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这样更方便,否则人们会对她指手画脚。”“比如?”“荡妇。”“荡妇是什么?”“有很多男朋友的女人。”说着,她脱下自己的雨帽,慢慢走进我的伞下。我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一点空间。她身上有炸薯条的味道,一直都有,即使很多年后再次重逢,这味道依然没有改变。“吃吗?”我拿出一支口香糖。“不。”她说,“我最后一次吃时差点窒息,妈妈说我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噢。”我把口香糖塞回口袋,不敢相信自己买的是这么暴力的零食。“不过我很想看看你的兔子。”詹妮·彭妮乐不可支地说,“想遛遛他,或者一起蹦蹦跳跳也好。”“行。”我看着她说,“你住在哪儿?”“就住在你们那条街。两天前刚搬过去。”我立刻想到了邻居们一直在谈论的那辆半夜出现的黄色汽车,后面还拖着一辆有凹损的破车。“我哥哥一会儿就会过来。”我说,“如果愿意,你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回家。”“行。”她说,嘴唇上泛起浅浅的笑意,“总好过我一个人走回去。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与众不同。”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他。“不错。”说完,她又玩起了单足跳跃。“你在做什么?”我说。“假装自己正在玻璃上行走。”“好玩吗?”“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好。”我试了试,奇怪,这真的很有趣。第一部分 第7节:死亡在迫近(1)第二章第二章死亡在迫近戈兰死了我们正在观看娱乐节目,门铃响了。母亲起身离开了很长一会儿,回来时径直走向父亲,耳语一番后,父亲迅速站起来,说:“乔,照顾好你妹妹。我们要去趟隔壁,一会儿就回来。”“好的。”哥哥说。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哥哥看着我说:“行动吧。”这天晚上很冷,感觉好像快要结霜了一样。我们穿着拖鞋,敏捷地穿过树篱下的阴影,悄悄地来到戈兰先生家的大门,脚趾冻得通红。欣慰的是,门还没有上闩。我在门口停住了——距离我最后一次进过这扇门,已经有三个月了——哥哥向我伸出手,我们一起穿过散发着旧外套和饭馊味儿的走廊。厨房里传来细微的谈话声。哥哥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还好吗?”他低声说。门半掩着。埃斯特靠在椅子里,母亲在打电话,父亲背对着我们。没人注意到我们进来了。“他可能已经过世了。”我们听到母亲说,“是的。到处都是药片。我是他的一个邻居。不是,你之前是在跟他妹妹说话。是的,我们会在这。当然。”我看着哥哥,他转过头去。父亲朝窗户走去。就在那时,我又一次看到戈兰先生了,他躺在地板上,双腿并拢,一只手臂笔直地朝外伸着,另一只则弯曲着横放在胸前,仿佛他是在练习探戈时死去的。我正要走近些,哥哥试图阻止我,但我躲开了他的手。“他的号码哪儿去了?”我大声说。屋里的人全都转过来看我,母亲也放下了听筒。“离远点,埃莉。”父亲朝我伸出手。“不。”我后退了几步,说,“他的号码哪儿去了?手臂上的那串号码,在哪儿?”埃斯特看了看母亲,母亲把头转向一边,于是她张开双臂,对我说:“到这儿来,埃莉。”我走过去。“他从没有过号码。”她温柔地说。“他有。我见过。”“他从没有过号码。”她轻声重复道,“他悲伤时,就会在身上画些数字。”我突然意识到,那些看上去仿佛是昨天才画上去的数字,很可能就是“昨天”才画上去的。“我不明白。”我说。“你也不应该明白。”父亲生气地说。“可恐怖的营地又是怎么回事?”我继续问。埃斯特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说:“啊,那些营地是真的,恐怖也是真的。这些我们决不会忘记。”她把我拉进怀里,嗓音有些颤抖。“不过,戈兰从没在那儿待过。”她摇摇头,说,“从来没有。他只是精神错乱。”她漫不经心,仿佛在谈论一种新的发色。“他1927年来到这个国家,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也许有些人会说那是一种自私的生活。但他带着他的音乐去过很多地方,也曾取得极大的成就。如果他坚持服药的话,他可能还是我熟悉的戈兰;可如果他停止吃药——他就成了一个问题,对他自己,也对其他人……”“可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我说,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盯着我,然后转过头。“他为什么对你撒谎?”她仓促地说,“罪过,仅此而已。有时候生活给予了你太多美好,而你却觉得没有任何价值。”乳房里的肿块母亲将杏仁味果酱馅饼放到餐桌上,然后把盘子递给我们。她坐下来,声情并茂地给我们叙述她乳房里的那个肿块。“一股非正常的能量喷发出来,旋转聚集,不断强大。”她说,“有一天,当你洗完澡正要擦干身子时,你会感觉它就在你的乳房里。虽然你知道它不应该在那儿,但起初你并不会在意。直到几个月后,肿块变大,恐惧滋生。最后,你会坐在医生面前,一边解开自己的羊毛衫,一边说:‘我长了一个肿块。’”父亲很悲观,认为那就是癌症,倒不是因为母亲有癌症的基因,而是因为他一直都在搜寻美好生活的破坏者。他从来不相信美好会长久,在他看来,一个半满的玻璃杯也可以是半空。母亲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做活组织切片检查和评估,但不会太久,最多几天的时间。她平静地整理着行装,仿佛要外出度假似的。她只带走了几件最好的衣服、一瓶香水,还有一本她喜爱的小说。第一部分 第8节:死亡在迫近(2)她把一套新睡衣放在彩色格呢旅行袋里。那是姑姑南希送给她的礼物。我摸了摸布料。“是丝绸的。”母亲说。“真漂亮。”我说。“她会过来陪你们住一段时间。”“我知道。”我说。“帮助爸爸照顾你们。”“我知道。”“你很高兴,对吧?”她说。“是的。”我轻声说。母亲要离开了,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在我们年轻的生命中,她的存在一直是那样明确而没有尽头。她一直都在那里。我们就是她的事业,因为很久以前,她就放弃了外面的世界,选择在家照料我们。未来有一天她会告诉我们,她一直在保护着我们,不让我们接触门外的警察、电话那头的陌生人和宣告生活再一次支离破碎的阴沉的声音——这些都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了无法修补的裂痕。我坐在床上注视着母亲,心中的恐惧像她体内成倍增长的细胞一样无声无息地膨胀。母亲很漂亮。如果她的耳朵听不见,她的叹气会如诗人吟诗般优雅。我看着她的眼睛:蓝,蓝,蓝,和我的眼睛一样。我在脑海里歌唱着这个颜色,直到它像海水一样将我淹没。母亲停下来,把手轻轻放在胸口。也许她在跟肿块道别,或是在想象伤口。也许她想象着这只手能够伸进去。也许只是我的想象。我打了个冷战,说:“我也有个肿块。”“在哪儿?”她问。我指着喉咙。她把我拉向她,抱着我。我闻到她衬衫上的薰衣草香气。“你会死吗?”我问。她笑了,仿佛我只是说了一个笑话。而那个笑声对我来说却比任何“不”字都重要。南希是我父亲的妹妹,也是个电影明星,虽然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她算不上大明星,但仍然是个明星。她没有孩子,却很喜欢孩子,至少她说她喜欢我们。我经常听母亲说,南希的生活里腾不出空间给孩子,而我却很奇怪,她一个人怎么会住在伦敦一间那么大的公寓套房里。她还是个同性恋,这一点和她的才华一样成为她的标志。她总说父亲得到了智慧还有俊朗的外表,而她得到的却是这两者之外的所有。可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当她露出电影明星的职业微笑时,我能理解为什么人们会爱她,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爱她。她机智善变,每次出现都很短暂。她会匆匆露个面——有时候突然冒出来——像个神仙教母一样,把事情引往正确的方向。她留宿时习惯跟我睡在一块儿,有她在身边,我觉得生活更为美好。她为我们这个渗透着阴郁、悲观气息的国家带来了一丝光明和温暖。她慷慨而友好,总透着一股神圣的气息。人们说我长得像她,虽然我从没表示过什么,但我真的很高兴。某天,父亲突然说南希成长得太快,我转而问南希:“你怎么长得那么快?”父亲不告诉我答案,而我也从未放下过疑问。17岁时,南希加入了一个激进的剧团,跟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到全国各地的酒吧和俱乐部表演即兴创作的话剧。她曾经在谈话节目上说,剧院是她的初恋,那时我们围在电视机前,一边大笑一边喊:“撒谎!凯瑟琳·赫本才是她的初恋。”不是那个著名的影星凯瑟琳·赫本,而是一个厌世而肥胖的舞台总监——在他们反响不大的两幕话剧(《往返地狱》和《没关系》)演出后,她向南希表白。那时她们都住在靠近南特维奇镇的一个小村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叫做“母鸡松鼠”的后巷,人们通常会躲去那里小便。但南希说,那晚空气里弥漫着浪漫的气息。他们搬着一些道具,肩并肩走向面包车,凯瑟琳·赫本突然将她推到卵石墙上,疯狂地亲吻她的舌头和所有。南希手里的一盒刀具掉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狂吻让她喘不过气。事后她说:“那种感觉如此自然、醉人,就像在吻自己。”——这是一个获奖女演员发出的最高赞扬。父亲以前从没遇到过女同性恋,凯瑟琳·赫本算是第一个,这很不幸,他暴露出了太多夸张的偏见,自由主义幌子彻底被揭穿。南希说凯瑟琳·赫本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内在美,但他难以理解,在他看来那种美必定隐藏得极深,即使昼夜不息地挖掘也难以发现。事实证明,父亲是对的。她藏起来了,藏在一个身份证后面,身份证上显示的姓名是卡萝尔·本奇利,而她是个影迷,也曾是个精神病患者。第一部分 第9节:死亡在迫近(3)“她是个不错的恋人。”南希常说。每到这时,母亲或父亲就会站起来,说:“无论如何……”我和哥哥一直在等着接下来的话,但什么都没有。长大后我们才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母亲走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我靠着扶梯坐着,静静地偷听父亲和南希断断续续的谈话。“可她要是死了怎么办?”父亲哽咽道。哥哥悄悄走下楼梯,坐在我身边。他从床上拿来一条尚存温度的毛毯,将我俩紧紧裹在一起。“她不会死。”南希坚定地说。我和哥哥对视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抱得更紧。“看着我,阿尔菲。她不会死的。有些事情我清楚,你也得相信。她还没到时间。”“噢,上帝,我愿意做任何事。”父亲说,“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那时,我见证了父亲第一次和他从不相信的上帝商谈条件。第二次是在将近30年以后。我的母亲没有死,5天后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她的气色看上去比前几年都要好。活组织检查很成功,那个良性肿块很快就被移除了。我请求看看那个肿块——想象中它跟煤块一般黑——可母亲不同意。就在她从那扇门走进来时,南希突然大哭起来。她的哭泣总是不合时宜,但正是这点让她成为一名好演员。那晚夜更深时,哥哥告诉我,南希第一眼看见母亲就偷偷爱上了她。那年父亲即将从布里斯托尔的一所大学毕业,南希去那里度周末。他们沿着门迪普丘陵散步。刺骨的寒气猖狂且麻木,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一家酒吧,恍恍惚惚地坐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前。南希起身去吧台,正要点一杯啤酒和柠檬汁,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人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南希呆住了。她看着她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一口喝下;看着她点燃一根烟,微笑。她们很快就聊了起来。南希了解到,这个女人叫凯特,听到她的名字时,南希很激动。她读大二,英语专业,上周刚和男朋友分手。她笑着甩了甩头,露出颈部以下娇嫩的肌肤。南希抓牢吧台,脸泛红晕,一种无力感突然从双腿一直向上蔓延。就在那刻,她下定决心:如果她不能拥有这个女人,那么她的哥哥应该得到她。“阿尔菲!”她尖叫道,“到这儿来,我要给你介绍一个可人儿!”大学的最后一个假期,南希帮父亲疯狂地追求母亲。是南希送的花,是南希打的电话,是南希预订的烛光晚餐。最后也是南希写的诗,让母亲彻底爱上他,向他表露心迹,而这些我父亲毫不知情。新学期伊始,父亲和母亲彻底陷入了爱河,南希则带着伤痕累累的心黯然离去。“她还爱着她吗?”我问。哥哥叹息道:“谁知道呢。”耶稣诞生剧十一月的早晨,天气阴沉。南希醒来对我说:“早上好!”“好。”“怎么了?”她转过来看着我的脸说。“今天要参加话剧试演。”我正要把那条红蓝相间的领带从头上套下去。她很快坐起来,说:“什么剧?”“耶稣诞生。”我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对这个并不感兴趣。”“本来是没兴趣,但詹妮·彭妮说服了我。”“那么,你打算争取哪个角色?”南希问。“玛丽、约瑟夫,或者一些常见的角色。”我说,“总之是主角。”(除了婴儿耶稣,因为那是个没有台词的角色,而且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宽恕,我曾经说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你需要试演什么?”她问。“只是站在那儿。”我说。“没有了?”“没有。”我说。“你确定?”“是的,詹妮·彭妮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说,“她说评委们仅凭这些就能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具备明星特质。”“那好吧。祝你好运,小天使。”她边说,边欠过身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戴上它,”她说,“图个吉利。它能激发你身体里的明星气质,至少在我这里一直很奏效。”第一部分 第10节:死亡在迫近(4)我以前从没听她用过“激发”这个词。那天晚些时候,我也会用上这个词。我轻快地走到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大排女贞树篱。我和詹妮·彭妮平时都在这儿碰头,然后一起去上学。之所以不选在她家,是因为不方便,这与她妈妈的新男友有关。彭妮夫人在场时,她和他相处得还不错;不在场时,他们的相处就会有些尴尬。事实上,彭妮夫人并不经常在场,她最近迷上了葬礼。可能她比较喜欢哭泣,我想。“笑?哭?其实都一样,不是吗?”詹妮·彭妮总说。我什么也没说,虽然并不这么认为。我很清楚,她的世界与我不同。詹妮·彭妮正朝我跑来。“对不起,我迟到了。”她说。她总是迟到,因为她的头发很难打理。“没关系。”我说。“眼镜真漂亮。”她说,“南希的吗?”“是的。”我自豪地说,“她参加首映式时就戴过它。”“我猜也是这样。”詹妮说。“看上去不会太大吧?”我鼓起勇气问。“不,不会。”她说,“但镜片确实很黑,你能看见吗?”“当然能。”我在撒谎,险些撞上一根灯柱,还不幸地踩了一圈狗屎,鞋底像涂了一层润滑油,一股酸臭味直蹿进鼻孔。詹妮看了看四周,问:“什么气味?”“冬天临近的气味。”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抓住她的胳膊朝黑色的铁门走去。事后想想,可能我应该摘下眼镜。一路上,我就像个视力退化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学校礼堂。“你确定没问题吗?”一个搀着我胳膊为我带路的好心人问道。“是的,我很好。”话音未落,我一个踉跄绊到了他的鞋。大门开了,詹妮·彭妮跑出来。“怎么样?”我急切地问。她竖起大拇指,对我说:“好极了。”“他们给了你什么角色?”我小声问。“章鱼。没有台词。”她说,“但这正是我想要的。”“剧本里还有章鱼?”我说。“本来没有的。”她说,“他们让我演一只骆驼。但既然所有的动物都是成双成对的,那肯定会有一只章鱼。”“那是诺亚方舟。”我说。“没什么不同。还是《圣经》。”她说,“不会有人知道区别在哪。”“很可能不会知道。”我努力表示支持。“我自己会做演出服。”她说完,我突然感觉很紧张。走进大厅后,我几乎辨认不出评委席上的五张面孔,唯独有一张脸,穿透黑暗,格外清晰:戈洛格尼小姐。她吹嘘耶稣诞生剧是她的“孩子”,整部剧本全是她一人创作,只字未提“马修”和“卢克”。“你是埃莉诺·莫德?”一个男人说。“是的。”我说。“你还好吗?”他问。“还好。”我说。“你眼睛没问题?”他问。“没有。”我紧张地调了调镜框。“别慌。”戈洛格尼小姐喊道。我在等她加上后面一句: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家伙。“你准备了什么?”那个男人继续问。“什么?”我说。“你试演的片段。”戈洛格尼小姐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我有点失措。我没做任何准备。“准备好没?”戈洛格尼小姐说,“快点。”我慢慢走到舞台中央,快速搜寻脑海中的片段,有的清晰,有的则是随意的组合。对了,我曾反复听南希练习她的一段台词,那是她最喜爱的台词之一,虽然我并不懂它们的意思,但也许他们能懂。我清了清嗓音,说:“我为各位准备了电影《契约》里杰克的一小段台词。”“开始吧。”戈洛格尼小姐说。我深呼吸,然后张开双臂。“我知道你不会为我的鞋子和连衣裙埋单。可他妈的,堕胎的钱呢?至少给我钱买一杯杜松烧酒吧!”“可以了!”戈洛格尼小姐指着我说,“你。等着。”我站在为自己强加的黑暗里,看见他们凑在一块儿小声地讨论。我听见他们说:“有意思。好主意。”但我没有听见“玛丽”或者“约瑟夫”。第一部分 第11节:死亡在迫近(5)那天晚上,母亲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砂锅菜放在桌上。这是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厨房里很黑,蜡烛的火焰摇曳不定。母亲揭开锅盖,浓香的肉味、洋葱味和酒精味混杂在一起。“希望我们每天晚上都能像今天这样进餐。”哥哥说。“进餐”是他最近经常使用的新词。接下来是“美味佳肴”。“也许迟点我们可以举行个降神会?”南希说。母亲迅速瞥向她——那是我见过很多次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像在说:“南希,如果你有孩子,就会明白这是多么烂的建议。”“埃莉,你还好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母亲问。我点了点头,如果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掉落。我站起身,含糊地说了句“我忘记给‘上帝’喂食”,便朝后门走去。哥哥上前递给我一把手电筒,我接过来,又往口袋里装了两根胡萝卜,然后悄悄地溜进寒冷的夜色中。外面看上去似乎很晚了,但那只是因为屋里太黑,外面才显得灰暗。攀登架被削减成一副诡异的骨架形状,看上去就像一根向后弯曲的脊柱。来年春天,它就会被用来烧柴火。我沿着小路朝兔笼走去。“上帝”正在试图挣脱束缚。他抽动着鼻子,像狗一样,灵敏地嗅探出我身上的悲伤气息。我打开笼门,他晃悠悠地走向我。在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中,他那块蓝绿色毛皮清晰可见——这是南希和哥哥的杰作,那个周末他们无聊地给“上帝”染毛,然后拍了一些“上帝”趴在他们头顶的照片。我让“上帝”靠在我温暖的大腿上,俯身亲吻他。“别担心。”他用那模糊且微弱的嗓音说,“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一例外。”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之后无论他在与不在,每当我身处茫然,总能在关键时刻听到他的声音。这个上帝是爱我的。我很镇静地说:“好的。”南希颀长的身影正在逐渐向我靠近。寒冷的十一月,她手中的杯子正在冒着热气。“跟我说说吧。”南希蹲下来,说,“今天试演怎么样?”我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声。“什么?”南希向我倾过身来,显然她并没有听清。我把手握成杯状,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遍。“旅店老板?”她诧异道,“那个残暴的旅店老板?”我摇头,看着她,说:“是失明的旅店老板。”演出当天,詹妮·彭妮悄悄挪到后台,她看上去像只硕大的狼蛛,而不是章鱼。戈洛格尼小姐看见时气得大声尖叫,就像被魔鬼划破了喉咙。她已经没有时间让詹妮换上那套骆驼服,只好命令她乖乖待在舞台最黑暗最偏远的角落,还警告她只要被发现露出一根触角,她就会用塑料袋闷死她。“婴儿耶稣”吓得哭了起来。戈洛格尼小姐叫他闭嘴,还骂他大煞风景。我透过帷幕的缝隙迅速扫了一眼观众席,台下的观众很多,几乎座无虚席。这要比收获节来现场领取礼物的20人可观多了。南希看见我,朝我使了个眼色,随后戈洛格尼小姐结实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将我拉回了基督时代。“你总往外看,会破坏演出效果的。”她对我说。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会破坏的。“骆驼在哪儿?”戈洛格尼小姐喊道。“他们和你一样驼着背。”新来的老师格利弗先生说。我们都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格利弗先生。”她慢悠悠地走下舞台,脚趾踢到一个沙袋。“祝你好运。”我低声对詹妮·彭妮说。她一摇一摆地走向马槽,在背景墙上投下怪异的身影,然后转身冲我咧嘴笑,我看到她甚至把牙齿都给染黑了。灯光渐暗,音乐响彻礼堂。我四肢无力,手心渗满了汗。戴上眼镜,四处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无意中还用白手杖戳到了一只“羊”的屁股,而他竟然哭了。我向戈洛格尼小姐解释,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冷冷地说:“幸好上帝没这么瞎。”第一部分 第12节:死亡在迫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