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翻了他个白眼。 莎莎这才看向他:“谢丰,现在倒过来了吗?变成你欺负陈玉了?” “你觉得有可能吗?我倒是想欺负她来着,可是,她不给我机会。”无端的,我觉得谢丰说的都是双关语,今晚的他,或许是因为来之前的不愉快,变得很反常。 “你就是个被她欺负的命。”莎莎笑,声音脆脆的,很多人看过来,她也不理,她一直都习惯众目睽睽,“谢丰,听说你是大老板了,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急需求职。” 谢丰好看的丹凤眼上下睨着她:“你嫁的男人不是很有钱的吗?离婚了没分你一点?” “我净身出户,没要他一分钱,连我自己挣得钱都留给了他。”她把脸转向我,“陈玉,要是我告诉你,我目前所有的财产,加起来还不足一千美元,你会不会相信?”她说着,脸带着笑,好似葵花半放,剪水似的眸子里,像有两颗亮极了的星,仿佛全天下最幸福的事,就是她此刻的身无分文。 我的心蓦地一悲,仿佛是为自己,又仿佛是为她。 爱情真的可以让人粉身碎骨,流离失所。所有道不尽的繁华,高高在上的虚荣,统统抵不过午夜梦回时一颗荒凉的心。所以莎莎回来了,就像一只娥,奋不顾身的扑向火里,即使前方有可能是失火的天堂,她大约也不想犹豫,任由火焰去焚她的翅膀。 她这样坚定,这样不顾一切,我又岂能挡着她。 微笑着,我说我相信。谢丰冷冷的看向我,我只装作没看见。 忽然莎莎摇我的胳膊,她扭头看向大厅的那头,嘴里轻声说着:“东霖在那边,他在看我们。”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处的一张餐桌边,东霖果真在望着我们。我看见他对着我们点了下头,隔着很多的脑袋,我看不真切他的视线。这一刻,无法判断,他的眼底里到底映的是谁。 也许和原来一样,会是两个人,一个光彩夺目的莎莎,另一个,是影子一般的我。 坐在餐桌边,加入人群中,寒暄声,欢笑声萦绕在我耳畔。我和莎莎笑着,说着话,看着桌上的火锅烧干了两次,里面的羊肉却还在,都在说话没人理它。 忽然涌过来好几个敬酒的人,都是艺术学院的人,为首的是邓云鹤,东霖的高年级师兄,好朋友,兼合伙人。两年前,就是他邀请谢丰参加他们新公司的开张晚宴,所以我才再次遇见了东霖。他也是东霖身边唯一一个知道我和他特殊关系的人。 另外的几个看着有点面熟,只是记不起来。 他们却和莎莎很熟悉,都在问她几时回的国,我一下就听明白了,这些都是东霖的同学,莎莎和他在校恋爱那么久,当然都认识他们。 邓云鹤对着谢丰,我,和莎莎举着酒杯:“陆东霖那小子说等会要自己开车回家,所以不来敬酒了,我替他代劳,敬两位美女一杯。”说着一饮而尽,跟着他旁边的几人也举了杯子。 我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刚放下酒杯,就听其中一人说道:“莎莎,这位是原来那个天天和你混在一起的你的那个好姐妹?” 我看向那人,白净的一张脸,长的有几分清雅,似曾相识的样子,于是不客气的回了句:“怎么?我看着不像是她的好姐妹?” 他一下有点窘住:“不是……你变了很多,以前你看着很健康……不过,你一说话,倒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你想说的是很健壮吧?对不起,减肥药吃多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更是窘到不行,莎莎打了我一下:“都是谢丰惯的你,是不是见了老实点的男生你都要欺负?” 旁边的一圈人都笑了起来,谢丰也笑,莎莎站起来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陈玉,我们也去给他们敬酒。” 我扭头看了一眼东霖的方向,他正侧着身在和人说话,我对她笑了一下:“你去吧,让谢丰陪你去。” 谢丰已站了起来,对她说着:“走吧,我舍命陪君子。” 一帮人闹哄哄的离去了,邓云鹤却没跟着走:“你真的不过去?”他问我。 我笑一下:“我和他们不熟,莎莎去就行了。” “都在说莎莎离婚了,是不是真的?” “嗯,真的。”我看着桌上的羊肉火锅,酒精即将燃尽,一点飘摇的小火苗,熄在了我的眼里。 邓云鹤看着我,顿了会才轻声说了句:“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然后他转身离去,走了一步却停了下来,“上个礼拜我和东霖去日本考察他们的微观园林建设,原本预计结束以后在东京游玩一两天的,东霖却临时改了主意,自己一个人赶在周末之前回来了。他说怕你空跑一趟,这件事他没对你说吧。” 我愣住,听着他在我身后走远,顿时有点恍神。 宛如置身在一个熟悉的梦境里,相同的情景出现过无数次,莎莎回来了,我要离开,东霖左右彷徨,一边是铭心噬骨的最爱,一边是日久生情的愧疚,仿佛一张蛛网,盘综错丝,不可挣扎,窒息了三个人。 终有一个是要离开的。 我一直清醒的认识着。 低着头,我一直愣着,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抬头看去,是师兄贺伟,他正对着我笑。 我却笑不出来。忽然想哭。 我想起了晴子。她已经再不可能来这了。 我们寝室姐妹四缺一,最初就是因为贺伟。 大一刚进校,晴子就被他以老乡的名义盯上,从此再没摆脱他。那年她十八,经常睁着一双无邪的黑眼珠被他的康德,尼采,黑格尔弄的云里雾里,找不着北。我们笑她傻,她就笑,小嘴巴边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的。 晴子遇到车祸离开他时不到二十四岁,那时她已追随他去了南方,留给贺伟一个女儿。 毕业,晴子就和我们永别。我的通讯簿上有她的名字,只是后面没有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甚至淡忘了她。 贺伟已变成一个很有味道的老帅哥。早就听说他又结了婚,看他对着我爽朗的笑,大约过的不错。他拿出照片给我看,是他现在的一家三口,女儿四五岁,妻子很漂亮。 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人。没有晴子。 “怎么就你一个人,莎莎和雪梅呢?”贺伟问我。 “雪梅在西安,她没过来。莎莎去了敬酒,马上就回来。”说着我扭头看向东霖他们的餐桌,却见谢丰正在一个人走回来,没有莎莎的影子,东霖也不见了。 水晶灯的光芒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凉意一点一点,无声的蔓延。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很不好。但我此刻有理由不摆笑脸,因为手里握着的照片。 谢丰看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照片看着。 突然之间,我们谁也不说话。 直到贺伟说:“我要走了,两个小时后的火车回广州。”他边把照片塞进钱包边说着。 我和谢丰送他来到酒店门外,他伸手招的士。从头至尾,没有人提起晴子。似乎都忘了她。照片里没有她。通讯录里也不记载她。 的士停在贺伟身边,他拉开车门,却忽然顿住,回头看向我,脸上笑着:“我女儿长的像不像她?” 没有等我回答,他就扭头上了车,一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了他眼里晶莹的闪亮。却只是含着,没有掉落。 我的眼泪瞬间就到了嘴边。 原来思念,无关时间长短,也无需挂在嘴边。 我的眼眶突然就变得很浅,蓄不住一滴的眼泪,心仿佛酸到了顶点。好似又听见了风干的落叶声音,风从遥远的北方传来,寒意渐起,吹得我发凉,我愈加忍不住的落泪。 谢丰默默地伸出手抱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肩上,没有抽泣的声音。 只是止不住。想哭就哭,没有理由。 直到骤然响起莎莎吃惊的声音:“陈玉,出什么事了?” 我循声抬起头,两米外,她和东霖在望着我。泪眼模糊中,东霖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两眼深的似海一般,只是一瞬不眨眼的盯着我。 这样子靠在他人怀里哭泣的我,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无法想象的吧。 谢丰放开搂着我的双手,解释着:“我们刚刚把贺伟送走,说起了晴子。” 莎莎脸上顿时也浮起伤感。 我抬手拭去眼泪,再去看东霖,他还是一言不发的在盯着我。眼睛依然像海一样,深不可测。 谁为谁心痛 酒店的洗手间里,我对着镜子补哭花了的妆,莎莎在旁边陪着我。 一整面墙都是镜子,宛如平静的水面,明亮,光可鉴人,里面映着两张脸,朗月般明丽的莎莎,和淡如茉莉的我。 假如有一世,我必须要当花,那我愿意成为茉莉。 又小又白的花朵,冰肌玉骨一般,隐在碧绿的叶子里,淡雅贞洁,不为人所注目,却喜爱着阳光,有着漫漫的花期,源源不绝的开着花,由初夏至晚秋,始终释放出最清芬久远的磬香。 最平淡无奇,却最清香,最隽永,因此最不平凡。 据说茉莉的一种花语是“你是我的”,表示你属于我。在做花的那一世,我想我会凝聚所有的力气学会说这句话,然后,等到转世再为人,我一定就有勇气对我爱的人说: “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永远也不。” 这一世,我不勇敢,做不到。 所以我退让。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我喜爱的人,我愿意他们幸福。 我看着镜子里的莎莎,她也在看着我,目光在镜中接上,我们相视一笑。 “陈玉,你现在女人味十足,你知不知道?”她说道。 “说明我老了,会装腔作势了。”我自嘲。 我没有说假话,其实我喜欢原来的那个自己,健康,红润,朝气蓬勃,而不是现在的自己,有点苍白,有点小资,会隐藏心事。 莎莎白我一眼,又说着:“刚才有人一直缠着我打听你,就是那个被你弄得很尴尬的男生,”我想了起来,大约就是那个说我原来很健康的东霖的同学。 “最后还是东霖给我解了围,他让我陪他去买烟,他烟抽完了。”说到后面,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的心动了一下,东霖给她解围,是因为我吗?我被其他男人盯上,他还是在意的,是吧。但这好像也很正常,那个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毕竟,我和他仍然是那种关系。 “我对东霖说了对不起,我说,我为我妈妈当年的行为道歉,请他原谅。”她的眼神迷蒙了起来,“不过我说我不原谅他,因为他真的就放弃了我。”她的声音里有了点悲伤。 洗手间里很安静,我问:“东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她还没说完。 “我告诉东霖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问他愿不愿意养我,”她抓着我的胳膊,“陈玉,我是不是很大胆?” 我只觉得全身僵硬,手指冰冷,镜子里的我面如死灰,两眼呆滞,那一抹刚涂上去的唇彩,就像心底的一道血痕。这一刻,我在心里准备了无数次,可还是受了伤。 莎莎摇着我:“陈玉,你说话啊,我是不是很大胆?” 我用力的牵着嘴角:“是,你很大胆。” “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们已经耽误那么久了,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又对她笑一下:“对……东霖答应你了吗?”心那样紧张,紧张到无法呼吸。 “没有,他说他有女朋友……但我不相信。”她顿一下,“就算他真的有,我也不会放弃。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一刻,我问他愿不愿意养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放着光,他眼睛里那会只有我,陈玉,你明白吗?我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我。东霖还在爱着我,我感觉到了。”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但却像有小小的火苗在里面燃烧,仿佛再大的风雨,她也将无畏的抵御。 我当然明白,我怎能不明白。莎莎看见的,就是我一直希冀的,但我却从没在东霖的眼里看见过,他那样的眼神,从来只对着莎莎,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身上过。 从洗手间出来,走廊里,却意外的遇见了莎莎刚才说的打听我的人。 一见我和莎莎他就站住了,清爽的脸上,立刻带了丝窘迫,目光有点躲闪的看向我。 我忍不住有点好笑,好像我没把他怎么着啊,不知他为什么见了我就这付模样。 莎莎也笑了起来,对我说着:“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东霖的同学,林立伟。”然后又对着林立伟说,“她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你已经知道了。” 林立伟急忙点着头,嘴里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眼睛就一直看着我,虽然躲闪,却有点兴味盎然的样子。 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说了句:“你们聊,我先走一步。”就快步走开了。 这种男人,一看就是一张洁白的纸,我还是早点回避的好。 出了走廊,下意识的我就看向东霖他们的餐桌,却看见东霖也在望着我,似乎他一直在等着我和莎莎的出现。 走廊出口离他们的餐桌不是很远,我们对视了几秒,依然是两双冷静理智的眼睛,礼貌着,相敬如宾,却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有透明的疏离,把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我进不到他的心里,他也不愿开启我的心门。 永远的,隔着距离。 收回目光,我走向自己的餐桌。大厅里闹哄哄的,有喝多了几口酒忍不住在大声喧哗的,一张张年轻了的脸,似乎都重返了校园,相聚,总是让人激动的。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东霖的号码,我微微的有点吃惊,他很少给我打电话,平时都是我打给他。 扭头看向他的方向,餐桌边却不见了他的人影,接起电话,我“喂”了一声,眼睛四处找着他。 话筒里传来他的声音,虽然周围很吵,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因为他那边似乎是安静的:“等下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一下愣着说不出话。心里像是喜,又像是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见我不回答,他停一下,仿佛是解释,“今天是礼拜六。” 一个“好”字,在我的喉咙里生生的被我咽了下去,我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东霖是个好男人,有情有义。 东霖还是个情种,很难再爱上第二个女人。 所以只要我说“好”,他只会委屈他自己,就算他的眼里只有莎莎,他也会和我维持原状。 但是今日今时,我又怎么说的出这个“好”字。 “我不去你那了,明天我早班。”他那离我上班的商场很远,但在此刻就是借口。 “那明天晚上来吗?”商场的早班是下午三点下班,要去他那时间绰绰有余。 手机忽然在手里沉甸甸的,周围的喧闹仿佛在离我远去,也许几秒,也许几十秒,我回答:“不了,晚上我有事。” 话筒里半天没声音,我先打破沉默:“过几天再联系吧,我挂了啊。”说完就合上了手机。 站在原地我没动,四处张望着,找着他,终于看见了他,他从酒店外面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他也看见了我,隔着很远,我和他对视着。 不知道A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酒店,人与人的眼睛竟然会看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他。两颗敞不开胸襟的猜测的心,仿佛永远靠不了岸的船,无法着陆,无法交流,唯有分离。 酒店门口,一拨拨的校友在离去,东霖和邓云鹤站在一起送着人,我和谢丰莎莎一出酒店就看见了他们。莎莎很自然的就站在了东霖的身边,刚才她已经小声的告诉了我,她打算让东霖送她回家。 谢丰和邓云鹤寒暄着:“邓哥,我们走了。” 邓云鹤挥了下手:“好的,再见。” 谢丰转身向他的车走去。他一向不太愿意搭理东霖。东霖也不太在乎他。其实他们很熟,东霖和莎莎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四个常有机会在一起。但自从知道了我和东霖的关系,他对东霖就爱搭不理的。 我也跟站着的三个人告别:“我走了。”眼光就从他们脸上依次扫过。 先是莎莎:“我给你打电话。”她说了句,我点了下头。 再是邓云鹤,他用一种难解的眼光看着我,回了我一句:“回头见。” 最后我看向东霖,他只望着我,不说话,还是海一样看不透的眼睛,只让我沉溺,又迷茫。和他对视一眼,我跟在谢丰的后面离开了。 脚下又是落叶的咔咔声,风卷着它们,扬起了一点碎粒,我闭了下眼,感觉背上有目光,一直在烧灼着我。 是不是这样离去的我,会让东霖有点心痛。 如果是,他会始终念着我的好吧。 轿车里,谢丰一直不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又在生我的气。 我无视他的情绪,只管说自己的:“明天有没有空?” 他隔了会才说:“干吗?” “把心蕾叫上,明天一起吃个饭。我请了年假,老总准了,后天我就去上海,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过早早了。” “去多久?” “大概一个多月,我从来没休过年假,老总这次开恩了。” 他板着脸,半天才说:“你就这样逃跑了?” 我看着窗外,霓虹滟潋,装点着这个城市,那样的色彩缤纷,但却属于看的见它的人;仿佛有风,穿梭在眼里,却再不见当初的美好。 见我不回答,谢丰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在路边戛然而止,他扭过头,两眼冒着火:“你有今天,完全是你自找的。陆东霖就这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你为什么蠢成这个样子?你不值得我同情。你下车。” 我看着谢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下车!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他喊着。 “谢丰!” “下车!!” “谢丰!” “下车!!!”他眼里竟像有泪光。 僵持了几秒,我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的车瞬间绝尘而去,融在了这个城市的灯火里。 我立在街边,望着他车消失的方向。初冬的深夜,没有月亮,街灯寂寞的悬在我头顶,有车不断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它们卷起一阵阵风,风吹着我,带着彻骨的寒意,我忍不住的发着抖。 迟到的寻找 第二天傍晚,优雅的香岛西餐厅里,我在等着谢丰和他女友心蕾的到来。 昨天他独自驱车离去以后,就一直不接我电话。最后我只好给他发短信。不知为什么,似乎他有这样对我生气的权利,而我,即使被他赶下了车,抛在了街上,也还得先打电话去示好。 谁让我们认识了九年多呢。 时间已过了五点,他应该不会不来吧。 这家西餐厅,当初也是谢丰带我来的。只来了一次,我就喜欢上了它。 环境这么雅致,只能用“难得一见”来形容它了。华丽的金丝长吊灯,大大的竖琴,墙角满柜的书,洛可可似的法式墙纸里,镶嵌着一帧帧拉斐尔风格的贵妇油画。进入这个空间,一股古典,优雅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就算没有烛光,它的浪漫指数也已达到百分之百。 我一直渴望能够和东霖在这里约会。 哪怕只是和他面对面,看着桌上盘中娇艳欲滴的玫瑰在干冰散发出的一缕缕白色烟雾里若隐若现,然后,只是喝杯咖啡,只是小坐那么一会,也够了。 可是,从来没有机会。因为我们是畸形的恋人,从不外出约会。 浪漫,不在我们的字典里,只是两颗孤单寂寞的心,挨着取暖而已。 有脚步声,我抬起头。是心蕾。 她一身白色,白色的风衣,白色的宽脚裤,带着顶白色的贝雷帽。引人注目,气质绝佳的女子。站在丰神俊俏的谢丰身边,她一点也不会逊色。 我们相视而笑,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谢丰呢?”我问她,“停车去了?” “我一个人来的,他去北京了,新开张一家专卖店,他去了剪彩。” “又搞这一套!昨天聚会的时候他怎么不说?” 我忍不住抱怨。每次想约他和心蕾出来,三个人一起坐一坐,他都有事,然后,每次就变成我和心蕾的单独约会。 心蕾看我一眼,笑了一下没说话。她和我同年,但是看着很成熟。 招手叫来服务生,我点了两客特级菲力牛排。等餐的时间,我和她说着话。 “蓝蝶明年春季的服装目录我看了,很漂亮,有点复古风,走的一贯的淑女路线,我预感会热销。谢丰说,主打款式是你设计的。心蕾,我不得不夸你一下。”我用赞赏的口气说着。 心蕾是学服装设计的,一毕业,就被谢丰的服装公司招聘了。这几年,谢丰经常送她出国去进修,她的才华,已慢慢的显露了出来。 “我专门替你设计了一套衣服,等你从上海回来我再拿给你,你不要嫌弃。”她笑着说。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怎么敢?你每次送我的衣服都是我最爱穿的。”这是真话。她每次给我的衣服都很雅致大方,穿着也很舒适。 “那是因为每次送你的衣服都是谢丰亲自把关的,不适合你的,都被他枪毙了。” “啊!……有个卖衣服的同学,好处还真不少。”我笑了起来。 心蕾望着我微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待遇的。” “那当然,我和他是拜把子兄弟。”我还是没心没肺的。 “所以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否则我也要被你连累。”心蕾突然丢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一愣,看着她,她还是微微笑着:“你一有事,谢丰就阴风凄凄的,我也跟着凉飕飕的。”抑或是我多心,她的话音里,竟似带着一份无奈的心酸。 是不是我和谢丰走的太近了?让她多心了,我不得不这样想。 看我脸上没了笑容,她低头拿出一个纸袋:“给早早的礼物,是我亲手织的。” “是什么?”我接过来,取出里面的扁纸盒,打开盖子,里面一双精致的小手套,一双厚厚的毛袜子,还有一条细茸茸的史努比卡通围巾。 “你织的?”我怀疑的问着。这比买的还精美。 “不相信?我可是专门学过针织的。”心蕾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我笑了起来:“我替早早谢谢你。心蕾,你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谢丰有福气了。” 她也笑,两个眼睛望着我,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西餐厅门口,我告别了心蕾,没有坐她的车回家。 沿着马路,我走在人行道上。 夜不是很深,繁华的商业街上,还有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街灯已经全部点燃,旁边店铺里也是璀璨明亮的灯火。今夜有很好的月亮,大半个,只缺了一轮,却像羊脂玉玦一般皓皓的。它当空悬着,好像就在梧桐的树梢。一阵风吹过,落光了叶子的枝条晃动着,却还有沙沙的声音。 路的尽头,就是城市中心广场,两年前,我和东霖就是在这里重续前缘。 草坪还是碧绿的,却换了大大的白色射灯。刺眼的白光下,绿草竟泛出粉嫩的幽光。我已不舍得再拿脚去踩那一地毛茸茸的嫩芽。 没有鸽子。 风还有,吹着我的面庞,竟不柔软,我记起这是冬天。 坐在长椅上,我听着远处街市的沸声,人群离我很远,我恍如置身在一个无人小岛。 闭上眼,仰起头,我想起早早。 明天就会见到他,我轻声的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有我的孩子。 因为有了溶溶的月光,今晚的夜色,并不差。 我大约坐了很久,感觉身上都落了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这份静谧中,格外的刺耳。 竟然是东霖的电话。他从没在这么晚给我打过电话。 我接了起来:“东霖。” 他竟一时没开口,好一会,才说:“我刚刚才看见,你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在哪?我们见一面。”他说着。 “今天已经很晚了……” “你在家吗?我开车过来找你。” “东霖……”鼻子忽然就酸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说,我来找你。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正在去向城东的路上。” 好像他真的是在开车,电话里有汽车喇叭鸣笛的声音。 “我已经不住城东了,几个月前我就搬到了城南。” 他突然不说话了,电话里长久的沉默,我听见了喇叭声和刹车声。 仿佛过了一个小时,他才说:“城南什么地方?你告诉我。” “东霖……” “告诉我地址。”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鼻子涩涩的。 不算从前,和他在一起也已整整两年,到今天他才来问我住哪里。 “告诉我。”他又说着。 我却已不想告诉他。 电话里寂静无声,仿佛已隔了许多年,我终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对不起。” 脸上不知几时,竟然已都是泪水。 隐约又听见他车子启动的声音,隔了一会,他才又说:“我正在向城南开。” 抹去眼泪,我回答他:“我不在家。” “你在哪?” “中心广场。” 他又顿住,隔了几秒才说:“你在那等我,我就来。” 我叫他:“东霖。” “嗯。” “你不要来了,你到我也走了。” 电话里又是长久的寂寂无声,终于他问:“你不想见我?……为什么?” “你爱我吗?东霖。” 他又不说话。 “你无法回答吧。” 是的,他无法回答。 “你也知道你不爱我吧。” 他无法反驳,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我们就这样吧,你不要来找我了。”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电话又响起,我没有接,按下了关机键。 站起身,我向广场外走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水溶溶的,水溶溶的月亮,水溶溶的街灯,水溶溶的草坪。 东霖再不会找到我,他除了我的手机号,别的,他一概不清楚。 他想到过有要找我的一天吗? 也许,以前的他从没想到过,所以,他才从来不关心。 那个四月 早上七点,我出发去机场。 临出门前,我对着手机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机?从昨天晚上挂掉东霖电话那时起,它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这个电话,打的最多的会是谁?那一定是想找我的人和想对我倾述心事的人。现在,这两个人就是东霖和莎莎。 他们的电话,我都不想接。 我不想和东霖拖泥带水,除非他爱我,否则只能徒增伤心;我也不想做莎莎的恋爱顾问,那对我无疑是折磨;我退让,是因为我知道东霖爱的是她,但我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忍受倾听她和东霖的故事而不受伤害的地步。我仅是个凡人而已。 而不接电话的最好办法,就是没有电话。 还有,带了电话的我,或许会止不住的渴望听见东霖的声音,要想抵御这种心魔,最好的办法,也是没有电话。 就像谢丰说的,我是在逃跑。既然是逃跑,那就让我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好了。或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回归了原位,一切也都明朗了。 我把手机留在了家里,让自己做了一回不被现代通讯羁绊的自由人。 其实不是很久之前,没有无线电话的人们活的也很正常,甚至更富于幻想。因为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于是,必须在心里描绘,这份浪漫与期待,又岂是当下享受现代文明的人所能体会的? 这样随时随地让人无所遁形的电话,或许是当代人的桎梏。 在空中飞行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我站在了上海的蓝天下。 晴朗的的天空,几片雪白的云,初冬的暖阳,仿佛儿时母亲的手,它轻轻地抚着我,那么的暖,让我忍不住的思念起她。 可她离我那样的遥远。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母亲,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即使今天的我,也是个母亲,可在她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让她放不下心的令她操心的女儿。 一走出机场的甬道,接机的人群中,我就看见了表姐欣兰和早早。 表姐还是温婉风韵,早早站在她脚边,他在不安地扭动,表姐紧紧地牵着他。 表姐也看见了我,她弯下腰,手指向我,对着早早说着话。 早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我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稚气的笑容,然后,他向着我跑了过来。 我丢开行李,蹲下身子,接住了他。 他搂住我脖子,稚嫩的童声脆生生的叫着我:“小姨。” 我瞬间眼里都是热泪,紧紧地抱住他:“早早想小姨了没有?” “想!小姨吹牛皮大王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早早还想听。” 我含住泪水:“好,小姨这次给你讲完。来,亲一下小姨。” 他嘟起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早早现在是表姐的孩子,他叫表姐妈妈,叫我小姨。 我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能力好好的养育他。 他出生将近两个月了,却还在医院的新生儿病房里。十几种新生儿疾病,他全都得了个遍。医院不断地给我发催款单,有两次谢丰看见了,他不声不响的替我去交了。可是还在不停地催,我已经拖了很多天。那天护士长终于对我说,孩子可以出院了,只要你把款结清,就可以抱走了。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那时已是四月,街上杨树的叶子碧绿的长满了全身,风一吹,它们就唆唆的作响。天气也开始转暖,但是晚上寒气还是很重。医院的走廊里,有无声的穿堂风,它们吹了我一夜,我全身上下却是滚烫的。 黎明的时候,我头重脚轻的走出医院,进了街边视线里的第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拨东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明知拨不通,但却幻想着也许下一次就拨通了。太阳升了起来,刺着我的眼眸,我满眼闪烁的金光。面前电话上的阿拉伯数字模糊了起来,它们似乎在跳着舞。 最后我拨了远方母亲的电话。 母亲叫我:“小玉,妈妈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我哭了出来:“妈,你来帮我一下。” 母亲第二天就赶到了,从来不舍得乘飞机的她第一次坐了飞机。 我在医院门口等到了她,她匆匆从出租车上下来,看见我,眼眶蓦地就红了:“你怎么廋成这个样子?”然后就摸我的手,吃惊的说,“你在发烧。” 我没空理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生病,只想把孩子早点抱离医院,我要紧问她:“妈,你钱带来了吗?” 母亲回答我:“先带我去看孩子。” 站在新生儿病房里,母亲流下了眼泪:“这么一点点小,你一个人,今后怎么养活他?” 我说:“可以的,妈,我一定会把他养大的。” 母亲望着我流眼泪:“妈妈先带你去打吊针,把烧退了,再来接孩子。” 我听了母亲的话,因为我的头真的很痛。 我高烧接近40度,已经烧了整整两天。在临时病房里,我打着吊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因为母亲来了,她就在我的身边。我一直处于失眠状态,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没想到我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母亲,还有表姐。 看见表姐我很吃惊,也很高兴。她比我大十岁,小时候经常抱我,很疼我。大约八年前,她嫁到了上海,最近几年,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见我醒来,表姐站起身,对母亲说:“我去给孩子办出院手续。” 母亲点了下头,她就走出了病房。 我疑惑的看向母亲,虽然退了烧,可我身上还是很无力。 母亲对我解释:“妈妈是瞒着你爸爸出来的,怕你爸爸疑心,没敢多带钱。你也知道,你爸爸血压高,一直心率不齐,如果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肯定会病倒。所以我叫了你表姐来。你表姐夫自己开着公司,在上海生意做得很不错。让你表姐先帮你垫着钱。” 我就再没多问。 表姐很快办完手续回来了,我们三个一起去新生儿病房把早早接了出来。 当护士把早早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接住他小小的身子,把脸埋了下去,眼泪止不住的流。 出了医院母亲和表姐随着我到了我的租住地。它很简陋,只有一间房,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母亲一直不说话。 我还是很虚弱,回家就躺下了。母亲帮我熬稀饭,早早发出猫吟一样细弱的哭声,表姐始终抱着他,给他喂奶,又哄着他睡觉。屋里很窄,转不开身,甚至没有一张好点的椅子给表姐坐一坐。 我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快天黑,却没有看见表姐和早早。 我问母亲,母亲站在床边看着我:“你表姐把早早带走了。” 我一下坐了起来:“表姐带他去哪了?” 母亲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上海。” 我赤着脚跳下床就向屋外冲,母亲在门边拉住我:“小玉,你有能力养这孩子吗?他先天不足,将来肯定体弱多病,你哪有钱给他治病和补身体。” 我嚎啕大哭:“妈,我可以的,我马上就去找工作,你叫表姐把孩子还给我。” “你去工作,那谁来带这孩子?” 我只不停地喊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妈,你把表姐叫回来……” 母亲抱住我,也哭:“小玉,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孩子。你表姐结婚快八年,一直没有孩子,她会把早早当亲生儿子来养的。她家经济富裕,会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条件。你冷静一点,你连自己都管不好,你怎么管孩子?” 我用力挣脱母亲的手,赤着脚冲到楼下。 正值傍晚,暮色沉沉,天际一抹滴血似的残阳,照的我眼里一片血红。 有点偏僻的马路上,街灯不亮,没有几个路人。我赤脚走着,仿佛行在茫茫的戈壁,只是追不上我的那颗星。 梧桐在风中沙沙的作响,很多的白色飞絮从它的叶间飞出,它们随风舞着,偶尔有车掠过我身边,疾风带着碎絮扑进我眼里。 我终于蹲在街边,再也睁不开泪眼。 迷茫的心 机场外,我跟着表姐去向她的车。表姐提着我的行李,早早安静的趴在我的肩头,大约一早随着表姐出来接我,这时他有点累了。 来到表姐的车前,我看着她的车:“表姐,你又换车了。”记得上次来时她开的是辆宝马,这次已换成了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 她推开车门,我抱着早早坐了进去。 “你表姐夫公司里要添一辆车,就把我的旧车拿去了,我又新买了一辆。”她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轿车。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早早,他眯着眼昏昏欲睡。或许我该庆幸表姐是个有钱人,否则早早不会长的这样的健康。 虽然才三个多月没见他,但已明显的感觉到他又长高了。他出生时才40厘米,比一般足月的婴儿都要少好几公分,但刚刚表姐告诉我他已一米二了,那相当于五岁男孩的身高,而他还不满四岁。可也许本就该如此,因为东霖就很高,超过一米八五。 表姐家到了,在个高级住宅小区内,一幢小巧的独体别墅,门前有两棵郁郁的广玉兰,硕大宽厚的叶子在阳光下绿的发亮。 早早睡的很熟,我把他抱进房里,轻轻的搁在他的床上。表姐把我的行李拿了进来:“你还是和他一起住吧。”我只能感激的看着表姐。其实每次我离开,早早都要不适应的哭闹一两天,因为没人陪他睡觉了,但表姐还是每次都让我陪着他住。 晚饭的时候表姐夫回来了。他中等身形,长相有点平庸,从外貌来看,他确实配不上温婉绰约的表姐,但他却很爱表姐,即使表姐一直不生养,他也未曾有过二心。 早早下午睡够了,又或许是由于我的到来,精神格外的好,满屋子的跑来跑去。见到回家的表姐夫,他叫着“爸爸”就贴了上去,我的心又像以往一样,微微的抽搐了一下。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东霖。 饭桌上,表姐夫又问我:“要不要考虑来上海发展?你在A市反正也是一个人。” 表姐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人?也许小玉有舍不得离开的理由。” 我连忙回答:“姐夫说的没错,我是一个人。这次回去以后,我认真考虑一下姐夫的提议。” 表姐有点诧异的看着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松口,以前我都是坚决的说在A市生活习惯了,不想再换另一个城市。 晚上早早躺在我的怀里,我又给他讲着吹牛皮大王的故事。 我讲着那个猎人由于没有子弹,只好把嘴里吃着的樱桃核当弹药填进枪管,然后“砰”的一声扣动了扳机,准确的命中了一头雄壮而美丽的金鹿的额头。但是,金鹿并没有倒下,反倒是向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钻进了密林深处。 早早叫着:“小姨,什么是鞠了一躬?” 我回答:“就是弯腰点了下头。” 他有点迟疑的说:“……金鹿有腰吗?” 我犹豫了三秒:“……它有腰,但它的腰是横着长的,所以,它只能点一下头。” 他“奥”了一声,一双像极了东霖的黑宝石似的眸子若有所思的转着,接着又听我讲:“第二年,那个猎人又到了那片森林去打猎,结果从林子里跳出来一头非常奇特的金鹿,它的两只鹿角之间长出了一株有很多叶子的樱桃树!早早猜,那棵树上有什么?” 他的小脸笑的就像他的答案:“樱桃!” 他满足的在我怀里睡着了,一只小手无意识的抓着我的胸。也许是由于母子天性,我和他不论分离多少天,他都能很快就消除对我的陌生感。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因为从小体弱,他没有一般孩子的婴儿肥,小小年纪,清隽的模样已出落的越来越酷似东霖。似乎随着他的成长,我每一次见他,都能在他的脸上发现更多东霖的痕迹。 看着他,忽然我就觉得很幸福,心里所有孤单的,寂寞的一切似乎都瞬间消融。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一起,但我绝对不会失去早早,不管他叫着谁妈妈,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也不觉得自己傻,我甚至很骄傲,我生下了他,我的孩子,早早。 因为有早早,日子过得很快乐;因为很快乐,日子又过得飞快。 我每天跟着表姐早晚接送早早,白天剩余时间陪着表姐去练瑜伽,健身,每天在小区里的室内恒温游泳池消磨一二个小时;表姐又帮我报了驾校,让我学开车。于是,我似乎很忙,一个多月,一晃就过去了。 我竟不太思念东霖,似乎他被我压缩隐藏在了某个角落,只要不触及他,我就可以过得很逍遥自在。A市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下都变的很遥远,仿佛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 可是回去的日子还是来临了。 我突然觉得害怕,有点不想回去。 仿佛才走到一个梦里,好不容易斩断所有的欲念,刚刚获得宁静和安详,却又必须清醒过来,不得不面对怵目惊心的一切。 我知道我想逃避,我在害怕,害怕那些无法预知的未来。内心深处有着深刻的不安,它被包裹在心的彼端,想不承认,却又知道躲无可躲,最终不能回避。 突然发现,A市,是令我痛苦的城市,回去,又会心痛,又会彷徨。 只一个月,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我该逃离那个城市。 或许,是因为累了,终于,想放弃了。 可是不能不回去。 我独自上街去买礼物,心蕾,莎莎的必不可少,还有一些商场的同事,也要稍稍表示一下。 站在街上,我看着表姐给我的手机。离开了那么久,也许,真的该打个电话回去了。 我拨了谢丰的号码,几声嘟之后,传来他礼貌客套的声音:“喂,哪位找我?”这无疑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我叫了他一声:“谢丰。” 电话里一阵沉寂,没有回答,我又叫他一声:“谢丰。” 终于听他大声说了一句:“你手机为什么关机?” 意料之中的反应。 “我手机留家里了,没带出来。” “你故意搞失踪?” “嗯。不过不是针对你和心蕾,你们知道我去了上海。” 他叹了口气:“我懂。” 我犹豫一下,还是问了:“有人找过我没有?” 这个才是我打电话的真正目的吧。即使想放弃,即使累了,却还是不死心。真心不由意志控制,忍不住就要越界,就要探寻。 “你是想问陆东霖找过你没有吧?” 我没说话,在谢丰面前我无法隐瞒心事,每次都能被他看透。 “要是我说他没来找过你,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我还是沉默。 “莎莎找过你。” 这个是我料想得到的。 电话里片刻寂静,隔了一会,谢丰才又说:“他来找过我好多次,不过我都没搭理他。” 他?还是她?电话里没法分辨。 “你说的是谁?”我忍不住问了。 “陆东霖。” 我确实笨,抑或是明知故问,当然应该是他,谢丰不会不搭理莎莎。 “你走的第二天,我刚从北京回来,他就来问我要你的地址。我说你的女人,你都不知道她住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谢丰突然像是解恨似的笑了起来。 “后来他大约去了你上班的地方,知道你请假去了外地,就来追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还是告诉他我不知道。不过,我脸上大约写着,‘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所以这小子前两天和我动了手。” “动手?什么意思?”东霖会和人动手?他一向很有自控能力,这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 “就是打起来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谢丰的话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陆东霖也有狗急跳墙的一天,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所以,我还是不告诉他。”他又解恨似的笑了一下。 “我只对他说,你的女人,你干吗找我要人?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就更不知道了。那小子当时那张脸,太好看了,可惜你没看到。”他一直解恨的笑着。 见我不说话,谢丰问我:“回来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沉默半晌:“没有以后,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做戏 三天后,我回了A市。 离开上海的那天早上,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陪着表姐送早早去幼儿园。在车里,他已经知道我要走了,一直蜷在我怀里,闷闷不乐的。 车停在了幼儿园门口,我把他送到教室,蹲下身子和他告别:“小姨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亲小姨一下,和我说再见。” 他没有亲我的脸,抱着我脖子亲我的嘴。嫩的像水豆腐一样的小嘴嘬着我,仿佛嘬在我的心上。我鼻子酸酸的,心底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就这样被他牵动,生生的酸痛。 我却不得不放开他柔柔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