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床拿出新的戴尔笔记本电脑,那是进入《瑞典摩根邮报》后报社分配给她的。第一封邮件说要拿螺丝起子插她,这是最粗鲁骇人的一封,寄件时间五月十六日,几个星期前。第二封在两天后,五月十八日送达。接着过了一个星期,邮件又开始陆续寄来,每封都间隔大约二十四小时。再就是攻击她的住家。还是那个字眼,婊子。在这段时期,文化版的伊娃收到一封假借爱莉卡的名义寄出的下流邮件。如果伊娃收到这种信,寄件人很可能是忙着到处发信,其他人显然也会收到她发送的邮件而她却不知情。想到这里真是令人不快。而最令人不安的还是住家遭到攻击。有人特意查出她的住所,开车前来,丢砖块砸破窗户。这显然是预谋,因为攻击者还带了喷漆罐。想到这她顿时寒毛直竖,因为想到还有另一起攻击意外。她和布隆维斯特在斯鲁森希尔顿饭店过夜时,车子的四个轮胎都被割破。结论既明显也让人不悦。她被跟踪了。有人为了某个不明的原因,决定骚扰她。住家成为攻击目标,这可以理解,因为房子就在那里藏不了。但假如随意停在索德马尔姆街上的车受到毁损,那么停车之际,跟踪她的人想必就在附近。他们肯定时时刻刻跟在她身后。第十八章六月二日星期四爱莉卡的手机响了。时间九点零五分。“早啊,爱莉卡小姐。我是阿曼斯基,听说你昨晚来电了。”爱莉卡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后,问米尔顿安保能不能接手纳卡全防的合约。“我们当然能安装一套运作正常的警报系统。”阿曼斯基回答说:“问题是我们夜间最靠近你那里的车辆在纳卡市中心,反应时间约需半小时,如果接受你的委托,势必要将你的房子转包出去。我们和当地一家安保公司签了约,是菲斯克赛特拉的亚当安保,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的反应时间是十分钟。”“那也比根本不出现的纳卡全防来得好。”“亚当安保是家族企业,父亲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几个表亲。希腊人,人很好。我认识那个父亲很多年了。他们一年里面大约承担我们三百二十天的工作,若碰到假期或其他原因无法工作也会事先告知,我们在纳卡的车辆便会接手。”“我没问题。”“今天早上我会派人过去。他叫戴维·罗辛,其实他现在已经上路了。他会先作安保评估,如果你要出门,得把钥匙留给他,而且他也需要你的允许,对房子进行彻底的检查。另外他还会拍下整栋建筑物和周遭环境的照片。”“好的。”“罗辛很有经验,我们会给你一份建议书。几天后就会备妥完整的安保计划,其中涵盖人身安全警报器、消防安保、疏散与防盗设备。”“好。”“万一发生什么事,在菲斯克赛特拉的车抵达之前那十分钟,我们也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办。”“很好。”“我们今天下午就会安装警报器,之后还得签合约。”和阿曼斯基讲完电话,爱莉卡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于是拿起手机打给弗德列森说自己受伤了,请他取消十点的会。“怎么回事?”他问道。“我的脚割伤了。”爱莉卡说:“等情况好一点,我会尽快跛着脚去公司。”她在主卧房的浴室上完厕所,套上一件黑色长裤,并借用贝克曼的一只拖鞋穿在伤脚上。随后挑了一件黑衬衫,又套上夹克。将浴室门底下的门挡移走前,她将梅西喷雾器随身带着。她提高警觉地在屋里走动。启动咖啡壶后,在厨房餐桌上吃早餐,一边倾听着周围的任何声响。刚倒第二杯咖啡,前面便传来敲门声。是米尔顿安保的罗辛。费格劳拉徒步走到柏尔街,一大早便召集四名同事开会。“现在有期限了。”她说:“我们必须在七月十三日,莎兰德的庭讯开始以前完成任务,已经不到六个星期。我们得就当务之急达成共识。谁先发言?”贝伦德清了清喉咙说道:“和莫天森在一起那个金发男子。他是谁?”“我们有照片,但不知道怎么找他。又不能发出全面通告。”“那么古尔博呢?肯定有线索可以追踪。我们知道他从五十年代到一九六四年,国安局成立那年,都在国家秘密警察局。后来就失踪了。”费格劳拉点点头。“那么能不能下结论说札拉千科俱乐部是一九六四年成立的组织?可是当时札拉千科根本还没到瑞典来。”“一定有其他目的……是组织内的秘密组织。”“那是在温纳斯壮上校事件发生后,每个人都有妄想症。”“是一种秘密间谍警察吗?”“其实海外也有类似的组织。六十年代,美国的中情局内部就另外成立了一个驱逐内部间谍的特别小组,由安格顿领军,几乎破坏了整个中情局。安格顿的党羽是一群偏执狂,怀疑中情局里面每个人都是俄国特工。结果中情局的活动大多都瘫痪了。”“但那只是臆测……”“旧人事数据放在哪里?”“古尔博不在里头,我查过了。”“那预算呢?像这样的作业一定得有资金。”他们一直讨论到午餐时间,费格劳拉先告退离席,一个人到健身房打算好好想一想。爱莉卡直到中午才到编辑室。脚伤实在太痛,根本不能施力。她一跛一跛地走进玻璃笼,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总算松了口气。埋首于办公桌的弗德列森刚好抬起头,她招招手请他进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我踩到玻璃,有块碎片插进我的脚跟。”“唉呀……那可不太妙。”“可不是。弗德列森,还有没有人收到奇怪的电子邮件?”“我没听说。”“好,你多留意些。报社里如果发生什么怪事要告诉我。”“哪种怪事?”“好像有个白痴家伙会发送一些很下流的邮件,而且似乎是针对我。所以你如果听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你是说伊娃收到的那种信?”“对,不过只要觉得奇怪都要说一声。我已经收到一大堆疯狂的邮件,用各种难听话骂我,还说要用各种变态的手段对待我。”弗德列森脸色一沉。“有多久了?”“几个星期。你眼睛睁亮一点……好了,跟我说说明天报纸要刊些什么?”“这个嘛……”“怎么样?”“霍姆和法务部主任在大发雷霆。”“为什么?”“为了约翰奈斯。你延长了他的合约,还要他写一篇特别报道,他却不肯将内容告诉任何人。”“是我不准他说的,是我的命令。”“他也这么说,所以霍姆和法务部主任都很气愤。”“我可以理解。下午三点安排和法务部开个会,到时我会解释。”“霍姆很不高兴……”“我对霍姆也很不高兴,我们刚好扯平。”“他愤怒到去向董事会申诉。”爱莉卡猛地抬起头来。糟了,我还得处理博舍的问题。“博舍今天下午会过来,说是想和你谈一谈。我猜是霍姆干的好事。”“好吧,什么时间?”“两点。”弗德列森说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写中午的备忘录。约纳森在午餐时间来巡视莎兰德。她将营养师调配的一盘蔬菜浓汤推到一旁。他一如往常地为她作简单的检查,但她发现医生已不再那么费心。“你复原的情况良好。”他说。“嗯。你得想办法改善这里的伙食。”“怎么了?”“就不能让我吃块比萨吗?”“抱歉,超过预算。”“我就知道。”“莉丝,明天我们要讨论你的身体状况……”“明白了,我的复原状况良好。”“你现在已经可以转移到克鲁努贝里看守所,我也许可以再拖延一个星期,不过我的同事们会开始起疑。”“你不必那么做。”“真的吗?”她点点头。“我准备好了,而且迟早都得面对。”“那么我明天就批准出院。”约纳森说:“你应该很快就会移送了。”她又点点头。“可能就是这个周末,院方并不希望你留在这里。”“这也不能怪他们。”“呃……你那个东西……”“我会留在这桌子后面的壁凹里。”她指着说。“好主意。”他们默默无言地坐了片刻之后,约纳森才起身。“我得去看其他病人了。”“一切多谢了。我欠你一份情。”“我只是做我分内的事。”“不,你做得更多。我不会忘记的。”布隆维斯特从波尔罕街入口进入国王岛的警察总局,由费格劳拉陪同前往宪法保障组办公室。他们在电梯里只是眼神交流,并未交谈。“你觉得我在总局里晃来晃去这样好吗?”布隆维斯特问道:“可能会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而起疑心。”“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在这里碰面,以后会改到我们在和平之家广场租用的办公室,明天就能使用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宪法保障组是一个很小、也算是独立自主的单位,国安局里面谁也不把它放在眼里。何况我们和其他单位的楼层不同。”他只和艾柯林特点头致意,没有握手,接着又和另外两名组员打招呼。他们显然是他团队的成员,自我介绍时只说自己叫史蒂芬和贝伦德。他不禁心里暗笑。“从哪开始呢?”他问道。“不妨先来杯咖啡吧……费格劳拉?”艾柯林特说。“谢谢,这是好主意。”费格劳拉说。艾柯林特应该是示意她去倒咖啡。布隆维斯特发觉这位组长仅略一迟疑,便起身将咖啡壶拿到已经摆好杯子的会议桌来。布隆维斯特发现艾柯林特也在暗笑,心想这是个好兆头。不一会儿艾柯林特的神情转趋严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情况。记者参与秘密警察会议,这肯定是史上头一遭。我们现在要讨论的议题在很多方面都是被列为极机密的秘密。”“我对军事机密没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札拉千科俱乐部’。”“但我们得找到折衷的解决之道。首先,你不得在文章里面提到今天与会者的名字。”“同意。”艾柯林特对布隆维斯特投以诧异的眼神。“其次,除了我和费格劳拉,你不能和其他人谈。能告诉你哪些事,只有我们两人能决定。”“如果你有一大串条件,昨天就应该明说。”“昨天我还没彻底地想过。”“那么我也有话要说。这应该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尚未刊登的报道内容透露给警察知道。所以,套用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情况。”在座所有人一时无言。“也许我们……”“如果我们……”艾柯林特和费格劳拉同时开口,又陷入沉默。“我的目标是‘札拉千科俱乐部’。”布隆维斯特说:“你们也想起诉‘札拉千科俱乐部’成员。我们就坚持这个原则。”艾柯林特点了点头。“好吧,你们那边有什么?”布隆维斯特问道。艾柯林特向布隆维斯特说明了费格劳拉与其团队发掘的事实,并出示古尔博与温纳斯壮上校的照片。“好,我要一份副本。”“在奥伦斯和欧克伦出版社的档案数据里有。”费格劳拉说。“它现在就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背面还有文字说明。”布隆维斯特说。“给他一份吧。”艾柯林特说。“这就表示札拉千科是被‘小组’谋杀的。”“谋杀,外加一个癌症末期男子的自杀。古尔博还活着,不过医生们说顶多只能再拖几个星期。他自杀的枪伤严重损害大脑,几乎已经成为植物人。”“札拉千科叛逃时的主要负责人就是他。”“你怎么知道?”“札拉千科叛逃六个星期后,古尔博去见了首相费尔丁。”“你有证据吗?”“有。首相办公室的访客登记簿。古尔博是和当时的国安局局长一起去的。”“局长后来死了。”“但费尔丁还活着,而且愿意谈论此事。”“难道你……”“我没有,是其他人,我不能透露名字。保护消息来源。”布隆维斯特说出费尔丁对于札拉千科一事的反应,以及他到海牙造访杨瑞德的经过。“这么说‘札拉千科俱乐部’就在这栋大楼的某个角落。”布隆维斯特指着照片说。“一部分。我们认为它是组织内的组织。若没有这栋大楼内的关键人物支持,你所谓的‘札拉千科俱乐部’不可能存在。但我们怀疑那个‘特别分析小组’在外面另起炉灶。”“所以就是这样运作的?受国安局聘请、拿国安局薪水的人,事实上却要向另一个雇主报告?”“大概是这样吧。”“那么这栋大楼里,谁在替‘札拉千科俱乐部’做事?”“还不知道,不过有几个嫌疑人。”“莫天森。”布隆维斯特试探着说。艾柯林特点点头。“莫天森替国安局工作,当‘札拉千科俱乐部’需要他时,他就停止正规任务。”费格劳拉说。“实际上怎么运作呢?”“问得非常好。”艾柯林特无力地笑了笑。“你想不想来替我们工作?”“你一辈子也别想。”布隆维斯特说。“我当然只是说笑,不过这的确是个好问题。我们在怀疑一个人,但还无法证实。”“看来……这肯定是个握有行政权力的人。”“我们怀疑的是秘书长申克。”费格劳拉说。“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块绊脚石。”艾柯林特说:“我们给了你名字,却没有证据。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不能没有证据就公布姓名。如果申克是清白的,他可以告《千禧年》诽谤。”“很好,那我们就有共识了。这次的合作必须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该你了。你有什么?”“三个名字。”布隆维斯特说:“前两个是八十年代‘札拉千科俱乐部’的成员。”艾柯林特与费格劳拉立刻竖起耳朵。“汉斯·冯·罗廷耶和弗德利克·克林顿。罗廷耶死了,克林顿已经退休,但他们两人都是与札拉千科最亲近的圈子的人。”“第三人呢?”艾柯林特问道。“泰勒波利安和他有联系,只知道他叫乔纳斯,不知道姓什么,但可以确定他在二五年是‘札拉千科俱乐部’的一员……我们甚至怀疑他可能就是照片中和莫天森在科帕小馆那个人。”“乔纳斯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莎兰德侵入泰勒波利安的电脑,使我们得以追踪他的信件,并发现他是如何与乔纳斯共谋,就和一九九一年与毕约克共谋的方式如出一辙。“他给泰勒波利安下了指令。现在又碰上另一块绊脚石了。”布隆维斯特带着微笑对艾柯林特说:“我可以证明我的说辞,可是一旦把证据给你就会泄漏消息来源。所以你得相信我说的。”艾柯林特似乎陷入苦思。“也许是泰勒波利安在乌普萨拉的同事。好吧,我们先从克林顿和罗廷耶着手。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博舍在董事会会议室隔壁的办公室见爱莉卡,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听说你受伤了。”他指着她的脚说。“不会有事的。”爱莉卡说着将拐杖靠在桌旁,坐到访客椅上。“那……那就好。爱莉卡,你来上班一个月了,我想了解一下现状。你觉得情况如何?”我得和他谈谈维塔瓦拉。但要怎么谈?什么时候谈?“我已经开始掌握情况。可以就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报社有财务问题,快被预算勒死了;另一方面编辑室里面有一大堆废物。”“难道没有任何正面观点?”“当然有,有许多经验老到的专业人士知道该怎么做好自己的工作,问题是有人不让他们做事。”“霍姆找我谈过……”“我知道。”博舍有些困惑。“他对你有不少意见,几乎都是负面的。”“无所谓,我对他也有不少意见。”“也是负面的?这样不好,如果你们两人无法共事……”“我可以和他共事,没问题,是他有问题。”爱莉卡说:“我都快被他搞疯了。他经验非常丰富,也无疑是我所见过最有能力的新闻主编。但他混账的程度也是无与伦比。他总喜欢沉溺在阴谋当中,挑拨离间。我在媒体界二十五年了,从没见过管理层有像他这样的人。”“他必须够强悍才能把工作做好。他得承受各方的压力。”“强悍,那当然,但不代表要做出笨蛋行为。很不幸,霍姆是个活灾难,也是我们员工几乎无法发挥团队精神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把分化管理当成他的工作。”“言重了吧。”“我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调整态度。到时候如果他还办不到,我就要解除他主编的职位。”“你不能这么做。你的工作并不是分解运营部门。”爱莉卡凝视着董事长。“请恕我直言,但这正是你雇用我的原因。我们还签约明订我可以视需要自由更动编辑人事。我来这里的任务就是让报社重生,但我只有改变组织与工作程序才能办得到。”“霍姆把一生都奉献给报社了。”“没错,而他今年五十八岁,还有六年才退休,我可负担不了他这个累赘这么久的时间。博舍,你别误会。从我坐进玻璃笼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提升《瑞典摩根邮报》的质量与销售数字。霍姆有得选择:要么照我的意思做,不然就另谋高就。凡是造成阻碍或企图以某种方式伤害《瑞典摩根邮报》的人,我都会这样恫吓他。”该死……我得提维塔瓦拉的事。博舍会被解雇。博舍忽然面露微笑。“看来你也很强悍。”“我是,但在这件事情上很遗憾,因为不必这样的。我的工作是办个好报,要想做到这点,就得有运作良好的管理和工作愉快的同事。”与博舍会谈完后,爱莉卡跛着脚回到玻璃笼,满心沮丧。刚才和博舍待了四十五分钟,却只字未提维塔瓦拉。换句话说,她对他并没有特别直接或诚实。坐到电脑前,发现〈MikBlom@millennium.nu〉发了一封信来。她心知肚明《千禧年》根本没有这个邮址。她将信打开:你以为博舍救得了你啊,臭婊子!你的脚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