“我既然来到这里,大概也回得去。” “既是这样——您就拿着。报告师长,列米佐夫上校将竭尽全力来收复河岸,亲自赎罪。还要迫使别人来赎罪,”他怒冲冲地补充说。“您去报告:士气昂扬,准备作战。关于我受伤的事本来想叫您不要去报告的。不过您反正是憋不住的,随他们去笑吧。对您,菲利普丘克,“列米佐夫对等待着的指挥员说:“唯一的请求和命令是:到达参谋部,再平安无事的回来。” “是,回来。”菲利普丘克立正说。 “完了。哦,还有……” 列米佐夫说了半句就停下了,眯着眼睛,咬紧牙齿。他这样躺着了几秒钟,萨布罗夫懂得,老头说话是十分勉强的。 “还有就是,”列米佐夫睁开眼,用原来的声调说。“我认为,今天黎明和白天不需要去恢复阵地。德军要等待反攻。今天要守在原地做准备,等到明天夜里,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甘心忍受这种恶劣处境的时候,我们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予以痛击。把我的这个意见报告将军。菲利普丘克,您准备好了吗?” “是。” “那就走吧!” 当他们顺着湿滑的台阶往下滑到河岸的时候,萨布罗夫又问,这次是问菲利普丘克。 “你们这里的伤员怎么办?运走吗?” “哪里能运走?河上有薄冰,”菲利普丘克回答他的话和上校一样。“怎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萨布罗夫忽然记起阿尼娅最后一次是多么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当着马斯连尼科夫拥抱了他,不禁因为自己的窘迫感到惭愧。“事情是这样,我的妻子在你们团里。” “妻子?”菲利普丘克惊讶地反问。“在哪里?” “她是护士。她一般在卫生营,不过现在在你们团里。克利缅科,您不知道?” “克利缅科,”菲利普丘克重复了一遍“克利缅科……” “阿尼娅,”萨布罗夫补充说。 “阿尼娅?您一开始就该这么说。我当然知道。” “她平安无事吧?”萨布罗夫问。 “我想是平安无事,“菲利普丘克回答说。“傍晚6点钟光景我看见她的,我看她一切正常,”他的口吻里带几分怀疑,因为从他看到阿尼娅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而在七八个小时里,在斯大林格勒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您回去的时候如果看见她,”萨布罗夫说,“请告诉她,萨布罗夫一切都好……我问她好。或者连这也不需要,——就说我一切都好就行。” “好,”菲利普丘克说。“我不但是今天,昨天在列米佐夫那里也看见过她。老头不顾一切地骂了她。” “为了什么?”萨布罗夫问,他已经有些猜着。 “因为不该去的地方,她乱钻。老头到现在还不忍看见妇女受伤或是被打死。他大喊大囔,跺看脚,把她赶走。可是后来把他的沙拉波夫叫来,叫他拿来一张奖状。他的事都是说了就做的。” 萨布罗夫微笑了,心里感激列米佐夫,与其是为了奖状,不如说是因为他骂了阿尼娅,还对她跺脚。 他们走到半小时前萨布罗夫在它附近被抓住的废墟那里。还是格里戈罗维奇坐在那里。 “萨布罗夫吗?”他轻声问。 “是的。” “往回走吗?” “往回走。” 格里戈罗维奇走近些,跟萨布罗夫和菲利普丘克握手。他头上包着白绷带。 “你这是怎么啦?”萨布罗夫问。 “亏你还问。你的手像个大槌头。使劲把我一推,把整个额头在石头上碰得血淋淋的。” “哦,请原谅。” “得啦。顺便告诉您,德国人到现在都不放心。你看,在整个岸上搜索呢。” 萨布罗夫朝前看了看。悬崖上不断有自动枪在扫射。 “只好一路上都爬过去了,”他轻轻地对菲利普丘克说。 “行啊,”那人回答说。 “我把文件直接放在怀里,就在这儿,”萨布罗夫以防万说。他拉着菲利普丘克的手,让他摸摸文件。“您感觉到在什么地 方了吗?” “感觉到了,”菲利普丘克回答说。 “好,我们就爬吧。” 萨布罗夫的记忆力很强,现在他对河岸已经很熟悉。那些能够做掩护的一根根木头和一个个瓦砾堆,他都能一一回忆起来。 菲利普丘克在他后面爬,子弹落在近处的时候,萨布罗夫有时就问:“你在这里吗?”菲利普丘克就轻轻地回答:“在这里。” 据萨布罗夫估计,他们已经快到那边我们的前沿,这时几梭子弹一下子落在他们周围。 “你在这里吗?”萨布罗夫问。 菲利普丘克没有作声。萨布罗夫没有抬起身子,往回爬了两步,摸到菲利普丘克的身体。 “你活着吗?” “活着,”菲利普丘克几乎听不出地回答。 “你怎么啦?” 可是菲利普丘克已经不回答。萨布罗夫摸摸他。棉袄底下有两处——头颈上和肋下——被血浸湿。他把耳朵贴近菲利普丘克的嘴。菲利普丘克在呼吸。萨布罗夫用一只手挟着他的腋下,一手着力,用腿撑着往前爬。爬了30步,他累得筋疲力尽,他放下菲利普丘克,和他并排躺着。 “菲利普丘克,菲利普丘克。” 萨布罗夫把手伸到菲利普丘克的棉袄和军便服下面,摸到他的身子。身体显然冷了。萨布罗夫解开死者的上衣口袋,掏出一束证件,从手枪套里取出手枪,塞进自己的裤袋,再往前爬。他不愿意让菲利普丘克的尸体留在这里,但是怀里的文件不容许他多考虑。 他又爬了40来步,听到前面有一个呼哨似的低语:“什么人?” “自己人,”萨布罗夫也低声回答,他用麻木的腿站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往前走去。原来,他只需要走三步就到了凸出的墙前,那里有人在等他。“连长在哪里?”他问。 “在这里。” “离这儿40来步的地方,躺着一个和我一同爬来的指挥员。” “他受伤了吗?”连长问。 “不,被打死了,”萨布罗夫生气地回答,他感到在这句话里含有是否要去拖的口气。“被打死了,可是反正要拖回来。明白吗?” “明白,大尉同志,”连长说。“他身上的证件您拿来了吗?” “拿来了。”萨布罗夫说。 “大尉同志,那还有什么呢?在他反正是一样……不会好受些。可是我要派两个人去——他们可能完蛋。” “我已经命令您去拖,”萨布罗夫又说一遍。 “是,大尉同志,”连长说,“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在别的时候我也不会说了,可是目前每一个人都很宝贵。” “要是您不去拖,”萨布罗夫突然怒不可遏地说,“我去把文件送给将军,再回来自己去拖,可是因为您不执行命令,我要枪毙您。派一个人给我带路到指挥部去。” 他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跟着一个自动枪手向普罗岑科的掩蔽部走去。再待一分钟——他就会揍这个连长。也许,那人有他自己的道理,他的人数有限,但是把牺牲的指挥员的尸体拖回来,对于军队是一件那样重要而神圣的事情,在萨布罗夫看来,即使损失在所不免,这样做也是正确的。 萨布罗夫走进掩蔽部的时候,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马上在长凳上坐下。后来他睁开眼睛想站起来,可是普罗岑科已经站在他身旁,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叫他坐下。 “喝点伏特加吗?” “不,将军同志,我不能喝,——我累了,喝了要醉倒的。如果有茶……” “那赶快给他拿茶来!”普罗岑科喊道。“列米佐夫活着吗?” “活着,不过受了伤。这里是他的文件。”萨布罗夫伸手到怀里摸出文件。 “好,”普罗岑科戴着眼镜,说。 萨布罗夫看见普罗岑科在读文件,就往墙上一靠,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普罗岑科摇他的肩膀,他才明白,他是睡着了。 “坐着,坐着。”普罗岑科拦住他。 “我睡了很久了吗?” “很长。大约有10分钟。你说列米佐夫伤了吗?” “受伤了。” “伤了什么地方?” 萨布罗夫讲了。果然不出列米佐夫所料,普罗岑科大笑了。 “老头多半要骂人了吧?” “那还用说。” “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我看不坏。” “他向我报告说,他可以集结力量,从他们那方面打击德国人。他也不甘心忍受这种形势。”普罗岑科用指头敲敲他拿在手里的文件。“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 “他怎么不给你一个通信的指挥官,可以派回去?他这个老手也会失算。” “他给了一个指挥员,路上被打死了。” 直到现在萨布罗夫才想起来,菲利普丘克的证件和手枪在他身上,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是这样。”普罗岑科皱了皱眉头。“他们的炮火厉害吗?” “厉害。” “白天那边通不过吗?” “白天根本不能通过。” “嗯……”普罗岑科拖长了声音。显然,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决定,“可是我明天夜里要举行突击。他是怎么被打死的?” “谁?” “就是他。”普罗岑科指指放在他面前的菲利普丘克的证件。 “他受了致命的伤,我拖着他,后来他就死了。” “嗯……”普罗岑科又拖长了声音说。 萨布罗夫疲倦得眼睛阖起来了。他模糊地感到,普罗岑科想派他回到列米佐夫那里,可是又说不出口。 “叶戈尔·彼得罗维奇,”普罗岑科对坐在那里的参谋长说。“写个命令给列米佐夫。要预见到我们决定的一切:准确的钟点和信号弹等等——完了。” “我已经在写,”参谋长抬起头来回答说。 普罗岑科转脸对着萨布罗夫,差不多是第五次重复说: “嗯……你干吗坐着?你暂时躺一会吧。”他小心地、几乎是胆怯地说出了“暂时”这个字。“暂时躺一会。好啦,好啦,躺下吧。我命令你。” 萨布罗夫用力把脚抬到小凳上,脸贴着掩蔽部的冰冷潮湿的墙,转眼就睡着了。他头脑里最后闪过的想法是:大概还是要派他去的。好吧,派就派吧,只要此刻让他睡上半个小时,以后反正是这么回事了。 普罗岑科在掩蔽部里来回走着,等参谋长把命令写完。有时他边走边望望萨布罗夫。萨布罗夫在睡着。 “叶戈尔·彼得罗维奇,要是派沃斯特里科夫去怎么样?” “派沃斯特里科夫去也行,”参谋长表示同意。“只送命令,口头上您没有什么补充吗?” “有了命令如果口头还要补充,这个命令就太差劲。” “如果口头上不用补充,可以派沃斯特里科夫去。” “我本来想派他去,”普罗岑科指指萨布罗夫,“不过一夜去3趟很困难。” “去虽困难,但是到达却容易些,“参谋长说。“他已经爬过两次,每一个高起来的地方.每一个坑洼他都知道。” “嗯……”普罗岑科又拖长声音说。“只好如此。命令应该送到那边。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他把萨布罗夫推醒, “是,”萨布罗夫带着暂时入睡、随时准备惊醒的神气站了起来。 “这儿是命令,你拿去,”普罗岑科说,“你到了列米佐夫那里,叫他们给我们在伏尔加河上空发射一枚绿色和一枚红色的信号火箭。如果没有信号火箭——就用自动抢连发三梭曳光弹。间歇一会再放一枪。从这里可以看见吗?” “可以看见。”萨布罗夫说。 “我就可以知道,你到达了,把命令送到了。你在路上不会睡着吗?”普罗牛科拍着萨布罗夫的肩膀,问:“等你忽然醒过来,已经是白天,那怎么办?” “我不会睡着的。德国人不会让我睡着。” “也许只有德国人不让吧,”普罗岑科笑了起来,“你是累得要命了吧?” “不要紧,我不会睡,”萨布罗夫又说了一遍。 “那好吧。你在桌旁坐下。” 萨布罗夫坐到桌椅板旁,普罗岑科把门打开一点,大声说: “茶准备好了吗?” 后来普罗岑科亲自走到门外,轻声吩咐了什么话。过了两分钟,当普罗岑科、萨布罗夫和参谋长都并排坐在桌旁,沃斯特里科夫端来一只铜盘,上面除了三杯茶和一点饼干之外,还有一罐刚打开的樱桃果酱。 “你看,”普罗岑科说,“我不能请你吃甜饺子,可是乌克兰的樱桃——请吧。”他把罐头拿在手里转了一下,用指甲在商标纸上“基辅国营罐头食品托拉斯”的下面划了一下。“知道吗?是从基辅带来的。” “从离开基捕就一直带着吗?” “当然,我是撒谎。是在沃罗涅什附近的什么地方发给我们的。我喜欢吃樱桃……好,来喝茶。” 现在普罗岑科已经不再踌躇——要不要派萨布罗夫去了。如果表现出过分的担心——那就是向那人提醒,你在想他可能会死,于是普罗岑科突然谈起他在里面学习过的全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附设的红色准尉学校。 “教得不错。外表很好:制服、马裤。顺便说说,甚至还教跳舞和礼节,虽然当时还不流行那一套。” “怎么样,学会了吗?”参谋长笑了。 “怎么,难道看不出来?” “要看在什么时候。” 萨布罗夫喝了一大杯热茶,他又想睡。喝了第二杯之后,似乎稍微有些精神。果酱很好吃,没有核——是他从小就喜欢吃的。普罗岑科吩咐拿第三杯来。这时萨布罗夫觉得,该走了,他喝了几口,就站起来。 “怎么不喝完?”普罗岑科问。 “该走了,将军同志。” “就是说,如果没有信号火箭,就用自动枪放排射,三下和一下。” “明白了,”萨布罗夫说。 “朝伏尔加方面……” “明白。” 萨布罗夫举手行了个军礼,转过身去走了。普罗岑科和参谋长沉默了一会。 “嗳,怎么样,”普罗岑科对走近来的参谋部指挥说。“各营的人都调来了吗?” “正在调。” “您去催催,天快亮了。到那时再调——人员就会损失……你以为他能到达吗?”普罗岑科想起萨布罗夫,问参谋长。 “我希望能。” “我也希望能。我派他去的时候,有一瞬我真想对他直说:你第三次到达——给你列宁勋章,这是将军的诺言。他们要是不批准——我就把自己的摘下来给你!” 这时萨布罗夫在完全冻结的土地上爬着。也许是因为将近黎明,德国人认为这里不会再有人经过,也许他们只是因为整夜向河岸开枪感到乏味,他已经爬了一半路程,上面一声枪响也没有。这甚至使他害伯起来——会不会有埋伏?他扳上扳机,从腰带上解下一颗柠檬式手榴弹拿在右手里。这样爬起来虽然比较困难,他却不把手榴弹放下,握在手里以便一碰到危险就可以扔过去。后来他想到了命令。有什么办法呢,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把第二颗手榴弹扔到自己的脚下。他安全地又爬了50步之后,就渐渐摈除这些想法。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告诉他,这一次也会平安过去。果然,他已经爬到那边的废墟跟前,一路上连一声枪响也没有。 “又是你吗,萨布罗夫?”格里戈罗维奇喊了一声。 “是我。” “菲利普丘克呢?” “被打死了。” “在什么地方?” “爬了不到70步,”萨布罗夫说,他想起了死去的菲利普丘克的脸,回这边来的时候,他问那个连长有没有把菲利普丘克拖来。听说已经拖来,他要亲自看看尸体停在什么地方,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菲利普丘克的脸,脸色是惨白的,有一个战士擦去了他脸上的泥和血迹。萨布罗夫在一生中不知是第几次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仅仅在一小时之前他还和这个人互相低语着。“你在这儿吗?”他说。“我在这儿,”菲利普丘克回答说。 萨布罗夫走进列米佐夫的屋子,把命令交给他。列米佐夫读了命令,然后问起菲利普丘克,他几乎把和格里戈罗维奇说的那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证件带来了吗?”列米佐夫问。 “交给将军了。命令发个信号,表示我到了。你们有绿色的和红色的信号火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