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莎兰德四目交会,她那毫无感情的眼神令他惊愕。她打败他了,她是超自然的生物。他下意识地想抬起一只脚。她是怪物。他的脚才抬高几毫米,靴子就碰到钉头了。钉子以各种不同角度钻入他的脚,若想挣脱,双脚非得血肉模糊不可。即使以他近乎超人的力量也无法让自己松动。他前后摇晃了几秒钟,像在游泳似的。接着看见两只鞋子之间渐渐形成一摊血泊。莎兰德坐到一张凳子上,观察他的双脚是否有松脱的迹象。他没有痛觉,所以就看他力量够不够大到用脚把钉头拔起。她静坐不动地看着他挣扎了十分钟,眼神一片木然。过了片刻她起身走到他背后,举起钉枪对着他颈背正下方的脊椎。莎兰德很认真地思考。这个男人不分大小规模地走私女人,并且下药、凌虐、贩卖。他至少杀害了八个人,其中包括哥塞柏加的一名警员、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一名成员和他的妻子。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命得算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头上,不管他是否问心有愧,但也拜他之赐,她才会成为三起命案的嫌犯,被全瑞典的警察疯狂追缉。她的指头用力地按着扳机。他杀死了记者达格与他的伴侣米亚。他还和札拉千科联合谋杀她,把她埋在哥塞柏加。现在又再次出现打算第二度谋杀她。这样的挑衅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再让他活命。他痛恨她的程度,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把他交给警察会有什么结果?开庭审判?无期徒刑?何时会被假释出狱呢?他会多快逃出来?如今父亲终于走了,她还得提心吊胆多少年,时时回头留意哥哥会不会倏地再度出现?她感觉到钉枪的重量。她现在就能把问题解决,一了百了。风险评估。她咬咬嘴唇。莎兰德天不怕地不怕。她发现自己缺乏必要的想象力,这也足以证明自己的脑子不对劲。尼德曼恨她,她也同样恨他入骨。他和蓝汀、马丁·范耶尔、札拉千科以及其他无数混蛋都一样,在她认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活在世间。如果能把他们全放到孤岛上再投下一颗原子弹,她就会心满意足。可是杀人?值得吗?如果杀了他,她会怎么样呢?不被发现的几率有多高?为了一时痛快最后一次扣下钉枪扳机,她得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可以说是为了自卫……不行,因为他的双脚被钉在地上。她忽然想起那个也曾受父兄虐待的贱人海莉。她想起先前和王八蛋布隆维斯特的对话,当时她以最严苛的字眼咒骂她,说她哥哥马丁之所以能够年复一年地杀害女人,都是海莉的错。“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布隆维斯特这么问她。“我会杀了这个禽兽。”她回答时,冰冷的灵魂深处充满自信。此时此刻她的处境就和当年的海莉一模一样。如果放尼德曼走,他还会杀死多少女人?她已拥有公民权,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起社会责任。她打算牺牲自己多少年的人生?海莉当时又打算牺牲多少年?钉枪忽然变得太沉重,无法再这样握着对准他的脊椎,甚至连拿都拿不住。她放下武器,感觉仿佛重返现实。她发觉尼德曼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说的是德语,好像说有魔鬼要来抓他。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好像看到房间另一头有什么人,她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她感觉到颈背的寒毛竖了起来。她转身抓起铁棍,走到外面房间找自己的肩背包。弯身拾起背包时,瞥见了一旁的刀子。此时她手上还戴着手套,便连同武器一块拾起。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将刀子放在货箱堆之间的中央通道的显眼处。接着花了三分钟才用铁棍将挂锁撬开,人才得以出来。她在车里思索许久,最后打开手机,花了两分钟找到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电话。“喂?”“尼米南。”她说。“等一下。”她等了三分钟,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代理首领尼米南才接起电话。“你是谁?”“这你不必管。”莎兰德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好吧,你想干什么?”“想知道尼德曼的消息吧?”“有吗?”“少给我废话。到底想不想知道他在哪里?”“我在听。”莎兰德把北泰利耶郊外砖厂的地点告诉他,并说如果他动作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在那里找到人。她关上手机,启动引擎,把车开到马路对面的汽车加油站后停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砖厂。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下午快一点半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面包车慢慢驶过下方道路,来到岔路口时,停了五分钟没动,然后才往砖厂开去。在这十二月天里,暮色已逐渐笼罩下来。她打开仪表板下方的置物箱,取出一副美能达16×50的望远镜观察面包车停车后的情形。她认出尼米南和华达利,另外有三个人她不认得。新血。他们得重建组织。当尼米南与同伴发现敞开的侧门时,她再次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到北泰利耶警局。杀警凶手尼德曼在榭德里郊区汽车加油站旁的旧砖厂内。即将遭尼米南与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成员杀害。一楼池内有女尸。她看不见工厂里的任何动静。她等待着时机。这段时间她取出手机的SIM卡,用指甲剪剪成碎片,摇下车窗丢出车外。接着再从皮夹拿出一张新的SIM卡安装入手机。她用的是Comviq预付卡,几乎无法追踪。她打到Comviq为新卡充值五百克朗。短信发出十一分钟后,一辆警车从北泰利耶方向快速地驶向工厂,没有鸣警笛只是闪着蓝灯,驶进院子后,停在尼米南的面包车旁。一分钟后又来了两辆警车。警察们商议之后,一起朝砖厂前进。莎兰德拿起望远镜,看见一名警员以无线对讲机通报尼米南那辆车的车号。其他警察分站在一旁等候。两分钟后,莎兰德看着另一个小队急速赶到。一切终于都结束。从她出生那天展开的故事在这座砖厂结束了。她自由了。当警员从车内取出突击步枪、穿上防弹衣,开始包围工厂区,莎兰德走进商店内买了杯咖啡和一个玻璃纸包装的三明治。她就站在咖啡柜台旁吃了起来。她回到车旁时天已经黑了。正当打开车门时,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两声巨响,她猜想是马路对面的手枪声。接着看见几个黑影,应该是警察,紧贴在工厂建筑一侧的入口旁。这时从乌普萨拉方向又来了一辆警车,她还听到警笛声。有几辆车停在下方的路旁凑热闹。她启动本田,转上E18公路,一路驶回家。当晚七点门铃响了,莎兰德觉得厌烦之至。她正在泡澡,水还冒着热气。现在真的只有一个人会出现在她家门口。起先她想置之不理,但响到第三声时她还是叹了口气跨出浴缸,拿浴巾裹住身体。她不快地撅起下唇走到门厅,水一路滴在地板上。她将门打开一条缝。“嗨。”布隆维斯特说。她没有应声。“你听到晚间新闻了吗?”她摇摇头。“我想你也许会想知道,尼德曼死了,今天在北泰利耶被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一群人杀死的。”“真的吗?”莎兰德说。“我问过北泰利耶的值班警员,似乎是起内讧。听说尼德曼遭到凌虐,被人用刀子开膛剖腹。他们在工厂里找到一只袋子,里面装了几十万克朗。”“天哪。”“硫磺湖那帮恶棍被捕了,但好像经过一番激烈枪战,警方还向斯德哥尔摩请求支援。飞车党在六点左右投降。”“是吗?”“你的老友尼米南阵亡了。他像发了疯似的开枪,企图杀出重围。”“那很好。”布隆维斯特静静站着没有再出声。他们俩透过门缝互望。“我打扰你了吗?”他问道。她耸耸肩。“我在泡澡。”“看得出来。想要人作伴吗?”她以嘲讽的表情看着他。“我说的不是泡澡。我带了一些贝果来。”他说着拿出一个袋子。“还有一些浓缩咖啡。既然你有一台优瑞X7咖啡机,至少应该学学怎么用。”她挑起眉来,不知该失望还是放心。“只是纯作伴?”“只是纯作伴。”他强调。“我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来探望好朋友,如果你欢迎的话。”她有些迟疑。两年来,她总是尽可能躲布隆维斯特远远的,而他却有如黏在鞋底的口香糖似的巴住她不放,不管是在网络或实际生活上。在网络上还好,他也不过就是电子和语词。至于实际生活,此刻站在门外的他依然是迷人得要命。而且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全部的秘密。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对他已没有感觉。至少没有那种感觉了。过去一年,他确实一直是她的好朋友。她信任他。也许吧。她所信任的极少数人之一竟是自己想方设法要躲避的人,想想真叫人生气。紧接着她下定决心。要假装没有这个人存在,太荒谬了。如今见到他,她已不再难过。她敞开大门,让他再次进入她的生活。Table of Contents版权页目录第一部 走廊上的插曲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二部 黑客共和国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三部 磁盘损毁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四部 重新启动系统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尾声:遗产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