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前进,毫不犹豫地前进。每向前一步,都踩得大地慢慢颤抖。加亚西看得目瞪口呆。在他的记忆里,从没听说过步卒可以主动向骑兵发起进攻。俱车鼻施看得眼眶欲裂,手中的鼓槌高高举起,却迟迟无法落下。数年前被安西军打得丢盔卸甲的那一场噩梦,仿佛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陌刀阵,陌刀阵,怪不得唐将敢与自己决战。他们的队伍中,居然有这么多陌刀手。战场外围作壁上观的诸侯也惊呆了,以他们所掌握战场的常识,步兵跟骑兵对冲,基本与送死无异。但那一切的前提是,骑兵能冲得起速度。而现在,加亚西所部骑兵,速度近乎与无。原地作战,骑兵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冲啊!”几乎凭借着本能,左帅加亚西感觉到了一场灾难的降临。将手中弯刀举起,冲着身边的自家弟兄呐喊,“冲,冲上去。赶紧冲上去,别愣着,别让他们靠近!”这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只是双方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两丈。在这个距离内,战马根本提不起速度。动物的本能,使得它们看见明晃晃的刀锋,就主动试图逃避。任背上的主人怎么督促,都不愿往刀尖上撞。一些稍微聪明的骑手,则试图从侧翼冲散唐军队形。然而唐军的阵型甚宽,他们先前的锥柄形阵列又太窄,短时间内,竟然成了贴着对方的刀尖打转。即便绕过去,也没任何效果。长槊手稍稍一调转方向,就能将军阵侧面变成了一块完整的钉板。手持弯刀的大宛将士伤害不到他们。他们手中的长槊,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把靠上前的大宛骑兵捅死在马背上。一时间,千余大宛骑兵如同咬住了刺猬的蟒蛇,嘴巴越长越大,却根本无法合拢。就在此刻,站在方阵最前列中央处的唐将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起!”“起!”两百名彪形大汉齐声响应,手起,刀落。阵前半丈之内,人马皆碎。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正前方清除一片空场。“起!”带着面甲的唐将再度呼喝,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两百名手持陌刀的彪形大汉再度前踏一步,手起,刀落。一条,两条,三条,大宛骑兵们突然发现,他们眼前处都是刀锋。明晃晃地劈下来,随即带起一片片血光。无可阻挡。这种陌刀,是大唐军械制造的巅峰,刀刃与刀柄几乎一样长短。锐利无双,人马当之立断。这种陌刀兵,也是大唐诸兵种的最精华所在。持刀冲阵,所向披靡。骑在战马上的大宛将士被逼得不断后退,在后退过程当中不断损失人手。左帅加亚西策马疯了般在人群后奔走呼喝,强逼着众人坚持。不断用杀戮自己人来严肃军纪。“别退,别退。退回去,也是个死!”“阿米尔、易卜拉欣、鲁格曼,带着你的人顶上去。大相这就会派人前来支援!”被他点到名字的三名百夫长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往刀锋上顶。嫌胯下的战马过于胆小,阿米尔跳下坐骑,用弯刀挡住劈过来的霜刃。紧跟着一个侧转,试图钻到陌刀手肋下,贴身肉搏。若是单打独头,他这一招绝对可圈可点。然而,这不是单打独斗,没等他欺到陌刀手身侧,从唐军的第二排当中,另外一把陌刀斜劈而至。“啊——”阿米尔如野兽般咆哮,声音凄厉高亢。唐军陌刀手快速收刀,血喷泉般从阿米尔上下两个半身射出,于半空中纷纷溅落。偏偏他还不能立刻死去,失去双腿的身体,拖着内脏,在血肉组成的泥浆里打滚。一根长槊又刺过来,刺入他的胸口,将他的身体挑起,高高地甩向自家兄弟。众人大宛将士纷纷躲闪,唯恐避之不及。稍稍偏后的易卜拉欣与鲁格曼两人看到阿米尔只在唐军面前支撑了一招,便瞬间惨死。都吓得汗毛倒竖。他们不是初上战场的新丁,他们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但像这样,连对数的衣角都碰不到的死法,实在是太窝囊。没有他们犹豫的机会,唐阵当中,又是一声激扬的号令,“起——!”“起——”两百把陌刀,交替挥出。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大宛将士,砍成一滩滩肉馅。易卜拉欣连招架都没来得及,便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步了阿米尔的后尘。鲁格曼比他稍幸运些,发觉势头不对,丢下随从,撒腿便跑。靠着侍卫们的保护,他从陌刀阵前逃过了一劫。抬头刚要拉自己的战马,却被左帅加亚西一刀砍飞了头颅。“谁敢后退,以此为例!”大宛国左帅加亚西红着眼睛,挥舞着弯刀四下乱劈。“冲上去,冲上去,大相在后边看着你们呢。真主在天空中看着你们呢!冲上去,建立地上天国!”在弯刀的逼迫下,十几名骑兵哭喊着着冲向唐军。然后被长槊捅穿,被陌刀砍倒。重伤者惨叫在地上挣扎,陌刀手们毫不留情地从尸体上踩过,将他们彻底碎烂成泥。沸汤泼雪,也不过如此。当所有亡命之徒被扫荡干净,陌刀阵前又是一片空白。数百条身披重甲的壮汉,踏着整齐的步伐,继续缓缓前压。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得如同一座冲车。挡在冲车前面的人,只有被碾碎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加亚西不断督促弟兄上前跟唐军拼命,不断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死在陌刀之下。他已经快疯狂了,双眼几乎能向外滴血。“上啊,继续上啊。你们这帮胆小鬼。”“胆小鬼,废物,不准退。唐军不杀你们,我也要杀了你们!”无用,无效。双方之间的差距根本无法以勇气来弥补。发觉这个事实,本来士气就很低落的大宛将士彻底崩溃,纷纷拨转坐骑,向战场两侧逃去。“胆小鬼,废物,回来!”加亚西接连砍翻三名逃命者,却依旧无法挽回颓势。他提了提马缰绳,,冲向身边最多的一伙逃兵,才冲到一半儿,胯下坐骑前腿突然一软,悲鸣着跪了下去。“扑通!”加亚西跌落于尘埃。几名逃命从他的身边策马而过,头也不回。其中一人空着手,本来该砍向敌军的弯刀,此刻恰恰插在加亚西的马肚子上。没人再肯陪着加亚西发疯。哪怕他喊得再疯狂,也没人回头。整个骑兵第二攻击序列,彻底崩溃。六百余人战死,八百多人变成了惊弓之鸟。“起——”洪亮的口令声再度响彻战场。加压西从死去的战马身上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越来越近的敌军。对方的军阵依旧完整。对方几乎没受什么损伤。或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陌刀阵依旧在稳稳向前平推,没有因为刚才的激战,受到任何迟滞。刹那间,所有勇气都从加亚西身体中溜走,他丢掉弯刀,双手伏在地上,喃喃地呼喊,“投降,别杀我,投降!”几乎顶到他鼻子尖上的陌刀顿了顿,有名长槊手从军阵中跑出,拎起他,将其拖向军阵侧翼。“我要见铁锤王。我要见铁锤王,我有重要军情向他禀报!”加亚西丝毫不敢反抗,一边任由对方拖着自己走,一边大声讨饶。“他现在没功夫理你!”长槊手冷冷地回应一声,将加亚西丢在了脚下。“在这里等,马上有人过来收留你。”“铁锤王他老人家…..”加亚西有点儿不甘心,试探着问。“在陌刀阵正中央。走在最前头那个便是!”长槊手看了他一眼,抬起头,骄傲地回答。他当然又资格骄傲。他参与了出使、反击、围城和决战的每一步,亲眼目睹了自家将军,如何在危难关头,毅然决定亮出大唐旗号。如何以区区六百兵卒,击溃并俘虏了数倍于己的马贼。如何通过一连串虚虚实实的招数,消耗干净柘折城守军的士气。接着又如何主动将谜底揭开,逼着俱车鼻施不得不出城决战。可以说,从亮出旗号那一天起,唐军就牢牢地掌握住了局势的控制权。柘折城外发生的每一步,都在自家将军的预料之内。换句话说,这些天来,唐军与城中的大相白沙尔一样,等待的是同一个机会。他们要当众击溃柘折城守军,当众告诉药刹水两岸群雄,大唐的雄风尚在。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对手。至少现在没有。[w w w .bxwx.net]第四章 破军 (五 下)第四章 破军 (五 下)“吹角,下令全军出击!”站在高车之上,亲眼目睹了自己赖以为支柱的骑兵如何灰飞烟灭,俱车鼻施彻底陷入了绝望。胆小鬼加亚西向敌人投降了。当着药刹水两岸诸侯的面儿,向唐军跪地乞降。起麾下近半士卒逃离战场,即便日后能找回来,从今往后,也不敢再面对唐军的战旗。蠢货查比尔还在战场的一角苦苦支撑,但是,他麾下的骑兵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前后两支阵型严整的大唐轻甲,如同铁砧和铁锤般,将查比尔所部夹在了中央。想怎么砸怎么砸,爱怎么砸就怎么砸。锤烂他们只在数息之间。唯一表现还可圈可点的便是大相白沙尔,看到骑兵在战场上失利,他主动带领右翼上前帮忙。只可惜两条腿跑得实在太慢,至今还没沾到唐军的一个一角。再这样下去,不用唐军杀过来,大宛将士自己就崩溃了。所以,俱车鼻施必须压上最后的赌注。左翼安勒勒手中,还有数千步卒。身边高车附近,还有三百护卫,这是他最后的家底。不赌上去,便不算输干净。平素唯恐反应太慢的亲卫,却迟迟没有举起号角。他们都给吓傻了。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一千二百余唐军,居然把数倍于己的大宛兵将正面击溃。并且还在继续扩大战果。以目前大宛军的士气,再冲上去多少人,都不可能挽回败局。况且对面还有那么多城主、国主在虎视眈眈?!!!“吹角,全军出击,你听到没有!”俱车鼻施等了片刻没听见回应,怒不可遏,劈手从亲兵怀里抢过号角,奋力吹响。“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角声仿佛野兽临终前发出的悲鸣,令人不寒而栗。眼角的余光里,他又看到了绑在城头上的穆阳仁。发现对方居然醒了过来,并且还冲着他微微摇头。“你输了!”俱车鼻施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却相信已经看清了对方的口型。“老子没输!”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然后翻下高车,走向自己的坐骑。“你输了!”穆阳仁得意地闭上眼角,用耳朵倾听战场上的鼓角争鸣。低沉沙哑的,是大宛这边的。高亢激昂的,是大唐那边的,是安西军的!当年在军营中服苦役时,他对这个旋律无比的熟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没错,的确大唐旋律。激越中透着一股子骄傲。凭着以往的经历,穆阳仁知道总攻已经开始了。铁锤王将率领他的大军,给俱车鼻施以最后一击。所有弟兄都将在这一刻,拔出腰间的横刀,追亡逐北。功名但在马上取。鲜血是男儿的荣耀。穆阳仁看见自己成了唐军的一员,持刀冲阵,所向披靡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般骄傲过。他慢慢垂下头,笑容缓缓在嘴角凝固。刀光闪动。所有大唐将士都奉命冲上了战场。包括最开始被当做预备队那些老弱,每个人都抽腰间抽出横刀,争先恐后。战场中央有很多身负重伤的大宛将士,还有很多失去主人的坐骑。那可都是功劳,稍晚了就得落到别人之手。既然将军大人下令全军出击,大伙还客气什么,赶紧上啊。晚了就捞不到了!看到唐军全部压上,奉命掩护唐军后背的东、西两曹国主互相看了看,轻轻点头。已经没必要再保护铁锤王大人的后背了,如果有谁这个节骨眼上还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话,他就是个傻子。就不配再拥有一座城。大伙刚好可以分了他的地盘和百姓。“我去冲右上角!”西曹国主曹忠节冲着东曹国主曹元莘说道,“那边好像还有仗可以打,趁大唐的骑兵还没收拾完对手,上去刚好能给他们帮上忙!”“我跟你一起去!” 曹元莘反应也不慢,迅速做出决定。随即,二人一磕马镫,将刀锋指向柘折城守军,“弟兄们,给我冲,帮唐军打落水狗啊!”“杀啊!”四千多部落武士催动战马,毫不犹豫地冲向战场。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哪还有输得道理?早上前一刻早捞一分便宜,去得晚了,连口汤都喝不到。“咱们怎么办?”看到东西两曹的兵马已经迫不及待上前抢功劳,拔汉那城主阿悉兰达回过头,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白水城王子,贺鲁索索低声询问。这二人心里头其实都藏着鬼,十分忐忑不安。但现在如果临阵倒戈的话,恐怕立刻就会成为其他诸侯献给唐使的投名状。把牙一咬,贺鲁索索毅然做出决定,“我父亲早就说过,要我唯天使马首是瞻。刚才是天使没下令,我也不敢贸然上前帮忙。此刻既然天使已经做出总攻决定,我白水城将士,当然要效犬马之劳!”说罢,不再理睬阿悉兰达,直接带来麾下弟兄向俱车鼻施的左翼杀了过去。“等等我,你这年青人,怎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阿悉兰达急得大叫。也赶紧招呼麾下弟兄,冲上战场抢功。他这边一有动作,其余作壁上观的城主、国主们愈发登时炸了锅。纷纷带领麾下将士,加入了对柘折城守军的群殴。不为抢功,只为像大唐表态,也值得这么做。否则,一旦铁锤王他老人家日后算旧账,大伙谁能惹得起他?“我知道,他们就会这样选择!”看到各路豪杰的兵马纷纷从自己的陌刀阵前冲过, 王洵挥挥手,带领弟兄们停住了脚步。沙千里、魏风等人也缓缓停下脚步,拉开面甲。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自豪。宇文至也停了下来,带领所部骑兵缓缓撤离攻击第一线。黄万山带领着麾下骑兵退出战斗。方子陵退出战斗。不用他们再费力气了,接下来的战斗,自有药刹水两岸的群雄代劳。大伙最近已经足够疲惫,大伙从今天开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歇一歇。今天这场仗结束后,药刹水沿岸诸国与大唐的联盟便基本成了定局。使团不必再冒着半路被劫杀的风险去各国周游,那些比狐狸还精明的城主、国主们,会哭着喊着跑过来,请求大唐带领他们驱逐“邪恶”的大食势力。他们,彻底杀出了一条生路。第五章 异域 (一 上)第五章 异域 (一 上)躺在暖洋洋的洗澡水里,王洵舒服得伸着懒腰。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这般**蚀骨的滋味了。自从离开长安,就几乎没好好洗过一次澡。在路上提心吊胆,唯一的愿望便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哪可能有心思享受?在楼兰部内,则浑身是伤,根本不敢沾水。好不容易到了安西军大营内,以他当时区区一个校尉的级别,也没资格单独享受一整池子温水,更甭想还有美人儿在旁边递茶递酒。两个美人儿都是别人主动进献的,据说是城中某个贵族家的姐妹花儿。原本已经被俱车鼻施可汗看中,过了年就准备纳入后宫。如今俱车鼻施跑路了,他留下的一切便理所当然归了征服者。包括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和周边镶嵌满了各种宝石,大到足足可以装下二十人的浴池。这倒让王洵好生佩服俱车鼻施的敛财能力。按理说,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宛国的王宫曾经被高仙芝带着诸部联军洗劫一空。谁料才短短三年时间,俱车鼻施就又将它重新装饰了起来。驼绒挂毯遮了墙,金砖铺了地,银粉涂了梁。就连寝宫门前的几根廊柱,也是掐金嵌玉,随便挖几块下来,便足以换到一身上好的镔铁荷叶铠。由于从小没受过窘的关系,王洵这人不怎么贪财。但他的鉴赏眼光却很独到。随便在王宫中扫视了一圈,便明白自己在最近三五年内,即使无法从封常清那里得到任何补给,也不用再为军饷问题而发愁了。只是眼下这座王宫还要留着招待各国使节,不能马上就拆掉。否则,宫廷里的大部分奢侈品和装饰品,明天就可以出现在集市上,然后通过已经喜欢疯了的程老掌柜之手,变成一袋子一袋子古波斯金币。。比起五颜六色的宝石,华贵莹润的玉器,王洵更喜欢金币。因为商贩们往来密切的关系,那种大小统一,重量和质地均衡的古波斯金币,即便在中原也可以找到知音。并且实际购买能力比其在西域高出不少。无论用来上下打点,还是支付日常花销,都大受欢迎。如果用来作为本金经商的话,则更是方便到了天上去。随随便便一小袋子藏在腰间,不显山不露水就可以轻松上路。到了某个地商那里丢下几枚,立刻可以押着几大车货物往回赶。货物么,当然还是中原的精致。可西域、弗林等地的特产,运到长安之后也能卖上五倍甚至十倍的价钱。(注1)眼下自己替大唐占据的柘折城,便可以将此城作为货物中转站,东连疏勒,西接昆墟,三五年经营下来,不用像俱车鼻施那样刮地三尺,也能替安西军赚回一座金山。然后再用商队的红利招兵买马,聚草存粮,几可以把大食人一步步推出河中,彻底赶回他们的老家去!信马由缰地想着,王洵的血液就慢慢又沸腾起来。以六百名护卫,破大宛国,扬大唐国威于域外,联十三路诸侯,拒天方教,保河中数州入版图。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任杨国忠、高力士等人怎么上下其手,也不肯能将其彻底抹去。而大唐素来讲究“功名但在马上取”,捷报送到长安之后,皇帝陛下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自己一件紫袍穿。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到自己手里已经递减得快到底儿了,这回,怎么着也得回回头。一下子封侯可能没指望,弄个县伯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在皇帝陛下心里挂了名儿,日后别人再想像以前那样对付自己,就得掂量“陷害忠良”的后果。越想越得意,他的眼神就开始咄咄发亮。两名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昨天晚上初承雨露,身子骨儿到现在还有些酸痛。见到王洵这般模样,吓得手一软,手中的半盏葡萄酒全泼进了浴池当中。“你们……”王洵被浴池当中突然出现的红色吓了一跳,整个人立刻从水中站起。两名女奴自知闯了弥天大祸,赶紧“扑通”一声跪在浴池旁,一边磕头,一边呜咽着用生涩的唐言求乞:“天使息怒,天使息怒。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再也不敢了!”“哼!”王洵察觉了事情真相,懒得计较,挥挥手,命对方过来给自己擦拭身体,“起来吧,把挂在架子上的天竺布巾子拿过来!再到门口喊一声,让人把外边的香炉烧旺一些!这都什么味道了,你们闻不见么?”“唉!”“是!婢子遵命!”。两个女奴没想到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铁锤王如此容易伺候,答应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堪堪跑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天竺布巾子就挂在浴池旁的衣服楠木上,赶紧又双双掉转头,跑过来伺候王洵穿衣。王洵被两个笨女人气得直摇头。轻轻拍了下浴池沿,低声喝令,“留下一个人伺候我就够了。另外一个赶紧去外边叫人摆弄香炉。什么味道啊,让人好生恶心?!”两个女奴又吓了一哆嗦,互相看了看,终于决定了分工。其中个子稍高,看起来像姐姐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出去点香。另外一个个子稍矮些的,用膝盖在地上蹭着,哆哆嗦嗦地蹭上前替王洵抹拭身体,她显然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手中的天竺巾总落不到合适位置。才擦了几下,王洵便被弄得有些心烦,劈手夺过浴巾,从头到脚胡乱抹了几把,然后将浴巾丢在地上,抬腿迈出了浴池。小女奴愈发恐慌,赶紧抬起双手去替王洵系衣袢儿。手一偏,又不小心按在了王洵大腿根处。有股**的感觉立刻顺着手掌传入心窝,窘得她连眼睛都不敢抬,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声赔罪,“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不是那个,那个……”“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也敢进宫来伺候人?!”王洵懒得在女娃娃面前抖威风,皱了皱眉头,低声数落。“如果嫁给俱车鼻施做妃子,你也这么干。我保证半年不到,你们姐妹两个就得被打进冷宫里去!”注1:弗林,欧洲。[w w w .bxwx.net]第五章 异域 (一 下)第五章 异域 (一 下)小女奴唐言造诣不够,根本无法理解冷宫是什么地方。泡-(但从王洵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他对自己不满,吓得再度匍匐于地,扯着王洵袍子角哭哭啼啼地哀告,“我改,我一定改。奴婢不要去冷宫,奴婢怕冷。求你,求你不要把奴婢打到冷宫里去!”“行了,行了!”王洵被弄得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自己动手将衣服整理好,“冷宫是你家可汗惩罚妃子的地方。我又不是什么可汗,哪有冷宫给你住?!”“可,可你把大汗赶走了啊!”小女奴抽抽答答地回应,“他根本打不过你。”“那我也没心情给你们做可汗!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怎么着你也听不懂!”“呜,呜,….”小女奴的确不懂,捂着嘴巴,泪眼汪汪。俱车鼻施出身草莽,以掠夺起家,最后击败了周边各路豪杰,登上大宛王位。眼前这个铁锤王只用了几百人马,就将俱车鼻施的两万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果他不当大宛王,还有谁敢当?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令王洵有些于心不忍,伸手将对方从地上扯起来,笑着摆弄摆弄她的头发,和颜悦色地吩咐,“行了,别哭了。就跟我欺负你了一般。起来吧,拿梳子帮我梳头!”“嗯!”小女奴顺从地答应,慢慢从地上爬起身。眼睛里边噙着泪,目光当中却透出了几分感激。“快点儿!”王洵又笑了笑,低声催促。对方的年龄看上去与紫萝不相上下,所以纵然笨手笨脚,他也不忍心给予责罚。况且自打离开长安那一刻起,他已经做了近一年和尚。突然重开一次荤,倒也颇觉新鲜。“嗯!”小女奴被看得有些害羞,低着头跑去外边拿梳子。片刻后,却是姐妹二人脚跟着脚走了回来。个个眼皮通红,脸上硬挤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外边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刚洗完澡的身体忌讳风吹。所以王洵就随便在浴室里找了面铜镜,在其正前方坐稳,从镜子里边欣赏那对姐妹花的俏生生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俱车鼻施选女人也很有眼光。两个姐妹花虽然颧骨略高,嘴唇也显得稍厚了些,却别有一番风韵。特别是年龄稍大些的姐姐,长腿丰胸,纤腰却盈盈只堪一握。比起当年在长安青楼一舞万金的胡阿蛮,也不逊多让了。只是,两个美婢的动作太僵硬些,一点儿也不像胡阿蛮那般柔若无骨。握着梳子的手分明已经搭到了王洵脑后,身体却趔趄出了半尺远,看上去就像准备跟人摔跤。王洵被镜子里姐妹二人的动作逗得哑然失笑,摇摇头,低声命令,“靠近些,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们不成!”“奴婢,奴婢不敢!”年纪稍小些的美婢摆着手,手臂颤抖个不停。年纪大的姐姐胆子也大一些,肩膀处却硬得如同藏了根木头。王洵见此,又是微微一笑,“过来吧!要吃,也不会是这会吃。赶紧把头帮我梳好,还有一大堆事情在外边等着呢!”“嗯!”,小女奴答应着向前挪了挪,脚下一绊,却又彻底贴到了王洵后背上。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挣扎着往起爬,无意间手臂前伸,恰恰搂住了王洵的脖颈。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等得便是这个机会,迅速将梳子丢下,手臂朝自己的头上一扯。忽然间,寒光耀眼,有把磨尖了的银步摇径直向王洵的动脉插去。(注1)即便是没有任何防备,王洵也不可能被两个女人得了手。况且他早就通过镜子,将刺客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只是轻轻弯腰,便将搂住自己脖子的那个女刺客甩到了肩膀上,恰恰挡住银步摇的去路。年纪大一些的女刺客不愿误伤同伴,赶紧迅速将手腕向外翻。饶是如此,依旧将同伴的衣服割了条半尺多长的口子。“啊——!”姐妹二人同时尖叫。呼声未落,一个已经被王洵从肩膀上甩至身侧,单臂夹在了腋下。另外一个躲闪不及,被自家同伴的大腿扫了个正着,晃悠悠转了半个圈子,扑通一声栽倒。“找死!”王洵一脚踏上去,将挣扎着起身的女刺客踩得口吐鲜血。又顺势一松胳膊,将另外一名女刺客摔了个眼冒金星。两姐妹在数息之内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王洵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屋子里边闹出这么大动静,门外当值的侍卫早已被惊动。一股脑地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按住刺客。外边的冷风也随着人流灌入,浓香中夹杂着股子恶臭,熏得人几欲做呕。王洵抬腿给了带队的侍卫一脚,低声呵斥道,“滚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把门关上,这么浓得臭味儿,你们闻不见么?”“诺!”众侍卫们惶恐万分,加快动作,倒拖着刺客往外退。王洵见状,心中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又是一脚踢将过去,大声喝骂,“把人留下,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指望着你们,老子早就被人戳成筛子了。”“大人……”当值的侍卫队正楞了楞,不明白王洵到底想干什么。怜香惜玉,可没这么个怜法。如果行刺钦差的罪责都不被追究的话,传扬开后,还不知道多少人会反上天去。“滚!”王洵倒竖着眉头,又是一声断喝。“诺!”众侍卫弄了个大红脸,讪讪地躬身退下。临走之前,还不忘了将两名女刺客头上的所有饰物拔下来,连同落在地面上的银步摇一股脑带走,以免二人再找到偷袭机会,伤了钦差大人。王洵恼恨地来回走了几步,呼吸声十分粗重。他不肯命人将刺客拖出去审问,倒不是因为舍不得对方的美色。只是觉得此事发生得实在有些蹊跷,两名女刺客压根儿就没受到过任何训练,无论时机还是凶器,选得都很差。并且在动手之前,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的话,只能说,指使刺客的那个家伙自己活得不耐烦了,非要揽一个抄家灭族的罪名。到了此时,那两名女刺客倒又镇定了下来。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用目光在王洵身上乱戳。只可惜目光无法杀人,甚至连激怒人的效果都达不到。默默走了一会儿,王洵叹了口气,慢慢在姐妹二人面前蹲下身,低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父亲叫麦尔祖德,是俱车鼻施的税务官。是他命令你们来杀我的么?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蠢了点儿?”“哼!”两姐妹斜了他一眼,把头同时侧到了旁边,不肯回答任何问题。王洵早就料到对方会如此,又笑了笑,低声道:“按大唐律例,刺杀钦差,要抄家,灭三族。也就是你们的父亲,兄弟姐妹,娘亲,叔叔阿姨,舅舅姨丈,还有婶婶妗子,表兄表弟等,统统要被砍头。你们两个很恨他们么,非要……..”话没等说完,年龄小一点的女刺客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挣扎着向前扑了一下,却连王洵的衣角都没沾到。趴在地上,哭泣着骂道,“你是坏蛋、恶魔、禽兽。呜呜,呜呜……..!”“我有那么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王洵故意装出一幅疲懒模样,笑着回应。“你恶贯满盈,早晚逃不脱惩罚!柘折城里所有人,都恨不得扒你的皮,啃你的骨头!”小女刺客被气得直打哆嗦,哭泣着继续诅咒。年纪稍大些的女刺客则恨恨地瞪着眼睛,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嘴角处有一股鲜血缓缓流下。“那我就只好按规矩行事了!”王洵被对方瞪得心里发堵,耸耸肩,低声冲着外边呼喝,“来人。去把税务官麦尔祖德…….”“不!”小女刺客立刻慌了神,挣扎着爬过来,用力扯住王洵的袍子角,“别,别去。不关他们的事情。没人指使我们姐妹两个。是我们两个自己决定的。你要杀就杀我们,不关别人的事情,不关别人的事情!”“真的么?”王洵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挥挥手命令侍卫们退下。“那又是为什么呢?我强迫你们姐妹两个来侍奉我了么?还是做了哪些让你们姐妹受不了的事情?”“没有?”小女刺客大声哀哭,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从胸中倒出来一般。凭心而论,姐妹二人即便嫁给了俱车鼻施,也未必能得宠,归宿不一定比现在好。况且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凶名在外,对女人却一点都不狠。并且极有风度,从不跟自己生气。可是他却杀了那么多人。可是他将近半座柘折城,都付之一炬。自己怎么可能跟了他,一辈子都跟他住在一起?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外边的血迹。塞住耳朵,假装听不见族人们的哭声。越想,小女刺客越是悲从心来,直哭得一个惊天动地。王洵被哭得有些不耐烦,正准备继续刺激对方几句,却听见另外一名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刺客叹了口气,大声回应,“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这空气中是什么味道,大人真的不清楚么?”“什么味道?”王洵的确不清楚外边是什么味道,皱了皱眉,顺着对方的话语反问。“尸体腐烂的味道。天使大人!无论你命人烧多少香,都遮盖不住!”女刺客咧嘴一笑,满脸狰狞。注1:银步摇。一种银质的簪子。古代中原女子常用首饰。其中一段可以插入发间,另外一段点缀着各种花样。[w w w .bxwx.net]第五章 异域 (二 上)第五章 异域 (二 上)“怎么可能,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出于本能,王洵立刻反驳。(_泡&)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儿,声音便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那味道的确是尸臭。他对此并不陌生。只是内心里一直在抗拒,排斥,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一直下意识地逃避而已。这几天来,他就像一个打破了家中宝物的顽童,恨不得在碎片上贴张条子,写上‘不是我干的’字样,事实上,却更证明了自己与此事逃不开干系。屠杀的确曾经发生。当日,当诸侯们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发现大势已去,俱车鼻施、白沙尔等人果断弃师而逃。整个战局瞬间便失去控制。争先恐后的群雄们,明显对柘折城的兴趣比对俱车鼻施的兴趣更大。顺着溃兵的脚步,便冲进了城门。随后,火头便在城中各处涌起。抢劫、强*奸、杀人,大伙做起来轻车熟路,没有任何羞耻心,也不会给被城中百姓任何怜悯。王洵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的可不是这种结果。他坚信自家所部为仁义之师,王者之师。所以也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各路诸侯能以自己麾下的安西军为榜样。即便做不到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至少吃相要好看一些,动作要优雅一些,别像群未开化的禽兽般,在大街上就扒光自己和某个女人的衣服。然而他的喝止声却被淹没在了欢呼声里。没有人肯听从他,包括平素对他惟命是从的宇文至和方子陵,都对他的呼喝充耳不闻。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更甚,干脆直接告诉他,“别费那力气了,这是传统。如果眼下咱们敢阻拦他们杀人放火,他们就敢立刻把刀头掉向咱们。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跟得罪盟友,不值得!”“可,可,咱们大唐……”王洵想以武将的荣誉来说服对方,然而言语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麾下只有两千来号弟兄,其中近半儿还是马贼出身,能不立刻丢下他这个主帅,加入抢劫队伍已经非常难得了,根本不可能再替城中百姓去主持公道。况且,即便弟兄们肯服从命令,又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多抢红了眼的友军。万一发生了大规模火并,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就等于白费。“大人别怕言官拿这个说事儿!”见王洵满脸通红,沙千里会错了意,兀自笑呵呵地安慰,“咱们也是事急从权。即便有人再想从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能逼着咱们拿这点儿弟兄去弹压两万多友军。况且,这也是战胜者应得的红利。如果这点儿好处都拿不到,大伙拼死拼活又图的是什么?”“是啊!大人您没必要心软!”黄万山向来跟沙千里一个鼻孔出气,也在旁边笑呵呵地帮腔,“您想想,换了别人打破了咱们大唐的城池,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么?”结果,的确是一样的。在王洵读过的前人记述里,那些有机会染指中原的异族,无一不是禽兽。可为了报复禽兽,自己就要变成禽兽么?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也没有精力去想。只觉得被烟熏火燎过的天空慢慢发红,发红,红得令人不敢睁大眼睛去看。就在这个时候,西曹国主曹忠节,冲到了他的马前,请求他主持公道。不是为了那些被征服者,而是为了各路友军。“天使,您老赶紧说句话吧。再不说话,大伙就打起来了!”王洵鼓起勇气再度向城里张望,只见城门口处,几伙隶属于不同诸侯的士卒,正为了争夺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而稍远的地方,则是两支来自不同城市的友军,为了争夺一座大宅的洗劫权,白刃相向。当即,王洵觉得满腔子的血都冲上了头顶。一挥手,率先冲向了城门,“陌刀队听令。冲进去,把他们给我砍散!”“诺!”以魏风为首的陌刀队,是王洵一手拉起来的,也是此刻唯一能不折不扣服从命令的队伍。齐齐答应的一声,跟在他身后就往前推。沙千里拦了几下没拦住,只好也带着弟兄跟在了陌刀队之后。随即是黄万山、宇文至,以及那些早就等得心里发痒的前马贼们。让王洵始料不及的是,沙千里等人所担心的倒戈相向并没有发生。当他带着陌刀队入城之后,那些抢红的眼睛的家伙们,立刻恢复了清醒。没人愿意与百战百胜的陌刀队正面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