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社鼠 (六 下)第四章 社鼠 (六 下)封常清也正在为大军行程被阻的事情而烦恼。闻亲信禀报说王中郎将求见,立刻想都不想地信口回应道,“让他回去老实待着!别来烦我!慌什么慌?在安西军这一亩三分地界,只要老子不死,没人有胆子碰他半根寒毛!”“诺!”替王洵传信的亲兵闹了个大红脸,闷声做了个揖,转身退下。还没等走到屋子门口儿,却又被封常清从背后叫住,“行了,让他进来吧。老夫且问问这糊涂小子,什么时候又惹到了边令诚那厮?”他正在气头上,故而根本没注意自己说话的声音有多高。站在门外的王洵却不小心听了清清楚楚。接到亲兵的吩咐,先冲对方笑了笑,以示歉意,然后快步走到封常清面前五步左右站好,做了一个及地长揖,“糊涂晚辈王洵,见过封节度!傍晚来访,给节度大人添麻烦了!”“行了!“封常清从王洵的话里听出了调侃之意,有些尴尬地轻轻摆手,“别在老夫面前耍嘴皮子了。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说吧,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情?!”“晚辈岂敢!”王洵笑着直起身,然后将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解释道,“晚辈今日听封四叔说,有个大食小子居然斗胆学玄皋,心里十分不服。所以便打算向封四叔讨个将令,也去葱岭之西走一趟。一则么,可以换个角度探听一下大食那边的军情与民情。二来,还可以顺便联络岭西各国,协助我安西军共击大食!”“你想效仿班定远?!”话音刚落,封常清的眉头立刻竖了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二十不到,就急着觅封侯了?忙什么?难道还嫌在老夫帐下升得太慢!”“晚辈哪敢跟古人相比!”王洵又笑嘻嘻地做了个揖,低声解释,“晚辈半年来连升四级,已经快得让自己都头晕了。至于斤两,四叔不会觉得,晚辈连那个大食骗子都不如吧?若论年龄,那假冒的大食使者,岂不跟晚辈差不多大?凭什么他一个化外蛮夷能做的事情,我大唐男儿反倒做不得?!”“他那是打败仗,没办法, 只好死中求活。偏偏姓边的正需要一个接口擎肘老夫,所以才得了手!”虽然明白王洵说的话句句在理,封常清却板着个脸,死死不肯松口,“你呢,眼巴巴地急着离开老夫,又为了什么?莫非,你就这么不相信老夫,觉得老夫没本事护得你安全了么?”“晚辈不是那个意思!”王洵又向封常清拱了拱手,低声补充,“晚辈只是觉得,如果始终躲在您的羽翼之下,不见任何风浪的话,晚辈永远都不会有长大的那一天。所以才想出去见见世面。您这代豪杰,已经把大食人打得屁滚尿流了。晚辈这一代,更不能输给大食人!”“好,好,好……”封常清被王洵说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说得好,我大唐的下一代,未必输给他大食的下一代。唉,老夫,老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黯然,“你说得都对。老夫未必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与其日后看着你被人排挤,还不如趁着自己还能管点儿事情的时候。多给你一些锻炼机会!但是,万一你此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让老夫该如何向你姨娘交代?”“四叔不要为侄儿担心。侄儿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扮作使者西去,看似凶险无比。事实上借助于咱们安西军此刻的兵势,却完全可以逢凶化吉。想那岭西小国,赶着抱您的大腿还来不及呢。谁有胆子对晚辈起歹意?况且他即便起了歹意,晚辈又不是赤手空拳,会伸着脖颈等他砍么?您老,您老别笑。先别急着笑话我,听我仔细跟您分析……”望着封常清的眼睛,王洵不理会对方的嘲讽,将薛景仙替自己的谋划,结合自己的理解,一一复述了出来。封常清先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后来脸色逐渐转向郑重。再后来,则于不知不觉间以手指轻轻叩打桌案,击节赞赏。待王洵将所有西去之后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对策完完整整地梳理了一遍之后,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摇头苦笑,“看来,老夫岂止是老了!心力和胆识,都照着替你出主意的那家伙,差了不止一筹半筹。他看得着实长远,这个法子表面上凶险,背后却藏着一个建立盖世奇功的机会。比夹在老夫和边令诚之间,安全得多,也快意得多!这厮,这厮…….”以封常清的心智,当然不难猜出是谁在背后替王洵捉刀。可此时此刻,他竟然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该骂替王洵出主意的那个人,还是该感谢那个人。连连摇了几下头,才又叹气着道:“是老夫无能。太低估了边令诚的阴险。本以为,眼看着一场泼天大功摆在前面,他定然不会扯老夫的后腿。谁料此贼只要能给老夫添堵便好,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利害得失!牵连着你,也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嗨,老夫这节度使当的,可真他***窝囊!”“四叔不必因晚辈的遭遇而自责。晚辈之所以受到边令诚的关照,其实另有原因。”见封常清始终放不下自己被边令诚盯上的事情,王洵赶紧出言解释。“哦?”封常清的眉头一皱,迅速将心思从沮丧与自责中收了回来,“说说,到底是哪路神仙,手居然伸得如此之长?”“还不跟去年遭到哥舒翰追杀那次,属于同一档子事情!”轻轻摇了摇头,王洵的笑容好生落寞。“死了的人才能永远保住秘密。但皇家的脸面,却无论如何都丢不得!”“你说的是杨国忠。他不已经主动向老夫示好了么?”封常清又是一愣,信口追问。旋即,双眉高高地锁在了一起,“不是杨国忠,那厮虽然是个无赖,为人倒也光棍!说不追杀你了,便不会做再做。此刻想要杀你灭口的的,另有其人。想必跟边令诚还是一党?!那厮,那厮,居然是高力士!亏得老夫还把他当做个英雄!想不到也是个阴险歹毒的家伙!”。“他倒未必是阴险歹毒。只是在他眼里,晚辈不过一个蝼蚁之辈而。踩死了就踩死了,才不会当做多大个事情!”经历了这么多打击,王洵心中倒也有了几分明悟。笑了笑,低声补充。“这高力士!这高力士,唉!”封常清彻底没了脾气,拍打着面前桌案大声苦笑。“怪不得你想躲到万里之外去。如果被高力士盯上了,老夫也未必能护得住你。这都是他***什么鸟事!将士们不顾生死地浴血奋战,又他***是为了谁家?!呵呵,呵呵……”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大声地咳嗽了起来。被西域风沙吹皱了的面孔猛然显露出一缕病态的殷红。令男儿最伤心的,莫过于自己倾尽全力捍卫着的东西,在背后轰然崩塌。什么千古明君,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君臣相得,什么荣华富贵。刹那间,几乎全都在背后化作了一团烟云。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原来万里疆土,都比不上一个女人的两腿之间那短短两寸!“四叔不要多想,是晚辈运道太差而已!!”王洵走上前,轻轻替封常清敲打后背。他打击遭受得早,并且是循序渐进,所以心中并没有封常清此刻这么大的落差。“若不是您带领安西将士驻守在这里,玉门关以内,哪来的夜夜笙歌?况且陛下也不一定知道高力士等人的作为。若是某日重瞳亲照,说不定立刻会拨云见日!”最后一句话,已经纯属替封常清宽心了。大唐天子李隆基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精力肯定会一天不如一天。而其又过于贪恋声色犬马,哪来的时间管国家大事?况且就算是高力士等人打着皇家的旗号胡作非为,天子并不知情。又是谁给了太监们这么大的权力?不通军务,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令整支安西大军半步前进不得!白白葬送了眼前大好局势?”“你倒是想得开?!”到底是一方节度,很快,封常清便从失望地阴影中走了出来,笑着数落。“想不开又能怎样?晚辈毕竟还是大唐子民,总不能刺了陷害我的人,然后去做山大王?!”王洵笑了笑,实话实说。“因此晚辈现在谁也不敢怪。只怪自己过于渺小,所以才不被他们当人看待。哪天晚辈也能像封四叔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了。想必别人再想加害于我,也得仔细掂量掂量!”“话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封常清先是点头,然后轻轻摇头。总觉得像王洵这般年纪,还是不要对现实太悲观为好。“不过,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瞎猜的,并无真凭实据。此刻大唐恰逢五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盛世,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就算不是为了朝廷,也应该好好珍惜一番。”话说到一半儿,他自己也觉得此语很没有说服力。摇了摇头,又笑着补充道:“出使岭西诸国的事情,老夫会立刻着手替你安排。朝廷本来就授予了老夫临时决断之权,让你半途中做个使节,也不算违背制度。相关手续文凭,就按你说得,先拿赝品对付一份儿。真的那份在你出发之后,很快就能悄悄地补齐,并且能在礼部留下备案。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免得边令诚那老贼得到消息,又故意在背地里给你使绊子!”“晚辈省得!”王洵笑着向封常清拱手致谢,“晚辈跟薛大人说好了,打着护送他回长安的旗号,先往东边走一段。待到了无人之处,再悄悄地扮作商队,掉头向西。”“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封常清点点头,有些形神俱疲。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自己心中几乎一片死灰。然而毕竟已经为了一个信念奋斗了大半辈子,不是轻易就能放得下。所以还不如装作一切都没看到,反而能活得更轻松,惬意。倘若真的能够醉生梦死的话,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第四章 社鼠 (七 上)第四章 社鼠 (七 上)“那晚辈就下去收拾东西了。四叔也早点儿歇息吧。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放在心上。大食人兵马已经被咱们打残废了。即便多给他们几个月时间休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见封常清始终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王洵心里不觉有些担忧。相识这么久了,这个身量不高,肩膀却如同山岩般结实的始终给他一种挺拔可靠之感。仿佛天塌下来,此人都能用脊梁骨顶住。然而今天,这种沉稳厚重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待之的是一种无法驱离的软弱与颓废。“你先别忙着离开。老夫还有些话要跟你交代!”封常清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切,微微向前抬了下身子,随后又迅速坐了回去。“四叔请讲!”王洵又向前挪了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笑着请教。“嗯!”封常清低声沉吟,紧跟着用手轻轻挤压自己的额头。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突然间忘记了该从哪里开始一般。想了好一阵儿,才笑了笑,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你还没吃晚饭吧!干脆留下来陪我老头子喝两杯,如何?”“晚辈求之不得!”王洵楞了楞,年青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欢喜的笑容。倒不是因为觉得跟封常清一道吃饭有多荣幸,而是自打到了安西以来,他与封常清之间便多了一重上司和属下的关系。平素虽然不曾刻意相互回避,但能够接触的机会也不太多。更甭说像当年在长安时一样,单独受到老人的淳淳教诲了!见到王洵脸上那毫无修饰的喜悦,封常清的脸色也是一亮,笑了笑,低声数落,“不就是几杯酒么?军中平素又不禁止你们喝,只是有个节制就行了。”“这不是马上要跟四叔分开了么?”王洵抓了抓自己的脖颈,笑着给自己找借口。“行了!”封常清轻轻摆手,随即将目光转向门口,“来人,吩咐厨房,烤一头狍子来,将小勃律国主送给老夫那几桶弗林人酿的葡萄酒也拿上来!老夫今天要好好跟自家子侄叙叙旧!非重大军情,不要让人进来打扰!”“诺!”亲卫们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准备。不一会儿,便用一个硕大的银盘,端上一整只热气腾腾的烤狍子。夏末本不是吃烤肉的季节,但行伍之人,本来也没什么讲究。况且在这儿远离中原的边陲之地,非但菜肴极为稀缺,连各色香料和调味品都非常难以凑齐。故而用当地炭火烤当地野味,反而成了一道合口的珍馐。自有人拿来西域诸国进献的白玉琉璃杯,分别在王洵和封常清面前的矮几上摆好。然后抬起一个硕大的木桶,慢慢将两个夜光杯斟满。猩红的酒浆被冷冰冰白玉一衬,立刻显出几分炽热来,仿佛两杯流动的血,在不羁的心里缓缓激荡。“干了!”封常清自己先举起夜光杯,一口闷了下去。“好!”知道对方不喜欢拘泥小节之人,王洵痛快地将面前的酒盏举起,仰着头一饮而尽。“好!再来!”封常清用随身小刀割了一大块肉吃了,随即将侍卫们刚刚替自己倒满的第二杯酒举起,再度一饮而尽。王洵本来就喜欢喝上一点,此刻又是长辈所赐,岂能不从。也学着封常清的模样举起第二杯葡萄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弗林人酿的葡萄酒不同与西域,亦不同于中原,甜味寡淡而酸涩之味甚重。配着肉食饮起来,却能极大程度化解脂肪的油腻。清爽之余,还在人唇齿之间暗留一股辛甘。这股辛甘之味,虽然不像中原酒水那般凛冽,却是盘旋在哽嗓之下,肚腹之上,久久不散。就好像里边点燃了一团火,要把所有男儿豪情都是烧起来,烧成灰,然后变成一粒粒琉璃,撒进西域那苍凉的瀚海里。叔侄二人一口酒,一口肉,很快就喝了个眼花耳热。待肚子里的烈焰烧得差不多了,封常清抓起随从递上来的湿缣布,信手在上面蹭了几下,然后带着几分醉意问道:“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觉得四叔已经护不住你了?”同样的问题,王洵先前已经回答过一次。此刻当然不能出尔反尔,赶紧将手中酒盏放下,笑着解释道:“哪能呢?是四叔自己想歪了。那姓边的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我还会担心四叔应付不了他?! 只是不甘心让那假冒的大食使者就这样占了咱们安西军的便宜。同时也想自己出去见见世面!”封常清只是苦笑,不拆穿王洵,也不表示自己相信。待后者将话全部说完了,摇摇头,叹息着道:“其实你离开得对。若是留在军中,老夫的确很难护住你了!”“四叔!”王洵楞了楞,没想到自己几句大实话,会让封常清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四叔又吓唬我。这安西军,还不是您老的一亩三分地么?姓边的再有心机,也不过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罢了。真的把您老逼急了,只要一拍桌子,保准吓得他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封常清放声大笑。不知道是因为王洵的话感到开心,还是觉得失落。“老夫,老夫,想不到老夫在你眼里,还真这么有本事!老夫,老夫……”他突然又开始大声咳嗽了起来,亲信们赶紧上去帮忙顺气,却被他直接用手拨了个东倒西歪,“滚远边上呆着去,老夫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呢。来,喝酒,喝酒,咱们再干一杯!”有人拼命向王洵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接封常清的茬儿。然而封常清根本不管王洵这边肯不肯陪不陪着自己,很快又是一杯落肚。将酒喝尽了,他的咳嗽声也停住了。长舒了口气,大声命令,“倒酒,要么就滚出去,老夫自己给自己倒!”左右亲信不敢违拗,只好虚虚地给他又倒上了半杯。封常清将夜光杯握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低声吟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明允,你知道后边两句是什么么?”这阙凉州词,恰是王洵能背诵下来为数不多的几首名诗之一。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啊!”封常清低声轻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你可知道,古来名将,到底是真正死在沙场上的多一些,还是死在小人手里的多一些?”“这个…..”王洵彻底被问住了。他本来肚子里的学识就有限,封常清问得问题又过于突兀深刻,令他连拼凑答案的本事都不够。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阵子,才揣摩着对方的意思,笑着开解道:“想必富贵终老的也有很多吧。四叔何苦跟哪小人较真儿呢。若是厌了他,想办法让其离开安西便是。侄儿就不信。朝廷会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开罪您老人家!”“岂止是赶他走,即便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对老夫而言,都易如反掌!”封常清的声音忽然阴森了起来,就像喉咙里堵着一块冰。然而,几乎是一瞬间,冰块便融化得无影无踪,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意,“可是,赶走他,又能如何呢?朝廷给老夫换个监军来,一样会是个太监,一样跟高力士他们是死党。除非老夫真的要拥兵自重。呵呵,真的拥兵自重了,反而没人敢来做监军了!”这话,说得就有些太直接了。好在附近都是他信得过的亲随,不会有人将话往外传。饶是如此,王洵还是替封常清捏了一把汗,笑了笑,尽量把话题往高兴处转,“四叔言重了。虽然晚辈自己的境遇很是一般。但此刻咱们大唐正值盛世,国力如日中天。又有您这样的老将坐镇四方,谁吃猪油蒙了心,才敢起拥兵自重之意。您老若是嫌麻烦,就像原来一样冷着姓边的就是。不过有人让我向您提议,安西军中不少老将,这些年来劳苦功高,他们也该衣锦还乡,回长安享享清福了!”后半句话,才是他真正想引起封常清注意的。只要将边令诚在军中的那些爪牙全部高升调任,日后就不愁其再刻意擎肘。然而向来反应迅捷的封常清,却一点儿也没抓到重点。不理会王洵的主意好坏,只是冷笑着抬起头来,低声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真的以为现在还是盛世?”“这…..”一顿饭功夫里,王洵第二次被问得语塞。仔细想了想,才非常认真地回应道,“虽然晚辈个人经历倒霉了些。不过眼下咱们大唐的确是盛世啊!不止长安的人都这么说,连我在西域遇到的粟特人、楼兰人和突骑施人,也都这么恭维!”“哈哈哈哈!”封常清以手拍打桌案,笑得满脸是泪。 “你能这么想,倒也不错。可你听说过,底下百姓都快吃不起饭了的盛世么?你听说过,被打得灰头土脸却连手都不能还的盛世么?盛世,盛世,如果盛世便是如此,那平庸之治到底还要怎样?”第四章 社鼠 (七 下)第四章 社鼠 (七 下)王洵再度无言以对。这是今天他第三次被封常清所震惊。从来没想到,以往看上去对身边一切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封四叔,内心里居然还隐藏着如此激烈褊狭的一面。大唐的确有很多不令人满意的地方,比如说权贵的横行,贪官的不法。然而大唐毕竟还是他所知道的在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曾经带给他很多荣耀和梦想。故而在内心深处,王洵很难认同封常清的结论。记忆里,出口成章的诗仙李白也好,身怀绝技的雷万春也好,甚至到他所认识的一些好友,玩伴,指点江山时,个个都满脸激愤,然而如果有人跟他们说一句,‘大唐已经不行了,眼前的一切繁华都是日薄西山时的回光返照。’他们肯定会立刻拍案而起,跟对方打成一团。偏偏今天说这话的人,仕途上比李白和雷万春等人得意了十倍甚至二十倍!偏偏今天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他最敬重的长者,封常清封四叔!“从来没人告诉你过这些,对吗?”一眼就看出了王洵心中的不满,封常清又端起酒盏,,一边慢品,一边微笑着问道。“嗯!”王洵点头承认。封常清肯定喝醉了,作为一个后生晚辈,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跟一个喝醉了的长者较真儿。反正明天早晨一起来,封四叔自己都未必记得他曾经说过些什么!封常清郁郁地吐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块垒和着酒气一并喷出喉咙,“没人说,因为他们觉得你还小,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在长安的时候,天天锦衣玉食,声色犬马地混着,但依旧觉得不快乐,对不?”“嗯!”王洵也端起酒盏,学着封常清的模样细细品味。因为酿制工艺的问题,弗林国的葡萄酒,骨子里边带着一丝涩味,品得越仔细,这种味道也越清晰。就像某些隐藏在繁华深处的凄凉,不刻意翻弄,很难想得起来。但是一旦被寻出,就再也难以掩饰。封常清的话从对面传来,声音不高,却让王洵觉得头晕脑胀,恨不能立刻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按道理,你也算个世家子弟,生下来就带着一份富贵。但是,在长安时,你依旧觉得自己活得不安逸,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很害怕,对不对?”“嗯!”事实如此,王洵只有点头的资格。他无法否认,一切都无法否认。如果说,早在宇文至被稀里糊涂丢入监狱之前,他稀里糊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向仰仗的家族力量,根本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的话,在走近长安县大牢,看到宇文至被人像猪狗一样拴在泥沼里的那一瞬间,某种危机感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棵种子。并且迅速地生根,发芽,成长。在长安城中,几乎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太极宫里的唯一的那位除外!他王洵可以随随便便把街上的某个贩夫走卒踏于马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王鉷、贾季邻等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王洵像蚂蚁一样碾死。而在王鉷、贾季邻等人之上,还有杨国忠、李林甫,还有无数龙子龙孙,皇亲国戚。即便到了李林甫这般,权倾朝野也不安全。皇帝陛下的一句气话,就能让他死后,依旧要被掘墓鞭尸!这样子肯定不对劲儿。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王洵却根本说不出来。夜光杯中的酒红得发亮,仿佛就是一杯刚刚飞溅出来的血。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被某把无形的刀刺在心头,飞速里喷射出来,根本无法止住伤口。在长安城中那种恐惧而压抑的感觉,再度缠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地将求救地眼神投向封四叔,却看见封四叔用一种残忍而又陌生的眼光望着自己,嘴角处‘血迹’宛然,“知道不对劲了,是吧!实话告诉你吧,老夫早就感觉出来了。不止是老夫,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大唐已经不对劲儿了。但是,从上到下,谁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所以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继续一口一个盛世,盛世的糊弄自己。”真的是这样么?王洵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盛世大唐,盛世大唐。这是他的梦,他身为一个唐人的骄傲所在!为什么封四叔非要戳破它,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非要发疯陪着封四叔喝这场酒?!“倘若能一直沉浸在盛世梦里也好。可别人给你睡觉的时间么?”封常清将夜光杯丢下,手掌轻轻互相击打,“雪山那边的吐蕃人,葱岭西边的大食人,还有刚刚被打压下去,随时都准备重新崛起的突厥人,哪个不在眼睁睁地盼望着大唐朝廷再出问题。想当年,武后和李氏诸子争权,立刻将我安西将士用性命换回来的数千里疆土,全部丢给了外人。从陛下即位到如今,整整三代安西将士浴血奋战,也未能重现先辈们当年的辉煌。”王洵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内心深处,他对开疆拓土的**并不强烈。来安西,起初只是为了避祸。后来则是想着捞取功名,尽快做到一定位置,好替那些冤死在沙漠中的弟兄们报仇。再往后,发现向杨国忠报仇越来越难,而封常清对此也不太支持。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大官,至少做到正四品以上,在朝廷中留下姓名,让别人不能再像抹灰尘一样,轻易将自己从这世上抹掉。待发现正四品中郎将的职位依旧不能确保自己安全之时,他则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能更高一步,做到封常清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让任何人招惹自己之时,都得掂量掂量随之而来的后果。这也是他愿意接受薛景仙的建议,主动前往西方冒险的原因之一。不仅仅为了逃避,而是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找到更多的升迁机会。功名但在马上取。当暂时没有仗打了,马上取功名的路子走不通了,则换另外一种路,只要能走得更快些。本质上,此刻的他与好朋友宇文子达,人生追求没什么两样。都是向上,向上,继续向上。以便不再被人轻易地踩在脚底下,以便在脚底下,踩住更多的人。只不过宇文至性子偏激,从不掩饰其个人野心。而他王明允的性子稍微平和一些,可以在表面上做得从容不迫,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已。可封常清为什么偏偏要跟他说起几代安西军人的梦想?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么?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已经活得很辛苦,很疲惫了么?老家伙今天到底要干什么?干什么?不管王洵心里有多少不情愿,封常清再度将目光看过来,就像两把咄咄逼人的钢刀,“知道老夫今天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可能要让四叔失望了,晚辈真的不太懂!”王洵点点头,心虚地将目光避开,不愿意正视封常清的眼睛。安西军人的梦想,那是到了节度使位置上才需要承担的东西。他才是个四品中郎将,还不够承担的级别。“因为老夫欣赏你!”仿佛唯恐王洵逃走,封常清瞬间将嗓门提得老高。“从第一眼看到你那天开始,老夫就看好你,相信你是个人物,将来某一天可以继承老夫的衣钵!”“四,四叔,您,您喝醉了!”王洵的脑袋轰得一下,仿佛有无数日头在里边瞬间炸开。就凭自己,连命都差点丢了还替人输钱的自己?继承封四叔的衣钵?还是算了吧!李嗣业、段秀实,哪个不该排在自己前面!即便他们都跟封四叔不对脾气,还有周啸风、李元钦、赵怀旭这个名将、宿将,要人脉有人脉,要功劳有功劳,自己即便脸皮再厚,也没胆子让他们向自己一个小辈抱拳施礼。封常清好像真的喝醉了。话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前脚还在针砭时弊,痛斥朝野上下掩耳盗铃。后脚便将话题落在安西军的未来上面。再接着,没等王洵的思路跟上,老将军又用力一拍桌案,冲着随从们大喝,“拿舆图来!要最大,最详尽的那份,给我挂在正面的墙上!”“诺!”几个随从狠狠地瞪了王洵一眼,然后快速退下。姓王的小家伙太不知道进退,如果他先就告辞的话,大伙根本不会听到后边这些醉话。这回好了,若是谁无意间把某个话题传播出去,非但封帅会被人抓到把柄,安西军的军心,也会因此而出现不小的浮动。然而他们却不敢违拗封常清的命令,只好拖拖拉拉地将一幅巨大的牛皮地图抬了进来。几个人合力,才将其完全舒展,挂了满满一道北墙。就在众人取图、挂图这段时间,封常清又喝了不少酒,也逼着王洵喝了不少。爷俩个都又几分醉了,说话越来越不找边际。“你以为作为一个武将,沙场征战,只是为了功名么?你小子也忒看不起老夫,也把自己看得忒低了些!”“四,四叔说得对。晚辈,晚辈从小就没什么志气。向来是走哪算哪的货色!”不得不说,王洵喝醉了之后的大实话,还让众人觉得比较顺耳。带着几分不满又看了他一眼,大伙还是决定尽量将今晚封常清所谓交托衣钵的话全部忘掉。酒后之言当不得真。况且今天封帅是心中不痛快,所以有些失态了。说不定过后他老人家自己都觉得今晚的事情好笑。将衣钵交给一个才来安西不到一年的年青人,怎么可能?这话说出去,又有几人会相信?第四章 社鼠 (八 上)第四章 社鼠 (八 上)“先别急着说自己不行!你跟我来!”封常清心中酒力上涌,仿佛根本不想去管自己今晚所言所行传出去后会掀起多大风浪。跳过面前矮几,他一把揪住王洵的胸口,像拖死狗一般将其硬生生地拖到了舆图面前,“看,说说你到底能看到什么?!”“晚辈……”身材比封常清足足高出了两尺半,王洵偏偏还不敢使劲挣扎。只好弯下腰,带着哄长辈高兴的口吻说道,“晚辈这就看。这就看。您老先放开手,放开手,晚辈衣服有点紧,勒……”“嗯!”封常清接受王洵的借口,慢慢松开手指。整个人却不肯退得更远,抱着肩膀,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监督。王洵被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只得努力张大眼睛,尝试从挂在墙壁上的舆图中读出几分深意来。凭心而论,这份舆图画得很精细,几乎将图伦渍以西的,所有山川河流,道路桥梁都包括了进去。即便是不依赖向导,凭着这份舆图走,轻易也不会迷路。然而封常清所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得到的答案,肯定不是让他夸赞舆图绘制精心。王洵一眼不眨地望着它,双脚来回踱步。看着,看着,还真琢磨出来些不同的门道来。从汉代以降,被中原人称为西域的地方,随着数百年来的气候变迁,早已被沙漠分割成了互不相连的几大块。图伦渍往东,玉门关到菖蒲海之间算一大块。从图伦渍向西算起,包括疏勒、小勃律、大勃律和目前被大食人控制的康居、迦不罗等地算另外一大块。虽然这中间还夹着葱岭和雪山,但是从总体来说,是片勉强能种庄稼,放牧牛羊的地方。而康居、迦不罗等地再往西,则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漠。一直到原来的波斯境内,才能重新见到人烟。大勃律往南,原来天竺国所在,倒是有一整片膏腴之地。然而那边却有一道连绵起伏的高山作为屏障。将天竺、吐蕃和安西军所控制地域隔断。只留下极少的几处峡谷可以通行。如果此刻手头有足够兵力,并且将士们长期居住在山顶也不会生病的话,王洵宁愿在吐蕃、天竺和安西之间筑几座堡垒,然后把兵士往其中一塞。立刻就能堵住吐蕃人下山的道路,让安西各地永远不再受到来自南面的威胁。“怎么样,看清楚了么?”封常清等得约略有些不耐烦,拍打着王洵的后背催促。犹豫了一下,王洵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实话实说,“不太清楚。晚辈只是觉得,咱们安西军跟大食人或者吐蕃人之间的距离,比跟长安之间的距离还要近一些!”谁料这一下居然又歪打正着,封常清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大笑着说道:“对喽,老夫挑中的人,眼光自然不会太差。咱们安西军距离长安,的确比距离敌人还要远一些。所以来自长安的接济很难指望,即便有辎重运过来,十停当中,也要损失到五停以上!”“估计我说什么,您老都不会放过我!”王洵心里直嘀咕,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咧了咧嘴,算做回应。“你以为老夫天生好战,是在为仗打不成了而难过么?”封常清对着舆图,比比划划,“胡扯,老夫已经官居一方都护,无论虚职和实职,都快到武将之顶了。还在乎个狗屁功劳!老夫是伤心,为大唐伤心。为几代安西将士的英魂伤心!你仔细看看,仔细看看,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扯住王洵的手臂,仿佛要把满腔的愤懑都吼叫出来,“看看,咱们疏勒、大小勃律、迦不罗、康居这一片,是整个西域当中,唯一可以支持起数万大军地方。如果把大食人的势力完全从此地驱逐出去,他们再想西进的话,就得从千里之外运送给养。十停之中,一样要损失掉六停。而一旦丢失这片土地,大食人就等于在东进的途中,找到了一块休整之所。粮食、马匹、军械,都可以在此补充……”说着话,封常清又以小勃律为圆心,奋力画了个巨大的圆圈。“就这片儿,看似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却是大唐、大食、吐蕃三国,争夺西域的关键。无论是谁完全控制住了,就拥有了进攻的主动权限。而另外两方,今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揍!我安西将士几代人前仆后继,才勉强打下了眼前的大好形势!老夫却没什么本事,轻而易举地丢掉了它!老夫,老夫日后,必将成为安西的千古罪人!”“千古罪人?”王洵懵懵懂懂地重复。真的有那么严重么?大食人明明刚刚被封常清打得落花流水一般?然而内心深处,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封常清说得绝非危言耸听。正因为封四叔的心思全在于此,他才比别人看得更清楚,他的内心当中,才会觉得时间更为紧迫。“是的,千古罪人!”封常清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苦笑着低声重复,“老夫白天不该向老太监让步。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就这么没了!如果高节度在此,肯定不会像老夫这么无能!”被封常清变来变去的思路弄得有些头晕,王洵笑了笑,低声安慰,“段将军不是已经领兵西进了么?说不定,明年开春后,四叔您就可以点齐大军到迦不罗城下与他会师了。只要届时想办法将扯后腿的人都赶走,保证了粮草供应无虞,谁还有胆子跟您对着干!”“明年!”封常清继续苦笑,“说是明年还能继续,谁又能料到,明年发生什么?老夫无能,居然被一个太监弄得缚手缚脚。悔不该,悔不该当初不下个狠心,派人在半路上作了这个没卵蛋的东西!”“四叔醉了!”这回,王洵可真的不敢再听下去了。虽然他心里,巴不得让边令诚死无葬身之地。“老夫没醉。老夫心里头清醒得很。否则,老夫也不会拉着你这小家伙啰嗦个没完了!”封常清大声苦笑,回过头来,踉踉跄跄地往桌案旁边走。“倒酒,倒酒,明允,今晚老夫跟你两个不醉不休。不准推辞,你是老夫的晚辈。你身上流着王家的血!”王家的血怎么了?王家几代人不都没出仕做官么?搀扶着封常清的胳膊,王洵迷迷糊糊地想。老人的身体很有轻,他用一只手,几乎就能将对方给举起来。然而内心深处,却觉得沉甸甸的,沉甸甸的,仿佛被一座高山压住了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更没有勇气正视封常清的朦胧醉眼。那里边,燃烧着一个不醒的梦。王洵肩膀太嫩,根本承担不起。第四章 社鼠 (八 下)第四章 社鼠 (八 下)这一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王洵自己也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封常清拉着把整个安西的地形地貌,完完整整地过 一遍。哪里可以屯兵,哪里适合扼守,哪里适合主动出击,诸多他这个级别根本不需要记住的军事概念,随着葡萄酒一起,带着几分炽烈,一盏接一盏灌进了他的肚子里。同时,他还稀里糊涂地被封常清逼着说了很多豪言壮语,许下了很多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履行的承诺,然后稀里糊涂地醉去,人事不省。醉梦里,偏偏又回了长安,还是像当年那样,终日声色犬马,无忧无虑。然而朝廷却终于发现了他的才干,派他去做一个守门将领。王洵领了印信得意洋洋地走马上任,爬到敌楼之上,却猛然看见长安城已经被包围了,门外黑压压地,一片骑着骆驼的人潮。“我还没学会怎么打仗呢?!”到了此刻,王洵才豁然发现,自己在白马堡大营中学的东西居然一点也都没记住。想要把责任推脱掉,城上城下,却又无数道期待的目光看过来,汇流在一起,重若千钧。“二郎,小心!”关切的声音来自白荇芷。她背后,就是崇仁坊内的祖宅,已经传了整整四代,雕梁上的彩漆都日渐斑驳。“你是我的男人啊!”恍惚间,他走入了自己的睡房。丫鬟紫萝打来热水,对着镜子喜滋滋地替他整理头发,丝毫没把外边震天的喊杀声放在心上。“二郎,你祖先相如公当年只有十八岁,却已经带着五百绿林草莽,硬对上了大将军卫文升的五千铁骑!!”头发没等梳理完,镜子内又出现了云姨的面孔,担忧当中,略带几分恨铁不成钢。“不用替他担心,我封常清看好的人,绝不会差!”矮个子封四叔走在云姨身后,手按刀柄,豪情万丈。周啸风、赵怀旭、李元钦,苏慎行,一个个安西军的将来陆续出现,静静地看着他,让他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重无比。“你们都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王洵大声喊叫,眼前的人却瞬间烟消云散。他依旧孤独地站在城门上,门外是滚滚而来的大食黑潮。“我真的不行啊,不行啊!”大叫一声,王洵翻身坐起。额头之上,冷汗淋漓。是在做梦,好可怕的梦!长安城怎么可能会被大食人围困?即便对方举倾国之兵东来,还有安西挡四镇在前面呢!正迷糊间,眼角处突然瞥见了一缕刀光。“谁!”王洵立刻清醒了过来,翻身滚下床榻,同时将手探向了挂在床头的横刀。刀不在了,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皮鞘。刹那间,所有酒意从王洵身体里消失,所有肌肉都紧紧地绷了起来。好在持刀者的反应还算及时,“我一个!”回答的声音坚硬且古怪,一听,就不是出自中原之口。王洵戒备地提着刀鞘,定神细看,这才发现自己平时读书的地方,坐着一个身材矮小,四肢却非常结实的中年人,正拿着一块白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自己很少用到,也很少打理的那把横刀。“十三,是你,你怎么还没走…….”他迟疑地问。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人将自己扛回寝帐的。只是没有料到,此人将自己送回来后,居然在寝帐里守了一整夜。“将军您忘了?十三从昨天起,就已经是您的人了!”放下横刀,十三膝行上前,冲着王洵再度施礼,“从今往后,就请主人多多关照!”“我的人?你怎么会是我的人?老子要你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什么用?赶紧出去,该到哪忙活到哪里忙活去!”王洵气得差点没晕倒。这是哪跟哪啊,喝一顿酒,居然喝出了这么多麻烦来!十三吓得向后缩了缩,委委屈屈地提醒道:“将军大人昨天亲口说过的。从昨天晚上起,十三就算您的人,可以跟着您一道做官,做大官!您是天朝的将军,不能出尔反尔,封节度当时在旁边听见的,他可以替十三作证!”“喔!我记起来了!”被对方如此细致的一提醒,王洵终于约略想起了些具体情况。昨天晚上有人把十三搬来劝阻封四叔继续狂饮,而封四叔却突然想到自己此番出使葱岭以西诸国,身边正缺少一个得力侍卫,就将十三转送给了自己。当时这个叫十三的家伙好像还不很情愿。直到封常清许下给他落大唐户籍,并且升他做大唐的旅率,才终于改变了主意,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下来。见王洵终于肯认账,倭人十三扬起脸来,不依不饶地补充:“十三既是您的属下,又是您的族人。当然要守在您的身边了!况且您昨晚又没给十三分派寝帐,十三不在这里,还能到哪里去!”“好了,好了,我喝醉了,行了不?”王洵自觉理亏,丢下刀鞘,用手指轻轻按摩自己的太阳穴。葡萄酒味道虽然好,蓄醉之后,头却疼得非常厉害。视线之内,很多东西都是斜的,来来回回不断晃动。十三见状,立刻乖巧地站起,走到王洵身边帮他按摩头顶的穴道。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低声请求道,“十三既然算是唐人了。是不是该有个姓氏?否则,大人您终日十三,十三地叫着,肯定也不顺嘴!““哦!”王洵的神智还是不太清醒,顺嘴回应,“那你准备姓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洵一眼,十三给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属下,属下准备,准备姓王!”这个倭人在其本国出身极其寒微,所以连姓氏都没有。此刻既然跟了王洵,改做王姓也理所当然。只是在王洵的印象里,此人的想法应该没有这么灵活才对?怎地刚刚做了唐人,思路就变得如此清晰?“姓王啊。不错!可我这个姓氏,并不算怎么尊贵!”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他试探着询问。十三果然上当,立刻得意洋洋地说出了内心真实打算,“昨天晚上十三想了一整夜到底该姓什么才好!今天突然想起来,将军大人姓王,十三也可以跟着姓王。日后回了故乡,十三就跟人说,这个姓氏来自大唐的一位贵族将军。谁再敢欺负十三,就是跟大唐过不去,就是蔑视整个天朝……,”“扑哧!”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王洵已经憋不住笑意。低下头,用手指着对方的脑门数落道:“好你个十三,肚子里居然藏着这么多花花肠子。亏得封四叔一直把你当个老实人!说,你还打着什么歪主意,还不给我从实招来!““没歪,没歪,都是正经主意!”王十三跪在地上,满脸堆笑,“您这么年轻就做了四品将军。日后肯定还能再升官。十三现在是旅率,日后说不定也能借您的光再升几级。到那时十三就向您告两年假,租一艘大船回故乡去。穿一身将军铁衣,挎一把横刀……”毕竟是化外蛮夷,十三虽然唐言说得日渐利落,却还没学会如何掩饰心中的野望。被王洵一问,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梦想一一托出。王洵听着听着,心中便也涌起了几分豪气,将手臂一挥,大声打断,“租什么租,看你那点儿志气。要买,自己买一艘三层楼高的大海舟,直接雇人开回家门口去!让你当年的同伴看看,我王十三,又回来了!”闻听此言,王十三登时两眼放光,“对,买,要买的!要买的!十三有自己的俸禄了,立了功还有赏金可拿。攒上两年,肯定就能买得起!”“到时候我也去你家乡逛逛!”王洵笑着伸手,将十三从地上拉了起来,“别跪着了。赶紧到伙房去要些吃的来,咱们一起吃早饭!”“我?”十三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犹豫着问。猛然间,想起自己已经是安西军的旅率了,不再是那个被送来送去的倭国奴隶,立刻喜得眉开眼笑,“将军大人稍等,十三这就,不,属下这就去给您准备早点。不,属下立刻去吩咐人,把您和属下的早饭端进来!”说着话,他整个人已经窜出了帐外,手脚灵活得宛若一只猿猴。“这家伙!”看到对方那欢天喜地的模样,王洵心里也有几分高兴。昨天晚上的那些醉话可以先不去想,反正封四叔身体还健康得很,没有十年八载,无需考虑安西军的权力交接。况且王洵到现在也无法相信封常清在说那些话时,神智是否还足够清醒。毕竟眼下安西军看起来人才济济,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后生小辈来掌管大权。倒是西行前的一些准备,需要抓紧时间去做了。他王某人现在已经不是老哥一个,随时可以来去自由。那些活着到达安西的前飞龙禁卫,那些不小心卷入他与杨氏之间漩涡,有家归不得的民壮,还有那些曾经与他为敌,后来又主动投效到他麾下的部落战士,都指望他来谋取前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人已经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日后将随着他的升迁而身价倍增。亦会随着他的失败而瞬间落魄。趁着王十三去传早饭,此刻无人前来打扰的功夫,王洵强迫自己打足了精神,将最近需要做的事情一一谋划。大伙刚刚分到手的田产和牧场是不能没人管的,虽然这些土地远不及中原肥沃,无奈数量足够多。若是打理好了,有的人将来即便不幸因伤退役,也可以在疏勒河畔做个小地主。守着几百亩良田和数头耕牛过好日子。而继续跟在他王某人鞍前马后的弟兄们,也会因为名下的土地、牧场产量充足,减少几分后顾之忧。此外,对于属下一众部落武士的训练,也需要更加抓紧。虽然这些武士个个在马上都是好身手,然而行军打仗毕竟不是赛马打猎。跟李嗣业麾下的陌刀队、段秀实麾下的斥候营相比,这些部族武士简直就是群乌合之众。与前两者一对一单挑,绝对不会落于下风。双方各出一伙人对战,则十场中至少要输掉七场以上。若是一旅对上一旅的话,根本不用打,王洵麾下的那些武士会被人虐得连北都找不着!还有就是关于嫡系队伍训练、补充和军官的选拔问题。眼下不止是安西军,整个大唐各军镇,都存在着将多兵寡的麻烦。以王洵目前中郎将的身份,理论上说至少可带足一府兵卒,麾下设两个别将,四个校尉,八名各司参军以及旅率、队正若干。校尉以下各级军官,只要他举荐,上面便会一概照准。根本不会做任何干涉。而事实上,他麾下的兵将加在一起,才勉强能凑够一个团。(注1)凡是识得几个字,在弟兄们中略有人望者,如民壮头目魏风、朱五一等,都直接做了军官。但大部分军职却依旧空在那里,根本找不到合格人选。带着这样一支缺兵少将的队伍出去,沿途若是遇到大麻烦,肯定应付不过来。即便路上不跟马贼、大食人的哨探或者地方豪强的家丁起冲突,到了出使的各个目的地,也会给大唐脸上抹黑。所以,要么将他们留在军中,一个都不带。要么就抓紧出行前最后这些天,打造出一伙精兵强将来。想到这些事情,王洵立刻连饭都吃不出味道了。将十三带着亲兵辛辛苦苦传来的饭菜随便划拉了两口,就又急匆匆地去找几个好朋友商议。私下里,大伙都把西去出使当作一个难得的建功立业机会,故而也就不做任何保留,全心全意地替他谋划。众人拾柴火焰高,再加上有薛景仙这个官场老手于旁边指点,很多隐患迅速得到了解决。只有兵力问题是个真正的麻烦,但在封常清的刻意关照下,周啸风、李元钦和赵怀旭等人,都强忍着“肉疼”,从各自麾下割了几十名精锐并入了王洵的嫡系部曲。虽然依旧不能足额,但勉强将两个团的架子给搭了起来。有了这群精锐的加入,王洵在白马堡学到的本领也就找到了展示机会。在方子腾等飞龙禁卫的帮助下,照搬当年的练兵手段,很快就将两团人马操演得有模有样。虽然对上李嗣业、段秀实等人麾下的精锐,肯定依旧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吓唬吓唬外行和沿途马匪,却已经绰绰有余了。人一忙起来,日子过得就快。大半个月之后,薛景仙终于找不到借口继续于安西军中逗留,只得起身回长安覆命。封常清也按照先前的私下约定,顺水推舟地点了王洵及其所部两团兵马,负责护送钦差大人东返。至于护送到何处为止,何时回安西军中缴令,一概听从钦差大人的安排,任何将士不得擅做主张。见到下手的目标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老太监边令诚也觉得十分无奈。他跟王洵本来没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置对方于死地也不过是顺应某个大人物的要求。既然王洵在封常清的庇护下躲离了他的势力范围,也就不能算他没尽力办事。况且薛景仙这厮明显是仗着背后有太子殿下撑腰,护定了王洵。作为一个聪明人,边令诚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给朋友一个交代,把自己日后的出路也给堵上!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天,安西节度使封常清、监军边令诚两个,亲自带队给钦差薛景仙送行。临别之际,封常清跳下坐骑,走到王洵等人面前,将他们身上的武将常服一一扯整齐。然后望着大伙,郑重叮嘱道:“前路山高水急,诸君多加小心。无论走到哪里,记得,你们都是我安西军的弟兄!”王洵笑了笑,郑重抱拳施礼,“节度大人保重。诸位将军保重!我等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大多数弟兄都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然而作为安西军的一员,他们却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离愁别绪。跟在王洵身后,冲着大伙肃立长揖,“节度大人保重。诸位将军保重!”“去吧!”封常清笑着挥手,花白的头发在朝阳下显得格外清晰,“老夫带着这数万将士,就站在你们身后!”“四叔你……”好端端地,王洵突然觉得眼里有股温热的东西在涌动,想说几句叮嘱的话,张了张嘴巴,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言辞。来安西军,并非他的主动选择。离开安西军,也不是他自己情愿。冥冥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推着他走,一步步远离长安,远离故园,远离一切他自己所依恋的地方。到底哪里才是终点,只有老天知道! 今后还有哪些磨难在路上等着他,知道答案的,也只有老天。从两年前的那个秋天起,王洵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总不相信遇到的事情都是真的,却始终无法从恶梦中醒来。“走吧,看你那点儿出息!”封常清又慈祥地笑了笑,宛若在看着自己即将出门历练的嫡亲子侄,“既然生为男儿,就别婆婆妈妈。记住,有些责任与生俱来,无论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侄儿记住了!”王洵轻轻点头,将涌到眼角的泪水憋进了鼻孔。“四叔保重。”说罢,转过身,冲着弟兄们奋力挥手,“上马!”“上马——!”王十三扯开嗓子,用极不标准的唐言,将命令传了出去。两个团的将士迅速跳上坐骑。跟在中郎将王洵身后,护住钦差大人,缓缓向东走去。渐行渐远,将无数双关切或者憎恨的目光,远远抛在了背后的群山深处。队伍前头,有数面猩红的大旗高高地挑了起来。“安西”“大唐”“中郎将,王”。宛若数团跳动的火焰,点燃了整个秋天。第三卷 破阵子 终注1:唐代一团兵马为三百。由一名校尉统率。第一章 看剑 (一 上)第四卷 天净沙第一章 看剑 (一 上)西域的天气凉得早,才入了秋没几天,山上山下,高高低低的灌木杂草,已经被风吹成了一片层层叠叠的风景。浅绿、鹅黄、淡金、火红,由下到上,次地分明。如果换做二十年前,刀头齐大嘴肯定要伸长脖子,狂吟一首在疏勒城酒肆偷学来的唐律。西北的刀客圈子里,他是为数不多,上过几年县学并能写一手漂亮魏碑的“秀才”之一,不如此,无法显示他卓然不群。可现在,齐大嘴却只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把嘴巴闭得越紧越好。丝绸古道已经越来越危险,特别是离开唐军控制区域后,简直是一步一个陷阱。稍不小心,整个商队就要遭受灭顶之灾。齐大嘴今年已经四十有七,再走上几趟,就可以回家颐养天年了,所以少引起些关注才好。“该死的天方教徒!”储独眼策马走在齐大嘴身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骂骂咧咧。他是齐大嘴的老搭档。因为早年间帮人押货,一只眼睛被马贼用沾了发酵粪便的弩箭射瞎,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绰号。不过刀客们纷纷传言,储独眼当年不但被人射坏的眼睛,底下某些代表男人身份的东西也被射坏了。否则,他也不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毫无理由地将贤惠漂亮的娇妻赶回了娘家,并为此赔给了岳父近半家产。随后其妻含愤改嫁一开饭馆的鳏夫,成亲不到七个月便产下一男婴。据偷偷去看过的刀客同行们透漏,男孩的眉目与储独眼长得极像。消息传开后,储独眼只是悄悄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然后就继续刀头添血,再也没靠近妻子的新家五十步以内。不过,从那之后,此人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拔出刀来跟人拼命。好在他遇到风险时,也总是挥刀冲在第一个。所以西域各地的新老刀客们对储独眼不喜欢归不喜欢,每每接了大活,却总是记得叫上他一起干。有道是人不要命,鬼也害怕。十几年下来,跟齐大嘴一道走丝绸之路的刀客们死的死,残的残,囫囵活到现在地的没剩下几个!储独眼偏偏也成了其中之一!尸山血海中打滚打得多了,此人身上便淬炼出一股浓郁的杀气。独眼微微一扫,便能让附近的同伴不寒而栗。遇到需要拼命的时刻,那只独眼里射出来的光芒,则能令匪徒们手脚慢上半拍。对于刀客们来说,这半拍便是生与死差别,大伙跟在储独眼身后一拥而上,往往能硬生生地在匪群中为背后的商队撕出一条血路来!两个多月前,唐军和天方势力在健驮罗一带打得热火朝天,导致商人们纷纷止步。岭西、河中、古波斯乃至比古波斯更远的西方,丝绸、茶叶的价格一路狂飙。如今,战争终于暂时停顿了下来,已经被利益烧红了眼睛的商人们纷纷出动。与此同时,被“饿”了小半年的各路绿林豪杰也闻到了荤腥味儿,纷纷抄起藏在牲口棚里兵器,再度如饿狼一样,聚集成群。见到猎物,便毫不犹豫地扑将上去,“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越是这种情况,刀客们的卖命价钱越高。故而刀头齐大嘴明明已经赚够了可以颐养天年的身家,却依旧抗拒不住铜钱的诱惑,继续带领队伍走在了丝绸古道上。凭着多年在道上闯下的名声和号召力,他不顾商队头领难看的脸色,硬是逼着对方出了雇佣寻常刀客四倍的高价,把自己的老搭档储独眼也给拉入了队伍。为的就是借助后者那一身煞气,给整个商队增加几分平安往返的机会。多出了一笔钱,则意味着利润的减少。商人们自然心里不会太高兴。而储独眼那丑陋的面孔和沾上火就着的性格,也令商人们和刀客同行们,对其敬而远之。所以这一路上,齐大嘴就成了储独眼唯一的听众。耳朵里灌满了后者那粗俗的骂声,从早到晚,从疏勒到图鲁喀尔特山口。过了图鲁喀尔特山口,便彻底出了安西军控制范围。储独眼的目光愈发阴沉,骂声也愈发喑哑难听。也不怪他火气大,如果不是因为天方教那帮孙子打了败仗,自己将健驮罗通往迦不罗的山谷堵死的话,大伙完全可以走南线。那样,虽然路过大食人控制范围时,商队难免要被拔掉一层皮。但总比走北线稍微安全些。并且通过贿赂,完全可以让损失减到更小。然而天方教的将领胆子太小,居然为了逃避与唐军的战斗,将西行最方便也最安全的一条道路硬生生给毁了。所以商队只好在北方,经休循州(今费尔干纳)、康居(今撒马尔罕)、安息、辗转再到波斯。这条道上,光接受大食人册封的总督就有十几个,个个都像蚊子一样贪婪。偏偏这些总督们,麾下又都没多少兵士,根本掌控不了整个丝绸之路北线,导致一路上匪帮多如牛毛。有的地方贵族,本身就是匪首。平素收收人头税,祸害祸害治下百姓。一旦哪天贪心忽起,立刻召集起麾下的兵士,换了衣衫,到别人的地盘上大干一票。“***,该死的天方教徒。统统该死!”前方已经快到安集延,当年高宗时代安西将士们建立的烽火台隐隐可见。储独眼四下巡视,嘴巴继续骂骂咧咧。如果不是该死的天方人,趁着大唐内乱的机会,煽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诸侯独立。安集延一线将非常太平。唐军习惯于建立秩序,故而无论走到哪里,第一件事情便是肃清匪帮,连通驿道。一点儿不像天方人,嘴巴里说得全是真主如何如何仁慈,天国如何如何舒适。现实中,却除了刮地三尺之外,什么都不愿意做。“差不多就行了,当心商队里有天方教徒!”齐大嘴终于忍无可忍,偏过头,冲着老伙计叮嘱了一句。“这疙瘩,可已经算是天方人的势力范围。在寺院门口骂秃驴,你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么?”“我就是嫌乎自个儿活得长了,怎么着?!”储独眼梗着脖子,大声回敬。虽然不服气,却念着搭档多年的份上,给了老朋友一个面子。不再口口声声问候天方人的祖宗八代,而是概括地骂道:“凡是打着天神名义祸祸百姓的家伙,都不得好死。否则,他敬的肯定不是个好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