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登榭困惑地看着艾柯林特身边的两名便衣。包柏蓝斯基他认得,却不认得另一人。蓦地,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很遗憾,我基于职责必须告诉你检察总长决定逮捕你,因为罪名实在太多,肯定得花好几个星期才能列举完毕。”“现在是怎么回事?”瓦登榭气愤地问。“现在是你因为涉嫌协助杀人被捕了,此外你还涉嫌勒索、贿赂、非法窃听、多次伪造文书、侵占公款、私闯民宅、滥用职权、从事间谍活动,以及一长串罪名较小、情节却同样重大的罪行。我们俩得到国王岛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我没有杀人。”瓦登榭简直透不过气来。“调查过后就知道了。”“是克林顿。从头到尾都是克林顿。”瓦登榭说。艾柯林特满意地点点头。每个警察都知道对嫌犯有两种典型的审讯法:坏警察和好警察。坏警察会威胁、咒骂、往桌上搥拳头,而且通常举止粗暴,意图让嫌犯心生恐惧而屈服认罪。好警察则多半是个头不高、头发灰白的年长者,会递烟、倒咖啡、感同身受地点头附和,说话口气也很正常。许多(但不是全部)警察也都知道若想问出结果,好警察的讯问技巧有效得多。坏警察对那些冷酷老练的窃贼最起不了作用,至于摇摆不定的菜鸟也许一经恐吓便会吐实,但也很可能不管用什么审讯技巧,他们都会全盘招供。布隆维斯特在隔壁房间听着瓦登榭接受审讯。他的出席引发了内部不少争议,最后艾柯林特还是决定让他参与,他的观察很可能派得上用场。布隆维斯特发现艾柯林特使用的是第三种审讯招数:不感兴趣的警察,在这个特别的案子里效果似乎更好。艾柯林特悠哉地晃入审讯室,用瓷杯倒了咖啡,按下录音机后身子往椅背一靠。“事情是这样的,所有可以想象得到对你不利的鉴定证据,我们都有了,所以除非你加以证实,否则我们一点也不想听你的说辞。不过有个问题我们倒想问问:那就是为什么?又或者你怎么会笨到决定要在瑞典杀人,就像在皮诺切特独裁政权下的智利一样?录音带在转了,如果你有话要说,就趁现在。如果你不想说,我会关掉录音机,然后除去你的领带和鞋带,把你安置到楼上的囚室,你就等着律师、开庭和不久以后的判刑吧。”艾柯林特啜了一口咖啡,静静地坐着。见他两分钟都没开口,便伸手关上录音机,站起身来。“待会儿我会派人带你上楼,晚安。”“我没有杀任何人。”艾柯林特已经打开门,听到瓦登榭忽然出声,便在门口止步。“我没兴趣和你闲聊。如果你想解释你的行为与立场,我就坐下来再打开录音机。瑞典所有官员,尤其是首相,都急着想听听你怎么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今晚就可以去见首相转告你的说辞。如果你不肯说,到头来还是会被起诉判刑。”“请坐下吧。”瓦登榭说。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已经认命了。布隆维斯特吐了口气。在场除了他还有费格劳拉、古斯塔夫森检察官、只知道名叫史蒂芬的秘密警察,和另外两个完全不知名的人士。布隆维斯特怀疑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代表司法部部长前来。“那些命案都和我无关。”艾柯林特重新按下录音机后,瓦登榭说道。“那些命案?”布隆维斯特低声对费格劳拉说。她嘘了他一声。“是克林顿和古尔博。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当时听说古尔博射杀札拉千科,我都吓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后来又听说毕约克的事,我觉得自己都快心脏病发了。”“跟我说说毕约克的命案。”艾柯林特口气毫无改变地问道:“是怎么进行的?”“克林顿雇了几个人。我甚至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是两个南斯拉夫人。没记错的话,是塞尔维亚人。纽斯壮和他们签的约,事后付钱。我发现之后就知道事情不会善了。”“可以从头说起吗?”艾柯林特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替‘小组’做事?”瓦登榭一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这场审讯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第二十六章七月十五日星期五星期五上午泰勒波利安坐上法庭的证人席,展现出令人信任的气度。埃克斯壮检察官诘问了大约九十分钟,他始终镇定且具威信地回答每个问题,脸上的表情时而忧虑时而含笑。“总而言之……”埃克斯壮翻着那一大叠文件说:“以你多年精神科专业的判断,莎兰德罹患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吗?”“我说过她的情况很难作出确切的评鉴。诚如你所知,这名病人在医生和其他权威人士面前几乎是自闭的。依我判断,她患有严重的精神疾患,但目前我无法给予精确的诊断,而且没有进一步的评估,我也无法确定她现在的病情处于哪个阶段。”“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认为她是正常的。”“的确,她的个人经历在在都证明她并不正常。”“莎兰德将她称为‘自传’的文章呈交给法院,你已获准阅读过了。你有什么看法?”泰勒波利安双手一摊,耸了耸肩。“你认为她的供述有几分可信度?”“没有可信度。那是对不同个人所作的一连串主张,里头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离谱。整体说来,她的书面解释更证实了我们对她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怀疑。”“你能举例吗?”“最明显的当然就是描述她被监护人毕尔曼律师强暴的那一段。”“你能加以说明吗?”“这段描述巨细靡遗。儿童常会有一些怪异幻想,这就是典型的例子。乱伦案件中也有许多类似的例子,其中儿童的供词往往因为太不可思议又缺乏鉴定证据而不足相信。这是连非常年幼的儿童都可能会有的色情幻想……他们就好像在看电视上的恐怖片。”“但是莎兰德不是小孩,而是成年女子。”埃克斯壮说。“没错,虽然她实际的心智年龄现在不得而知,但基本上你说得没错,她是成年人,也许她相信自己所写的供词。”“你是说那一切都是谎言?”“不,如果她相信自己所说的,就不是谎言,而是一篇显示她分不清幻想与事实的故事。”“这么说她并没有遭毕尔曼律师强暴?”“没有,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她需要专家照顾。”“你本身也出现在莎兰德的供述中……”“是的,那部分相当有趣,但同样也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如果这可怜女孩的话可信,那么我就类似有恋童癖……”他笑一笑接着又说:“但这和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莎兰德在自传中说自己在圣史蒂芬医院长期受到束缚与虐待,说我夜里会到她的房间……这是她无法诠释现实的一个很典型的表现,或者也可以说她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现实。”“谢谢。接下来交给辩方,如果安妮卡女士想要提问的话。”由于开庭前两天安妮卡都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或抗议,法法庭的众人本以为她又会问一些形式上的问题,然后结束诘问。辩方律师一点也不尽心,实在丢脸,埃克斯壮暗想。“有的,”安妮卡说:“我确实有一些问题要问,而且可能得花一点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半。我们能不能先休息,等用餐过后再让我一口气进行反诘问?”艾弗森法官同意了,于是宣布暂时休庭。安德森在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陪同下,于中午十二点整来到手工艺街的“安德斯大师”餐厅外。他伸出巨大手掌按住警司纽斯壮的肩膀,纽斯壮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把警察证件直接伸到他眼皮底下的人。“哈啰,你被捕了,因为涉嫌协助杀人与杀人未遂。今天下午的听证会上,检察总长会向你解释罪名。我建议你乖乖跟我们走。”安德森说。纽斯壮好像听不懂安德森说的话,但却看得出最好别反抗这个人。中午十二点整,在宪法保障组的史蒂芬的放行下,包柏蓝斯基带着茉迪和七名警察进入国王岛秘密警察办公的封闭区域。他们跟着史蒂芬穿过走廊,直到他停下来指着一道门。秘书长的助理抬头看见包柏蓝斯基亮出证件,完全一头雾水。“请坐在位子上不要动。警察办案。”他大步走向内门。秘书长申克正在打电话。“这是怎么回事?”申克问道。“我是刑事巡官包柏蓝斯基,你因为违反瑞典宪法被捕了。你有一大串不同的起诉罪名,下午会向你解释。”“真是太过分了。”申克说。“可不是嘛。”包柏蓝斯基回道。他将申克的办公室查封后,命两名警员在门外看守,任何人不得跨入门槛一步。若有人试图强行进入封锁的办公室,他们可以使用警棍甚至配枪加以阻止。他们继续沿着走廊走去,直到史蒂芬又指向另一道门,预算主任阿特波姆随之经历同样的程序。霍姆柏巡官以索德马尔姆武装反应小组为后盾,在中午十二点整来到约特路上,《千禧年》办公室正对面一间位于五楼、暂时租用的办公室敲门。由于无人应门,霍姆柏便命令索德马尔姆警员撬开门锁,不过就在铁撬出动前,门打开了一条缝。“警察。”霍姆柏说:“举起双手出来。”“我也是警察。”莫天森说道。“我知道,而且你还有很多枪支执照。”“对,这个……我是警察,正在执行勤务。”“说得好听。”霍姆柏说。他让同事们将莫天森压靠在墙壁,好没收他的警枪。“我要以非法窃听、严重失职、多次侵入布隆维斯特位于贝尔曼路的住处等罪名逮捕你。给他上手铐。”霍姆柏很快地巡视室内一周,发现屋里的电子设备都足以用来装设录音室了。他指示一名警员守在屋内,但要静坐在椅子上以免留下指纹。莫天森被带出大楼正门时,柯特兹用他的尼康相机一连拍了二十二张照片。当然,他不是专业摄影师,照片质量有待加强。但最好的几张第二天就被他以天价卖给某家晚报。当天的突击行动,只有费格劳拉遭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故。当她在中午十二点走进火炮路那栋大楼正门,爬楼梯来到顶楼这间登记在贝洛纳公司名下的公寓时,身后有马尔姆的小队和三名国安局同事支援。行动计划得很仓促。所有人员一聚集到公寓门口,她便作势进攻。马尔姆小队两名魁梧的警察抬起四十公斤重的铁头锤,目标精准地撞了两下便将门撞开。配备有防弹背心与突击步枪的武装小队破门而入后,短短十秒便掌控了公寓。根据从当天清晨开始的监视结果,上午共有五名被确认为“小组”成员的人进入公寓,这五人都已被逮捕上铐。费格劳拉身穿着防弹背心,巡视这间从六十年代起便是“小组”总部的公寓,将房门一一撞开。每间房里全是一堆又一堆的纸张,这恐怕需要找考古学家来整理。她进入公寓几秒后,打开里面一个小房间的门,发现是过夜用的地方,而且正好和乔纳斯四目交接。他在他们当天上午的任务分派中是个问号,因为前一晚被指派监视他的警员把他跟丢了。他的车停在国王岛,人也整夜没回家,没想到今天早上能找到他加以逮捕。他们为了安全,派人晚上驻守这个地方。当然了。乔纳斯值完夜班后在这里过夜。乔纳斯身上只穿着内裤,看起来还昏昏欲睡。他伸手要拿床头柜上的配枪,但费格劳拉已弯身把枪扫到地上。“乔纳斯……你因为涉嫌协助杀害毕约克和札拉千科,而且共谋杀害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我现在要逮捕你。把裤子穿上吧。”乔纳斯朝费格劳拉挥出一拳,她本能地挡了下来。“你开什么玩笑?”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扭他的手腕,逼得他后退倒地。她让他整个人翻身趴着,一脚膝盖跪压在他的下背部,然后亲自为他上手铐。这是她进国安局以来第一次在出任务时使用手铐。她将乔纳斯交给一名支援警察,又继续查看公寓,直到打开最里面的最后一扇门。根据平面图,这是一个面向中庭的小隔间。她在门口停下来,看着一个前所未见的消瘦人形,此人毫无疑问已经病得快死了。“克林顿,我现在要以协助杀人、杀人未遂和许许多多其他罪名逮捕你,”她说:“你继续躺在床上,我们已经叫救护车来带你到国王岛。”克里斯特就等在火炮路公寓大楼外面。他和柯特兹不同,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尼康数码相机。他用了一个小小的远摄镜头,拍出的照片质量绝佳。照片中可以看到“小组”成员一一被带出前门,走向警车。最后救护车抵达载走克林顿。快门按下时,他的眼睛正好对着镜头,神情紧张而慌乱。这张照片后来赢得了年度最佳新闻照片奖。第二十七章七月十五日星期五艾弗森法官在十二点三十分敲下木槌,宣布重新开庭。他发现安妮卡律师的桌前多了一个人,是坐着轮椅的潘格兰。“你好啊,潘格兰。”艾弗森法官招呼道:“好久没在法庭上见到你了。”“你好,艾弗森法官。有些案子实在太复杂,这些年轻律师难免需要一点协助。”“我还以为你退休了。”“我生病了。不过安妮卡女士聘请我担任本案的助理。”“明白。”安妮卡清清喉咙。“我要特别指出,潘格兰律师直到生病之前都是莎兰德的监护人。”“对于这点我不想发表意见。”艾弗森法官说。他点头示意安妮卡开始诘问,她便站起身来。她向来不喜欢瑞典这种不正式的庭讯传统,大伙围坐在桌旁简直像在参加餐宴派对。站着发言让她感觉好一些。“我想我们应该从今天早上的结论开始。泰勒波利安医师,你为什么如此坚持地认为莎兰德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呢?”“因为她的说辞非常明显就不是真的。”泰勒波利安回答。他气定神闲。安妮卡转向法官。“艾弗森法官,泰勒波利安医师宣称莎兰德说谎而且幻想。现在辩方将证明她的自传所言句句属实。我方将会提出大量的影像与书面证据,以及证人的证词。本案审讯至此,检察官已经提出了他起诉的要旨,我们仔细聆听过了,现在也知道莎兰德究竟被指控了哪些罪名。”安妮卡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手也开始发抖,于是深吸一口气,顺便啜了一口矿泉水。接着两手稳稳抓住椅背,以免泄漏自己内心的紧张。“从检察官的陈述可以断定他有许许多多想法,证据却少得可怜。他相信莎兰德在史塔勒荷曼射杀蓝汀。他指称莎兰德去哥塞柏加是为了杀她父亲。他假定我的当事人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精神完全不正常。而他是根据单一的消息来源,也就是泰勒波利安医师,作出这个假定。”她暂停下来喘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慢说话速度。“照此情形看来,检察官起诉的重点就在泰勒波利安医师的证词。如果他说得对,那么我的当事人最好能接受他与检察官所提出的专业精神治疗。”停顿。“但假如泰勒波利安医师是错的,这个起诉案件就得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再者,假如他说谎,那么我的当事人现在在这个法庭上就等于被剥夺了公民权利,而且已经被剥夺了许多年。”她转头面向埃克斯壮。“今天下午我们将会证明你的证人是个假证人,而身为检察官的你则是受到欺瞒而接受了这些假证词。”泰勒波利安脸上闪过一抹微笑。他伸出双手,向安妮卡微微点头,仿佛在为她的表现鼓掌。安妮卡接着转向法官。“审判长,我会证明泰勒波利安医师所谓的精神鉴定调查,根本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我会证明他针对莎兰德说的话都是谎言。我会证明在过去我的当事人的权利受到严重剥夺。我还会证明她和本法庭所有人一样正常且聪明。”“抱歉,可是……”埃克斯壮开口道。“等一等。”她竖起指头制止。“我让你尽情地说了两天都没有打断,现在该轮到我了。”她又转向艾弗森法官。“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不会在法庭上作出如此严重的指控。”“那当然,继续吧。”法官说道:“不过我不想听到任何拉拉杂杂的阴谋论。别忘了你也可能因为在法庭上所作的陈述而被告诽谤。”“谢谢法庭,我会记住的。”她这回转向泰勒波利安。他似乎仍感到有趣。“辩方一再地要求,希望能看看莎兰德十几岁在圣史蒂芬接受你的治疗时的病历,为什么我们无法取得这些资料?”“因为地方法院下令将它列为机密。作这样的判决是出于对莎兰德的关心,如果有更高层的法院撤销这项判决,我当然可以交出来。”“谢谢。莎兰德在圣史蒂芬那两年当中,有多少夜晚是被绑在床上的?”“我没法马上回想起来。”“她自己说了,她在圣史蒂芬总共待了七百八十六个日夜,被绑了三百八十个晚上。”“我不可能答得出确切的日数,不过她说得太离谱夸张。这些数字从哪来的?”“她在自传里写的。”“你相信今天的她能确实记得她当时被束缚的每一晚吗?这太荒唐了。”“是吗?那么你记得是几晚呢?”“莎兰德是个具有极端攻击性且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偶尔会被安置在无刺激室是毋庸置疑的。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无刺激室的作用……”“不用了,谢谢。根据理论,病人在这种房间里不会接收到任何可能引发兴奋的感觉。十三岁的莎兰德被绑在这种房间里几天几夜呢?”“应该是……我想她住院期间应该有过三十次。”“三十次。这和她所说的三百八十次差距颇大。”“的确。”“甚至还不到十分之一。”“是的……”“她的病历能不能提供较正确的信息呢?”“也许可以。”“好极了。”安妮卡说着从公文包拿出一大叠纸张。“那么我请求呈上一份莎兰德在圣史蒂芬的病历资料。我数过注明使用束缚带的次数,发现是三百八十一次,比我的当事人说的还多一次。”泰勒波利安瞪大了眼睛。“等等……这是机密资料,你从哪里拿到的?”“《千禧年》杂志社的一名记者给我的。如果数据随便放在某间杂志社的桌上,恐怕就不是什么机密了。也许我应该补充一下,《千禧年》已经在今天刊出这份资料的摘录。因此我认为今天在这个法庭上的人也应该看看。”“这是违法的……”“不,没有违法。莎兰德已经许可杂志社刊登这些摘要。我的当事人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你的当事人被宣告失能,没有权利自行作这样的决定。”“她被宣告失能的事稍后再说。但首先我们得看看她在圣史蒂芬发生了什么事。”艾弗森法官皱着眉头接过安妮卡递交上来的文件。“我没有多准备一份给检察官。但话说回来,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收到这份侵犯隐私的文件了。”“那是怎么回事?”法官问道。“埃克斯壮检察官在今年六月四日星期六下午五点,在他的办公室召开了一场会议,当时就从泰勒波利安那里取得这些机密记录的复印本。”“是真的吗?”艾弗森法官问。埃克斯壮不假思索地就想否认,但一转念便想到安妮卡可能握有证据。“我请求在签署保密协议后阅读一部分数据。”埃克斯壮说:“我得确认莎兰德确实有过她所宣称的经历。”“谢谢。”安妮卡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证实了泰勒波利安医师不止说谎,还违法散布他自己供称被列为机密的资料。”“记下了。”法官说。艾弗森法官顿时提高警觉。安妮卡极不寻常地对一名证人发动凌厉攻势,而且已经推翻他很重要的部分证词。她还宣称她所说的一切都有证据资料。艾弗森法官调整了一下眼镜。“泰勒波利安医师,根据你自己写的这些病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莎兰德被束缚了几天?”“我不记得次数有那么多,但如果病历上这么写,应该就是吧。”“总共三百八十一个日夜。你不觉得太多了吗?”“多得很不寻常……的确是。”“如果你十三岁时,有人把你绑在铁架床上超过一年,你会作何感想?像不像是酷刑?”“你要了解,病人对自己和他人都可能造成危险……”“好,我们来说说对她自己造成危险。莎兰德曾经伤害过自己吗?”“有这样的疑虑……”“我把问题重复一遍:莎兰德曾经伤害过自己吗?有还是没有?”“身为精神科医生,我们必须学会诠释事情的全貌。关于莎兰德,举例来说,你可以看到她身上有许多刺青和环洞,这也是一种自戕的行为模式,一种伤害自己身体的方法。我们可以把它解读为自我憎恨的表现。”安妮卡转向莎兰德。“你的刺青是一种自我憎恨的表现吗?”“不是。”莎兰德回答。安妮卡又转回来面向泰勒波利安。“这么说,我戴耳环还在身体某个私密处刺青,你也觉得我会对自己造成危害?”潘格兰忍不住窃笑,但最后将笑声转化成清喉咙的声音。“不,当然不会……刺青也可以是社会仪式的一部分。”“你的意思是莎兰德不属于这个社会仪式的一部分?”“你自己也看到了她的刺青奇形怪状,还几乎遍布全身。这并非正常的物恋或身体装饰。”“比例多少?”“你说什么?”“刺青占身体多少比例就不再是物恋,而是精神疾病?”“你扭曲了我的话意。”“是吗?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在我或其他年轻人身上的刺青,是可以接受的社会仪式的一部分,而用来评估我当事人的精神状态时就变得危险呢?”“身为精神科医生,我必须纵观全貌,刺青只是一个指标。诚如我先前所说,我评估她的状况时必须考虑到许多指标,而这只是其中之一。”安妮卡沉默了几秒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泰勒波利安。接着她用非常慢的速度说道:“可是泰勒波利安医师,你从我当事人十二岁,即将满十三岁的时候开始绑她。当时她身上一个刺青也没有,不是吗?”泰勒波利安沉吟不语,安妮卡又接着说。“我想你应该不是因为预料到她将来会开始刺青,才绑住她的吧?”“当然不是。她的刺青和她一九九一年的情况无关。”“那么我再回到最初的问题。莎兰德是否曾经伤害过自己,以至于必须将她绑在床上一整年?比方说,她有没有拿刀或刮胡刀片之类的东西割过自己?”泰勒波利安似乎一度没有把握。“不是的……我是用刺青来举例说明自戕行为。”“我们刚才已经达成共识,刺青属于一种正当的社会仪式。我问你为什么将她绑了一年,你回答说是因为她会危害自己。”“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会危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