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霖从她手里接过相框,举到面前,也仔细看着:“真的像是很面熟。”他说着。 我感觉脸上瞬间失了血,冰冰凉的。 然后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读懂了他那一秒的眼神,他在说:这个就是让你一有空就往上海跑的小孩啊。 卧室里是一盏幽幽的台灯,它是暖黄色的,否则,我想我的脸一定比定窑的瓷器还要白。 记得在T大的时候,去听考古系的瓷器讲座,那个老师当时说到北宋的定窑,用了六个字来形容:颜如雪,天下白。 客厅里,我和莎莎啃着香梨,东霖却在喝水。他一向不喜欢吃梨,只爱吃苹果。但我每次去他那,冰箱里却总有梨。我知道他是替我买的,因为我爱吃梨。 这个香梨,估计也是他的主意吧。 莎莎吃着梨,慢慢的走向阳台。一扇不大的玻璃门,出去就是小小的阳台。这是小型公寓,阳台也很窄,仅仅三四个平方。 所以阳台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放,只养着一盆葱。 我陪着她进入阳台,大约看着人多不好转身,东霖没有跟进来。 客厅的光亮透过玻璃门照进阳台,淡淡的一抹白光,落在一根根小葱上。小葱像蒙了薄雾,愈发清郁幽幽,绿意盎然。 竟比阳光下还好看。 莎莎抬手轻轻地抚着小葱:“你还是到哪都喜欢养一盆小葱?” 我笑:“方便啊,烧菜要用葱的时候,随时随地都有。你忘了,以前你吃方便面,还要揪几根我养的葱。” 莎莎抬头看向我,缓缓地说着:“我没忘,我记得你在我上铺睡了四年,也记得小葱在我们寝室长了四年。” 她背对客厅站着,脸隐在暗沉沉的光线里,我看不真切她那一刻的神情。 但一定是温馨的吧。 公寓楼下,我送他们离开。 车窗摇了下来,莎莎看着我:“走了啊。”她说着。 我对她摆一下手:“过年找个时间我们聚一下,就我们俩,说说私房话,不要别人,行不?” 她嘴角轻扬:“好。” 我再看向东霖:“路上小心,再见。” 他用沉沉的眸子凝视着我,眼神一闪不闪。 心里忽然就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无需理由,也不用问出处,就是心痛了。 有那么一两秒,我想我的眼神大约是无力掩饰的。 因为,心痛的感觉,是真的像涨潮似的涌上了胸间。 回到家里,我又开始做清洁。 其实,地板很干净,桌椅也纤尘不染。但是,如果想睡着,那我必须再疲劳一点。 像日本人一样,跪在地上使劲的擦地板。 终于,力气用光,无力的仰在了沙发上。 又开始想念早早。 只是时间太晚,否则,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只要一声“小姨”,我就会生出无穷的力气。 迷迷糊糊中几乎要睡着,却被手机吵醒了。 是东霖的号码。 我直接挂掉了。 它又响,我又挂,再响,再挂……直到按下关机键。 终于,它不再唱歌了。 几分钟以后,门铃却响了起来。 我怔住,看向门。门铃“叮咚,叮咚”不断的响。 夜已经很深了,邻居还要不要睡觉了?! 我走到门边。猫眼里,他在门外低头站着。门铃还在响,我说了一句:“别按了,我不会开门的。” 门外安静了,隔了一会,才响起他的声音:“我不进去,你出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不,有话你就这样说。”我怕他动手动脚,我敌不过他的力气。 半天没声音。 我又看猫眼,竟然没有人,但是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明明他还在的。 我立在门后,站着不动,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 许久。许久。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是从门的下半部传来的,似乎他面对着走廊,靠门坐着。 “我又跟莎莎分手了。”他语调缓慢的说。 声音哑哑的,竟是哽咽着。 我鼻子骤然一酸。 “莎莎这次没有哭……她只问我,你几时爱上她的?……你有多爱她?” 我静静的听,东霖这一刻的心痛,是为了莎莎吧。 “我回答不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入我心里,悄悄的扎了根,直到要失去了,我才开始觉悟。” 停了良久,他才接着说:“我是个一无可取的坏男人吧,可以让一个抛弃一切回来找我的女人心碎好几次,然后还像个瞎子一样,看不见身边一直爱着我的女人。” “你不理我是对的,像我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们来爱。” 他不再说话,门外默默无声。 我一直站在门后,听着时钟悄无声息的流转。 长久的站着。 他始终不离去。 深冬的夜晚,三个痛苦纠结的心,因为过往的迷茫和执着,得不到救赎。 爱情一向是个难解的谜题。 年轻的时候,我们那样的傻。长大了,执迷不悔的,我们依然在傻。 却未曾后悔。 能治愈这伤痕的,或许,唯有时间。 即使他和莎莎分手了,我想,我也不能立刻去他身边。 我要等到莎莎明白谅解的那一天。 会等很久吗?还是永远不会到来? 年三十 我不知道东霖那晚是几时离开的,因为后来我也站累了,靠着门,我也坐了下来。他在门外,我在门里,隔着一扇门,背靠着背,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出声。 几乎一整夜。 接近天亮的时候,我打开了门,门外已没有人。 他应该知道我一直在门里默默地陪着他吧。 他肯定是知道的,我想。 第二天,我等着莎莎给我打电话,按东霖的说法,他又和她分了手,那么,她一定会来找我,会痛哭着对我说,东霖又不要她了。 但我却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一天,两天,到第三天,已是大年夜,我仍然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这不正常。 照常理,我应该当天或第二天就接到她的哭诉电话,但现在已是第三天了。 可我也没有勇气先给她打电话。那样,似乎有嫌疑,仿佛即使她不告诉我,我也会了解她的一切。我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 我只能等着,假装自己是身外人,不知道她和东霖之间发生的任何事,除非她来告诉我。 接不到她的电话,我隐隐的有了恐惧,生出了许多猜想。莎莎是不是察觉了什么,然后是不是就像我担心的那样,我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东霖也没音讯了。没有电话,也不来找我。 我不觉得奇怪。 和莎莎彻底的分手,对他来说,也是断腕之痛吧。他也需要时间来治愈伤口,不是马上就能面对我的。 年三十,除夕,中国人最重要的团圆日子,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几乎每年都是这样孤单的度过的。 商场在这个日子照例请不了假,越是大节日,商场越忙,所以我去不了上海,也回不了老家,只能守着A市这座空城。这一天,对我来说,A市就是一座空城。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却犹如身处孤岛。 不会有人和我吃团年饭。只有一室孤寂。 谢丰会在这个日子记得我,他从没忘记过。但他也从来都抽不出身。他是家里的独子,他还有心蕾。心蕾也是外地人,没有了他,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他总是给我打很多的电话,从晚上五六点开始,隔一两个小时就来个电话,不厌其烦。问我几时下班,有没有买菜,在不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直到我不耐烦的再不接他的电话。 今年也是。 五点多的时候我开始接他的电话,接了两个,我就对他说:“谢丰,不要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记挂我,我很了解。 他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就真的没再打了。 和东霖在一起两年,两个大年夜,他也是赶回家里去陪父母。他也是独子。他老家就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地区市,驱车来回五六个小时。他都是除夕的下午走,走之前会给我来个电话,只有两句话:“我走了,你自己好好过年”。 第一年他在大年初四才回的A市,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上班。何丽她们照例把很多班推给了我,因为就我最空闲,不用走东家串西家。于是我连着加班,直到生病,却还在上班。 东霖那天难得的来商场接我下班,其实他也是刚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回的A市。 在地下停车场,我找到他的车,坐进去就闭上眼睛想睡觉。他立即觉察出反常,抬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在发烧!”说完他就直接开车带我去了医院。 在注射室,他陪着我做皮试,看着我手腕上的皮肤鼓起老大一个包,当时就问护士药水是不是打多了。 那个护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本来还对他和颜悦色的,听了他的问话,立即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懂还是我懂?要不你来给她打?”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我头昏昏的,但还是忍不住“嗤嗤”的笑。 他托着我手腕,把它平平的放在手心里,皱着眉看着我笑,脸上有丝难堪的窘迫。 就觉得他掌心热热的,一整条手腕都滚烫了起来。 后来在输液室,一圈圈的椅子,很多的病人,周围几个竟然都是过年吃坏了肚子的人。我和他在个角落坐着,我还是头昏,人绵软无力,他就把我揽在了怀里。 医院的椅子都是单座的,我和他之间横着个扶手,硬硬的硌着我腰,我却在他怀里很快的睡着了。 醒过来时点滴已经打完了,针不知几时抽走的,东霖捏着我手,大拇指紧紧地按着棉球,上面渗着一点点血。 他看我睁开眼,对我说着:“你的血小板太少了,抽个针头都出这么多血。” 我只望住他笑,感觉头顶白白的日光灯都像太阳似的。 那是仅有的一次看见东霖对我流露出明显的关怀,觉的他虽然不爱我,但还是喜欢我的。但也就那一次,以后再没见过他那种样子。 我也再没在他面前生过病。 第二年的春节他回来的很早,年初二上午就回了A市,我也还是在上班,接到他电话:“我到家了,下午我来接你下班吧” 我一愣:“不用了,我自己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又要到年初四才能回。 他接着说了一句:“你还好吧。” 我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他是不是担心我又病了。那时心里又热了一下,依稀觉得他是为了我提早回A市的,但我却不敢向他求证,嘴里只说着:“挺好的,没事。” 傍晚四五点的时候到他那里,他竟然做了很多的菜,鱼就有两样:炸鱼块和清蒸鲈鱼。 看见我吃惊的眼神,他淡淡一笑:“我独立生活惯了,很会做菜,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这是我在A市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年。 席间,我们开了瓶高级红酒,是个外国牌子,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就记得它非常醇厚,天鹅绒一般的丝爽,进到嘴里,绵绵的撞击口腔,我连喝了两杯,剩下的东霖全部干完了。 或许是喝了酒,那天夜里我们很缠绵。 东霖双手拢住我胸,唇在我肌肤上四处游走,我身上到处是他嘴里溢出的酒香,就感觉他火热的吻从我的脖子蔓延到小腹,然后又回过来,堵住我嘴,似乎想窒息我。 我忍不住呻吟。 他却更加有力。修长的手指扶着我腰,一波一波的冲击着我。我全身绵软,感觉要被他击穿了,又觉得会失去自己,只记得他强有力的存在。 抱着他脖子,我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对他呢喃着:“东霖,我喜欢你。”眼里却想要渗出泪水来,其实,那一刻,我在心里喊的是:“东霖,我爱你!” 但却不敢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要是明白我爱他会是什么反应,会欣喜还是会害怕?抑或是像当初逃去深圳一样避开我。 不能回报给我相同的爱,他会负疚,然后就会渐渐疏离我吧。那时,和他周末恋人的关系是不是也会维持不下去? 就这样一直不敢说爱,直到今天,他才开始了解。 走出商场,已是晚上八点多。 万家灯火。 到处悬着红灯笼,空气中是呛鼻的硫磺味,鞭炮声不绝于耳,远近都有升腾的烟花,它们在空中炸开,照亮一整个夜空,星光顿时都变得暗淡了。 街上行人稀少,车子也没有几辆,人人都回了家。 我慢慢的走,看一个个明亮的窗户,让自己感受一点过年的气氛。 终于到了公寓楼下,还是要回去过一个人的年。 一级一级上台阶,四楼到五楼的转角,我低着头掏钥匙,却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我吓得倒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几乎要跌下楼梯,他一把拽住了我,幽幽的开了口:“我又不是鬼。” 竟然是东霖。他面色有点憔悴,胡渣都显了出来,以前他的脸从来都是清爽干净的。 楼道里灯光昏蒙,我和他四目相望,视线迷迷蒙蒙,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 许久,我才先开口:“你没回家?”我指的是他父母家。 “没有。”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沉默。 忽然觉得陌生,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彼此深知对方爱自己的方式单独相处,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我低下头,咬着唇,唇上微微的一点痛。 “怎么现在才回家?”他终于问。 我又抬头看他,他在这,等了很久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望着他,两两相看,又是沉默。 他忽然伸手抱住我,用力的箍住:“……等不到你,我很担心。”他声音很轻,带着些微的颤音。 眼睛不争气的就有点湿润。 以后的每一年,年三十,都会有人这样惦记我了吧。 甜一下 楼梯转角,东霖终于松开了箍着我的双臂。 耳边骤然又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炸裂声,不知是这楼里的那一家又在放鞭,就看见楼道窄窄的玄窗外火星在飞溅。深紫色的夜幕背景里,窗外几盏淡淡的灯,很温暖,还有小儿的雀跃声,女人的欢呼声。 人群,离我并不遥远。 东霖牵住我手,眸中闪着轻柔的光:“进屋吧。”他轻声说了一句。 就这么的简单。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除夕,有一个这样的他,轻轻的一握手,所以的坚持与挣扎,都化在了那个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莎莎,对不起,我的意志,敌不过我的真心。这次是东霖要来我身边,我不能再傻傻的推开他。原谅我从此的自私。因为,我想要的,就是这最普通不过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进了门,我从鞋柜里又拿出那双大号拖鞋丢在他脚边。 东霖看着它,却站着不动:“别人穿过的。”他竟这样说。 我只能对着他连翻俩个白眼,看来他跟谢丰真的是势不两立了。提脚我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你要不嫌小,就穿这双!”他真的伸脚就踩了进去,半只脚露在外面,踢踢踏踏的进了客厅。 望着他的背影我好气又好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的小气!活像跟大人耍赖的三岁小儿,非得依了他才行! 另外找了双拖鞋穿上,我也走了进去。东霖已经大喇喇的坐在了沙发上,两条长腿跐出老远,脚下踩着我的袖珍拖鞋,样子看着有点滑稽:“我还没吃年夜饭。”他望着我说。 我立即呆立住。忘了这个茬了! 我没买菜,几乎什么都没准备。冰箱里只有昨天买的一袋水饺和一包汤圆。饺子就是我的年夜饭,汤圆是年初一的早餐。母亲从小就对我说,新年第一顿饭,一定要吃汤团或汤圆,这样一年都会团团圆圆的。虽然我年年独自过除夕,但年初一的汤圆,我却从没省略过。 东霖看懂了我的神情:“是不是没准备?” 我点头。 “那有什么可以吃的?” “只有……一袋饺子。” 现在不可能去外面买东西。再说,即使想买,大约也买不到,只有这一天,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都是关着门的。 “饺子够不够我们两人吃?” 够不够?我要看一下。 转身我去向厨房,东霖站起来跟了进来。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饺子,我托在手里掂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住他笑:“够我们俩吃了。” 他眼睛柔的像要滴出水来,两眼也望着我,厨房橙色的顶灯映在他的眸里,仿佛有两道彩虹架在他的眼中。 “那还不快点去下!”他微皱眉,语气有点凶,但声音,却是那样的柔。 年夜饭,一盘水饺,一小碟醋,两双筷子。 但却吃的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甚至都不用洗碗。 电视开着,依然是春晚频道,几张熟悉的演小品的脸又在里面走马灯似的轮番出着场。 我和东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其实几年前我已不看春晚,也不觉得那些卖力演出的小品有多好笑。但是,春晚传出的声音,却是除夕不可或缺的背景音乐,我早已忽略了它的实质内容,只想听它制造的喧闹。 今年,今昔,有人陪着我看它。 东霖的胳臂伸了过来,轻轻一揽,我依在了他臂弯里。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依偎着,靠在一起。 安逸,踏实,幸福摸得着,看得见,原来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就是一个心爱的人,坐在身边,陪着一起做无聊的事而已。 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我看着桌上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拿起它。 今晚,我还没有听见早早的声音。 东霖察觉了我的心不在焉,他低头看我:“怎么啦?” 我抿住嘴笑一下:“没事。” 他目光锁在我脸上,探寻着:“……你有事。”他说着。 好吧,我有事,我低下了头。 我在想你跟我的孩子。止不住的,这样,这样的想。 不敢看他的脸,会更加的让我想早早;想起早早,也会让我更加的联想到他。 为他心痛,隐隐的。 他收一下胳膊,还是低头看我的脸:“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怎么告诉你? 东霖,你有一个儿子,四岁大了,和你长的很像,要是我这样说,你会是什么反应?再过几天,就是他四周岁的生日,可你还从没见过他。 是不是我要瞒着你一辈子? 那样,我会多辛苦。而你,又会有多不幸! 抬起头我看他:“春节长假过完商场会给我们补休,我年初六就放假了。我想去一趟上海。” 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快:“又去看你表姐和她的孩子?” “嗯。” “她们到底对你有多重要?是不是赛过我的分量?”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心里顿时酸酸的被胀住了。东霖,你知不知道,你在和你的儿子吃醋? 见我不回答,他似乎更加不爽了。 “我和你一起去!”他突然说。 我骤然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我也去见一见你表姐的孩子。那次和他通电话,好像是个很可爱的小屁孩。”他脸上浮起笑容,“他问我,陆叔叔的陆,是不是金鹿的鹿?” 他笑的让我心痛。 低头看见我的表情,他愣了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使劲挤出点笑容:“你公司最近不忙吗?难道这么有空,可以往上海跑?” “没空也要去。你隐藏了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以后,我要好好地了解你。” 他的话半真半假,我的心却一抽一抽的。如果他知道我一直对他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会不会有点怨恨我?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严肃,他收了下胳膊,我肩头一紧:“你又在想什么?” 我假假的笑:“没想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的变的迷蒙,仿佛湖心里荡起了浅浅的涟漪:“你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我不停地眨着眼睛:“有吗?我有爱你吗?” “难道没有吗?” “有吗?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没人可以爱,跟你混混罢了!” 他盯住我,微微咬了下牙,忽然就猛地吻了下来。 气息异常的霸道。 他脸上有短而硬的胡渣,刺着我唇周边的皮肤,感觉生生的痛。我忍不住挣扎反抗,他却只是抱住了不放。到后来,那刺痛似乎也麻木,慢慢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陶醉;仿佛咖啡里的的苦味,只是调在蜜里的汁,有了它,才更添了绵延的甜。 许久,他才放开我。抬起了头,却又连着在我唇上啄了几下。 我想,我的唇一定是红的滴出了彩来。 似乎和他刚刚开始谈恋爱,许多感觉都是新鲜的。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站到他两米之外:“今天你睡沙发。” 东霖眼睛睁大了一圈:“那我的腿放哪里?” 我目测了一下沙发,好像是短了一点,但是,今天肯定不行。 “要不你回你自己家去睡!”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这话说的软绵绵的,有点不争气。 果然。 “你觉得有可能吗?”他脸上忽然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我已经饿了很久了,对一个两年来一直有饭吃的人来说,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 “反正今天不行!”脸上热了一下,肯定是被他的厚脸皮烫的,这个样子的东霖,也是让我陌生的。 “为什么不行?给个理由。” “……大姨妈来了,行了吧。”例假来了好几天了,但还没有好,这次时间好像特别长。 说完我进卧室拿了一套睡衣丢给他:“去洗澡吧,看你胡子拉碴的,几天没洗了?” 他拿起睡衣看着:“连睡衣都给我准备好了,还让我睡沙发?” 我脱口而出:“它已经在我的衣橱里躺了两年了,所以,你今天只能睡沙发。” 说完觉得这话有点不对,仿佛是在抱怨,怪他两年来从没来过我这吗?那实在不是我的风格。目光看向东霖,他一动不动的凝望着我,许久,才轻声说道:“以后再不会了。” 隔了会儿,他又补了一句:“今天我睡沙发,至于腿,愿意在哪就在哪吧。” 我一下笑了起来。 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我给表姐打了个电话。 早早已经睡了,我没能和他说上话。 表姐问我,早早的生日你来不来上海? 我说,来。 表姐说,那我明天告诉早早,他一定会盼你来的。 我在电话里笑。 我也盼,盼着见到他。 东霖洗完澡出来,就仰在了沙发上,我给了他一床被子,又在沙发边上给他接了一张椅子,他真的就那样躺着睡了。 只是半夜的时候,我被他吻醒。他跪在床边,手捧着我下颚,用胡须轻轻的蹭我的脸,又温柔的吻住我唇。 看我睁开眼,他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搂着我,他管不住自己的抚摸着,亲吻着,最后,在经历了一番煎熬之后,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也昏昏的睡了,觉得幸福,又觉得恐惧。到底要不要让东霖见早早,我还是拿不定主意。 继续甜一下 年初一的早上,我照例是被鞭炮吵醒的。醒过来的刹那,我有一秒钟的恍神,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这次不是孤单一个人,我被人搂着,东霖双腿并用的紧拥着我,难怪我觉得呼吸不畅。 微微的动了一下,我想从他怀里探出脑袋。 他却拥紧了不放,双臂还使了更大的力气,原来,他也早已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在假寐。 我轻轻的挣扎:“我要去商场,今天是早班。”我要一直上到年初五。 他稍微松开我一点,但还是搂着不放,一只手还伸进我睡衣里,不断的动作着。 “再晚就迟到了。”我知道再纠缠下去会没完没了,就用了劲挣扎。 他终于住了手,双臂却还不放松,脸埋在我头发里,嘴唇热热的贴着我头皮,就感觉灼灼的热气在我头顶心漾开,直往我心里走。 浸润心肺。 就听见他沙沙的低语声:“不想放你走……” 他跟着我一块起了床,早餐吃汤圆。 雪白的糯粉圆子,洁的不可思议,软塌塌的卧在瓷勺里,咬一口,稠稠的芝麻黑糊像沙一样流出来,鼻中立时飘来芝麻和糖的香气,舌尖也烫烫的,唇齿间都是糯软。 两人默默的吃着。 屋外是年初一早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东霖也会望向我。他的眸子清亮,闪着墨漆样熠熠的光,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我顿时觉得屋里有春光,仿佛有花正在绽放开来,说不出的宁静,和甜美。 他开车送我去上班,街上的车辆比往日少。冬天一样出太阳,白白的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我眼里,晃住我的视线,眼前的一切显得虚虚的,隐约带着模糊的光晕,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都美好。 他的车停在商场后门,我正准备下车,他拉住了我:“给我钥匙。”他突兀的来了这样一句。 看我有点发怔,他又接一句:“我的房门钥匙都给了你的。” 我抿着唇,望他一眼,低头就从包里掏出备用钥匙递给他。 其实,出门的时候我就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我的家门钥匙。 东霖看我这么快就拿出了钥匙,而且是单独放着的,眼里立即露出欣喜,嘴角就轻轻上扬:“你早就准备好了给我的?” 我立即否认:“不是,我怕钥匙丢了,所以总是多带一把。” 他收了笑容,两眼死死盯着我,忽然倾过身来按住我就用力的吻了上来。很快他就放开了,只是离开我唇的时候,他稍稍用劲啃咬了一下。 我微微吃疼,皱着眉“唔”了一声。 “叫你嘴硬!”他低声说了一句。 瞪了他一眼,我转身推开车门,他在身后喊着:“三点我来接你下班。” 走下车,没想到在两米外看见了何丽。她两眼圆睁,盯着我嘴看了半天:“这是公共场合哎,大姐。” 我尴尬住,一向清白的为人形象看来要被染上颜色了。刚才怎么没注意到有人呢。 并肩和她走进商场,何丽一路问着我:“是不是上次来找过你的帅哥?看你一脸桃花,春色艳艳的样子,肯定是一起过了夜的,是不是?” 我呵止她:“别胡说!小声点!” “一大早送你来上班,你别想蒙我了!”她得意洋洋,像发现了新大陆。 以前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男朋友。 年初一,商场里很多的人,许多是携手相逛的情侣,女的试着衣服,男的拎着包在旁边候着,脸上都是轻松愉快的表情。 我在卖场里转着圈,最后停在了莎莎上次试衣服的专柜旁。 她买走的那款衣服还在模特身上展示着。木头模特比例夸张精准,可是,那造出来的完美,再婀娜,再多姿,也还是不及莎莎穿的一半好看。 她一直没有音讯。 照理说过年至少应该有个问候,可也没有。 年三十我给外地的亲戚朋友发短信的时候,捎带着给她也发了一个,也没有接到她的回覆。 我越来越不安。 克制住想给她打电话的冲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两天,就两天,她再不找我,我就找她。 中午接到谢丰的电话,他说下午出发去心蕾的老家,心蕾还是不接他的电话。 “好好对她,打你你也要忍着,一定要把她接回来。”我对他说。 我怕他不幸福,虽然我不爱他。 但我很怕他不幸福。 我承认自己在乎他。 九年多,也许,因为我,他一直过得不幸福。 现在每次和他说话,都有酸涩的味道,好像嘴里吃了柠檬,酸酸的一直冲到鼻腔。 他回答我:“你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一定会做到,不会让你操心的。” 我莫名的发怒:“这是你自己的事,干吗说的好像是为了我才去做的,你烦不烦?” 他在电话里不说话。 我举着电话半天,最后一声不吭的挂了。鼻子酸胀的难受。 谢丰,现在,也变成了我心上的一根刺。 东霖三点来接我的时候,我闷闷不乐的。 他一下就察觉了:“出什么事了?” 我扭头看窗外:“莎莎一直不给我打电话。”谢丰的事我必须自己消化,所以只能说莎莎。 他目视着前方开着车,没有接话。 “莎莎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 许久东霖才回答:“她早晚会知道,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我低下头:“我干吗要和莎莎一起看上你,你就那么好吗?”谢丰总是说,陆东霖就那么好吗?值得你这样为他。 东霖看我一眼:“你后悔了?” 我没回答。 我没后悔,再来一次,我大约还是会这样。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也许是出于本能,只有你让我心动。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因为,我以后不会再放过你了。”东霖语调平静的说着。 抬起头我发觉路线不对,既不是去往我家的方向,也不是去往他家的方向。 “这是去哪?”我问他。 “邓云鹤家,他叫我们去吃饭。” 邓云鹤的夫人来给我们开的门:“这个是陈玉吧,我听东霖说起过你。” 我看一眼东霖,他以前在外人面前说起过我吗?也对,他的朋友里,只有邓云鹤知道我们的关系,如果要说,他只会对他们说。 邓云鹤也迎了过来,他拍着东霖:“你小子,总算搞清楚了,我一直替你着急。”他看向我,“以前他出差,凡是周末周日的他都推给我,我早就猜到他爱上你了,可他自己还蒙在鼓里。” “那你为什么不点醒我?”东霖问向他。 “怎么点醒你?你像个榆木脑袋一样,以为这辈子除了莎莎再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说了也等于白说,非得失去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还好你小子运气好,陈玉对你死心塌地的,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你后悔药都买不着。” 这时从里屋跑出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和早早一般大小,看见东霖就叫:“陆叔叔。” 东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他,他抬着小脸望向父亲,邓云鹤说了一声:“接着吧。”他才伸出小手接过红包,转身就跑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那么像早早。 东霖看向邓云鹤:“过几天我要去趟上海,先跟你请个假,有事你顶一下。” 邓云鹤看我一眼:“是陪陈玉去?” 东霖低头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邓云鹤一挥手:“准了,准了!” 我心又开始乱。拦不住了,该来的,还是会来到吧。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只要我和东霖在一起,他们怎么可能不见面?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从邓云鹤家出来,我们还是回了我的公寓。东霖似乎更喜欢我这里,白天他就一直呆在这,虽然它很小。 他给自己买了双拖鞋,还把冰箱塞满了。如果不是邓云鹤叫着去吃饭,他肯定会做好饭菜等着我回家。 晚上他抱着我睡,问我好了没有。 我说,没有。 他隔着衣服摸我,翻身就重重的覆了上来:“你敢骗我!”他贴着我耳朵说。 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着:“你不是说过……只要……抱一抱吗?” 他一边急急的进入我身体,一边含住我嘴语音不清的说着:“你想憋死我……是不是?” 不知为什么我竟问了这样的话:“你对莎莎……没做这种事吗?”似乎现在才有嫉妒的心,以前只会心痛。想到他们俩在一起的画面,心就很痛,却不懂得嫉妒,因为始终觉得他爱的是莎莎。 东霖开始微微喘息:“我只想对你……做这种事。” 他的动作太急,有点粗鲁,横冲直撞的,我忍不住喊:“你轻点……” 他却根本不理会,不管不顾的使着劲。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我软在他怀里,闭着眼不想睁开。他轻轻的吻我的眼睛,又温柔的吻着我唇,待我慢慢启开眼,他忽然在我耳边轻声昵语: “我好几年没收到情书了,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一封?” 面对面 东霖变得很黏人,从年初一到年初四,他一直呆在我的公寓里,中间只回了一趟自己的家,拿来了笔电和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就几乎不太愿意出门了。 白天就窝在我的小书房里,在自己的笔电上做一些设计,剩余的工作就是接送我。商场的许多同事都已经知道我有了男朋友。两人回到家以后,再一起做饭,都是我打下手,洗菜,去土豆皮,剥蒜;他切,再炒。 他喜欢火爆,煤气总是开到最大值,把菜丢进去,“嗤啦”一声亮响,人站的老远,伸着长长的手臂抖着炒锅,上上下下的颠。 我每次看着他的动作,眼里都会露出小小的鄙夷,因为常有青菜叶子或者土豆丝被他颠出锅外,但他还是乐此不彼。扭头看见我不屑的眼神,他倒更来劲,有时就在炒锅“嗤嗤啦啦”的响声里,突然伸过头来,吻住我。 一手握着锅柄,一手抓着铲勺,就这样,丝毫不理会锅里的菜已经开始粘锅,只是贴住我唇,温柔的吮抿。 窄小的厨房里,油烟机“呼呼”的抽着风,鼻中都是火爆的烟火人间气息,混杂着微微的一点焦糊味。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他黑亮的眸子,在我脸的上方,离我只十公分的距离,里面好似绽放着烟花,火星四溅的飞。 窗外时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样的恋爱滋味。 仿佛只有十八岁,仿佛是初恋。 我几乎要忘记莎莎。忘了我们的甜蜜是和她的痛苦成正比例的。 我还是没有提起勇气给她打电话。东霖也不提她,想起莎莎,他大约还是会黯然。我知道在他的心里,莎莎犹如一块磬石,永远占据着一个角落,盘踞在他心脏的某处,永不会被遗落,不当心绊动的时候,就会牵起丝丝的疼痛。 连着几日,他侵占了我所有的剩余时间,大约我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再想起旁人,只看见对方。 但不可能每日不分开。生命里总还有其他重要的人。 初四的下午,东霖驱车回了老家,过年他还是要回家看望一下父母,他说初五的晚上回来,初六就和我一起去上海,机票他都定好了。 初七,二月十八号,就是早早的生日。 东霖终于不在身边,三点我下班的时候,就独自站在了街头。 繁华的商业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潮,一间间店铺里,挤满了结伴购物的年轻面孔。 我不能不记起莎莎,曾经她和我也在这条街上穿梭。 记得刚来A市的时候,坐在T大接新生的车里,来自边疆小城的我,初见这满街的繁荣,只觉得目不暇接,感觉到了电影场景里,也感觉到了异乡。 远离父母几千里。 第一次离开,就那么远。 那时还没认识到自己已是个离巢的鸟,从此就飞离了父母。许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时的别离父母,其实就是长大离家了。 到校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很想亲人,像回到了孩童时代。 想母亲,想她温暖的抚摸我的手。 雪梅和晴子的老家离得都不远,提前一天都回了家,寝室里就剩了我和莎莎。 午饭过后,莎莎拿了包也准备回本市的家,出门时她和我告别,我坐在床沿上问了她一声:“晚上你不回来了吧?” 明知是废话,她肯定会在家里过夜。 莎莎当时站在门口,回头看向我,我在逆光里,和她目光对上,她“嗯”了一声。 没想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她却回了宿舍。 那时我一个人躺在上铺,寝室里寂静无声,我两眼看着帐顶,正在发呆。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嚓嚓”声,把头探出帐外,就见她推门进来,嘴里还在喊着:“陈玉,来吃月饼。” 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月饼。金黄色的饼皮,闪着鲜亮的光,幼滑甜香的莲蓉,有着玉的色泽,似乎还带着莲子的清香,中间一枚小小的蛋黄,仿佛向日葵一般,被包在了心里。 我直说好吃,她说:“这是今年产的湘莲做的,是别人专门送给我外公的,外面买不到,肯定好吃。” 但前几年我去上海过中秋,表姐从某个知名大酒店也订购了这样的月饼,每个价位都在三位数以上,却再也没吃出那时的味道。 中秋过后,第二天还是假期,她带着我上街,那是我第一次领阅A市的繁华,就是在这条商业街上。 摸出手机,我站在街上拨通了莎莎的号码,手机里传来有规律的“嘟—嘟”声,没有人接,说她暂时无法接听。 我看着人潮,下午三点的太阳是雪亮的,有碎银子一样的光晃在我的眼里,低下头,我又拨电话,没想到,通了。 不等她说话,我就叫她:“莎莎。” “我在。”她轻声回答,语调平淡,没有一丝以前的热络,仿佛是凉凉的冰水,我的心温骤然下降。 是不是我多心了? 顿了顿,我才又说:“还没对你说过年好,也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们……要不要聚一下?”不由自主,说出的话就犹豫了,猛然发现,自己怕见她。 见面以后,还能伪装成若无其事吗? 那是真正的在欺瞒她,和以前的隐瞒是不同性质的。 如果说,最开始两年的隐瞒是由于说不出口,之后的隐瞒又是为了让她心无杂念的和东霖在一起的话,那么,现在的欺瞒,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欺骗,是不可原谅,也是不可饶恕的。 那么,有勇气对她说,莎莎,东霖现在和我在一起吗? 没有勇气。 就像没有勇气告诉东霖我爱他一样,我一直这样懦弱的活着。 活在自己制造的阴影里,卑微的,以为是善良,其实却伤害了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