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如果不换肾,我恐怕不久人世。但要在这个人民共和国里找到一颗肾,机会微乎其微。”方才那名妇人出现在客厅门厅,问古尔博要不要喝点什么。“麻烦给我一杯咖啡,谢谢。”等她离开后,他转向克林顿问道:“那是谁?”“我女儿。”真不可思议,尽管在“小组”里亲密共事多年,闲暇时间却几乎谁也不和谁来往。古尔博知道每个同事最细微的个人特质、长处与弱点,对他们的家庭生活却知之甚少。克林顿很可能是古尔博二十年来最亲密的同事,他知道他结婚生子,却不知道女儿的名字、已故妻子的名字,甚至克林顿平常都上哪度假。就好像“小组”以外的一切都是神圣的,不容讨论。“你要我做什么吗?”克林顿问。“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对瓦登榭的看法?”克林顿摇摇头。“我不想卷入。”“我不是要求你介入。你认识他,他和你共事过十年。”克林顿又摇头。“他现在是‘小组’的头儿,我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他应付得来吗?”“他不是笨蛋。”“可是呢?”“他是个分析家,非常善于解谜,直觉很强,是个杰出的管理者,能用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方法平衡预算。”古尔博点点头。克林顿没有说出最重要的特质。“你准备再回来工作吗?”克林顿抬起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古尔博……我每隔一天就得到医院洗肾九小时,上楼也上气不接下气,我实在没有体力,一点也没有了。”“我需要你,最后一次任务。”“我做不到。”“你可以,而且你还是可以每隔一天去洗肾,上楼可以搭电梯,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派人用担架抬着你往返。我需要的是你有心。”克林顿叹了口气。“说说看吧。”“目前我们面临一个极度复杂的情况,需要好手参与行动。瓦登榭手下有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名叫乔纳斯。整个行动部门只有他一人,我想瓦登榭不会有动力做该做的事。在预算方面耍花招他也许是天才,但他不敢作行动决策,也不敢让‘小组’采取必要的实地行动。”克林顿虚弱地笑了笑。“行动得分两头进行。一头是札拉千科,我得想办法和他讲道理,这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另一头要从斯德哥尔摩这边下手,问题是‘小组’里面没有能真正负责的人。我要你来带头,最后一次任务。乔纳斯和纽斯壮可以跑腿,你来发号施令。”“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清楚,只是你得下定决心要不要接这个任务。我们这些老人若不插手尽点力,再过几个星期,‘小组’可能就不存在了。”克林顿将手肘靠在沙发扶手上,用手撑着头,思考了一两分钟。“说说你的计划。”他最后说道。古尔博与克林顿展开一番长谈。两点五十七分,克林顿紧跟在古尔博身后出现时,瓦登榭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克林顿简直有如……一副骷髅。他好像连呼吸都很困难,一手还搭着古尔博的肩膀。“这到底是……”瓦登榭说道。“继续开会吧。”古尔博用轻快的语气说。于是大伙重新围着瓦登榭办公室的桌子入座。克林顿重重跌坐在旁人推给他的椅子上,未发一言。“克林顿你们都认识。”古尔博说。“没错。”瓦登榭应道:“问题是他来做什么?”“克林顿决定重回工作岗位,并将领导‘小组’的行动部门直到这次危机结束。”古尔博眼看瓦登榭就要出声抗议,立刻举手制止。“克林顿很疲倦,所以需要助手,他还得按时回医院洗肾。瓦登榭,你派两个人协助他处理实际事务。不过我先把话讲清楚……关于这次事件,行动决策将由克林顿负责。”他暂停片刻,无人出言反对。“我有个计划。我想我们可以成功地解决这件事,但动作要快,以免错失良机。”他说道:“一切全看你们在‘小组’这段日子以来的决心了。”“说来听听。”瓦登榭说。“首先,警察方面我们已经讨论过,接下来就这么做。我们试着以冗长的调查工作绊住他们,利用搜寻尼德曼一事转移他们的目标。这个由纽斯壮负责。无论发生什么事,尼德曼都不重要。我们要安排让法斯特来调查莎兰德。”“这主意恐怕不太好。”纽斯壮说:“何不让我直接去找埃克斯壮密谈?”“万一他很难搞……”“我想应该不会。他有野心,也一直在寻找任何有利于升迁的机会。若有需要,我也许能动用一点关系。他一定很不想被卷入任何丑闻。”“那好。第二步是《千禧年》和布隆维斯特,这也是克林顿归队的原因。这需要采取非常手段。”“我想我不会喜欢这种做法。”瓦登榭说。“也许吧。但你无法用同样直截了当的方式来对付《千禧年》。话说回来,这个杂志社构成的威胁只在于一点:毕约克在一九九一年写的警察报告。我猜想现在有两个地方,也可能是三个地方有这份报告。报告是莎兰德发现的,却不知怎么到了布隆维斯特手中,也就是说莎兰德逃亡期间,这两人还保持某种程度的联系。”克林顿竖起一根手指,这是他抵达后首度开口。“这也透露出对手的一些特质。布隆维斯特不怕冒险,别忘了温纳斯壮事件。”古尔博点点头。“布隆维斯特将报告交给总编辑爱莉卡,爱莉卡再转交给包柏蓝斯基,所以她也看过了。我们必须假设他们复印了副本加以保管。我猜布隆维斯特有一份,还有一份在编辑办公室。”“听起来合理。”瓦登榭说。“《千禧年》是月刊,所以不会明天就登。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去查一查下一期确切的出刊时间——但一定要扣住这两份副本。这件事不能通过检察总长。”“了解。”“所以我们所说的行动就是潜入布隆维斯特的住处和《千禧年》办公室。这你应付得来吗,乔纳斯?”乔纳斯瞄了瓦登榭一眼。“古尔博……你要明白……我们已经不做这种事了。”瓦登榭说:“现在是新时代,我们做的大多是侵入电脑和电子监控之类的事,我们无法提供资源给你心目中的行动单位。”古尔博身子往前倾。“瓦登榭,那你就得尽快给我想办法弄出一点资源来。去雇几个人,雇几个南斯拉夫黑手党的混混,必要时可以把布隆维斯特痛扁一顿。但无论如何那两份副本都得拿到手。只要他们没有副本,就没有证据。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干脆用拇指插住屁眼坐在这里,等宪法委员会的人来敲门。”古尔博和瓦登榭互瞪了好一会儿。“我做得来。”乔纳斯忽然出声。“你确定吗?”乔纳斯点点头。“很好。从现在开始,克林顿是你的老板,你得听他的命令。”乔纳斯点头答应。“这会牵扯到不少监视工作。”纽斯壮说:“我可以建议几个人。外部组织有一个叫莫天森的,在国安局担任贴身护卫工作。他天不怕地不怕,前途十分看好。我一直在考虑要带他进来,甚至想过有一天让他接我的位子。”“听起来不错。”古尔博说:“克林顿可以决定。”“我担心可能还有第三份副本。”纽斯壮说。“在哪里?”“今天下午我发现莎兰德请了律师,名叫安妮卡·贾尼尼,是布隆维斯特的妹妹。”古尔博思考着这个消息。“你说得没错,布隆维斯特会给他妹妹一份副本,一定给了。换句话说,在有更进一步的指示前,爱莉卡、布隆维斯特和安妮卡这三个人都得监视。”“不必担心爱莉卡。今天有个报道说她即将接任《瑞典摩根邮报》的总编辑,已经不待在《千禧年》了。”“还是查一下的好。只要和《千禧年》有关的人,住处和办公室都要电话监听并装窃听器,要检查他们的电子邮件,要知道他们见了哪些人、和哪些人说过话。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计划策略。最重要的还是拿到那份报告的副本。总之事情很多。”瓦登榭语带怀疑地说:“古尔博,你现在是要我们对付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杂志社和《瑞典摩根邮报》的总编辑,对我们来说那应该是最冒险的事吧?”“大家听好了:你们别无选择。要么你们卷起袖子准备开工,要么就该换人接手了。”这句挑战性的话仿佛一片乌云笼罩在会议桌上空。“我想我能处理《千禧年》。”乔纳斯终于说道:“不过这一切都解决不了基本问题。札拉千科该怎么办?只要他泄漏一字半句,我们作再多努力也没用。”“我知道,那部分由我负责。”古尔博说:“我想有个论点可以说服札拉千科闭嘴,不过需要稍加准备。今天下午晚一点我会前往歌德堡。”他停下来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瓦登榭身上。“我不在的时候,一切行动由克林顿决定。”他说。直到星期一傍晚,安德林医师在与约纳森医师商量过后,才认定莎兰德的情况已经够稳定,可以会客。首先,让两名巡官问她十五分钟的话。警官走进病房,拉了椅子坐下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你好,我叫马克斯·埃兰德,是歌德堡暴力犯罪组的刑事巡官。这位是我的同事,从斯德哥尔摩警局来的茉迪巡官。”莎兰德默不作声,表情毫无变化。她认得茉迪是包柏蓝斯基团队的警员之一。埃兰德淡淡一笑。“听说你不太和官方人士沟通。我先声明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如果你能听我们说,我会很感激。我们有些事情想和你讨论,只不过今天的时间不够,以后还有机会。”莎兰德依然一声不吭。“首先,我想让你知道你的朋友布隆维斯特告诉我们,有一个名叫安妮卡·贾尼尼的律师愿意为你辩护,她知道案情。布隆维斯特说他曾经在其他事件中向你提过律师的名字。我需要你证实这的确是你的意愿,我还想知道你要不要安妮卡到歌德堡来为你辩护。”安妮卡。布隆维斯特的妹妹。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提过她。莎兰德没有想过自己会需要律师。“很抱歉,但我必须听到你的答案,只要回答愿不愿意就行了。如果你同意,歌德堡的检察官会联络安妮卡律师。如果你不同意,法院会为你指派一名辩护律师。你比较喜欢哪一个?”莎兰德考虑了一下。她猜想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律师,但要找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的妹妹,她实在难以忍受。但话又说回来,让法院随便派个陌生律师来可能更糟。她张开嘴发出粗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安妮卡。”“好,谢谢你。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在律师到达以前,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不过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并不会影响你或你的权益。警方正在找一个名叫罗讷德·尼德曼的德国人,他因为杀警而遭到通缉。”莎兰德登时皱起眉头。她全然不知自己朝札拉千科挥斧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歌德堡警方很焦急,希望尽快逮捕他归案。我这位同事也想讯问他有关斯德哥尔摩最近发生的三起命案。你应该知道,你已不再是那些案子的嫌犯,所以我们想请你帮忙。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任何协助,让我们找到这个人?”莎兰德心有疑虑,目光在埃兰德和茉迪之间游移。他们不知道他是我哥哥。接着她开始思考要不要让尼德曼被捕。其实她最想做的是在地上挖个洞,将他活埋。最后她耸耸肩。实在不该这么做的,因为左肩立刻又是一阵疼痛。“今天星期几?”她问道。“星期一。”她想了想。“我第一次听到尼德曼这个名字是在上星期四。我跟踪他到哥塞柏加。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或会到哪去,不过他会尽快想办法逃到国外。”“为什么他会逃到国外?”莎兰德又想了想。“因为尼德曼忙着挖洞准备埋我的时候,札拉千科跟我说事情闹得太大,他决定让尼德曼出国避避风头。”打从十二岁至今,莎兰德从未和警察说过这么多话。“札拉千科……也就是你的父亲?”好啊,至少他们发现这点了。恐怕还得归功于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我必须告诉你,你父亲已经正式向警方指控你企图谋杀他。案子已经进了检察官办公室,他得决定要不要起诉。不过你拿斧头砍札拉千科的头,已经因重伤害罪遭到逮捕。”这次她沉默了许久。后来茉迪向前弯身,低声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们警方并不太相信札拉千科的说辞。好好跟你的律师讨论一下,我们稍后再回来找你谈。”两名警员一同起身。“谢谢你提供尼德曼的消息。”埃兰德说。莎兰德很惊讶警察竟以如此得体且近乎友善的方式对待她。她想着茉迪警官说的话,心想她必定别有居心。第七章四月十一日星期一至四月十二日星期二星期一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布隆维斯特合上笔记本,从贝尔曼路住处的餐桌起身,套上夹克,步行到斯鲁森的米尔顿安保公司。他搭电梯上二楼的接待柜台,随即被请进会议室。时间刚好六点整,但他却是最后一个到。“你好,阿曼斯基。”他握手寒暄道:“谢谢你愿意主持这个非正式会议。”布隆维斯特往室内环顾一周,另外还有四个人:他妹妹、莎兰德的前监护人潘格兰、玛琳,以及曾干过刑警、目前是米尔顿安保员工的松尼·波曼。在阿曼斯基指示下,波曼从一开始便一直留意对莎兰德的调查。这是潘格兰两年多来第一次外出。厄斯塔康复中心的席瓦南丹医师并不太赞成让他出来,但潘格兰本人很坚持。他是搭特殊的身障交通车来的,还有私人看护约翰娜·卡罗琳娜·欧斯卡森陪同,这名看护的薪水是由一个专为潘格兰提供最佳护理而秘密成立的基金会支付。欧斯卡森此时坐在会议室旁的另一间办公室,正在看自己带来的书。布隆维斯特随手将门关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千禧年》的总编辑玛琳·艾瑞森。我请她过来是因为我们即将讨论的内容,对她的工作也有影响。”“好吧。”阿曼斯基说道:“人都到齐了,我洗耳恭听。”布隆维斯特站到阿曼斯基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看看众人。“这恐怕是我所参与过最疯狂的一件事。”他说:“等事情全部结束后,我要成立一个名叫‘愚桌武士’的协会,每年办一次晚会,专门讲述莉丝·莎兰德的故事。你们都是会员。”他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好,事情是这样的。”他开始在白板上列出一串标题,整整说了三十分钟之后,才开始进行为时将近三个钟头的讨论。会议结束后,古尔博坐到克林顿身边,两人低声交谈几分钟后,古尔博才起身与这位老同事握手道别。古尔博搭了出租车回到福雷斯饭店整理行李,结账退房,然后搭傍晚的列车前往歌德堡。他买的是头等车厢,有专属厢房。过了阿斯塔桥后,他拿出原子笔和白纸笔记本,思考许久才开始动笔,写了半页便停下笔来,将纸撕去。伪造文书向来不是他的领域或强项,不过这次的工作比较简单,因为他现在要写的是由他签名的信,复杂的则是信中内容没有一句是真的。列车通过尼雪平时,他已经丢了不少草稿,但也大概知道该怎么写了。到达歌德堡时,他手中已经有十二封令他满意的信,并特意在每张信纸上留下清晰的指纹。到了歌德堡中央车站,他找到一部复印机复印这些信,然后买了信封和邮票,最后将信丢进一个晚上九点还会有人来收信的邮筒。古尔博搭出租车到位于罗伦斯柏路的城市旅馆,克林顿已经替他订了房间。几天前,布隆维斯特也住在同一家旅馆。古尔博直接进房间,坐到床上,整个人精疲力竭,这才想到自己整天只吃了两片面包。不过他还是不饿。他脱下衣服,平躺到床上,几乎头一沾枕就睡着了。莎兰德听到开门声立刻惊醒,而且马上就知道不是夜班护士。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见门口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札拉千科正借由走廊上的灯光注视着她。她头动也不动地瞄向电子钟:凌晨三点十分。接着又瞄向床头柜,看见水杯,心里默默计算距离。不用移动身体刚好可以构得着。伸出手再利用桌子坚硬的边缘敲破玻璃杯需要短短几秒钟。如果札拉千科朝她弯下身,将破碎的杯缘划向他的喉咙需要半秒钟。她想找其他方法,但玻璃杯是唯一伸手可及的武器。她放松下来,等候着。札拉千科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没有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她听见他悄悄地沿走廊远去时,拐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五分钟后,她以右手肘撑起身子,拿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接着两腿跨下床沿,拔掉手臂与胸前的电极片。她费力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花了大约一分钟才稳下来。她一跛一跛地走到门边后,靠在墙上喘息,全身冒冷汗。刹那间感到一股愤怒的寒意。去你妈的,札拉千科。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一决高下吧!她需要武器。紧接着便听到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该死,电极片。“你怎么爬起来了?”夜班护士问道。“我想……想……上厕所。”莎兰德气喘吁吁地说。“马上回床上去。”她牵着莎兰德的手,扶她上床,随后取来便盆。“你想上厕所就按铃叫我们。这就是这个按钮的作用。”星期二,布隆维斯特在上午十点半醒来,冲过澡,煮上咖啡,便坐到笔记本前面。前一晚到米尔顿开过会后,回家又工作到凌晨五点。文章终于开始有了雏形。札拉千科的生平还很模糊,现在有的只是他威胁毕约克吐露的部分,以及潘格兰所能提供的少许细节。莎兰德的部分则已大致拟定。他按部就班地解释她如何被国安局内部一帮支持冷战的分子锁定,进而关进精神病院以阻止她泄漏札拉千科的底。他很满意自己写的内容。还得补一些漏洞,但他知道这个故事棒极了,它将在新闻版面造成轰动,也将猛烈引爆政府高层。他边抽烟边沉思。看得出有两个脱漏之处特别需要注意。其中一个还算简单,就是得应付泰勒波利安,他还挺期待这一刻到来的。事情结束后,原本享誉全国的儿童精神病专家将成为全瑞典最惹人厌的人之一。这是一件。另一件比较复杂。共谋对付莎兰德的那些人——他暗称之为“札拉千科俱乐部”——是秘密警察。他知道其中一个:毕约克,但毕约克不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一定是一群人……某种小组或单位之类的。肯定有带头者,有行动管理者。一定有预算。但他想不出该怎么去找出这些人,甚至不知从何着手。对于秘密警察的组织缘起,他仅有十分模糊的概念。星期一展开调查之初,他先派柯特兹到索德马尔姆的二手书店去买所有关于秘密警察的书。下午,柯特兹带着六本书来到他的住所。《瑞典间谍战》,麦可·罗斯奎斯特著(坦帕斯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秘警之首:一九六二至一九七年》,维涅著(瓦斯壮和威斯坦德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秘密警力》,杨·奥托森与拉斯·马格努森合著(帝达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秘警的权力斗争》,艾瑞克·马格努森著(寇勒那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一项任务》,卡尔·黎波姆著(瓦斯壮&威斯坦德出版社,一九九年);以及有点出人意料的《卧底特务》,托马斯·怀赛德著(巴兰庭出版社,一九六六年),此书探讨的是温纳斯壮事件,不过是六十年代那个事件,而不是布隆维斯特最近揭发的温纳斯壮事件。星期一晚上到星期二凌晨,他花了不少时间阅读或至少浏览这些书,看完后有几点发现。第一,有关秘密警察的书多半都在八十年代末出版,搜寻网络发现,类似主题几乎没有较新的作品。第二,关于多年来瑞典秘密警察的活动,似乎没有任何简单明了的基本概要。这可能是因为许多文件都被盖上“极机密”章而无法取得,但似乎也没有任何机构、研究者或媒体针对秘密警察进行严密的审查。他还注意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柯特兹找到的书中都没有列出参考书目。反倒是脚注处经常引用晚报的文章或是某位上了年纪已退休的秘密警员的访谈内容。《秘密警力》一书十分引人入胜,只可惜大多以二战前与大战期间为主。维涅的回忆录,布隆维斯特视之为宣传工具,是一个遭受舆论严重抨击后被解职的秘警头子,为了自我辩白而写的。《卧底特务》的第一章就有太多关于瑞典的错误信息,他随手就扔进垃圾桶。最后只剩下《秘警的权力斗争》与《瑞典间谍战》这两本真正展现其雄心,即描述秘密警察的工作,书中有日期、姓名与组织结构。他觉得艾瑞克的著作尤其值得一读,尽管并未为他此刻的问题提供任何解答,还是详细解释了秘密警察的组织架构与其数十年来主要插手的事务。最令人意外的是黎波姆的《一项任务》,书中描述了帕尔梅遭暗杀与艾伯·卡尔森事件发生后,前瑞典驻法大使奉命审查秘密警察所遭遇的问题。布隆维斯特从未看过黎波姆的著作,作者那嘲讽的口吻加上锋利的评论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不过就连黎波姆的书也未能让布隆维斯特更接近问题的答案,只是他已开始有点明白自己要对抗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他打开手机,拨了电话给柯特兹。“柯特兹,谢谢你昨天帮我跑腿。”“你现在又需要什么?”“再替我跑一趟。”“麦可,我实在不想说,可是我还有工作要做。我现在是编辑秘书呢。”“很棒的职务升迁。”“你要我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有一些关于秘密警察的公开报告。黎波姆写了一份,一定还有其他类似的。”“我懂了。”“凡是国会找得到的东西都帮我送来,像预算、公开报告、质询内容等等。还有秘密警察的年度报告,再久以前的都要。”“遵命。”“很好。对了,柯特兹……”“怎么样?”“明天给我就好。”莎兰德整天都想着札拉千科。她知道他们只隔着一间病房,知道他晚上会在走廊上闲晃,也知道他今天凌晨三点十分来过她的房间。她为了杀他一路追踪到哥塞柏加,结果行动失败,札拉千科还活着,而且就安稳地躺在距离她几乎不到十米的床上。她陷入了困境。暂时看不出情况有多糟,但如果不想冒着再度被关进疯人院接受泰勒波利安看管的风险,她就得逃跑,甚至秘密出国。问题是她几乎连在床上坐正都有困难。不过情况确实改善了。头还会痛,但是一阵一阵而非持续性,左肩的疼痛也略为减轻了,但只要一动又会发作。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接着护士开门让一个穿着黑长裤、白衬衫和深色外套的女人进来。她是个身材苗条的美女,一头利落的深色短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开朗的自信。她手上提着黑色公文包。莎兰德立刻看出她的眼睛和布隆维斯特很像。“你好,莉丝,我是安妮卡·贾尼尼。”她说:“我可以进来吗?”莎兰德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忽然间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布隆维斯特的妹妹,也后悔不该答应让她替自己辩护。安妮卡进来以后关上房门,并拉了椅子坐下。她望着当事人,静静坐了好一会儿。这女孩看起来情况糟透了。她的头缠着绷带,布满血丝的双眼周围全是瘀青。“在我们开始讨论之前,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替你辩护。通常我都是接民事案件,替被强暴或家暴的受害者辩护。我不是刑事律师。不过仔细研究过你的案子之后,我很想为你辩护,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应该告诉你,麦可是我哥哥,你想必已经知道,而我的律师费是他和阿曼斯基支付的。”她暂时打住,见对方没有响应便又继续。“如果你要我当你的律师,我就会为你工作,而不是为我哥哥或阿曼斯基。我还得告诉你,在任何审判期间,我都会接受你的前任监护人潘格兰的建议与协助。他是个很有韧性的老先生,还拖着病体下床来帮你忙。”“潘格兰?”“是的。”“你见过他了?”“是的。”“他现在怎么样?”“他气炸了,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