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泰国卖家的香港接头人现身,我想那批货在这两天便到,时间、地点还不知道。”“韩琛一直不是向Paul买货吗?”陈永仁摇摇头:“上次的事韩琛大动肝火,韩琛要还Paul一点颜色。”他顿一顿,“这次交易对韩琛不容有失,假若再出乱子,香港许多拆家大概不会再向他订货。”黄Sir皱一皱眉:“机会是个机会,不过……内鬼是谁有眉目吗?”“叫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顿一顿,“前天跟你说在戏院看见的那人,我想起他有个小动作,他在走路时不停用公文袋拍打自己的大腿。”说着陈永仁模仿了几下,“可有头绪?”黄Sir的眉心皱得更紧:“身高五尺八寸,约二寸长的黑色短发,黑色收腰西装,姿态优雅,拍公文袋……”他摇摇头,“不会吧……”陈永仁大为紧张,正想追问,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是迪路。“喂?阿仁呀?琛哥说已经找到那个内鬼,叫我们搞定他,我们快到了,上环粤海商业大厦天台。”迪路在飞驰的房车中打电话给陈永仁。陈永仁震惊:“我立即赶来。”挂线,陈永仁瞪着黄Sir说:“大事,迪路他们正前来。”黄Sir立即打电话给张Sir。顷刻,三部房车在大厦前停下,迪路领着众黑衣大汉下车,冲进商业大厦。已在车上守候多时的大B看在眼里,急忙向刘建明报告。“他们有多少人?”刘建明问。“约二十人。”大B答。“我们呢?”“三个。”“别轻举妄动,我现在赶来。”说罢刘建明立即动身,冲出大厅呼唤众人,“黄Sir……”话未说出口,刚放下话筒的张Sir差不多在同时叫嚷:“阿头有难,全世界出动!”说罢张Sir瞪刘建明一眼,也不及质问他为何会知道黄Sir出了事,便领着大批重案组警员出发。这时,迪路站在大厦大堂环视四周,大厦有四部升降机,因为是星期天,运作的只有两部,迪路指挥众人行动,兵分四路:“大块头,左边楼梯;波牛,右边;傻强,左边升降机。”说着他自己与三个手下走到右边升降机前,待升降机到达。陈永仁及黄Sir已离开天台,走到电梯间。“有谁知道你今天来这里?”陈永仁边走边问。“没有。”黄Sir肯定地答。两人急步走下楼梯,赫然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从下层传来,声音愈来愈近,走在前头的黄Sir示意陈永仁掉头,折返顶楼升降机大堂。回到二十四楼升降机大堂,黄Sir与陈永仁盯着楼层显示灯,只见两部升降机同时上升,一部在十二楼,另一部在九楼。两人立即走到左边的楼梯,然而情况与右边一样。两人心感不妙,再次折返大堂,今天是星期天,目下所见全部办公室都没亮灯,要找个地方藏匿根本不可能。升降机内,迪路身后的手下亮出手枪,上膛,迪路瞅他一眼:“喂!你干吗?镇定点,收起它啦!”另一部升降机内,傻强的表现与神态自若的迪路截然不同,他抬头瞪着楼层显示灯,紧张地吞着口水。顶楼升降机大堂,黄Sir仍然保持镇定,在心里快速盘算,他知道只余下两个选择:一是与陈永仁一起上回天台,乘搭清洁工人用来抹窗的“飞船”离开,但是这样做,陈永仁的卧底身分便可能会曝光(他过分执迷地这样认为),况且飞船的负重量他并不清楚……,他这样说服自己,结果作出了第二个选择。“你上去坐飞船走。”黄Sir说。陈永仁像个小孩般大力摇头:“那你呢?”黄Sir挤出一副自信的表情:“我坐升降机走。”说罢他隔着西装拍拍胸前的委任证,表示自己是警察,“放心吧,难道他们敢杀警司?他们的目标是你呀。”陈永仁觉得黄Sir的话不无道理,虽然有点半信半疑,但形势已不容许他婆婆妈妈:“小心呀!”陈永仁奔向电梯间,黄Sir突然叫他:“喂!”他回头,黄Sir欲言又止:“没事。”陈永仁推开门,朝天台走去。架着太阳镜的黄Sir临危不乱,看见置于大堂中央的桌上放着一份大陆房产的售楼书,他心生一计,把售楼书摊开,举在眼前,同时歪着头,用肩膀托着手提电话,紧贴耳朵。“叮”的一声,升降机门徐徐打开,黄Sir不待众人走出,已开始说话:“喂,老婆呀!观澜湖的大单位不错呀,落地玻璃窗视野广阔……”黄Sir故意把视线集中在售楼书上,以示他看不见众人,否则,平日他假如看见迪路,不可能不盘问两句,他一边说电话一边走进升降机,“正对高尔夫球场,加送会员证,售价不到一百万……”黄Sir的魁梧身形,独特外表,以及一把雄厚的声线,迪路不可能认不出来,只是在霎时间,他被黄Sir自若的神态搞得糊涂了,黄Sir真的只是来看地产展销会吗?犹豫片刻,当他定过神来,韩琛下的格杀令登时响彻脑袋,他回身伸手把快要关上的升降机门架开,气定神闲叫了一声:“黄Sir!”黄Sir一怔,欲伸手往腰间拔枪,迪路与众手下不由分说,一涌而上。与此同时,陈永仁已跨进“飞船”,按动电掣,“飞船”徐徐吊落。过了漫长的数分钟,陈永仁到达地面,他立即冲出马路截停一部的士,跳上车,掏出一张一百元钞票:“司机,绕到大厦的正门。”一会儿,的士在正门停车,陈永仁下车,快步走向大厦入口。仍坐在车厢的大B正在与刘建明通电话,立即报告:“阿头,陈永仁刚到来,他……”隆!!大B的话说不下去,眼前的景象把他彻底吓呆了。同时,陈永仁听见身后转来轰隆巨响,地面传来震荡,他愣住。回首一看,他的心脏顿时停止跳动,世界仿佛也同时停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塌陷的的士车顶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陈永仁那个人是黄Sir吗?我踏前,凑近,他的脸朝天,向着我。我从未试过从倒转的角度看黄Sir的脸,脸孔很陌生,这个人……会是黄Sir吗?“喂!”十分钟前他还在叫我。“没事。”十分钟前他还说没事的。他是重案组警司,堂堂六尺身形魁梧的警察,韩琛更疯更狂,也不会明目张胆去杀一个警司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眼睛半闭,盯视着我,盯视得太久了吧,为什么眼睛还不眨?他嘴巴微张,欲语还休,说话呀!你不是很喜欢和我贫嘴的吗?我知道了,这里众目睽睽,他是怕我们的关系被识破,所以一动不动,不肯和我说半句话,宁死都不肯说。那么,我也要表现出专业呀,我的喉咙哽噎,但我不可以吭一声,我的眼睛很干涸,但我不容许泪水去把它湿润,否则我们的关系便会泄露,我应该把你视为陌生人,我应该马上把我的视线从你身上挪开……但是我办不到呀!我的眼睛没法移开,我的面皮开始在抽动,我要力竭声嘶地叫嚷,黄Sir,对不起呀,我是否不够专业?没了,我要被取消资格,我知道这样会令你白白牺牲,我知道你感到好失望,可是没有办法,我失控了,我要呼天抢地痛哭一场。“仁哥,走呀!有很多警察呀!快走呀!”突然有人过来拉我的手,他叫我走,我大力甩开他,他再过来抓住我,他是傻强。傻强一脸慌张,他的慌张唤醒了我,我魂不附体地被他拉扯着,耳畔传来枪声,大批警察从右边抵达,我的同党从大厦拥出,向左边撤退,负隅顽抗,我跟傻强上了车。透过挡风玻璃,我抬眼呆望横陈的黄Sir,他的四肢悬垂到车顶外,头向后仰,像一头放在祭坛上的猎物,祭坛两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迪路中枪了,子弹大概贯穿了他的心脏。车子驶离了枪林弹雨,一直往前驶。往前驶……傻强开始喋喋不休。“你不知道刚才有多险,你一去了按摩,琛哥就吩咐我们出动。哗!要杀警察,我真的怕,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很想和大家说,我有事要先走……哈……”我心不在焉。“唉……前几天,琛哥叫我进房,琛哥问我:‘喂!傻强,你跟随了我多久?’我说六、七年罢,琛哥笑着说:‘傻强,你已跟随了我十年,在这十年间,你很拚搏,如果我要你干掉一个兄弟,那兄弟是警方派来的内鬼,你够不够胆?’”傻强转头望我一眼,我没吭声,也没正眼望他。“琛哥这样问我,我自然要拍着胸口说没问题,你以为我真的是傻瓜吗?结果如何?内鬼抓不着啦!”傻强咳嗽,继续说:“那个黄Sir骨头够硬,揪他上天台,足足给我们揍了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傻强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话说不下去,我回望他,只见他面如死灰,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按着胸腹之间,紫红色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与此同时,车子颠簸得厉害,一声钝响,我探头一看,车子冲出马路,搁浅到一个小山丘上。傻强伏到方向盘上,我把他扶起,用手压着他冒血的伤口。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傻强喘着气,仍有话要说:“……琛哥说,那警察逼得他很紧……刚才谁不出现,谁就是内鬼……”我看着傻强暗哑的双瞳,嘴巴不住抖动,他继续说:“……我没有……我没有供你出来!给琛哥知道这个时候你去了按摩,他一定宰了你……”傻强是识破了我的身分吗?我不禁怀疑。“仁哥……我很想问你,那个按摩女郎美不美?……因为……你也知道,按摩女郎不美,便是大事……”我强颜欢笑了一下,心一抽一抽,血不住从傻强的伤口流出,他的嘴唇白得像两条垂死的春蚕。“快走吧!撞车会惊动很多警察……总之你要记住,如果你在做一件事,却很不专心地望着别人,那么,你可能就是警察……”说罢,傻强断了气。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思考的能力久久才能恢复过来。在白色的世界里,我最好的朋友是黄Sir,在黑色的世界里,是傻强。一天之内……不,一小时内,两个好朋友都离我而去了。现在四周并没有人,我想我应该可以大哭一场了吧。无奈,我已经哭不出来。刘建明梁Sir的车子比我早一步到达现场,前面的大B背向着我持枪发弹,枪战刚刚开始。下车,我站到打开的门后,手持着枪。我的视线瞄准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呆站在黄Sir的尸体旁,惊魂未定。那人,[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在深水村的HiFi铺见过,在旺角智洁小学的行动中见过,他叫陈永仁。从他的黯然神伤的面容,不难推敲,他就是混入韩琛帮会的警方卧底!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是。以我的枪法,我有信心可以一枪轰下他,然而,此刻的我奇怪地想,我是否该这样做?我心里有一个计谋,但是这计谋的风险很高……稍一犹豫,他的同党过来唤他了,我没时间细想,还是向他开了一枪,在千钧一发间,他的同党大力拉扯他,两人位置改变,子弹,误打在那人身上。我大概可以再补一枪吧……我的视点不经意地对焦到黄Sir身上,他肯定已经死了……算了吧,这个险,我还是要冒的,只要过了这关,我便一劳永逸。我决定要杀死志诚,最好在他与那个内鬼会面时,把两人双双送到黄泉。前天,刘建明说在他调查内鬼时,无意中找到一本倪永孝的日记,他把影印本给我看。倪永孝的字迹我认得出来,我决定要把志诚置诸死地。嘿,平日假装正义之师,想不到志诚为了立功,可以这样卑鄙无耻。他陷我于不义,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他害死Mary,却是罪无可恕。换成是当年的我,在得知真相后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去找他,亲手把他杀死……,然而在这几年,我变了,我变得计算,我变得怕死。我的改变,现在算起来,都是志诚给我带来的吧?我变得麻木不仁,以往我奉若神明的道义,现在我觉得不值一哂;我变成一个利字当头的毒枭,被功利冲昏头脑……这些你以为我不了解吗?但是你知道我为何明知故犯吗?我不断争名逐利,逐鹿中原,不是担心打后“何以为生”,我清楚我有多少财产,我的财产已足够我安享下半生。我所以不能停下来,因为我怕一停下来,在每个醒过来的清晨,我都会反复问自己“为何而生”。很麻木吧?做人就是要想方设法去避免自己陷入反省,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路,已不能回头,只得向前走,至死方休。阿琛电话响起,是大块头:“琛哥,黄Sir死了,但内鬼抓不着,”他喘着气,“刚才发生激烈枪战,迪路当场倒下,许多兄弟也倒下了,我现在藏身屯门……”“阿仁呢?傻强呢?”我问。“我不知道,情况好混乱,我不知道。”我沉默半晌,大块头催促:“琛哥,琛哥,你还在吗?”“我没事,你就藏匿起来,暂避风头。”我挂线,一阵陌生的酸楚感觉直透鼻喉,我强笑两声,把感觉止住。黄Sir我来不及将手枪拔出,迪路与三人已一涌而上,如蝼蚁般把我缠绕,我奋力还抗,一拳打在其中一个啰罗脸上,他鼻血直喷,但仍然死死地拉着我的右手不放。其余三人向我抡拳撞膝。我强忍痛楚,大喝一声,后腿往墙壁一蹬,使尽吃奶之力把四人推撞出升降机,五人一块儿跌倒到大堂。我率先跪起,伸手到腰间掏手枪,手指才刚触到枪柄,右肘便中了一记重击,跟着是后脑,我向前倾仆,仍然躺在地上的迪路朝我的脸猛力蹬腿,我被踢得身体翻侧,像一团烂泥般塌到地上。我头昏目眩,仰躺着环视四周,眼前又多了几个喽啰,刚才袭击我的,大概就是从另一部升降机冲出来的偻罗吧。一支枪管压落我的眉心,持枪者是迪路:“说,那个内鬼是谁?”我不吭一声。他冷笑,用手轻扫我的领口:“黄Sir,杀警司很大罪的,你不要逼我,说出来,大家好办。”我依然不吭一声。迪路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站起身,命令手下:“这里太暗,拉黄警司上天台吹吹风吧。”说罢他探手到我腰间,取走手枪,牵起我的右手,朝我的手肘撞膝,我的手骹应声脱臼,然后他吩咐手下照办煮碗,我的左肘也脱臼了。四个啰罗擒住我的脚,把我从电梯间拖拉上天台,我的后脑被梯级的边角连击,头破血流。上到天台,啰罗的人数不知从何时又增多了,看来足有二十人。“哇,这里好空旷,就像一个足球场。”迪路垂头望我,“黄Sir,喜欢踢足球吗?”头部经过连翻撞击后,我的意识已变得稀里糊涂,迪路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杀了我。”我喃喃地说。迪路俯下身,侧着耳问:“黄Sir,你说什么?”“杀——了——我。”我重复。他冷笑:“哈哈,你不把名字供出来,我如何杀你?”一会儿,他问,“说,还是不说?”阳光好猛烈,我闭上眼睛。“喂,兄弟们,有踢过人肉足球吗?”不久我听到迪路高声叫喊,“过来,把黄Sir踢下楼。唏!不准踢头呀,免得把他踢晕。”接着,我感到透心彻骨的痛楚,四十只脚吧,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殴击,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滚动了多少米后,骤然停了下来,他再问我同一个问题,我还是一声不吭,攻击再度发动,直至我身体紧贴到天台边沿的石墙。他再问我一次,他说是最后一次,然后我的半个身体被驾空,摇摇欲坠,我睁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知道自己再不说便要堕楼身亡,但我只感到痛快,心想终于可以完结了吧。听过不止一次,人在临终时会想起在这生中最难忘的人和事,如快速搜索般在脑海呈现,我想起四个人。最先出现的是韩琛,他以少年时的相貌出现。我不恨他,真的,在心底里,我知道我对他有所亏欠。接着是Mary,她束起马尾,不施脂粉,身穿印有碎花的白色裙子,对着我莞尔而笑。陆启昌,我这生中最对不起的人,我看见汽车爆炸的场面,他眯缝眼睛在抽扑克牌的容貌,在火焰中浮现。最后是陈永仁,一双忧郁的眼睛,对着我谩骂时的嘴脸。我这才发现,我喜欢给他唾骂,或许,每次被他指责,也能令我减轻一点点内疚感吧。刚才,在他从升降机大堂准备返回天台时,我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他父亲倪坤的死,我从没跟他道过歉。或许是第六感吧,那时我感到再不说,可能便再没机会说……“真的不说是吗?”迪路再次问我。我蓦然感到非常愤怒,力竭声嘶嚷道:“操!你这个婆婆妈妈的娘娘腔,还要问多少遍?根本就不敢杀我吧?”“我不敢杀你?”听得出他在咬牙切齿。“迪路,这样推他下去,不怕把事情闹得太大吗?射杀他算了吧。”另一个声音说。“操!没有的东西!”我嚎叫。其实我是个怕死的人,死,大概谁都会怕吧?但这一刻,我真的一点也不怕。接着,谁在背后把我一推,离魂的感觉笼罩脑袋。再见了,混沌的世界。第十三章“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惟独半死半生的苟活,是全盘失措的,因为他挂了生活的招牌,其实却引人死路上去!”——鲁迅(1881~1936)晚上六点半,在九龙西区总部重案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众人正围着观看电视新闻报道。“今天下午,在上环发生严重的警匪枪击案,一名警员与三名凶徒死亡,另外有多名凶徒、警员与市民受伤。警方证实殉职警员的身分为有组织及三合会调查科警司黄志诚,黄志诚从大厦堕楼,凶徒行凶动机未明,警方不排除有仇杀成份,现正通缉多名活跃于油尖旺区的黑社会人物,警务处长发表声明,对黄志诚警司的死表示沉重哀悼,并承诺尽快破案。”众人听着报道,黯然神伤,难忍夺眶而出的泪水。在会议室内,梁总警司、陈高级警司、刘建明、高级督察大象正坐着听张Sir讲述案发情况。放在张Sir右边的电视荧幕正在播映大厦闭路电视拍摄到的,黄Sir在升降机内的情况。张Sir语气沉重:“根据闭路电视的录像,黄Sir于四时十五分进入大厦,凶徒于二十分钟后到达,在四时三十八分我收到黄Sir的通知,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他亦接获线报。”张Sir指着刘建明,瞪他一眼,一会儿,继续说,“在我们到达大厦前,黄Sir堕楼……”张Sir顿了顿,腮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在枪战中,三个凶徒中弹身亡,五个受伤被擒,我们伤了四个兄弟,一个路人被流弹擦伤,一个不堪惊吓晕倒,估计有十多个凶徒逃脱了。”“韩琛呢?”陈高级警司问。“派了手下到他的窝,暂时找不着人。”张Sir答。“就算证据不足,也要抓他回来!”梁总警司愤怒说,“公然谋杀警司,摆明要挑战特区警察。”“Yes Sir。”“知不知道黄Sir为何要独自到那幢大厦?”陈高级警司问。张Sir回头瞪着刘建明:“问他吧。”“是我叫CIB跟踪黄Sir,但黄Sir为何到那幢大厦,我们也不清楚。”刘建明镇定地说。张Sir破口质问:“你们CIB为何要跟踪黄Sir?”刘建明缄默,梁总警司替他解围:“这是内务部的事……”张Sir大动肝火,也不管顶撞上级:“不关我们重案组的事?现在黄Sir死了,黄Sir是我们最敬重的上司,你说关不关我们事?”“你这算是什么态度?”被下属公然质问,梁总警司也光火了。张Sir依然毫不退让:“黄Sir尽忠职守,你找人调查他,你们内务部又算是什么态度?”梁总警司拍案大骂:“我们高层的决定,你没资格过问!”张Sir理直气壮:“现在是你们的人做错事,否则黄Sir就不会白白送死,你究竟明不明白?”陈高级警司出言相劝:“阿张,你冷静点,黄Sir的死与CIB的调查并无关连,CIB调不调查,与黄Sir是否独自前往大厦并没关系。”张Sir依然坚持立场:“谁知道有没有关连?警察部有内鬼,你们就一口咬定是重案组出了问题,为何内鬼不能够是CIB的人,为何内鬼不会是他!”说着他用力指向刘建明。刘建明心里一寒,虚怯的神色差点儿就败露,幸而梁总警司适时的震怒,替他把众人的焦点分散了:“警员张开希,我和你在谈公事,你要泼妇骂街,等下了班才去发泄!”张Sir还是振振有词:“我现在和你谈私事!”气氛僵住,刘建明开口:“黄Sir殉职,没人想看见的,OK?你在这里大吵大闹,给你个人发泄完后于事又有何补?省下来全力缉捕韩琛等人吧!”张Sir终于静了下来。刘建明继续说:“Sorry Sir,我的确有疏忽的地方,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sorry……”刘建明上前拍拍张Sir的肩膀,给他狠狠地甩开,刘建明只好返回座位。梁总警司理解张Sir的心情,也不跟他计较:“听好,在阿黄的档案内,有他派往韩琛那边的卧底档案,档案被密码锁上,计算机部的同事无法解开,刘Sir,你暂时接管黄Sir的职务,与CIB合作,尽快搞定它,把我们的兄弟救出来!OK?”“Yes Sir。”“还有,”梁总警司扫视各人,“黄Sir是一个好警察,他的葬礼,一定要办得风光体面,OK?”“Yes Sir。”众人齐声答道,包括了张Sir。刘建明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着沉思。对于黄Sir的死,刘建明不无歉疚,甚至,他感到有点后悔。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韩琛的手下竟然如此高调地把黄Sir推下楼,这件事定会成为社会焦点,在公众压力下,警察部将会把案件调查得彻彻底底,只要他稍有差池,后果堪忧。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秘密电话,打给韩琛。“琛哥!干吗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呀?”韩琛正身处某个隐蔽的货仓,他紧闭一下眼睛,审慎地说:“迪路说那个警察死盯着他,不是他亡就是那个警察死。”“现在正处风头,那批货……”刘建明欲言又止。“货已经收了,今天下午收的,别说太多,免得你提心吊胆。”“琛哥,警方正在全力搜捕你,那你……”“哈,我现在忙于处理货物,办好后就会返回的士高,凶杀案的主谋迪路死了,这案件根本与我无关,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跟你说了。”韩琛挂线,刘建明藏起手提电话,看一眼桌上的证物,他拿起黄Sir的警员委任证,若有所失地凝视证件上黄Sir的相片,他偷偷感叹了一声,抖擞一下精神,重新思考对策。他知道现在他急需要做的,是联络那个卧底。这时一个重案组警员敲他的门,用敷衍的语调向他报告,一个绰号叫傻强的韩琛手下,被发现伏尸在一部失事的房车内。警员离去后,刘建明把线视移到一个证物胶袋上,袋中放着染满了血迹的黄Sir的手提电话,他灵机一触,隔着透明的证物袋将电话激活,在菜单选项中选择通话记录。在刚打出的电话记录中,有一个没有名字的显示,他按下确认键。此时,陈永仁正在乘公共小巴,他也不清楚小巴的目的地,他从山路徒步回市中心,见到小巴便把它截停,跳上。他的手提电话突然响起,看看来电显示,陈永仁呆住了,是黄Sir的电话号码。陈永仁按下接通键,把听筒放到耳边,他不作声,对方也缄默不语,他把电话挂断。刘建明思索一会儿,再打出电话。陈永仁看着电话,有点犹豫不决,还是决定接听,这次,听筒传来了阵阵敲击声,陈永仁一听便知道,是摩氏密码。“C—A—L—LB—A—C—K2—7—2—1—0—1—……”密码打完,电话随即挂线。刘建明不能表明自己是谁,一来他无法肯定对方是否就是那个卧底,毕竟这个电话,只是他从黄Sir的手提电话记录中挑出来的;二来,他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的处境,假若对方的身份已被韩琛识破,那他岂非自投罗网?陈永仁下了小巴,在犹豫着是否该回神秘人的电话。这个人懂得他与黄Sir的沟通方法,大概是黄Sir告诉他的吧。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人知道得愈多,愈有可能就是韩琛派入警队的卧底……孤立无助的陈永仁,决定冒险,他拨了对方透过摩氏密码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刘建明手头的直线电话响起。“你找过我吗?”陈永仁小心翼翼地问。“没错。”“找我干吗?”“你就是那只牌?”刘建明反问。“你是谁?”刘建明抿一抿嘴,既然对方听得懂摩氏密码,他的疑虑大概可以放下了吧,他决定表明身分:“重案组刘建明。”陈永仁沉默半晌,他百感交集。一方面,一个陌生的警员主动找他,证明他的警察身分并没有石沉大海,他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黄Sir死了,代表他的卧底生涯也随之终结,等了十年,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回警察,他应该感到快慰才是,然而,他完全开心不出来。他决定要替黄Sir报仇。这程序无须得到上司同意,因为他惟一的上司已经死了;这程序也不必告知警察部,因为这是他与韩琛之间的私人恩怨。历史仿佛在重演,当年黄Sir对倪坤无计可施,才想出“以黑之道,还施黑帮”的下策,现在,陈永仁再次身处这白与黑的临界点,尽管他明知不智,但仍然决定重蹈黄Sir的覆辙。这刻的陈永仁,终于能够体会当年黄Sir的心情。“黄Sir过了身,我们与你同样伤心。”刘建明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他总能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他这句说话,不偏不倚地安抚着陈永仁的伤口。陈永仁的声线不禁颤抖,他估计刘建明找他是要召他返回警队,他一口拒绝:“我还有些事情未办妥。”听着这句说话,陈永仁的动机更加呼之欲出了,奇怪地,刘建明力图阻止他:“我想黄Sir不希望看见你犯法。”这确实奇怪,站在刘建明的立场,假若可以借陈永仁这把刀,去把他的大患韩琛杀掉,他应该举手赞成才对呀?刘建明很清楚自已在做什么,他劝陈永仁不要乱来,自然不是为陈永仁着想,他只是不相信陈永仁可以顺利刺死韩琛,他不想失去这只棋子。没错,现在陈永仁已非他的敌人,只要善于利用,陈永仁将会是他最具杀伤力的一只棋子。他要连带着,在这个晚上,他就要胜出这盘下了超过十年的棋局,只要胜出,他不单单可以铲除韩琛,他还可以立下大功,从此,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回好人。刘建明深信人是健忘的,只要从这刻开始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警察,那么以往的事,以往自己干过的伤天害理事,谁会去记住?就正如黄Sir一样,他当年不是也犯了大错吗?只要他在死前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人,盖棺定论,他就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人。刘建明想得入神,陈永仁也在思忖他话里的意思,电话两端沉默半晌。“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陈永仁自嘲地问。“合作。”刘建明顿一顿,“今晚是一个大好时机,我们合作把韩琛歼灭。”“有甚么办法?”陈永仁半信半疑。“利用傻强。”“傻强?”“假如你能够配合,在一个小时内,警察公共关系科将会发放一个消息给传媒:傻强是警方的卧底探员。”听罢刘建明道出计划后,陈永仁打电话给韩琛:“琛哥。”“阿仁,你没事吧?干吗打电话给你不接听?”韩琛听见陈永仁的声音,喜形于色,迪路死了,他不愿意再失去另一个得力助手。“我的手提电话留在了车上。”“傻强呢?听手下说你跟他一块儿走的。”“琛哥,我救不了他。”陈永仁顿一顿,“我们被警车追捕,傻强驾车,他被枪击,车子撞了,我只有逃命的份儿。”韩琛叹一口气:“生有时,死有时,别责怪自已,回来吧。”韩琛告诉陈永仁他的藏身之地,挂线。四十五分钟后,电视新闻作出了有关傻强殉职的报道。“今天下午在上环发生的枪击案,警方于个多小时前发现其中一名在逃疑犯伏尸于一部房车内,经警方证实,该名疑犯的真正身分,是被警方派往执行职务的卧底探员徐伟强。警方对徐伟强的殉职深表惋惜,承诺会尽力追查……”电视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了一张傻强穿着警察制服的照片,相貌看上去比现在年轻。不用说,这是刘建明吩咐计算机部合成的图片,原本的相片,取自韩琛交给他的属下资料。韩琛对着电视皱眉头,难以置信地斜着头,然后摇摇头,多年来傻强与他出生入死,陪他在泰国落难两年,傻强怎会是内鬼?然而,电视上的照片又如何解释呢?这时,陈永仁回来:“琛哥。”韩琛仍在沉思,他抬眼凝望着陈永仁,一脸迷惑,陈永仁心里一寒,以为韩琛在怀疑自己。“傻强的事,你知道了没有?”韩琛问。“什么事?”陈永仁装作浑然不知。“新闻报道说,傻强是警方的卧底。”“什么?”韩琛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刚才你逃脱时,傻强气绝了没有?”陈永仁摇摇头:“他气息奄奄,还平白无故地跟我说了句对不起……我以为他是指失控撞车……”韩琛睁一下眼,站起来转身走开,拨了个电话:“是我,方便说话吗?”电话另一端是刘建明:“方便。”“关于傻强的报道,是真的还是烟幕?”“嗯,应该是真的,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刘建明顿一顿,“听说傻强在临死前交了一把钥匙给在场的警员,凭形状大小估计,可能是保险箱钥匙,现在他们正全力在调查。”韩琛惊愕:“有新消息立即通知我。”韩琛挂线,踱步回到陈永仁身边,陈永仁像突然想起似的,紧张兮兮地说:“琛哥,傻强知不知道货仓的所在地?”韩琛怔愣,一直以来,他对傻傻戆戆的傻强戒心是最轻的,傻强的确到过货仓,韩琛不期然联想到保险箱内,可能藏有货仓的地址。然而在一瞬间,他又冷静过来,喃喃说道:“傻强不是今天才知道货仓的地点,假若他要通知警方,早就该通知了吧?况且,在上一次的交易中,是傻强把可卡因扔掉的,假如他是卧底,他不需要这样做啊……”陈永仁想不到韩琛在这危急关头,心思仍然如此细密,他不禁慌张起来,他知道不可以给韩琛继续推敲下去:“琛哥,会不会……”陈永仁顿一顿,韩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继续说:“傻强的确是警方卧底,但是在跟随你多年后立场变得动摇,他并没全力配合警方的行动,你也知道他胆子小,可是,在临死关头……,他可能会把一切所知的供出!”韩琛震慑,陈永仁所说的把一切疑点解释过来,他突然叫喊:“立即出发去货仓,把货运走!”韩琛与众人分乘两部房车,他自已坐在黑色President,陈永仁坐在凌志GS,一前一后在公路上飞驰。途中韩琛的行踪被发现,两部警方的农夫车紧追不舍。韩琛见状,立即打电话给刘建明。“喂,我现在要去货仓,帮我想办法支开你的兄弟。”韩琛说。“你用不着自己出马吧?”“我不想给别人知道货仓的密码。”“明白,我设法调走他们。”刘建明赶忙走进会议室,张Sir、大象等人正在监察韩琛的行踪。张Sir看见刘建明走进,立即转头,面向贴在白板上的地图,对着电话的话筒喊道:“有机会索性截停他们。”“张Sir,张Sir!”刘建明叫他,他充耳不闻,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众人也随即低下头。刘建明吸一口气,敲打一下桌面,向众人发出命令:“叫跟踪韩琛的手下收队!”说罢他走到指挥台,回头一看,众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回身走到张Sir跟前:“我跟你说,我收到可靠消息,韩琛正前往货仓,假如你找人跟着他,他不会去的。”张Sir仍然不理睬他,背着他在地图上画记号。刘建明生气,转过脸向着众人说:“你们收队吧!这样才是为黄Sir做事,你们帮帮忙好吗?”大象与众警员态度不改,刘建明心急如焚,向张Sir大喝:“你说句话!”张Sir双手交迭在胸前,态度冷漠:“这案件不关我事,陈Sir叫我别碰这案件,如果他们肯收队便收队吧。”刘建明别过脸,苦口婆心向众人说:“我知道我要对黄Sir的案件负上部分责任,我与大家一样,我也是警察,我只是想破案。”张Sir按捺不住,上前不屑地跟刘建明说:“你不是想升职的吗?”众人窃笑,刘建明决定来硬的:“你们现在找韩琛回来有何用?最多扣留他四十八小时。”他顿一顿:“听好,消息是黄Sir的线人给我的,你们信不信?过了今晚,可能就再没机会,你们要不要赌?啊?”刘建明态度坚定,张Sir开始动容,众人也随之冷静下来。张Sir向大象扬一扬脸,大象向着话筒说:“听好,行动结束,立即收队。”韩琛从倒后镜中看着警方的两架农夫车撤走,满意地笑,心里在称赞刘建明真有办法。在另一部车上的陈永仁也不知道货仓的所在地,他一直留意着公路上的路牌,左手不住敲打裤袋内的手提电话,发出摩氏密码。刘建明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登上警察指挥车,张Sir坐到他身旁。他细心耹听密码,手指头同时在跳动。对摩斯密码不算熟练的他,这动作有助他去译码。他在纸条上写上“三号干线”,然后递给负责地图的警员,警员随即在地图上画点画线。而另一个戴着耳机的警员,就负责把韩琛的位置通知给其他警车上的手足。“大家注意,目标车辆现在由广东道转上三号干线。”“三号码头Uturn,回到龙翔道往观塘方向。”半小时后,指挥车到达目的地,把车头灯熄掉,静静停在大厦对面的街角。“目标人物上了大厦四楼停车场,逗留约二十分钟。”刘建明听着大象的汇报,假装心神恍惚地望一眼张Sir,张Sir见他战战兢兢,得意洋洋地说:“干吗?陈Sir不给我碰这案件,有问题,由你自己来承担。”张Sir这样一说,刘建明高兴坏了,立即向着对讲机发出行动指令:“目标人物于四楼落货,大象,你负责在三楼的出口位standby;孖八,看守二楼的入口;鱼蛋与张Sir在楼下standby,所有人等我的signal!”众人纷纷透过无线电回话,刘建明首次听到重案组众警员向自己心悦诚服地说:“Yes Sir”,这感觉令他异常满足。这刻的他更能体会到指挥若定的乐趣,他要做一个真正的警察,而且,他要在不久的将来,介入重案组的事务,终有一日,他要做黄Sir的“接班人”。相反,张Sir看在眼里,感到相当没趣。停车场四楼,韩琛正领着手下回到房车,手下打开两部车的尾厢,把四箱可卡因放进去。陈永仁侧身倚在车旁,发出密码,确定韩琛已取货上车。两部车发动引掣,准备离去。刘建明收到陈永仁的信号,连忙发号施令:“大象,目标车辆正往三楼驶去,Hold住,待目标车辆经过,你才action;孖八,当目标车辆到达二楼,你便驶出拦截,前后夹攻,understand?”大象与孖八感到刘建明的策略正确,再一次心悦诚服地高声答道:“Yes Sir!”韩琛乘的President先行,进到三楼,陈永仁趁President转弯,假装突然想起地向司机说:“唉!忘了琛哥吩咐我留守最后,停一停,让我下车。”司机没有怀疑,陈永仁顺利下车,转身急步离去。大象见状,赶忙向刘建明报告:“刘Sir,有一个人在三楼下车,好像是陈永仁。”“别管他,我们的目标是韩琛。”“Yes Sir!”韩琛与尾随的房车到达二楼中央,他隐约察看到两部没有亮灯的车子从后驶出,正感诧异,回头一看,前方同样有两部没有亮灯的车子驶出,他心知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四部车子的车头灯同时亮着,红蓝警讯灯随之亮起,警员持枪迅速下车。韩琛大惊,命令司机全速冲过去。拦在前路的警员立即开火,President紧急转向,右边车身中了数枪,President撞向墙壁,被重重包围,韩琛的手下负隅顽抗,开枪还击。混乱中,矮墩墩的韩琛爬出车外,窜进侧门逃命。大象眼巴巴看着韩琛溜走,枪林弹雨,他也无可奈何。韩琛逃到三楼,他已很久没这般胆丧心惊过,这般首尾狼狈过,他一边拔足,一边打电话给他的救星刘建明——他天真地这样认为。听筒传来等候接听的讯号声,然而,在韩琛的耳畔,同时响起了电话的铃声,铃声在空旷的停车场中引起回响,就像是死神的定时器在倒数,他大惑不解,四处张看。有一条身形倏然从柱后步出,是刘建明。韩琛大悦,嘴角正要向上翘,但他的笑容随即僵化了。刘建明单手插袋,英姿飒爽,脸上流露的,是骄傲的笑容……不,是胜利的笑容。这表情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他的老大正面临危急存亡的关头,作为下属的他怎会如此神采飞扬?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韩琛在心里叫嚷,除非……砰——————!!在这混沌的世界,我们要如何去区分好人与坏人呢?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当一个好人死时,有许多人会替他伤心落泪,唏嘘惋惜的心情久久不散;当一个坏人死时,我们或许也会替他流泪,然而,流的,只会是怜悯之泪。“大象,二楼的情况如何?”收拾韩琛后刘建明致电大象。“刘Sir,全部人被制服,除了韩琛,”大象的声音非常自责,“在混乱中被他逃掉了,请指示下一步行动,要加派警员封锁停车场吗?”“不用了。”刘建明望着伏尸在水洼旁的韩琛,徐徐道出,“你和队员现在上三楼C区,还有,call救护车,替韩琛收尸。”第十四章陈永仁:“我是警察。”刘建明:“我是警察。”深夜,西九龙警察总部内,刘建明正从楼梯间走上重案组办公室。众人办过扣留韩死党的手续后,已返回岗位继续工作。把韩琛这个大患也铲除了,刘建明的心情大好,他抬头一望,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不同了。张Sir向他走来,众人同时围拢过来,出乎他意料之外,张Sir竟然带头向他鼓掌,众人见状,也鼓起掌来。办公室骤然掌声雷动,刘建明从未有过这种被簇拥的经历,他一脸腼腆,同时笑逐颜开,“多谢。”张Sir递上一杯咖啡,由衷地说:“这杯咖啡,敬你的!”刘建明连声多谢。在三个多小时前,他仍是众人的眼中钉,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为众人心中的英雄,刘建明从几位女同事眼中,更看见几分倾慕的神色,这感觉,太畅快了。从地狱走到天堂,谁能够不沉醉?刘建明接过咖啡,轻飘飘地走回房间,隔着玻璃,赫然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头发蓬松,黑色皮衣……这背影有点熟,他回头问张Sir。“他等你很久了。”张Sir带点感慨地说。刘建明进房,坐着的是陈永仁。“哈,原来是你呀?”刘建明讶异地走回座位,脱下外套。陈永仁的表情比他更惊诧,一笑,“那部音响可以吗?”“不错呀。”“听音响要等它升温,启动后等候十数分钟,出来的音质会更纯厚。”陈永仁略一犹豫,“我要不要向你行礼?”刘建明笑着摇头:“喂!你当了卧底多久?”“差不多十年了。”“十年?应该我向你敬礼才对。”陈永仁苦笑:“恢复我的警察身分就可以了,我只是希望做回正常人。”陈永仁这句说话,在刘建明心中激起了阵阵回响,他明白陈永仁的痛苦,非常明白,这种焦虑不安、不见天日的感受,他也深切体会了八、九年。望着眼前的陈永仁,一股澎涌的亲和力不期然在刘建明体内流动。刘建明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在他接受了韩琛委派的任务后,倾侧的心理令他更不愿意打开心扉去认识朋友。一个月前在HiFi铺遇见陈永仁,刘建明对他已存有一份好感,粗略地可以形容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当时他不明所以,现在豁然开朗,因为他与陈永仁,有着非常接近的经历——无间受苦的经历。“厌倦了做卧底的生活吗?”刘建明装作无知地问。陈永仁长吁一声:“你没做过卧底,你不会明白!”听罢刘建明心里一酸,这反应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但的确,他有种想哭的感觉。大概我可以和陈永仁成为朋友吧?他这样想。在往后的日子,在工作上,我会尽力帮助他,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组合,刘建明这样想。陈永仁继续说:“可惜抓不着那个内鬼,给我知道他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他。”黄Sir的面容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刘建明心头一颤,他顿时清醒过来,恢复戒备状态:“别想太多了,恢复你的身分,我帮你开启档案,但是……我没有密码。”陈永仁向刘建明凑近一点,双肘支到桌面:“卧底的摩氏密码是什么?”刘建明恍然大悟:“Undercover的摩氏密码?就是如此简单?”陈永仁一笑。刘建明带点自嘲地大笑,雀跃站起:“喂,用英文字母还是符号代表?”“符号。”陈永仁答。“好,现在就帮你办。”说罢刘建明步出,走进黄Sir的房间。陈永仁舒一口气,感到新生活将在他面前展开,一张脸浮上他的脑海,这次不是黄Sir,是李心儿。“啊?原来你真的是警察?”李心儿瞪大眼睛,惊诧地叫了起来。我侧着头,抿嘴而笑,用微微眯起的眼睛凝望她:“真的,我真的经常梦见你。”李心儿的脸唰地绯红,但仍然在努力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然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翘了,我继续用电力十足的眼神凝望她,终于,她含情默默地低下头:“我也是。”陈永仁想着想着,心往神驰,像个傻瓜般笑了出来,他靠着椅背,坐着转身,手不小心碰散了放在背后文件柜上的一叠公文袋。这些用过的公文袋,待OA回收整理后可以循环再用。陈永仁连忙把公文袋重叠好,他赫然发现,在其中一个黄褐色的公文袋上,有他的字迹!是他的字迹,肯定没错,这个“标”字,是他教傻强写“保镖”的“镖”字时,随手在公文袋上写的。这个公文袋用来装载过韩琛手下的个人资料,韩琛在那晚把它交给他的线人。为何公文袋会出现在刘建明的房间?陈永仁大惑不解。当然,他不会知道,假如那天不是黄Sir阻止刘建明把公文袋扔掉,今天他就不会发现这个线索。冥冥中自有安排,那天黄Sir对这公文袋的重要性根本懵然不知。陈永仁一脸茫然,抬头向刘建明身处的房间望去。刘建明面向计算机荧幕,输入一组以线(—)与点(.)构成的密码,按下确认键,陈永仁的档案被打开,他按下打印键,站到打印机前等候。隔着两个房间的玻璃墙,陈永仁观察着刘建明的背影。刘建明垂下右手,拿着一个活页夹,在拍打自己的大腿,陈永仁震惊,这个小动作,他怎可能认不出来!刘建明就是韩琛安插在警队中的内鬼?!陈永仁的思绪混乱到极点。此刻的他该怎办?扮作懵然不知,等待刘建明替他证实警员身分后,才想办法对付他吗?陈永仁在思量,以他多年来训练有素的演技,应该可以强自镇定下来,将刘建明瞒骗过去的。他垂下头,不经意地看到自己的手,手不住在颤抖……,他不禁怀疑,自己真的假装得来吗?那天下午,当黄Sir伏尸在他面前时,他也应该保持冷静呀,然而,假如不是傻强在旁拉扯着他,叫唤着他,他大概就在当场崩溃了。想到这里,陈永仁几乎信心尽失……留下来……不,现在就走……不……,他挣扎着。他再抬头看一眼刘建明,刘建明正弯下身躯,在埋首弄着打印机,打印机的机门被打开,有纸张卡住了,他伸手进去掏出一张皱折的纸,一手把它捏成一团,这动作,刺激陈永仁产生一种想法———刘建明从他口中得悉了密码,因而可以把档案打开,这代表刘建明可以替他恢复身分,但同时也代表刘建明可以将他的身分从数据库中永——久——删——除——!!没有密码,陈永仁的档案是一个黑盒,内里载着甚么无人知晓,但黑盒终究存在,有待揭开。可是,假如刘建明把他的档案删除,就等如把黑盒捏成一团,黑盒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团稀巴烂的纸张,一团没有意义的0与1乱码。陈永仁想着想着,刘建明已把打印机的机门关上,陈永仁望向大厅中的警员,当中有不少他熟悉的面孔。在这多年的卧底生涯中,他曾经被这些面孔追捕过,拘押过,他感到愈来愈不安,彷佛能够看见刘建明从房间步出,命令众人把他拘捕的画面。刘建明从黄Sir的房间步出,发现陈永仁已不在,他顿感不安。隔着自己房间的玻璃墙,刘建明像在观察一个案发现场般细心,他察觉到放在文件柜上的公文袋乱了,再凑近一点看,只见在其中一个公文袋上,写了个“标”字,这个袋,有点眼熟。不需要多久,刘建明便联想出端倪。韩琛交给他那些个人资料,在职业一栏中,几乎所有人都填写“保标”。刘建明心知不妙,他的身分极可能已被陈永仁悉破。刘建明倒抽一口气,众人看见他失神地呆站门前,纷纷报以奇怪目光,刘建明心念一转,当机立断。他确认握在手中、内藏陈永仁资料的公文夹严严密密后,放声喊道:“大象!立即出发追捕陈永仁,他应该跑得没多远,快!”大象大惑不解,见刘建明一脸焦急,也不多问:“Yes Sir!”“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旁的张Sir问。“陈永仁并非黄Sir的线人!”“什么?”“刚才陈永仁跟我说出档案密码,我输入系统,岂料一输入,那档案便自动被删除了。”“怎会这样?是病毒什么吗?”“不知道,我怎知道?陈永仁并非卧底探员……”刘建明顿一顿,这样把事情解释过去似乎不甚合理,他连忙改口,故弄玄虚,“不,陈永仁或许是黄Sir的线人,但不知为何他不想给我们发现他的卧底身分……,又或是档案内隐藏了某些不能曝光的秘密,”刘建明装出震惊的神色,“他是一心来毁灭证据的。”张Sir大惊:“孖八,你也带人出发。Fanny,准备随时颁布通缉令。”趁张Sir忙于分配工作,刘建明赶忙闪进黄Sir的房间,计算机荧幕上显示着陈永仁的档案资料,他把鼠标坐标游到删除键上,按下,计算机画面出现重复确认的提问:“是否要将档案永久删除?”刘建明咬一下牙,按下“确认”。陈永仁跳下的士,用锁匙打开的士高的卷闸。韩琛的死讯很快便传遍江湖,守在的士高内的喽罗早已作鸟兽散。进入的士高,他从壁龛掏出一把手枪,走到韩琛房间的门前,开枪打破门锁,这样做是有点鲁莽,但陈永仁知道警方随时会追来,他不能怠慢。他摸黑走到韩琛的木制办公桌,又开了一枪,用硬物撬开抽屉,就是那个放满了录音带的抽屉。刚才,在逃离警局那刻,陈永仁仍在惆怅该往哪儿,他随意跳上一部的士,的士司机问他往哪儿,他不明所以地说中环,然后司机便开始唠唠叨叨,陈永仁也搞不清楚司机是在说话还是唱歌,他自然也没心思去理会,突然,喇叭传出一声像牛的鸣叫,正在播放的音乐停止,司机的声音变得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