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就是令人焦灼的等待。很长时间了,拉姆斯菲尔估计快半个小时了,运动员们还没浮出来。他询问地看看索朗月,索朗月似乎是司空见惯,没有表示出焦急,趁这空当儿向他介绍说,海豚人的深潜也没有绝对纪录,反正以潜到海底为止,这儿的海底大约有2200米。然后看他们能否捕获一只大王乌贼。这个项目没有个人优胜者,因为凶恶的大王乌贼绝不是一个海豚人所能对付的。忽然,一个海豚人嗖地从海里窜出来,几乎同时,其它几个运动员也疾速地窜上来,其中一人咬着大王乌贼的一只残肢。拉姆斯菲尔数数,只有七个人返回,第八人呢?又过了一会儿,香香冲出水面,张开嘴,吐出一个海豚人。他已经死了。赛场一片肃穆。苏苏眼圈红了,悄声对拉姆斯菲尔说:深潜运动是四力克赛事中最危险的项目,死人是常事。他们是以有组织的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来猎捕大王乌贼,这违背了海豚人社会中对于“天赐之权”的尊重,所以他们严格控制着参与集体捕猎的人数,因为,他们只有同样冒着生命危险,对被猎捕的大王乌贼才是公平的。这会儿,那具尸体在水面上飘浮,七个运动员围过去向他致哀,其中噙着乌贼残肢的人把残肢放到尸体上,就像在牺牲的士兵身上复盖美国国旗。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尸体,香香游过来,若无其事地把尸体吞吃了。经过上次的鲸葬,拉姆斯菲尔已经不再震惊。他知道这算不上是对香香的赏赐,对于抹香鲸来说,大王乌贼才是最好的食物。它吞掉这个死者,也许只是表示对它的尊敬。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怪里怪气的鲸歌声响起来,这是表示赛事暂时中断,大家可以进食了。在外圈巡游的海豚人撤回来,这儿的秩序立即被打乱,各种食肉种族都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不过,加在海豚人和海人身上的保护并没有失效,没有动物敢对他们下手。拉姆斯菲尔曾看见一只鲨鱼懵懵然向他们逼近,但就在它开始进攻时忽然忆起了什么,又悻然地转身游走。索朗月为拉姆斯菲尔捉到了一只蓝点马鲛,她自己也捉到了一条白枪鱼,苏苏则抓到了一条梭子鱼。三人进食甫毕,新赛事就开始了。下午他们主要观看了搏击比赛。拉姆斯菲尔曾对无手无脚的海豚人如何搏击感到好奇,实际非常简单:两个海豚人在海里进攻、躲避,谁能咬到对方的尾巴就算胜利。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难就难在防御远比进攻容易,当对方追近时,被追者只要一调尾巴,就能变成与追击者面对面,于是一切又得从头开始。搏击一开始,观众就全部潜入水中,连海人观众也都潜下去了,因为这种比赛只有在水中观看才比较清晰。索朗月和苏苏知道拉姆斯菲尔既不能深潜,也不能长时间潜水,就留在水面上陪着他。实际上,由于海水极为清彻,在水面上也能看个大概。十对选手捉对儿厮杀,在一百米深的海域里翻滚腾挪,异常敏捷,常常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动作。追击者和被追击者的身份常在一秒钟内互换,眼看一个选手几乎咬到了对方的尾巴,但对方一个急转,反而插到追击者的后边。这种比赛方式和陆生人空军的单机格斗非常相象,但海豚人动作的敏捷和随意性远远超过飞机。场上的比赛看得人眼花缭乱,奇怪的是,这样激烈的比赛竟然不设裁判。当一方咬到对方尾巴后,双方就立即上浮,友好地碰碰长吻,退出赛场。有一对选手出了点差错,一方认为他胜利了,但对方礼貌地表示质疑,于是他们又重新开始比赛,没有引起争执,也不需要仲裁。这让拉姆斯菲尔感慨良多。比赛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有六对选手始终没出现胜利者,他们全被淘汰了。其余四对选手分出了胜负,胜者就进入下一轮。拉姆斯菲尔观看了两轮,看得很入迷。不过比赛的项目还很多,不能在这儿花太多的时间,他对苏苏和索朗月说:“好了,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比赛吧。”三个结伴向前游,索朗月介绍了别的比赛项目,有跳远(看窜出水面到下次落水的距离)、跳高(看窜出水面后的滞空时间)、长途赛跑(看一天内你能跑的最远距离)等。拉姆斯菲尔问:“依我观察,你们的比赛都不分性别,对吧。”“对。雌雄海豚的体型和体力相差不大,所以也就不分性别了。有些项目女海豚人多一些,如水上巴锐;有些项目则男海豚人多一些,比如深潜。不过总的说,区分并不严格。”正说到深潜运动,拉姆斯菲尔忽然看见香香的大脑袋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游近了,看见它不是独自在哪儿,在它脑袋前有一条海豚,两个正在很热络地交谈着。三人游近时,那个海豚人立即游过来。是一条弗氏海豚,体型健壮結实,短嘴;背鰭的形狀是小三角,胸鰭細細窄窄的,尾鰭比较小,从嘴端到肛门有一黑色長条斑,銅褐色的背部,粉紅色的腹部。他迎过来,非常恭谨地向拉姆斯菲尔俯首行礼:“你好,雷齐阿约。你们好,索朗月女士,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姑娘。”索朗月忙为拉姆斯菲尔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深潜冠军岩苍灵。”她解释说,“实际只能说是深潜冠军组的成员,因为深潜不分个人名次。不过大家公认他是最棒的。岩苍灵,这位是苏苏。”苏苏也向他问了好。拉姆斯菲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海豚人,他的目光沉稳,表情沉毅粗犷,头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疤,那是在猎捕大王乌贼是被它们的吸盘弄伤的。他笑着说:“你好,岩苍灵,听说你能潜到2000米?太棒了,陆生人若不借助机械的话最多只能潜到180 米,比你差得远。”他转过头问苏苏,“海人呢?海人能潜多深?”“一般海人能达到150 米,海人深潜运动员能潜到250 米,再深就不行了。”岩苍灵平和地说:“没什么了不起,我们的身体结构不同嘛。鲸豚类潜水时肺部收缩,不再进行空气交换,依靠血液来保存空气,所以不会得潜水病。陆生人因为身体结构的限制做不到这一点。雷齐阿约,自从你复活后,我一直想见你呢。我知道你在陆生人时代是个核潜艇艇长,也是在深水中生活,我们算是同行吧。”他提到核潜艇,拉姆斯菲尔的心猛一紧缩。几天前,他曾和约翰密谋过用核潜艇来为海人争“嫡长子继承权”,不管有多么正当的理由,那个计划是十分血腥的。这几天约翰一直不在眼前,自己沉浸于海豚人比赛的明朗气氛中,那个念头被暂时搁置了。这会儿听到“核潜艇”这个词,他又立即掉回到那种阴沉的氛围中。他怕索朗月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勉强笑道:“哟,我可不敢跟你比。核潜艇的最大潜深只有430 米,比你差远了。陆生人也有可达6500甚至10000 米的载人深潜器,但我从来没有坐过。再说,核潜艇只是一座钢铁牢笼,坐在那里面既不能观看水中动物,又不能出来游玩。当然艇上有出入口,但只供蛙人使用,而且只能在浅海使用,艇长是没机会出艇的。”他忽然悟到自己的话多了一些,多少有些尴尬地住了口。但看来三个同伴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岩苍灵恭谨地听他说完,接着说:“我想见雷齐阿约是因为一件小事。”他稍稍有点犹豫,“是一个很古老的流传不广的传说,我不知道它有多少真实性,所以,冒昧地请雷齐阿约为我判定。”拉姆斯菲尔苦笑地想,这些天,雷齐阿约的光环甚至在苏苏这儿都褪色了,只有从未见面的海豚人还保持着对他的仰视感。他诚恳地说:“岩苍灵,我并不是全知全晓的雷齐阿约。不过你说吧,看我能否给你提供一点帮助。”“那我就讲吧,可能要耽误雷齐阿约一点时间,这个故事很长的。它主要流传于抹香鲸族群中。海豚人智力提升后,对座头鲸的语言研究得很透,但抹香鲸的语言还没有研究。抹香鲸的智力又不足以把这件事叙述清楚。不过我与香香很熟,已经达到心灵相通的程度,再加上猜测和推理,大致弄懂了它的意思。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得来的。”拉姆斯菲尔的兴致被提起来了,苏苏和索朗月也很好奇。他笑着说:“请讲吧,不要怕耽误时间,我们都很想听呢。”“请稍等,我把香香喊来,让它做旁听吧。”他喊了一声,香香很快游过来,把它的大脑袋杵到拉姆斯菲尔之前。那个脑袋上面的伤痕更多,都是与大王乌贼搏斗时留下的。它打了一个呵欠,露出近百枚200 多毫米长的尖牙,不过只有下牙床上有牙齿,上颌只有被牙齿剌出的一个一个洞。它用调皮的眼光看着拉姆斯菲尔,似乎在忍着嘴边的笑意。拉姆斯菲尔想,它一定是在嗤笑这个丑陋的陆生人吧。不过这笑谑明显是善意的,它对拉姆斯菲尔的好感(而不是公式化的敬重)清晰可感,从上次见面中拉姆斯菲尔就能感受到这一点。于是他也给它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岩苍灵说:“香香,我要把你讲的故事讲给雷齐阿约听。”香香拍了拍尾巴,表示知道了,“香香,你认真听着,如果我有什么讲错的地方,你告诉我,好吗?”它又拍拍尾巴。看来,他和它之间确实十分默契,至少做到言语互通了。岩苍灵便有条不紊地叙述了这个故事。传说中说,这件事发生在1024万年前。在这儿使用的是二进制,在二进制中1024是个整数(2 的10次方),所以这个年份很可能不是准确数,而是约指。那时,长乳房的兽回归海洋,变成鱼,长出鱼鳍和尾巴。这些变成鱼的兽又分了家,有的越长越大,有的保持着原来的大小。小的兽吃鱼,大的兽吃小兽,却忘了那是自己的表兄弟。有一天,“神”突然来了。神是从虚空中来的,乘着不喷火的船(岩苍灵强调:传说中就是说的“不喷火的船”。这有点不讲逻辑,因为那些兽们并没见过喷火的船,甚至在那个时代连普通的船也没见过,何用加这样的修饰?但岩苍灵说,他完全忠实于传说中的原话),这些船能在水里游,更能在星星中间飘荡。船里满是水,神长着尾巴,在水里游。神的船落到了1024个海豚身体那么深的海里(仍有可能是约数),最先见到的海中居民是正在海底捕大王乌贼的抹香鲸。后来神跟着它浮上水面,又见到了虎鲸、须鲸、各种海豚、海豹等,当然也见到了鲨鱼、金枪鱼、燕鳐等,但神最喜欢的是长乳房的兽。兽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神并没有长乳房啊。神在长乳房的兽中间呆了很长时间,后来他说,他最喜欢小个子的兽,因为它们数量多,长得可爱,特别是白嘴巴仔和斑点仔(像是指飞旋海豚和热带斑点海豚)。神问小个子的兽:你们愿意变成神吗?变成神后,你们也可以到星星之间飘荡,可以干很多很多现在做不到的事。不过,变成神后,你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玩耍了。而且,在你们中间可能会出现战争、谋杀、强奸、阴谋等种种堕落。这些堕落并不是必然出现,但也很难避免。所以,愿不愿变成神,你们想好再决定吧。小个子的兽不知道什么叫战争、谋杀、强奸、阴谋,神用了很长时间才给它们讲清。那时,小个子的兽已经很聪明,能聚到一块儿商量了。它们很贪玩,不愿过那种“不能自由自在玩耍”的生活。它们也很单纯,不愿意“堕落”。于是他们商量后就回绝了。神很惋惜,问:你们拒绝了我的礼物,会不会后悔?小个子的兽笑嘻嘻地说: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神又说,我走后,你们能记住我吗?我希望你们记住我啊。小个子的兽嬉笑着摇头:不知道,也许记不住。神说,那好,我把咱们的见面编成鲸歌,让最擅长唱歌的座头鲸千秋万代传唱下去,这样你们的后代就能记住我了。神驾着不喷火的船走了,走前留下几首鲸歌,还有一件“窝格罗”,那是和太阳一样亮的东西。窝格罗在1024个小兽身体那么深的地方藏着,有八爪章鱼和大海蛇在护卫。神说,什么时候小个子或大个子的兽后悔了,改变主意了,想变成神了,就到1024个海豚人身体那么深的地方把窝格罗找到,那时,窝格罗会教它们该怎样做。岩苍灵讲述这个传说时,拉姆斯菲尔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血液往头上冲。虽然这个传说十分离奇,但拉姆斯菲尔本能地觉得:这是真的。在1000万年或几千万年前,确实有外星人来过,在鲸豚中留下了这件事的回响,而自诩为科学昌明的陆生人一直没有觉察到这个历史事件的蛛丝马迹。拉姆斯菲尔心中有点怅惘,这对他的信念是一个打击:外星人为什么看中了海豚而没有看中类人猿呢,而且——外星的神也是长尾巴的水生动物,这难免让人心中不舒服。但从逻辑上说,这又是无法反驳的。地球上有70% 是海域,智力种族从海中进化出来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至少有这个可能吧。地球上由陆生生物进化出人类只能说是一种偶然现象。而且,你也不能否认,在宇宙中,水域占优势甚至全被水覆盖的星球是有可能存在的,那么,那个星球上的智能种族当然是水生生物了。岩苍灵娓娓讲着,而香香认真地听着,显然它能听懂,他和它之间的这种交流肯定已经有多次了。香香不停在点动着它的大脑袋,看来岩苍灵所说完全符合它的本意。岩苍灵讲完了,拉姆斯菲尔认真思索一会儿,问岩苍灵:“关于窝格罗,还有其它传说吗?”“据我所知,没有了。”“索朗月,你是历史学家,你听说过吗?”索朗月在她的外脑信息库中迅速做了检索,遗憾地说:“没有。”拉姆斯菲尔想了想:“那,有没有与‘窝格罗’读音比较相似的传说呢?”索朗月想了片刻,悚然警觉:“有!”“是什么?”拉姆斯菲尔急迫地问。“你已经参加过海豚人的及笄仪式,也听到了仪式上用的祷歌,对吧。实际上,还有一个较短的歌谣,是五六岁的孩子爱唱的,所有海豚人都唱过,也都非常熟悉。但我从没有把这首童谣放到心里,也就没有向你介绍。歌词非常简单,只有两句,是这样的: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快活!罗格罗,罗格罗,没有你我们更快活!“苏苏也说:“对呀,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童谣,海豚人和海人孩子个个会唱,我小时候也唱过!”拉姆斯菲尔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索朗月说:“看来,‘罗格罗’是‘窝格罗’的讹音了。其实我早该怀疑的,如果把这首童谣当成及笄仪式时的祷歌明显不合适――在与及笄的兄长告别时,怎么能说‘没有你我们更快活’呢。但如果把它理解成‘窝格罗’,意思就正确无误了。”她羞愧地摇摇头,“真的,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但这首童谣千万年来一直传唱,所有人从童年时就听熟了,思维也就麻木了,没能往深处想。”拉姆斯菲尔进一步剖析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你们的族群之歌也可以解释了。‘生于海里,曾爬上陆地,我们归来了,又寻回肢鳍。’这个进化之路是外星的神告诉海豚的。”“对。理查德,你真行。”她由衷地称赞着,“你的思维非常敏锐,在不经意之间解开了一个大的历史迷团。”拉姆斯菲尔苦笑着想,自从他醒来,索朗月对他的敬重一直是理性的,只是因为他的“雷齐阿约”身份,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真心地称赞。他淡淡地说:“算不了什么。过去你没能解开迷团,只因为你没听香香讲过这个传说。所以,真正的功臣是香香。”他用海豚人语说,“香香,谢谢你。也谢谢岩苍灵。”香香没听懂他的话,岩苍灵为它翻译了,香香目光闪动,得意地甩甩尾巴。“但事情还没完呢,”拉姆斯菲尔说,“神说‘窝格罗’和太阳一样亮,那么,即使在深海中它也应该能看见。岩苍灵,你和香香在深海见过什么发强光的东西吗?”岩苍灵和香香商量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们都没见过。”“那么,它的能量可能已经用光了。这不奇怪。窝格罗不太大吧,听你们的讲述,它应该是一件不大的礼物。这么小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量方式能维持上千万年的耗用。”岩苍灵急急地说:“对了,我刚才少说了一点,传说中说,窝格罗是不会死的!”“是吗?”拉姆斯菲尔吃惊地说,“不会死?也就是说,能量永不耗竭,或至少在几千万年内不会耗竭?”“对,传说中是这样说的:窝格罗不是生物,但它会不间断地进食,所以永远不会死。我想这句话可能是说,它会不停地从外界吸收能量。”索朗月沉思着说说:“如果是真的,那这种利用能量的方式超过我们的知识水平。”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们都被深深震动,默默思索着。拉姆斯菲尔说:“不管怎样,请岩苍灵和香香以后随时注意,也请所有能深潜的海豚人和抹香鲸注意,如果发现海底有什么发强光的东西,赶紧通知我。”“我们一定办到。”岩苍灵说,又对香香说了几句,香香也答应了。“好啦,谢谢你们俩。再见。”“再见。”岩苍灵说,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停了一会儿,他游近来,把脑袋搁到拉姆斯菲尔肩膀上,轻轻地擦着。香香也过来,用它的大脑袋顶着拉姆斯菲尔的身体。拉姆斯菲尔理会到这种“男人的拥抱”,也十分感激他和它的情意,便拥抱了岩苍灵,又尽可能地拥抱了香香(它的脑袋实在太大,简直无法拥抱)。然后互道告别。一豚一鲸离开他们,潇洒地游走了,留下一条细浪花和一条宽阔的鲸道。海豚人:第六章妻子参加完齐力克,拉姆斯菲尔在杰克曼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运动会中他在日光下曝晒较多,结果皮肤蜕皮很厉害,灼热发疼,全身乏力,恶心欲吐。看来,在270 年后,地球表面的幅射量仍然比较强,超过他的耐受力。苏苏一家因为经常潜在水里,受的直接日晒不多,基本上没什么反应。所以,这些天他一直躲在岩洞里休养。索朗月来看过他两次,但她要和族人生活在一块儿,无法长期滞留在岸边。她只能交待苏苏照顾好拉姆斯菲尔。当年她决定把自己的爱情献给雷齐阿约,就像小人鱼把爱情献给王子,不过她忽略了一点:小人鱼最终长出了两条腿,可以上岸生活了(即使她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刃上),而她却不能与理查德生活在同一个区间。她仍然深爱着她的雷齐阿约,即使不能生活在一起,他仍是她精神上的丈夫。拉姆斯菲尔在苏苏家养了十几天,身上的晒伤痊愈了。这天晚上他对苏苏说:“苏苏,陪我到外边去转转,行吗?”苏苏很高兴,这些天,只要出去,拉姆斯菲尔总是拉着约翰作陪。主动提出让苏苏陪,这还是第一次呢。她快活地说:“当然!走吧。”她挽起拉姆斯菲尔的臂膊,爬过岩岸,漫步向海滩走去。下弦月低低地挂在天边,映着岛上棕榈树的大叶子,海浪不高,沙滩平坦而松软。苏苏先跑到水边,侧腿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回头喊:“理查德,快过来!”拉姆斯菲尔没有急着过去,苏苏映着月光的倩美身影忽然勾起回忆的涟漪。他想起和妻子南茜有一次到夏威夷度假,那时他们还没有女儿,晚上,妻子穿着泳衣坐在海滩,也是这么一副天人合一的画面,温馨的月光勾勒出女性身体的倩美。他忽然又想起覃良笛,那时他们常常屈腿坐在岸边,看一群大大小小的海人崽子在水里嬉闹。那时覃良笛的面容已经相当衰老,但身形仍然娇好,她沐浴在月光下的画面永远是他记忆中的亮点。今天,这一幕又出现了,不过这回不是南茜,也不是覃良笛,而是另一个年轻姑娘。连海里的景象也和过去一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小海人在那里嬉闹,不知是在做什么游戏,吵闹得像一池青蛙。拉姆斯菲尔刚在苏苏身边坐定,忽然海水中传来一阵尖叫,苏苏急急地说:“鲨鱼!”她迅速跳入水中,拉姆斯菲尔也要过去,她回头喊一声:“你不要下来!”就消失了。拉姆斯菲尔焦急地等着,仅两三分钟后,苏苏就领着一群孩子回来了。小贝蒂快活地说:“拉姆斯菲尔爷爷,一条大白鲨!”“苏苏,没事吧。所有孩子都回来了?”“没事,都回来了。”苏苏平静地说。十二岁的坦弗里大大咧咧地说:“没事!苏苏姐姐不去,我们也能躲得及的。那条愚蠢的大白鲨!”苏苏说:“好了,你们回去吧。”小海人与他们告别,吵吵嚷嚷地走了。拉姆斯菲尔笑着说:“真是些能干的小家伙。苏苏,我刚才听见他们在尖叫:我的上帝!是吗?”苏苏愣了一下,才悟出他的话意:“噢,是的,不过并没有什么宗教含义。海人没有接受陆生人的宗教,所以,‘上帝’在他们心目里只是个语助词而已。”拉姆斯菲尔自嘲道:“我知道海人社会里没有宗教,不过,听到这个词,至少让我这个基督教徒心中感到亲切一些。”苏苏调皮地看看他:“理查德,我知道你肯定有话给我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开始吧。”拉姆斯菲尔沉吟片刻,郑重地说:“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说。苏苏,我从冷冻中醒来后,你们按照女先祖覃良笛的遗训,为我找了两个妻子。我十分感念你们的关心,也感念覃良笛的细心。但是,我俩毕竟年纪悬殊……不不,你先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年纪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你的心态是早上的太阳,而我已经在计算我这根蜡烛还能燃多长时间呢。从我的身体状况看,我的寿命不会太长了。而且,我毕竟是陆生人,是旧世界留下的一个遗老。虽然我和覃良笛创造了海人,但让我单独生活在海人社会里,心理上难以接受。以后,也许我会回美洲大陆,去寻找陆生人的残余,也许会干脆回到冷冻箱中。我不能把一个妙龄少女和我的命运捆在一起。苏苏,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坦率地说,你的爱情多少有些概念化,只是因为我是‘雷齐阿约’而已。忘了我,很快你就会心情泰然了。”苏苏仍然调皮地看着他:“还有吗?还有吗?”“你不要这样,我是认真的。”苏苏也认真起来:“那好,我也认真谈谈我的想法吧。你说得对,我对你的爱情在开始时多少有些概念化,但经过这一段的相处,我已经把它转成坚实的爱情了……你也不许打断我!”她威胁地说,随即又笑了,“你说你是旧世界的遗老,你知道是什么真正打动了我吗?恰恰就是你这种末代王孙的苍凉感。你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觉得自己在水里很笨,觉得自己很落魄,很自卑,对吧。“拉姆斯菲尔开始吃惊了,在他眼里,苏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没想到在嘻嘻哈哈的外表下也有这么锐利的目光。他觉得简直有点汗颜了,这么多天一直是暴露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而他却不自知。苏苏生怕她过于直率的话会让拉姆斯菲尔难为情,忙说:“但你可能没感觉到吧,在你自卑的外表下是逼人的自尊,男人的自尊。海人中没有这样的男人,一个也没有。这不奇怪,有谁能具有你这样大起大落的经历呢:你是旧人类的幸存者,是新时代的开拓者,在270 年的冷冻后重新复活……这样的经历有谁能比得上?没有,阅历最丰富的海人也比不上你一个小指头。所以你想,我会放过你吗?”她咯咯地笑起来。拉姆斯菲尔听得直摇头。自卑外表下逼人的自尊。也许苏苏的剖析比他的自我认识更深刻呢。为了今晚的谈话,他准备得很充分,但这会儿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苏苏接着说:“这还没完呢。上次你对‘窝格罗’的分析,表明你的思维还非常敏锐,不愧是雷齐阿约。告诉你吧,索朗月私下里说过许多次,说她从那以后真的很佩服你,说你的‘超越时代的目光’是不可多得的。”她看看哑口无言的拉姆斯菲尔,快活地笑起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她钻到拉姆斯菲尔怀里,搂着拉姆斯菲尔的脖子,“你就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丈夫。不要再拒绝我的爱情,好吗?”拉姆斯菲尔叹口气,用手抚摸着她赤裸的背部,默认了。过去他总认为苏苏是个思想简单的小姑娘,答应她的爱情简直是利用她的无知去犯罪。但现在,既然苏苏也有这样的思想深度,那她确实有资格做自己的妻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甩掉”索朗月。当他和约翰密谋着对付海豚人的时候,再答应索朗月的爱,那才是居心卑鄙呢。他一定要明白地拒绝她,哪怕这会让她很难过。这是他唯一能为索朗月做的事了。苏苏吻吻拉姆斯菲尔:“好啦,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给我讲讲你的两个妻子吧,”她改口说,“先讲讲覃良笛吧。她是我们的女先祖,但奇怪的是,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关于她的资料相当少。她好像是有意把自己隐在你的光芒之后。前天索朗月姐姐对我说,她非常珍惜你这次的复苏,她会很快来找你,把那一段缺漏的历史补齐。不要忘了,她可是历史学家。”拉姆斯菲尔在心中苦笑着:可惜,他决不会把这一段真实的历史告诉索朗月,甚至也不能告诉苏苏。目前他仅对约翰透露了一点,但约翰也不是传授这段历史的好的对象。也许,他只能把这部分真相永远埋在心里,并带到坟墓里。苏苏用目光催促着他,他漫声说:“讲讲覃良笛?好的。从哪儿讲起呢。”“当然是讲你和覃良笛如何创造海人和海豚人啦。我能猜到,那肯定是非常困难的工作。”“当然,你说得对。”拉姆斯菲尔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开始忆起与覃良笛最后一次深谈。不过,这些情况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告诉苏苏的。2 他没想到那次深谈导致了他和覃良笛的彻底决裂。杰克曼所说的海人的两大劣势:不能离开淡水和不能在水里睡觉,覃良笛早就指出了,在开始培育第一批小海人时就指出了。不过说归说,她仍然非常投入地哺育着小海人们。11次生育,每次四个,她的身体急剧衰老了。终于,他们决定停止让覃良笛生育,因为小海人最大的已经12岁,热带的孩子发育快,他们很快就能结婚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