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约会。〉三一写道。〈黄蜂只和聪明的人来往。〉他立刻遭到五人围剿。六十二人当中,黄蜂只和两个人见过面。一个是瘟疫,不知为什么不在线。另一个是三一。他是英国人,住在伦敦。两年前她曾和他碰面几个小时,当时她和布隆维斯特在追踪海莉·范耶尔,因此请他帮忙在圣奥尔本某住宅进行非法窃听。莎兰德笨拙地操作着触控笔,真希望能有个键盘。〈还在吗?〉曼陀罗写道。她敲着字母。〈抱歉。只有一部掌上型。快不起来。〉〈你的电脑怎么了?〉普瑞德写道。〈电脑没事。有问题的是我。〉〈跟大哥哥说吧。〉滑溜写道。〈我被政府逮捕了。〉〈什么?为什么?〉三人同时争着问。莎兰德用五行字简略叙述自己的情况,众人似乎都在忧虑地喃喃自语。〈你还好吗?〉三一问道。〈我头上有个洞。〉〈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班比写道。〈黄蜂的脑袋里一直都有风。〉珍姐妹写道,紧接着大伙便七嘴八舌地诋毁黄蜂的智力。莎兰德不由面露微笑。最后达科塔又回到正题。〈等等。这等于是攻击黑客共和国的公民。我们要怎么回应?〉〈核子轰炸斯德哥尔摩?〉半斤写道。〈不要,这样有点过火。〉黄蜂回答。〈一小颗炸弹?〉〈你去跳湖吧,八两。〉〈我们可以让斯德哥尔摩停工。〉曼陀罗写道。〈用病毒让政府停工?〉黑客共和国的公民通常不会散布电脑病毒,相反地,因为他们是黑客,因此和那些只为了破坏网络、摧毁电脑而制造病毒的白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这些公民嗜信息成瘾,只想有个运作正常的因特网可以入侵。不过他们提议让瑞典政府停工并非虚张声势。黑客共和国并不是一个人人都能加入的俱乐部,而是由顶尖好手中的顶尖分子组成的精英部队,世界各国的国防单位都会愿意以天价请他们协助网络军事技术,只要他们能说服这些公民对特定国家产生忠诚感。但这非常不可能。他们个个都是电脑高手,精通于设计病毒,而且只要情况需要,也不必多费唇舌就能让他们投入某种特殊活动。几年前,黑客共和国的某位公民——平时在加州从事软件研发——被一家新成立的网络公司骗取了专利,该公司竟还胆敢拉他上法庭。此事让共和国内的行动主义者在六个月内不眠不休,入侵并摧毁了那家公司的每部电脑。公司内部所有的机密和电子邮件——外加一些可能让人以为公司总裁涉及逃漏税的伪造文件——全都被开开心心地公布在网络上,此外还有关于总裁那位现在已不再那么秘密的情妇的信息和几张好莱坞派对的照片,上面可以看见总裁正在吸食可卡因。公司终于在六个月后倒闭,但即使过了数年,黑客共和国内几名很能记仇的“义勇军”还在搜寻前任总裁的下落。假如全世界五十名顶尖黑客决定连手攻击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或许不至于灭亡,却免不了要面对严重的问题。只要莎兰德点个头,数十亿的损失肯定跑不掉。她想了一下。〈现在先不要。但如果情况没有照我的需要发展,我可能会求助。〉〈出个声就行了。〉达科塔写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找政府的碴了。〉曼陀罗写道。〈我建议逆转纳税系统。像挪威这种小国,程序都可以量身定做。〉班比写道。〈好极了,不过斯德哥尔摩在瑞典。〉三一写道。〈半斤八两。我们可以这么做……〉莎兰德躺靠在枕头上,微笑地看着大伙的对话。她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难以和血肉之躯的真人谈论她自己,而对网络上这群完全陌生的怪人却能尽情吐露最私密的心事。事实上,能称得上莎兰德的家人或是能让她有认同感的群体,也就是这些疯子了。他们谁也不太可能帮她解决她和瑞典政府之间的问题,但她知道只要有需要,他们将不惜花费时间与精力,确实展现他们的力量。通过这个网络,她还能找到国外的藏身处。当初便是通过瘟疫在网络上的关系,才让她弄到一张奈瑟的挪威护照。莎兰德完全不知道黑客共和国那些公民是谁,对于他们下线后从事的工作也只有模糊的概念——公民们对自己的身份一概含糊其辞。半斤有一度说自己是黑人,美国男性天主教徒,住在多伦多。他也很可能是白人女性路得派信徒,住在瑞典的舍夫德。她最熟识的就是瘟疫。是他介绍她进入这个家族,除非有人强力推荐,否则谁也无法加入这专属的俱乐部。而且要成为会员,一定得认识某个公民才行。在网络上,瘟疫是个聪明、交际手腕又好的公民。实际生活中的他却是极度肥胖且有社交障碍的三十岁男子,住在松德比贝里,靠着残障辅助金度日。他太难得洗澡,公寓里的味道像猴子笼一样。莎兰德总是隔很久才去找他一次,她宁可只在网络上和他来往。继续聊天的同时,黄蜂一面下载寄到她在黑客共和国私人信箱的邮件。有一封是另一个会员“毒药”寄的,附加了她那个Asphyxia1.3程序的加强版,这个程序一直放在共和国的档案中供其他会员使用。Asphyxia程序可以借由网络控制他人的电脑。毒药说他已成功使用过,而他的升级版涵盖了Unix、Apple和Windows的最新版本。莎兰德寄了一封短短的回函,感谢他为版本升级。下一个小时,由于美国已进入夜晚,又有六七名公民上线,先欢迎黄蜂归队后才加入讨论。莎兰德准备注销时,大伙正在讨论可不可能用瑞典首相的电脑送出口气客套但内容疯狂的邮件给其他国家元首,并随即组成一支作业小组进行探测。莎兰德脱机前写了一条短信:〈继续讨论,但在我点头以前什么都不要做。可以再联机时,我会再回来。〉众人纷纷送出拥抱和亲吻与她道别,并提醒她头上的洞要保暖。从黑客共和国下线后,莎兰德才进入雅虎,登入私人社群“愚桌”。她发现只有两个会员:她自己和布隆维斯特。信箱里有一条信息,是五月十五日发送的,主旨写着:“先看这个。”嗨,莉丝:目前情形如下:警方尚未发现你的公寓,也没有拿到毕尔曼的强暴DVD。这片光盘是非常有力的证物,在没有得到你许可之前,我不想交给安妮卡。你公寓的钥匙和一本以奈瑟为名的护照在我这里。不过你背到哥塞柏加的背包,的确在警方手上。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能泄漏的东西。莎兰德回想片刻,觉得应该没有。半空的咖啡壶、几只苹果、几件换洗衣物。没问题。你会因为对札拉千科重伤害或杀人未遂,以及在史塔勒荷曼对蓝汀重伤害被起诉,后者是因为你开枪射他的脚还踢得他下颌骨折。但根据可靠的警方消息来源,每起案子的证据都很模糊。以下的事很重要:一、札拉千科遭射杀之前否认了一切,声称肯定是尼德曼开枪并活埋你。他还告你企图谋杀他。检察官会咬定这是你第二次试图杀他。二、关于史塔勒荷曼发生的事,蓝汀和尼米南都只字未提。蓝汀因为绑架米莉安被捕,尼米南已被放回。这些莎兰德全都和安妮卡讨论过,都不是新闻。她已经告诉安妮卡在哥塞柏加发生的一切,只是绝口不提毕尔曼。我想你还不了解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札拉千科在冷战期间躲进了秘密警察的羽翼下,十五年间无论闯出什么大祸总会受到保护。有的人事业前途都仰赖札拉千科,因此替他收拾了无数烂摊子。这全是犯罪行为:瑞典官方协助隐瞒对个别公民所犯下的罪行。事情万一爆发,保守党与社会民主党都会受到丑闻牵连,尤其是秘密警察高层将会被揭发为犯罪与不道德行为的共犯。尽管目前有些罪行已超过追诉期,还是会引发丑闻。其中牵涉到的重量级人物若非已退休就是即将退休的。他们会不计一切地减轻自己与手下所受的伤害,也就是说你将会再次成为他们利用的棋子。但这回重点不在于放弃一个棋子,而在于积极地将自己个人的损害降到最低。所以非得再把你关起来不可。事情将会如此演变。他们知道札拉千科的秘密再也隐瞒不了多久。我已经写了报道,他们也知道我迟早会公布。当然,如今他人都死了,其实也无所谓。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存续,因此以下会是他们优先考虑的重点:一、他们必须说服地方法院(其实就是社会大众)相信一九九一年送你进圣史蒂芬的决定是合法的,你的精神真的有问题。二、他们必须切割“莎兰德事件”与“札拉千科事件”。他们会试着制造一个情况,让他们可以说:“没错,札拉千科是个魔鬼,但这和关他女儿的决定无关。她被关是因为精神错乱——任何反面的说法都是那些尖刻记者的病态幻想。没有,我们没有帮助札拉千科犯任何罪,那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少女的妄想。”三、问题是假如你获得释放,就代表地方法院认为你不但无罪也不是疯子,同时也意味着一九九一年关你的决定不合法。所以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再把你关进精神病院。如果法院判定你精神有问题,媒体继续挖掘“莎兰德事件”的兴趣便会逐渐消退。这是媒体的运作方式。你明白吗?这一切她自己都已经想到了,问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莉丝,老实说,这场仗将要在媒体上而不是法院里一决胜负。只可惜审判时会禁止旁听,以便“保障你的隐私”。札拉千科被射杀那天,我家中遭窃。门锁没有被撬坏,东西也都没有被碰过或移动过的迹象,只有一样例外。从毕尔曼避暑小屋取得、放着毕约克报告的活页夹不见了。同一时间,我妹妹也遭人袭击,她手上的报告复印件也被抢了。那份活页夹是你最重要的证物。我放出消息说我们的札拉千科数据不见了。事实上,我还有第三份复印件,本来是准备要给阿曼斯基的。于是我又复印了几份,分别藏在安全地点。我们的对手——其中包括几名高层人士和某些精神科医生——当然也正在和埃克斯壮检察官一起为开庭作准备。我有一个消息来源,为我提供了事态发展的信息,但我认为你应该更有机会找出相关信息。这很紧急。检察官会试图把你关进精神病院,协助他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泰勒波利安。检方可以依他们认为恰当的方式泄漏信息(也确实这么做了),安妮卡却无法打这种媒体仗,她根本是缚手缚脚。但这种限制困扰不了我。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何况我还有一整个杂志社供我支配。不过现在还缺两个重要的细节:一、我需要有个东西证明埃克斯壮检察官正在以某种不当方式与泰勒波利安合作,目的是再次把你关进疯人院。我希望能上任何一个谈话性电视节目,公开资料,揭穿检察官的把戏。二、要想打媒体仗,我就必须公开谈论一些你可能视为隐私的事情。自复活节至今你被写了那么多负面报道,再躲着不出面恐怕是高估情势的做法。我得为你重建一个全新的媒体形象,即使你认为这样做侵犯你的隐私也一样,当然最好能得到你的同意。你懂我的意思吗?她打开“愚桌”里的文件夹,里头共有二十六个文档。第十四章五月十八日星期三星期三清晨五点,费格劳拉起床后和平日不同,只出去小跑片刻便回家淋浴更衣,穿上黑色牛仔裤、白色上衣和轻便的灰色亚麻夹克。她煮了咖啡倒进保温瓶,又做了三明治。最后还穿上肩背式枪套,并从枪柜取出轻便手枪。六点刚过,就开着她那辆白色萨博九五到威灵比的维坦吉路。莫天森的公寓位于郊区一栋三层楼房的顶楼。前一天,她已经搜集到有关他的一切公开资料。他未婚,却不代表没有与人同居;在警察记录中毫无污点,没有大笔财富,生活似乎也不放荡,而且极少请病假。唯一启人疑窦的是他有不下十六把枪械的执照,包括三把猎枪和各式手枪。当然了,只要有执照就不犯法,但对于任何拥有如此大规模武器的人,费格劳拉总是深怀疑虑。车牌以KAB开头的那辆沃尔沃停放的停车场,距离费格劳拉停车处约三十米。她把黑咖啡倒进纸杯,开始吃起用棍子面包做的莴苣干酪三明治。接着她剥了一粒柳橙,把每一瓣的汁都吸得干干净净。上午巡房时间,莎兰德很不舒服,头痛得厉害。她讨了一颗泰诺止痛药,而且马上就拿到了。一小时后,头痛得更厉害。她按铃叫护士再给她一颗泰诺,却还是没效。到了午餐时间,她实在痛得受不了,护士只好找来安德林医师。医生很快地检查过后,给她开了一颗强效止痛药。莎兰德将药丸藏在舌下,等所有人出去之后才吐出来。下午两点,她吐了一次,三点左右又吐一次。四点,就在安德林医师正要回家时,约纳森来了。他们简短商量了一下。“她觉得不舒服,而且头很痛。我给她开了Dexofen。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情况那么好,可能是有点感冒……”“有没有发烧?”约纳森问。“没有,一小时前体温三十七度二。”“今天晚上我会多留意她。”“接下来我要休三个星期的假。”安德林说:“得由你或史凡特森代为照顾她,不过史凡特森对她的情况不太了解……”“你休假期间,我会负责当她的主治大夫。”“那就好。万一发生紧急状况需要协助,随时打给我。”他们来到莎兰德病床前看了一下,她把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约纳森用手摸摸她的额头,觉得有点湿。“我想我们得作个快速检查。”他向安德林道谢后,安德林随即离开。五点,约纳森发现莎兰德病历记录的体温升高到三十七度八。当天晚上他去看了她三次,体温都保持在三十七度八,这样当然太高,但还不至于衍生出大问题。八点,他吩咐作脑部X光检查。X光片出来后,他十分仔细地研究,没有看到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却发现紧邻子弹孔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较黑区块。于是他以谨慎的措词,在病历上写下含糊笼统的评语:“放射线检查无法得出确切结论,但白天里病人的情况持续恶化。不能排除微量出血的可能性,只是X光片上看不出来。未来几天必须让病人卧床休养并密切留意病情。”星期三早上六点半进报社后,爱莉卡收到二十三封电子邮件。其中一封寄自〈editorial sr@swedishradio.com〉。内容很短,只有两个字。婊子她抬起食指准备删除信息,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她回到公司内部信箱,打开两天前收到的那则信息。寄件人是〈centraled@smpost.se〉。如此看来……这两封电邮都有“婊子”的字眼,寄件人也都假冒媒体。她建立了一个名为“媒体笨蛋”的新文件夹,将两则信息储存进去。接着便开始忙上午的备忘录。这天早上,莫天森七点四十分出门,上了他的沃尔沃之后朝市区开去,后来却转向穿越斯多拉·埃辛根岛和葛连达尔进入索德马尔姆岛。他沿着霍恩斯路行驶,经布兰契尔卡路来到贝尔曼路,随后在塔瓦斯街的“主教的手臂”酒吧左转,车子就停在转角处。就在费格劳拉到达“主教的手臂”酒吧时,有一辆面包车开走,刚好在贝尔曼路的转角处空出一个停车格。她居高临下,一览无遗,而且刚好可以看见莫天森那辆沃尔沃的后车窗。在她正前方的建筑是贝尔曼路一号,就位于朝普里斯巷下降的陡坡上。她面对着建筑侧面,看不到正门,但只要有人走出来,都能瞧见。她非常确信这个地址就是莫天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里是布隆维斯特的公寓大门。费格劳拉看得出来,要想监视贝尔曼路一号周围地区简直难如登天。在上贝尔曼路、靠近玛利亚公共电梯与洛林斯卡之家的步行区和天桥,是唯一能直接监看大楼入口的地点。那里根本没有地方停车,而监视者站在天桥上就好像燕子栖息在乡间的老旧电话线一样明显。费格劳拉停车的贝尔曼路与塔瓦斯街交叉口,基本上是她唯一能坐在车内综观全局的地方,可说是异常幸运。不过这里也不是十分理想,因为警觉一点的人就会看见她在车内。只不过她不想下车到处走动,她太容易引人注目。作为一名秘密调查员,她的外表相当不利。布隆维斯特在九点十分出现了。费格劳拉记下时间。她看见他仰头望向上贝尔曼路的天桥,接着起步上坡正对着她而来。她打开手提包,翻开放在副驾驶座的斯德哥尔摩地图,然后翻开笔记本,拿出夹克口袋里的笔,又掏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并尽量低下头,让拿手机的手遮住一部分的脸。她看到布隆维斯特往下瞥了塔瓦斯街一眼。他知道有人在监视他,想必也看到了莫天森的沃尔沃,却没有多看一眼仍继续往前走。举止镇定冷静。换作别人应该会一把扯开车门,把驾驶员痛打一顿。紧接着他经过费格劳拉的车。她正忙着一边找地图一边打电话,但仍可以感觉到布隆维斯特经过时看着她。对周遭一切抱持怀疑。她从副驾驶座侧的后视镜看见他继续往下朝霍恩斯路走去。她在电视上看过他几次,这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他穿着蓝色牛仔裤、T恤和灰色夹克,背着肩背包,走路时步伐缓慢悠哉。是个好看的男人。莫天森从“主教的手臂”酒吧的角落转出来,看着布隆维斯特离开。他肩背着一个大运动袋,刚用手机打完电话。费格劳拉以为他会尾随猎物,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从她车子正前方穿越马路后,下坡走向布隆维斯特的公寓大楼。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色工作裤的男人从她车旁经过,追上莫天森。喂,你从哪冒出来的?他们停在布隆维斯特公寓大楼门外。莫天森按了密码,两人随即进入楼梯井。他们在查看公寓。业余狂欢夜吗?他到底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这时费格劳拉抬起眼睛看看后视镜,又见到布隆维斯特时吓了一跳。他站在她后面大约十米处——近得足以越过陡坡顶望向贝尔曼路一号——正在注意莫天森与同伴的一举一动。她注视着他的脸,他没有看她,但却看见莫天森走进他家大楼的正门。片刻过后,他转身继续朝霍恩斯路漫步而去。费格劳拉静坐不动半分钟。他知道自己被监视,他留意着周遭所有的动静。但为什么没有反应?一个正常人会有所反应,而且会反应非常强烈……他肯定有什么盘算。布隆维斯特挂上电话,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他刚刚从监理处得知,他在贝尔曼路坡顶看见一个金发女子坐在里面的那辆车,车主名叫莫妮卡·费格劳拉,生于一九六九年,住在国王岛的朋通涅街。既然车内坐的是女人,布隆维斯特认为那就是费格劳拉本人。她当时在打电话,还看着翻开在副驾驶座上的地图,其实没道理觉得她和“札拉千科俱乐部”有任何关联,但布隆维斯特记下了上班日所有脱离常轨的事情,尤其是发生在他住处一带的事。他把罗塔叫进来。“这个女人是谁?找出她的护照相片、工作地点,和其他所有找得到的信息。”赛尔伯简直惊呆了。他把那张纸给推开,上面写了爱莉卡要在预算委员会周会上提出的九个要点。弗洛丁也显得愁眉苦脸。至于董事长博舍则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这不可能。”赛尔伯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为什么?”爱莉卡问。“董事会绝对不会接受。这根本毫无道理。”“需要再从头说一遍吗?”爱莉卡说:“我是被雇用来让《瑞典摩根邮报》能重新赚钱的。要做到这点,就得让我有施力点不是吗?”“当然是,可是……”“我不可能坐在玻璃笼里,挥挥魔法棒、念念咒语就变出日报的内容来。”“你不太了解我们财务困难的情况。”“也许吧,但我了解怎么编报纸。事实上,过去十五年来,《瑞典摩根邮报》的员工已经减少一百一十八人,其中有一半是美编人员,被新科技所取代了……可是同一时期,负责文字的记者也减少了四十八人。”“那些是必要的缩编。如果不裁员,报社早就关门大吉了。至少莫兰德了解缩减的必要。”“我们等着瞧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这三年来,少了十九个记者的职位。此外,目前报社里有九个职位空缺,一部分由特约记者替补。体育版的人手严重不足,本来应该有九名员工,但空出的两个位子,一年多了始终没补上。”“这是为了省钱,就这么简单。”“文化版有三个未补的缺,商业版有一个,法律新闻版甚至已经名存实亡……那里的主编每篇报道都得向社会新闻版借记者,诸如此类。《瑞典摩根邮报》也至少已经八年没有正经地报道过公务员与政府机关的相关新闻,一直以来都仰赖自由撰稿人和TT通讯社的题材。你们也都知道,TT通讯社几年前就撤掉公务新闻部,换句话说,瑞典已经完全没有监督公务员与政府机关的新闻编辑部了。”“现在报业的处境很脆弱……”“事实是《瑞典摩根邮报》要么马上关门,要么董事会就应该想办法采取强硬措施。现在我们每天需要的稿量更多,员工却减少了,他们交出的稿子很糟糕、很肤浅,也不可靠。就是因为这样,《瑞典摩根邮报》的读者才会减少。”“你不明白情况……”“别再说我不明白情况,我受够了。我又不是只为了赚一点交通费来这里打工的!”“可是你的提议太疯狂了。”“怎么说?”“你提议说报社不应该赚钱。”“听着,赛尔伯,今年你将付给报社的二十三名股东巨额股利,另外还有那些荒谬到极点的额外分红,光是董事会上九个人就几乎要花掉一千万克朗。你还因为实施裁员,给了自己四十万克朗的奖金。当然,比起斯堪的亚公司某些主管掠取的巨额分红,这还算小巫见大巫,但在我眼里,你连一分钱的奖金都不配拿。分红奖金应该付给那些壮大报社的人,而你的裁员政策根本是在削弱报社,让我们在困境中愈陷愈深。”“这样说太不公平了。我提出的措施全都经过董事会批准。”“董事当然会批准你的做法,因为你保证每年会有股利。这一点非停止不可,而且是马上。”“这么说你是非常认真地建议董事会取消股利与分红。你想股东怎么会同意呢?”“我是建议今年编列零利润的营运预算,那将会节省将近两千一百万克朗,也能借此增加报社人力、强化财务状况。我还提议主管减薪。我每个月领八万八千克朗,对于连体育新闻版一个职缺都补不上的报社来说,这实在太荒唐。”“所以你想减自己的薪水?你是在倡导某种薪资共产主义吗?”“少跟我扯这些。你如果加上年度奖金,每个月可领十一万两千克朗。那才是疯狂。如果报社营运稳定,赚进大把钞票,你想发多少奖金都随便你。但现在可不是让你提高自己奖金的时候。我建议所有主管都减薪一半。”“你不明白的是股东之所以买我们的股票是因为想赚钱,那叫资本主义。如果你打算让他们赔钱,他们就再也不会想当股东。”“我不是要他们赔钱,不过最后结果有可能是这样。所有权也涵盖了责任。你自己刚刚也说了,重点在于资本主义。《瑞典摩根邮报》的所有人想牟利,但赚钱或赔钱得由市场决定。依照你的理论,你只想把资本主义套用在报社的员工身上,而你和股东们却能豁免。”赛尔伯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口气。他向博舍投以求救的眼光,董事长却正专注地研究爱莉卡那九点计划。费格劳拉等了四十九分钟,莫天森和穿着工作裤的同伴才走出贝尔曼路一号。他们上坡朝她走来时,她稳稳举起尼康三百毫米远摄镜头拍了两张照片。随后将相机放到驾驶座下方的空间,正要再假装查看地图时,不经意地往玛利亚电梯方向瞄,登时瞪大双眼。上贝尔曼路尽头,就在玛利亚电梯门口旁边,站着一个深色头发的女子,拿着数码相机在拍莫天森和他的同伴。怎么搞的?今天贝尔曼路这边是在开什么间谍大会吗?他们两人在坡顶分手,一句话也没说。莫天森回到停在塔瓦斯街的车上,启动后驶离路边,消失在视线之外。费格劳拉从后视镜还能看到穿蓝色工作裤的男子背影。这时她也看到拿相机的女子不再拍照,而是朝她的方向走来,经过洛林斯卡之家。先追谁?她已经知道莫天森的身份与意图,而穿蓝色工作裤的男子和拿相机的女子都是不明实体。但假如下车,很可能会被那名女子瞧见。她静坐不动,从后视镜看见蓝色工作裤男子转进布兰契尔卡路。女子来到她面前的路口,却没有继续跟踪穿工作裤的男子,而是转一百八十度下坡走向贝尔曼路一号。费格劳拉估计她约莫三十五六岁,留着深色短发,穿着深色牛仔裤和黑色夹克。等她稍微走远后,费格劳拉推开车门奔向布兰契尔卡路,却见不到蓝色工作裤。下一秒钟便有一辆丰田面包车从路边驶离。费格劳拉看见那男子的侧脸,随即记下车号。但即使记错号码还是能追踪到他,面包车侧面有“拉斯·佛松锁行”的广告,还有电话号码。不需要去追面包车。她慢慢地走回坡顶,刚好看见那个女人进入布隆维斯特公寓大楼的大门。她回到车上,写下车号和拉斯·佛松的电话号码。这天上午,布隆维斯特住处附近有不少神秘活动。她抬头看着贝尔曼路一号的楼顶,她知道布隆维斯特住在顶楼,但根据市政府建管处的平面图,公寓位于大楼另一侧,有老虎窗可以眺望旧城区与骑士湾水域。在高级古老文化区中一个独特的地点。她心想不知他是不是一个爱炫耀的暴发户。十分钟后,拿相机的女子又走出大楼,但并未上坡往回走向塔瓦斯街,而是继续下坡到了普里斯巷右转。嗯。如果她车停在普里斯巷,就是费格劳拉运气不佳,但如果她步行,那条死巷只有一个出口,就是从葡斯特巷往斯鲁森方向走到布兰契尔卡路。费格劳拉决定把车留下,走到布兰契尔卡路左转向斯鲁森。快来到葡斯特巷时,那名女子出现了,正朝着她而来。中了。她跟着女子经过索德马尔姆广场的希尔顿,又经过斯鲁森的市立博物馆。女子的脚步快速果断,未曾东张西望。费格劳拉跟在她身后约三十米处。当她走进斯鲁森地铁站,费格劳拉连忙加紧脚步,但见她并未通过收票口而是走向书报摊,也随即停了下来。她看着女子在书报摊前排队,身高约一百七十厘米,身材相当不错,脚上穿着运动鞋。见她双脚稳稳地站立在书报摊窗口旁,费格劳拉忽然觉得她是名女警。她买了一罐Catch Dry无烟烟草后,又回到索德马尔姆广场,然后右转越过卡塔莉娜路。费格劳拉尾随在后,几乎可以确定女子没有看见她。女子转过麦当劳的转角,费格劳拉匆匆赶上去,但当她到达转角,女子已经消失无踪。费格劳拉猛然定住,惊愕不已。该死。她缓缓走过一栋栋建筑的大门,眼角瞥见有一块铜牌上写着“米尔顿安保”。费格劳拉走回到贝尔曼路。她开车来到《千禧年》杂志社所在的约特路,在附近的街道转了半小时,没看见莫天森的车。午餐时间,她回到国王岛总局,在健身房里待了两小时,一面举重一面思索。“碰上问题了。”柯特兹说。正在看关于札拉千科一案的书稿的玛琳和布隆维斯特都抬起头来。这时是下午一点半。“坐吧。”玛琳说。“和维塔瓦拉有关,就是那家在越南制造价值一千七百克朗的马桶的公司。”“有什么问题?”布隆维斯特问道。“维塔瓦拉是斯维亚建筑独资开设的子公司。”“原来如此,那是一家非常大的公司。”“没错,董事长博舍是个专业董事,也是《瑞典摩根邮报》的董事长,拥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布隆维斯特目光锋利地射向柯特兹。“你确定吗?”“确定,爱莉卡的老板是个该死的骗子,专门剥削越南童工。”“真糟糕!”玛琳说。下午两点,副主编弗德列森来到爱莉卡的玻璃笼前敲门时,似乎心情不佳。“有什么事?”“这事有点尴尬,不过编辑室有人接到你的电子邮件。”“我寄的?上面写什么?”他将打印出来的几封邮件递给她,那是寄给伊娃·卡尔森,文化版一名二十六岁的特约记者,寄件人是〈erika.berger@smpost.se〉:心爱的伊娃:我想爱抚你,亲吻你的胸脯。我激情难耐,无法自制。求你回报我的感情。我们见个面好吗?爱莉卡还有接下来几天的两封邮件:最最亲爱的伊娃:求求你不要拒绝我,我已欲火焚身。我想要拥抱赤裸的你,我想要拥有你。我会让你非常快活,你永远不会后悔。我要吻遍你的每寸肌肤,你美妙的胸脯,和你可爱的洞穴。爱莉卡伊娃:你为什么不回信呢?别怕我。别把我推开。你已不是纯真女孩,这一切你都懂。我想和你发生关系,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你曾要求延长工作期限,我有权力延长甚至让你成为全职。今晚九点到车库我的车旁见面吧。你的爱莉卡“好。”爱莉卡说:“所以说她在怀疑这是不是我写的,是吗?”“也不是这样……我是说……天哪。”“弗德列森,请跟我说。”“收到第一封信,她虽然很吃惊,却有点半信半疑。后来她发觉这不太像你的作风,而且……”“而且什么?”“她觉得很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她对你印象深刻,也很喜欢你……我是说喜欢你这个老板。所以她才来问我的意见。”“你怎么跟她说的?”“我说有人冒用你的邮箱地址,明显是在骚扰她,也可能是在骚扰你们两人。我说我会跟你谈谈。”“谢谢。麻烦你叫她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吗?”这段时间爱莉卡写了自己的电子邮件。我接获报告说有一名报社员工收到几封看似我寄出的电子邮件,内容包含粗俗的性暗示。我自己也收到过类似邮件,寄件人自称是《瑞典摩根邮报》的“centraled”。但该邮箱地址并不存在。我问过IT部经理,他告诉我要假造寄件人地址非常容易。我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总之可以通过网络上某些网站办到。我不得不断定有个变态正在做这种事。我想知道有没有其他同事收到奇怪的信件。若有的话,请他们立刻告知弗德列森。如果这些卑劣的恶作剧继续下去,我们就得考虑报警了。总编辑爱莉卡·贝叶她打印出内容后,将信件送出给公司所有员工。这时,伊娃敲了门。“你好,请坐。”爱莉卡说:“弗德列森说你收到我寄的信。”“其实我并不认为是你寄的。”“三十秒前我的确寄了一封信给你。那是我亲自写的,并发送给公司所有的人。”她将打印出来的信交给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