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均默不作声。“据推测,古尔博应该在国安局内部、你所谓‘札拉千科俱乐部’的单位,担任了多年的负责人。”艾柯林特最后说道。首相严厉地瞪他一眼。“我想他已经知情了。”艾柯林特以解释作为道歉。“没错。”布隆维斯特说:“他是在五十年代当上秘密警察,六十年代成为某个所谓‘特别分析小组’的团队负责人,专门处理札拉千科事务。”首相摇了摇头。“你不该知道这么多。我很想了解你这些信息都是从哪来的,但我不会问。”“我的报道里面还有很多漏洞,”布隆维斯特说:“得把它们填满。给我信息,我不会牵累你们。”“身为首相我不能传递这类信息,而艾柯林特若是这么做也非常危险。”“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要什么。如果你提供情报,就等于是我的消息来源,这也意味着你的身份永远不会曝光。但请别误会……我会在发表的文章中实话实说。假如你涉入其中,我会揭发你并且尽一切力量让你永远不会再当选。不过目前我毫无理由认为你涉案。”首相瞄艾柯林特一眼,片刻过后点了点头。布隆维斯特视之为首相违法的暗号——纯就理论而言——同意与记者分享机密信息。“这一切可能很轻易就能解决。”艾柯林特说:“我有我的调查团队,并自行决定征召哪些同仁进行调查。我不能雇用你,否则你就必须签署保密约定。不过我可以雇你当外部顾问。”爱莉卡一接下莫兰德的棒子,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生活全被会议与工作填满了。一直到星期三晚上,布隆维斯特把柯特兹针对博舍所作的调查报告拿给她都快两个星期了,她才有时间处理这件事。一打开活页夹她才明白,之所以耽搁至今也是因为自己其实不太想面对问题。她已经知道不管怎么做,都避免不了灾难。她七点回到位于索茨霍巴根的家,时间早得出奇,却在关闭门厅警报器时才想起丈夫不在家。当天早上她还特别送他一个长吻,因为他要飞往巴黎演说,周末才会回来。至于要去哪里演说、说些什么,她毫无概念。她上楼放热水、脱衣后,拿着柯特兹的活页夹进浴室,花了半小时看完。她忍不住露出微笑,这孩子将来会是了不起的记者。他今年二十六岁,一从新闻学校毕业就进入《千禧年》,至今都四年了。她隐隐然感到骄傲。这篇报道从头到尾都展现出《千禧年》的特色,所有细节一丝不苟。但她也觉得异常沮丧。博舍是个好人,她喜欢他。他说话轻声细语、聪明机敏又迷人,似乎也不重虚名。除此之外,他还是她的老板。该死的博舍!他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她一边心想也许有什么其他原因或情有可原的情况,一边却也知道不可能。她把活页夹放在窗台上,整个人躺进浴缸思索着。《千禧年》会刊登报道,这点毫无疑问。要是她还在,她一刻也不会迟疑。《千禧年》事先向她泄漏报道内容,纯粹出于好意,希望降低对她个人的伤害。如果情况反过来,是《瑞典摩根邮报》发现了有关《千禧年》董事长(刚好是她本人)的不利消息,他们也不会迟疑。报道刊出后,对博舍将是致命的打击。严重的不在于他的公司维塔瓦拉向一家因为使用童工而被联合国列入黑名单的公司进口商品——而且这间公司还奴役罪犯,其中无疑有一些政治犯。真正严重的是博舍全都知情,竟还继续向丰苏工业订购马桶。在其他资本家如斯堪的亚前总裁所犯下的罪行被披露后,瑞典民众恐怕难以接受他这种贪婪的行径。博舍当然会宣称自己不知道丰苏的状况,但柯特兹握有铁证。假如博舍采取这个策略,说谎的事实就会被揭发。一九九七年六月,博舍去了越南签订第一批合约。那次他待了十天,还到处参观该公司的工厂。如果他说不知道许多工人都只有十二三岁,未免显得太过愚蠢。柯特兹举证在一九九九年,联合国的反童工委员会将丰苏工业列入剥削童工公司的名单中,当时还成为杂志报道主题。有两个反童工的团体——其中一个是位在伦敦、全球知名的国际反童工联合组织——曾经写信给向丰苏下订单的公司。维塔瓦拉收到了七封,其中两封寄给博舍本人,伦敦的组织非常乐意提供证据。而维塔瓦拉一封信也没回。更糟的是,博舍后来为了续约又去了越南两趟,分别在二一和二四年。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博舍再也不可能说自己不知情。无可避免的媒体风暴只会导向一个结果。假如博舍够聪明,就该辞去所有董事职务,道歉下台。如果他决定奋战到底,终将走向灭亡。爱莉卡不在乎博舍是不是维塔瓦拉的董事长,她在乎的是他是《瑞典摩根邮报》的董事长。报社现在岌岌可危并且正在进行更新计划,容不得他这样的董事长。爱莉卡下定决心了。她要去见博舍,把资料拿给他看,希望能说服他在报道曝光前辞职。假如他坚持立场,她将召开临时董事会,解释情况,迫使董事们开除博舍。万一他们不肯,她便只好立刻请辞。她考虑好久,洗澡水都变凉了才出来冲澡、擦干身子,回到卧室里穿上睡袍。接着拿起手机打给布隆维斯特,无人回应。她下楼煮咖啡,然后打算看看电视上有没有电影可看,放松一下,这可是她进《瑞典摩根邮报》以后的头一遭。走进客厅时,脚底下忽然感到刺痛,低头一看流血了。再走一步,整只脚又是一阵剧痛,她只得单脚跳到古董椅前面坐下。她举起脚一看大吃一惊,脚跟上竟然插着一块玻璃碎片。一开始有点晕眩,随后强自镇定下来,抓住碎片拔出来,简直痛得要命,血也立刻从伤口涌出。她拉开门厅里放围巾、手套和帽子的抽屉,找到一条围巾,把脚缠住绑紧。光是这样不够,便又拿一条充当临时绷带加以固定,出血状况才明显缓和。她讶异地看着沾血的玻璃片。这是哪来的?接下来又看到门厅地板上还有更多。我的老天……她往客厅看去,发现落地窗破了,地板上满是碎玻璃。她走回到前门,穿上回家时踢掉的外出鞋,不,应该说穿上一只鞋后将伤脚的趾头塞进另一只,才跳着进入客厅观看损害情形。这时她发现客厅地板中央有一块砖头。她跛着脚从阳台门走到外头的花园。有人在后墙上喷了两个一米高的字。婊子晚上九点刚过,费格劳拉替布隆维斯特打开车门,然后自己才绕一圈上驾驶座。“要我载你回家或是你想去的地方?”布隆维斯特直盯着前方。“老实说,我还有点搞不清方向。我从来没有和首相正面冲突过。”费格劳拉笑起来。“你牌打得很好。”她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扑克好手。”“我是说真的。”“当然,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假装自己知道很多,其实不然。当我想出你是怎么认出我以后就明白了。”布隆维斯特转过头看着她的侧面。“我把车停在你家外面的山坡上时,你记下了我的车号。你却一副好像知道我们在首相办公室讨论了些什么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说破?”布隆维斯特问道。她很快地将目光扫向他,又随即转回格雷夫杜尔街。“游戏规则。我本不该挑那个地点,但又没有其他地方能停车。你很留意四周环境对吧?”“你坐在车里打电话,前座摊着一张地图。我记下你的车号,做个例行查询。只要引起我注意的车,我都会查,但通常都没有结果。不料查了竟发现你是国安局的人。”“我在跟踪莫天森。”“啊哈,就这么简单。”“后来我发现你也利用米尔顿安保的苏珊在跟他。”“是阿曼斯基派她留意我住处附近的动静。”“因为她进入你的公寓大楼,我猜想米尔顿应该在你那层楼装了隐藏式监视器。”“没错。我们清楚录下了他们闯入屋内翻找文件的经过。莫天森随身带了一部可携式复印机。你查出莫天森那个同伙的身份吗?”“他不重要。只是一个有前科的锁匠,很可能是收钱办事。”“叫什么名字?”“消息来源有保护?”“当然。”“拉斯·佛松,四十七岁,又名法伦。八十年代犯下保险柜盗窃案和其他一些小案子。他在诺杜尔有一间店。”“多谢。”“不过我们就把秘密保留到明天再碰面的时候吧。”方才谈话结束时已达成协议,布隆维斯特将在第二天到宪法保障组与他们进行情报交换。布隆维斯特心里想着事情。车子刚刚开过市中心的赛格尔广场。“你知道吗?我饿坏了。中午很晚吃,本来打算回家煮面吃,却被你拦截了。你吃过了吗?”“有好一会儿了。”“找一家餐厅吃点好吃的吧。”“所有的食物都好吃。”他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健康食品狂。”“不是,我是健身狂。你如果在健身,就什么都能吃。在合理的范围内。”她在克拉拉贝尔高架路踩了剎车,想着能上哪去。最后她没有往南转向索德马尔姆,而是直驶向国王岛。“我不知道索德那边有什么餐厅,但我知道和平之家广场上有一家很棒的波斯尼亚餐厅,他们的布瑞克烤饼真是人间美味。”“听起来不错。”布隆维斯特说。莎兰德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她的报告。她每天平均工作五小时,遣词用字都非常小心而精准,所有可能对她不利的细节一律略去不提。其实被关对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每当听到钥匙圈晃动或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总能有充分的时间藏起电脑。我从毕尔曼在史塔勒荷曼郊区的小屋出来正要锁门时,蓝汀和尼米南骑着摩托车来了。他们已经替札拉千科和尼德曼找了我很久,所以看到我在那里很惊讶。蓝汀跨下摩托车,开口就说:“我看得让这个女同性恋尝尝老二的滋味。”但他和尼米南的行为实在太具威胁性,我迫不得已只好行使自卫的权利。我骑着蓝汀的摩托车离开现场,后来将车弃置在欧弗休的购物中心。她没有理由主动提及蓝汀骂她婊子,或是她弯身拾起尼米南的八三式瓦纳德,开枪射蓝汀的脚作为惩罚等等事情。警方应该可以猜得出来,不过他们得提出证据。她可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可能被判刑坐牢的事,那未免便宜了他们。文章内容已经增加到三十三页,也将近尾声了。她对于细节特别谨慎,总会耗费精力提防着,不为自己先前作的许多声明提供可能的证据,甚至还会模糊一些明显的事证,然后进到一连串事件的下一个环节。她将文章往上拉,将描述毕尔曼律师如何以粗暴虐待的方式强暴她的段落再重读一遍。这部分她花了最多时间,也是少数重写了几次之后才满意的部分之一。她总共写了十九行,清楚地记录他如何打她、如何将她压趴在床上、如何用胶带封住她的嘴,又如何替她上手铐。接着讲述他如何反复对她施行性暴力,其中包括由肛门插入。接着又提到在强暴到某个阶段时,他会用一块布——其实是她自己的T恤——缠绕她的脖子用力勒紧,时间长得让她暂时失去知觉。接下来几行说明他强暴时使用的器具,包括短鞭、肛塞、很硬的假阴茎,以及用来夹她乳头的夹子。她皱着眉头细读。最后拿起触控笔又多敲了几行字。有一次我的嘴巴还被胶带封住,毕尔曼对于我身上有几处刺青与穿洞(其中包括左侧的乳环)作了评论,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被刺的感觉,说完就离开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根针,他拿着针刺穿了我的右乳头。她如实描述的笔触反而让文章感觉很不真实,有如一篇荒谬的幻想作品。这个故事听起来就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也正是她的用意。这时她听见警卫钥匙圈的晃动声,连忙关掉电脑,放进床头柜后面的壁凹。原来是安妮卡。她蹙起眉头。都已经晚上九点,安妮卡通常不会这么晚来。“你好,莉丝。”“你好。”“你觉得如何?”“我还没准备好。”安妮卡叹了口气。“莉丝,开庭日期已经定在七月十三日。”“那好。”“不,那不好。快没时间了,你却什么都还没告诉我。我开始觉得接下这份工作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想有丝毫的胜算,你就得相信我。我们必须合作。”莎兰德端详她好一会儿,最后头往后一靠,看着天花板。“我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了解麦可的计划,他想得没错。”“我可没那么有把握。”“但是我有。”“警方想再讯问你一次。是一个斯德哥尔摩的警员,叫汉斯·法斯特。”“让他来问吧,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你得提出声明。”莎兰德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安妮卡。“我再说一遍:我们一个字也不会对警方说。我们进法院的时候,检察官不会有任何讯问资料作为凭据。他们只会拿到一份我现在正在构想的声明,大部分内容看起来都很荒谬。我会在开庭前几天给他们。”“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好好坐下来,拿起纸笔写这份声明?”“你几天后就会拿到。不过要在开庭前才交给检察官。”安妮卡面有疑色。莎兰德忽然露出谨慎的笑容。“你说要信任。我能信任你吗?”“当然可以。”“好,那么你能偷偷带一部掌上电脑进来,让我可以上网和人联系吗?”“不行,当然不行。万一被发现,我不但会被判刑还会被吊销执照。”“那如果有人替我带进来……你会告诉警方吗?”安妮卡扬起眉头。“如果我不知道的话……”“可是如果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我会装聋作哑。怎么样?”“这个假设的电脑不久会寄一封假设的电子邮件给你,希望你读过之后再来找我。”“莉丝……”“等等。事情是这样的。检察官在打假牌,不管我怎么做都处于劣势,这次开庭的目的就是把我关进精神疗养院。”“我知道。”“如果我想活命,就得耍点手段。”安妮卡终于点了头。“你第一次来见我的时候,”莎兰德说:“替布隆维斯特带了口信。他说除了少数几件事之外,他几乎全告诉你了。那例外的几件事之一就是我们在赫德史塔时,他发现我拥有的技能。”“没错。”“他指的是我很会玩电脑,甚至厉害到可以浏览并复制埃克斯壮电脑上的东西。”安妮卡顿时脸色发白。“你不能卷入这件事,也不能在法庭上使用这些数据。”莎兰德说。“你说得对,确实不能。”“所以你毫无所知。”“好。”“不过其他人,比方说你哥哥,可以公布一些摘录的片段。你计划策略时得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我懂。”“安妮卡,这次开庭谁使出的手段最强,谁就会是赢家。”“我知道。”“我很高兴你能当我的律师。我信任你,也需要你的帮助。”“嗯。”“但如果你很难接受我将使用不道德的方法,我们就会输掉官司。”“对。”“如果是这样,请现在就告诉我,我得另外找个新律师。”“莉丝,我不能违法。”“你完全不必违法,只不过你得对我违法的事装聋作哑。你办得到吗?”莎兰德耐心地等了将近一分钟,安妮卡才点头。“很好。我来告诉你我的声明里要写的重点。”费格劳拉说得没错,这里的布瑞克烤饼真是人间美味。她从洗手间回来时,布隆维斯特仔细地打量着她,虽然举止优雅得有如芭蕾舞者,身体却像……呃……布隆维斯特忍不住看得入迷,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伸手摸她腿部肌肉的冲动。“你健身有多长时间了?”他问道。“十几岁就开始了。”“一个星期运动几小时?”“每天两小时,有时候三小时。”“为什么?我是说我明白一般人为什么运动,可是……”“你觉得太过度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她淡淡一笑,似乎完全不为他的问题感到恼怒。“也许你只是不习惯看到女生有肌肉。你觉得这样会让人失去性欲或是不女性化吗?”“不,一点也不。还蛮适合你的。你很性感。”她笑出声来。“我现在的运动时数已经减少了。十年前我做的是很扎实的健身训练,很酷。但现在却得小心别让肌肉变成脂肪。我不想要一身松垮垮的肉,所以每星期举重一次,其余时间就跑跑步、打打羽毛球、游游泳之类的。只是运动而不是认真的训练。”“了解。”“我之所以健身是因为感觉很棒。对于做极限训练的人,这是很常见的现象。身体会制造一种抑制痛苦的化学物质,久而久之就会上瘾。如果不每天跑步,过一阵子就会出现类似戒毒的症状。当你为某样东西奉献出全部,会有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几乎就像享受美好的性爱一样。”布隆维斯特笑了。“你也应该开始健身。”她说:“你的腰部开始变粗了。”“我知道。”他说:“我老是觉得内疚。有时候会定时跑步,瘦个几公斤,然后碰上什么事忙得没时间,又会停一两个月。”“最近这几个月你一直很忙。我读了很多关于你的文章,你领先警方好几步追踪到札拉千科,并确认尼德曼的身份。”“莎兰德更快。”“你是怎么知道尼德曼在哥塞柏加的?”布隆维斯特耸耸肩。“例行调查工作。不是我找到他的,而是我们的编辑秘书,呃,应该说我们的现任总编辑玛琳,从公司资料中发掘出来的。他是札拉千科创立的KAB进口公司的董事。”“就那么简单……”“你是怎么加入秘密警察的?”他问。“信不信由你,我可以说和民主党员一样老派。我是说警察是必要的,而民主需要一道政治防线。所以我对于在宪法保障组工作感到很自豪。”“真的是值得自豪的事吗?”布隆维斯特问道。“你不喜欢秘密警察。”“凡是不受议会正常监督的组织我都不喜欢。无论立意如何冠冕堂皇,那都会引诱人滥用权力。你为什么对古代宗教感兴趣?”费格劳拉不解地看着他。“你刚才在我家楼梯间读一本相关的书。”他说。“这种主题很让我着迷。”“啊。”“我对很多事都有兴趣。我在警局的时候,研读过法律和政治学,在那之前我还修过哲学和思想史。”“你有弱点吗?”“我不看小说,不上电影院,只看电视新闻。你呢?你为什么当记者?”“因为有一些像秘密警察这样的组织缺乏议会监督,不时都需要有人揭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和你的答案一样吧:我相信宪政民主制度,而有时候它是需要保护的。”“就像你对付汉斯艾瑞克·温纳斯壮那样?”“大概吧。”“你没有结婚,你和爱莉卡·贝叶在一起吗?”“爱莉卡结婚了。”“这么说关于你们两人的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啰。你有女朋友吗?”“没有固定的。”“那传闻到底还是真的了。”布隆维斯特笑了一笑。玛琳在阿斯塔家中的餐桌上工作到凌晨。她埋首于《千禧年》的预算表,完全专注其中,最后男友安东索性也不和她说话了。他洗了碗盘、做了宵夜,又煮了咖啡,然后坐下来看“CSI犯罪现场”影集的回放,让她安静地工作。玛琳以前应付过最复杂的也不过就是家用预算,但她曾经和爱莉卡一起平衡每月开销,她了解原则。如今她一夕之间成了总编辑,预算的责任也随之而来。午夜过后,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请个会计师来帮忙。每星期记一天账的欧斯卡森无须负责预算,至于该付多少钱给自由撰稿人,或是想买一部新的打印机,但又不包含在资本投资与IT升级的预算中,公司负不负担得起等等问题,欧斯卡森更是完全帮不上忙。实际上的情况很荒谬:《千禧年》在赚钱,但那是因为爱莉卡总能以极度紧缩的预算平衡收支。因此他们没有花四万五千克朗买一部基本的彩色激光打印机,而是将就着用一部八千克朗的黑白打印机。有一度她曾经羡慕过爱莉卡。以她在《瑞典摩根邮报》所能运用的预算,这么一点费用应该只是零头吧。上次开年度大会时,《千禧年》的财务状况很健全,但盈利主要都来自布隆维斯特那本关于温纳斯壮事件的书本。拨出来作投资的收入缩水速度惊人,原因之一便是布隆维斯特为了写莎兰德的报道所带来的花费。《千禧年》没有资源能让每一名员工预算无上限地租车、住饭店、搭出租车、购买调查器材、新手机等等。玛琳签了欧森在歌德堡的一张请款单,同时叹了口气。布隆维斯特批准一笔一万四千克朗的费用,让他进行一星期的调查,结果现在却不刊登报道了。付给吉第的钱在预算中归入不能指名的消息来源费用项目,也就是说会计师会抗议少了发票或收据,并坚持要由董事会认可。《千禧年》付给律师安妮卡的费用应该属于一般经费,但她也会拿火车票根与其他费用的收据来向杂志社请款。她将笔放下,看着总计的金额。布隆维斯特在莎兰德的报道上花了十五万克朗,远远超出预算。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她得找他谈一谈。这个晚上,爱莉卡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是在纳卡医院的急诊室度过。玻璃碎片插得太深以至于血流不止,后来发现她脚跟里还留有一块碎片,必须取出。她作了局部麻醉,手术后伤口缝了三针。在医院的时候,爱莉卡咒骂个不停,也不断试着打电话找丈夫和布隆维斯特,不料两人都选择不接电话。到了十点,她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拄着院方给的拐杖搭出租车回家。她一拐一拐地在客厅里扫地收拾,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接着打电话给紧急玻璃安装公司订购新窗。她运气还不错,这天夜里很平静,他们二十分钟内就赶到了。但客厅的窗子太大,他们没有库存,工人提议先暂时用三夹板把窗子封死,她欣然接受了。装三夹板的时候,她打了电话给纳卡全防安保的值班人员,质问为何有人拿砖头砸碎她家最大的窗户,那昂贵的防盗警铃却没响。安保公司派人来查看损坏情形,才发现几年前安装警铃的人竟忘了给客厅的窗户接线。爱莉卡气炸了。安保公司的人说第二天一早就会来处理。爱莉卡告诉他不用麻烦了,接着转而打给米尔顿安保解释自己的情况,并希望他们第二天早上就能来安装一套完整的防盗系统。“我知道得签合约,不过跟阿曼斯基说我是爱莉卡·贝叶,明天早上非要派人过来不可”。最后她才打电话报警。对方说目前没有车子,无法派人过来替她做笔录,并建议她明天早上联络当地的警所。谢谢,滚你妈的蛋。接下来她坐着生了好久的闷气,直到肾上腺素下降,才开始想到今晚得独自睡在一间没有警报器的屋内,而那个骂她婊子、砸碎她窗户的人还在附近游荡。她考虑着是否应该进市区去住饭店,不过爱莉卡不是个喜欢被恐吓的人,更不喜欢屈服于恐吓之下。但她确实做了一些基本的防范措施。布隆维斯特曾跟她说过莎兰德用一根高尔夫球杆了结连环杀人犯马丁·范耶尔。于是她便到车库,花了几分钟找高尔夫球袋,她都已经大约十五年没想起它了。她挑了一根比较有点重量的铁杆,放在床边伸手可及的地方,又在门厅摆一支推杆、厨房摆一支八号铁杆。她在地下室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根铁槌,也放到主卧室。她将原本放在肩袋里的梅西喷雾器摆到床头柜上,最后找来一块橡胶门挡卡放在浴室门底下。一切就绪后,她几乎希望那个骂她婊子、砸坏她窗户的白痴会笨到当晚再回来。当她觉得防护得够周全时,已经凌晨一点。她八点得进办公室,看了日程表发现有四个会要开,第一个会是十点。脚还是痛得厉害。她脱下衣服爬上床去。接下来当然是忧虑得难以入眠。婊子。先前收到过九封电子邮件,里头都有“婊子”的字眼,而且似乎都来自不同媒体。第一封还是从她自己的编辑室寄出,不过邮箱地址是假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