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这一天到了,全岛的男女老幼全都下水,向深海游去,他们的“远洋轮船”在那儿等着呢。拉姆斯菲尔数了数,全岛只有150 多人,与壮观的海豚人群相比确实有些凄凉。苏苏知道陆生人不适宜长距离的游泳,要来带拉姆斯菲尔游,但约翰抢了先,他说:“苏苏,让我来吧,我比你的力气大。”他一手托住拉姆斯菲尔的腋窝,轻松地游着。途中他低声说,在他们右边游的十几个年轻人就是他串联过的同道,有弗朗西斯、克来因,布什等。当他指着这些人一个个介绍时,被指的人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拉姆斯菲尔把他们的面孔记下,说:“我知道了。”他们刚到达指定的海域,“轮船”也到了,这次不是虎鲸,而是一对蓝鲸。远远就看到两股冲天的水柱,有近10米高,喷气声响过火车的汽笛声。一头鲸的水柱刚息,另一头鲸的喷水柱又窜出来。然后是两个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高高翘起来,又拍下去,溅起冲天的浪花。它们游近了,庞大的身形真让人瞠目,大约有25米到30米长,全身体表呈淡蓝色,背部有淡色的细碎斑纹,胸部有白色的斑点,腹部带有赭石色的黄斑。头相对较小而扁平,头顶上有2 个喷气孔,很大的嘴巴,嘴里没有牙齿,上颌生有黑色的须板。很奇怪的是,它们的上颌部都有一块白色的胼胝,那儿曾经是生长毛发的地方,后来,毛发都退化了,留下一块疣状的赘生物,就像是戴着不同形状的“帽子”。背鳍特别短小,鳍肢也不算太长,有四个脚趾,整个身体呈流线形,尾巴宽阔而平扁。这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体重能达到200 吨,比最大的恐龙还要大。这得益于两点:第一,它们是水生的,水的浮力抵消了重力,使它们不致因自身的重量而压溃;第二,它们是用肺呼吸的,身体虽大,内部各器官还是能得到充足的氧气,而用鳃或体表呼吸的水生生物如鱼类就无法达到这样的体积。所以,单从体积来说,蓝鲸是进化的巅峰之作。不过在陆生人时代,由于人类贪婪的捕杀,这种巅峰之作已经接近灭绝,只是在陆生人基本灭绝之后,它们才得以复苏。这会儿它们停在海人群之前,身躯浮出水面,背部就像是一块岛域,海水哗哗地从上面向下奔流。它们用小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这片人群,不等吩咐就掉转头,安静地待着,就像是说:船已经靠岸了,请旅客上船吧。海人们爬上去,150 个海人坐在两条蓝鲸背上,“甲板”上还是显得空落落的。杰克曼没有上来,他这会儿在两头鲸的前边,用海豚人语急骤地吱吱着。因为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拉姆斯菲尔想,肯定是代表海人族向它们致谢意吧。少顷,杰克曼游过来,爬上鲸背,两条蓝鲸就开始起动了。船开得非常平稳,速度比虎鲸要慢,拉姆斯菲尔估计,每小时大概有十一二海里。向身后看,鲸船所过之处碾平了波浪,留下两条宽宽的水道,颇为壮观。这两只蓝鲸肯定是一对夫妻,刚才在水下,拉姆斯菲尔看到它们中有一只有乳沟(乳头藏在乳沟里),另一只则没有。这会儿它们并肩游着,不时用身体轻轻触擦一下,大概是表示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吧。他不知道这对夫妻的年龄,蓝鲸寿命很长,最长可过百岁,除了人,它几乎是哺乳动物中的长寿冠军了。海天辽阔,两条大鲸载着快活的乘客,从容地碾平波浪。这是一副恬静平和的画面,而蓝鲸的气度更使人联想到王者之气、王者之尊。拉姆斯菲尔不禁想起人类大肆捕杀各种鲸类时的情景。那是十分残烈贪婪的,曾有捕鲸船只取抹香鲸的鲸脑,而把庞大的鲸尸留在水里喂鲨鱼。他记得,尽管后来陆生人的环保意识已经逐渐提高,但在陆生人灭绝时,海洋里的蓝鲸数量只剩下不足2000只了。这些天,在与索朗月族人的交往中,他已经触摸到海豚人对陆生人的鄙视,至少是疏离感吧,尽管他们是陆生人创造的。他们非常尊重雷齐阿约,所以谨慎地藏着这些看法――雷齐阿约也是陆生人啊。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是无法全部遮掩的。这种骨子里的疏离让拉姆斯菲尔很不好受,也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他帮助海人夺回霸权的决心。但是,平心而论,他无法为此而指责海豚人。海豚人的这些潜意识大概与豚鲸类的悲惨历史有关吧,人类的极度膨胀确实使自己成了所有生物的敌人。苏苏这会儿可不会再让哥哥“占领”拉姆斯菲尔了,一直靠着他,挽着他的臂膊。杰克曼夫妇坐在旁边,约翰和他的十几位同道坐在稍远处。岛上其它人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拉姆斯菲尔,但没人先开口交谈,看来他们对“雷齐阿约”很敬畏的。两岁的小贝蒂和6 岁的小乔治挤过来,仰着脸看“雷齐阿约爷爷”。拉姆斯菲尔已经知道,小海人在一岁时就能在水里自如地游泳,比人类幼儿的生存能力强多了。他前天曾伴小贝蒂游过,几乎赶不上那个小家伙的速度。他想这不奇怪,小海人生下来就生活在水里,等于把在母亲羊水中的10个月学习经历也加上了,而且,由于海水的浮力,他们小小的双腿不用支撑身体的重量,当然比陆生人幼儿学走路要快。这也是270 年来的进化成果吧。当然,他们与海豚幼儿相比又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拉姆斯菲尔扯起一个话题:“小贝蒂,小乔治,你们也参加比赛吗?”两个小家伙骄傲地说:“当然!”拉姆斯菲尔转向大家:“你们都在运动会上有项目吗?”大人们笑着摇摇头,说他们全都会参加,但都是业余的。四力克运动会都有一个“大参与”时段,这段时间内每个海人都会参加进去,表演某个项目,但不记在正式成绩上,而且,此刻常常是运动员远远多于观众。“海人在水里的能力比海豚人自然差远了,没法比的。”拉姆斯菲尔安慰他们:“但你们比我已经强多啦!我和杰克曼、约翰、苏苏并肩游过,真的十分羡慕他们的泳技,还有小贝蒂,我连她都追不上。”贝蒂反过来安慰他:“不用难过的,你是陆生人嘛。”她的口气让杰克曼和安妮都笑了。拉姆斯菲尔拍拍身下柔软的鲸背:“也真难为它了,坐上人之后,只能在水面游而不能下潜。它们怎么捕食呢。”苏苏笑着说,这倒不用替它们操心。蓝鲸的食物是丰富的浮游生物,主要是磷虾等,它们一路上把海水吞进去,再把食物滤下来,所以,行进并不耽误它们的进食。像是为她的话做证,身下的蓝鲸再次喷水了,10米高灼热的水柱向他们罩下来,响亮的喷鼻声似乎使身下的“甲板”都在颤动。蓝鲸已经游了五个小时,该让它们休息了。鲸背上的海人呼喊一声,都从鲸背上滑入水中。那条雌鲸背上已经空了,它快活地高高扬起尾鳍,潜入水中,就像是人们在坐车坐困后舒展手脚。雄鲸背上只余下拉姆斯菲尔和苏苏一家,拉姆斯菲尔说:“咱们也下去吧。”苏苏说:“你不必下的,它知道是雷齐阿约坐在它身上,不会不耐烦的。再说,你下水后赶不上它们的速度。”拉姆斯菲尔坚持着:“不,下水吧,让它也舒展舒展身子。我尽力游,能坚持住的。”“那好吧。”杰克曼一家和拉姆斯菲尔都下来,杰克曼还游到蓝鲸脑袋前解说了几句,雄鲸也快活地潜入水下,大约潜到30米深,在那儿仍保持着同样的方向向前游,海上的150 个海人跟着它们。忽然拉姆斯菲尔看见后方海面上有十几只背鳍,他原以为是海豚人,但背鳍游近后,显然比海豚人的背鳍大。他忽然悟到:“鲨鱼!是鲨鱼群!”鲨鱼群不慌不忙地游近了。长眠苏醒后,这是他第一次与鲨鱼这么近地接触。而在长眠前,在养护海人的15年里,他对鲨鱼可是太熟悉了。对鲨鱼的恐惧常常留在梦景里,摆脱不掉。它们和虎鲸一样,都是海上霸权的象征。鲨鱼面貌非常可憎,背黑肚白,流线型的身体,弯镰状的大尾巴(鲨鱼的尾巴是竖向的,与鲸类不同),扁平前凸的脑袋,一双绿眼,血盆大口中嵌着几排钢刀一样的利齿。这些利齿的力量拉姆斯菲尔是最清楚不过了,它咬断一条水桶粗的金枪鱼,就像快刀切开黄油一样容易。有多少个海人死于鲨鱼之口啊。它们的外表是坚硬的革,过去上流社会常用它做刀鞘。这种外皮非常坚硬,拉姆斯菲尔曾同它搏斗过,再锐利的钢刀扎在上面就像是扎在岩石上,只有它的鳃部和眼睛才是可下刀之处。鲨鱼在生物进化中可以说是上帝妙手偶得的佳品,它非常古老,进化于侏罗纪后期,是一种无硬骨无鱼鳔的鱼类,这是比较原始的鱼类形态。尽管如此,鲨鱼的进化优势十分明显,它证明原始的设计也能偶尔干出上好的绝品。鲨鱼十分残忍,生命力也极为顽强。有一次,拉姆斯菲尔和伙计们钓到一条大白鲨,拉到船上,把它的肚子剖开,扒出内脏,不料在这时它逃回水中了。这只没有内脏的鲨鱼照旧在水里敏捷地游动,一口吞下一个小海人,所幸,那个小海人很快从它剖开的肚子中滑出来,惊惶失措地逃回陆地,身上的血污还没有冲净,呆呆地看着仍在水中逞威的鲨鱼。这时那条鲨鱼大概也发现了不妥,用力弓起身子,吞吃自己挂在肚腹下的残余的脏器。多少年之后,这个惨烈的场景还常留在拉姆斯菲尔的梦景中。这会儿,他的肌肉又本能地张紧了,对杰克曼说:“有鲨鱼!”杰克曼说:“嗯,我早就发现了。”他们已经在收缩队形,把小海人保护在内圈。又用低频音波呼唤着,两条蓝鲸浮出水面,让海人们爬回鲸背。虽然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但总的来说,他们对鲨鱼没怎么放在眼里,几位小海人还尽想往圈外游,好更清楚地观看鲨鱼。而这群鲨鱼也没有表现出拉姆斯菲尔所预料的凶残,它们用死板的小眼睛斜睨着这边,一直保持着和他们同样的游速。拉姆斯菲尔知道鲨鱼的速度相当快,能达到20多海里,但这会儿它们似乎愿意与海人们同行。苏苏笑着说:“它们也是去参加齐力克呢。”“它们也参加?”拉姆斯菲尔惊奇地问。“当然不是去参赛。也许是天生爱热闹,很多海洋生物都会赶去,鲨鱼也去,一半是为了赶热闹,一半是也可捞点美餐――但海豚人和海人是在圣禁令保护下,它们不敢动的。”“现在圣禁令已经生效了吗?”“对,凡参加四力克的人在旅行途中已经受到保护。”苏苏奇怪地看看拉姆斯菲尔,显然不理解他对圣禁令的使用情况如此生疏――最初圣禁令可由是他颁布的啊。不过她没把这事放心里,也许,过了近300 年,圣禁令已经与初颁时的情况不同了。拉姆斯菲尔怕露馅,不敢再问。现在,看着在蓝鲸之后划破水面的十几只背鳍,他心中已经没有那种本能的恐惧。他只是不理解,既然圣禁令有这样的威力,为什么不干脆禁止虎鲸和鲨鱼吃海豚人。这样并不会使虎鲸和鲨鱼绝种,从而遭到它们誓死的反对――它们可以吃其它鱼类、海狮海牛甚至没有做智力提升的海豚嘛。难道真是为了它们的什么“天赐之权”?那未免太理想化了。拉姆斯菲尔知道,历史上凡握有绝对优势力量的种族,没有一个能摆脱使用它的诱惑,不管是人类对动物,还是美国对越南阿富汗伊拉克,都是这样。何况海豚人只是用圣禁令保护自己的生命,并不是“滥用权力”,这样做,上帝绝不会责怪的。所以,他们没有在这方面使用圣禁令,绝不是“天赐之权”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其它原因。他把这个问题先存在心里,等有机会再去问约翰。3 赶到赤道已经是10天之后的早上。这儿是赤道无风带,均匀的条形浪缓缓起伏着。鲸背上的海人们开始变得亢奋,连拉姆斯菲尔也感到了这片海域中所聚集的能量。很快,他看到了一个宏大的场面,比那次对他的朝拜更为气势磅礴。数不清的海豚人(和海豚)在海面上窜跃,数量之多使海面变了颜色,由蔚蓝变为海豚的鸽灰色(背部)和乳白色(腹部)。最外圈的海豚则围着这个大圆呈顺时针回游,把这片海域同外界隔绝开来。蓝鲸游进时,这个海豚的链条被暂时扯断,他们进去后链条又马上连接上了。在这片异常辽阔的海域里,中心地带全是海人和海豚人,虎鲸、蓝鲸、座头鲸在稍外一圈,这些庞然大物挤靠在一起,就像是那儿升出了一块岛屿。海狮、海狗、海豹等哺乳动物在另外一边。鲨鱼们则留在警戒线外,有大白鲨,也有最大的体形极丑的鲸鲨,用它们愚蠢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圈内的活跃和亢奋。一条大章鱼也赶来凑热闹。章鱼白天一般不会浮到浅层水域的,这会儿也许是被这儿的热闹景象所吸引,它缓缓舞动着八条长腿,懵懵然向海豚的警戒线游来。这个低智力的莽撞家伙不知道圣禁令的威力,不知道避开警戒线。海豚人警卫没有直接去阻拦它,他们知道大章鱼的厉害。一个海豚人的族群一般来说可以对付一只鲨鱼,它们会轮番撞击鲨鱼的鳃部把它赶走。但对付章鱼的八只腕足,海豚人显然没有把握。拉姆斯菲尔看到了这儿的局面,目不转情地盯着,看海豚人如何处理。不过海豚人显然成竹在胸,几个警戒的海豚人朝圈内吱吱地叫着,里圈的一只抹香鲸听到了,懒懒地游过来。它可是章鱼的克星,章鱼看见它,立即向深海沉下去。海域里响成一片,海豚的吱吱声,座头鲸悠远深长的歌声,虎鲸令人心颤的吼声,海豹慵懒的叫声,中间也夹杂着海人们快活的声音。不过,他们的声音太微弱,几乎冲不出其它声音的包围。拉姆斯菲尔没有见杰克曼或苏苏发出什么信号,但索朗月和弥海长老已经迎来了。他们赶快滑下鲸背,索朗月游过来,用她的长吻轻轻触触拉姆斯菲尔的胸膛。苏苏扑过去,搂住索朗月,用海豚人语吱吱地聊天。弥海长老说:“雷齐阿约,齐力克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能光临这次比赛,是海人和海豚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幸事。一会儿请你致开幕辞,上次没见你的海豚人都想瞻仰你呢。”弥海的态度十分恭谨。拉姆斯菲尔在上一次被朝拜时,虽然明知自己不是海豚人的雷齐阿约,但信徒们的敬仰之情也曾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不过,在与索朗月族人相处之后,他已经知道,海豚人可不是狂热痴迷的宗教信徒。不错,他们对他十分敬重,但那只是出于礼貌,出于对历史情况的感恩,就像是美国议员们欢迎一个来自印弟安人聚居区的老酋长一样,那敬重是含着怜悯的。不过海豚人非常有绅士风度,不管心里怎么想,礼数总是做得十分到位。这回他不想再在海豚人面前丢人现眼了,便笑着婉辞道:“谢谢你们的盛情,不过,我真的不愿让齐力克大会煞风景。我有什么可瞻仰的,一个300 年前的老朽了。请按你们原来的程序进行吧。”弥海诚心诚意地劝了一会儿,见他不改变主意,也就不再勉强。他向拉姆斯菲尔告辞:“那好,雷齐阿约,请你随便观看吧,让苏苏和索朗月一直陪着你。”索朗月说:“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去参加开幕式表演,表演一完我就来找你们。”“你去吧。我已经知道你是个顶尖的水上巴锐运动员,我和苏苏一定睁大眼睛看你。”喧闹声刹时停止了,海域内没有人声,也没有风声和浪声,天上的白云静静地悬在头顶。千万只海豚呈同心圆向中央聚集,仰着头,等着那一刻。弥海在人群中心喊了一声,接着,几百只座头鲸齐声唱起来,音调深远悠长,非常浑厚,通过海水传向远方,也震荡着拉姆斯菲尔的心灵。所有海豚人和海人都十分肃穆地聆听着。拉姆斯菲尔听不懂鲸歌的内容,但从在场人的表情中意识到这道歌曲的份量,而且他的直觉也感到这首歌曲有震撼人力的力量。他悄悄触触苏苏:“这首歌是什么意思?请向我解释。”苏苏小声说:“这是座头鲸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在全世界的座头鲸中流传。早在陆生人时代,科学家就曾录过这首鲸歌,做了很深入的研究,但最终也没能破译。后来,海豚人语言学家把它破译了,发现它是使用用鲸类的古语言写的诗歌,内容十分动人。后来,这首歌便被当成海人和海豚人共用的族群之歌。你想听歌词的内容吗?”“当然。”“很简单的八句短语,反复吟唱。内容是这样的:古老的鲸歌,比时间更久远。血脉的记忆,在鲸歌中流传。生于海洋,曾爬上陆地;我们归来,又寻回肢鳍。“就像一口万年大钟突然在耳边响起,拉姆斯菲尔被震晕了。那边的歌声仍在反复吟唱,所有的鲸豚都如醉如痴,它们的基因与歌声在共鸣着。拉姆斯菲尔异常震惊地问:“你说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鲸歌?”“对呀。”“不是后来创作的?”“不是。”“不是翻译者的再加工?”“不是,他们说绝对忠实于原作。”拉姆斯菲尔下意识地摇头,简直是目瞪口呆,他的震惊弄得苏苏也很茫然。拉姆斯菲尔绝不相信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鲸歌。他知道鲸类都有一定的智力,但达不到“创作诗歌”这个档次。退一步说,即使它们真有这个档次的智力,能够创作诗歌,那也最多只能写出这首歌的前四句。因为,后四句话正确地描述了鲸类的进化之路,它们怎么可能知道?即使再退一步,假定它们的种族传说中记述了1000万年前由陆生动物进化为鲸类的历程,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生于海洋”?那是几亿年前的事了,中间又经过从鱼类到爬行动物再到哺乳动物等多少物种的变迁,什么样的记忆也会被割断的。他知道,陆生人科学家确曾认真研究过座头鲸的鲸歌,还曾出版过包含548首曲目的鲸歌集。座头鲸音域十分宽广,高音像工厂汽笛,低音像混响的号角。它的歌常有小段的重复,就像人类古典音乐的结构,某些复杂的鲸歌还有韵脚。但那时人类只研究鲸歌音节的长短,旋律的重复,研究鲸歌对鲸类求偶的作用,以及全球各地的鲸歌是否一致等,一句话,那时是把鲸歌作为“乐曲”而不是“歌曲”来研究的,从没想过鲸歌中还能包括人文方面的内容。所以,陆生人没能破译鲸歌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仍然不相信苏苏说的情况――但如果她所言为实,那就是一个巨大的历史之谜。这首歌所引起的震荡很久还在他心中轰鸣着,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蒙在这个历史之谜之上的蒙布就稍稍揭开了一点。已经在水里浮了一个小时,多少有些累了。一直关注着他的杰克曼说:“雷齐阿约,你可能累了吧,是否把蓝鲸召过来?”拉姆斯菲尔笑着说:“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为了我一个人,需要一头巨鲸!不,我还能坚持。”苏苏托住他的腋窝,他感觉省力多了,便向杰克曼做个手势,让他放心,继续观看节目。鲸歌结束了,下一个是大型团体舞,1000个海豚人游到中央的空场里,索朗月应该也在里面吧。这1000个都是飞旋海豚,他们的技巧性比其它海豚人更强。拉姆斯菲尔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陆生人时代的海洋动物馆,观看灵巧的海豚表演水中技巧,但今天的场面更壮观。1000个海豚人在水面上直立,窜跃,在空中回转,进行队列变换,这些动作还是海洋动物馆的海豚们能做到的。但以后的动作难度越来越大,观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场上静止了刹那,突然一个海豚人从水中跃出来,跃得非常高,大约有10个人垒起来的高度。其它海豚人依次窜出来,很此咬得很紧,基本上是后边的脑袋顶着前边的尾巴,形成了一个海豚人的弧形珠串。这个珠串从一边升起,飞到50多米外入水,周而复始,就像一串灰白相间的彩虹稳定地悬在天空。观众中响起一片吱吱哇哇哇的喝采声。彩虹终于隐没到水中,然后,两个海豚人从两侧相对游来,高高地窜到空中,身体用力弯曲,两只脑袋和两个尾巴互相接近,在空中组成一个圆圈。第三个海豚人间不容发地跃起,从那个圆圈中钻过去。杰克曼一家都在叫好,拉姆斯菲尔也忍不住喝采。这样的动作难度很大,因为起跳力度必须掌握得很准,否则两个脑袋就会狠狠撞在一起。而且,两个海豚人身体所组成的圆,也就是略略大于海豚人身体的粗细,第三只海豚竟能准确无误地钻过去。但更难的动作还在后面。再一次起跳时是六个海豚人,他们在空中组成了三个圆,中间高两边低,第七只海豚跃起来,依次钻过三个圆圈。三个圆开始从最高点下降,而第八位第九位海豚人跃起来,从正在下落的三个圆中准确地钻过去。这些动作太神了,拉姆斯菲尔由衷地大声喝采。下面,飞旋海豚人开始表演他们的拿手好戏:在垂直平面上翻筋斗。1000个海豚人同时起落,时间分毫不差。赛场上尽见鸽灰和乳白两色交织,此起彼落,缤纷一片。然后赛场静下来,一个海豚人跃出水面,这个动作不是他独力完成的,水里有两个海豚人在用力抛他,所以他跳得比过去高,在空中完成了720 度的回旋。几十个海豚人重复了这个动作,然后他们退场,场面静止片刻,一位女海豚人跃出水面。苏苏高兴地喊:“是索朗月!”的确是索朗月,虽然海豚人的雌雄体形分别不大,面貌更是难以分辨,但可能是直觉的作用吧,拉姆斯菲尔也一眼就认出她了。索朗月也在空中做了几次720度回旋,然后潜入水中,场面上安静下来,观众屏息静气地等着。索朗月突然从水中跃起,这次她没有做回旋,但在她从最高点开始下落时,另外两位海豚人高高跃起,身体弯成弓形。当索朗月降到与他们相触时,两只弓猛然弹直,索朗月借力再次跃入高空。这次她跃得远比过去更高,在空中轻松地做了个1080度的大回旋,轻盈地落入水中。她的动作优雅得令人心颤,拉姆斯菲尔不由想起陆生人时代的芭蕾舞女演员。下面又是一片喝采声。团体舞结束了,1000位海豚人散归各个族群。索朗月飞快游回来,苏苏喊:“索朗月姐姐,你的三周飞旋真漂亮!”索朗月游近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点气喘吁吁的样子。拉姆斯菲尔也称赞着:“索朗月,你真棒。那个钻圈动作中有你吗?我看其中一个像你。”“对,我是在最高处钻圈的。”她一眼看出拉姆斯菲尔有点累了,忙游过来,与苏苏并排停着,“理查德,来,攀住我的背鳍。”“不,你先休息休息,我能坚持。”“来吧,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拉姆斯菲尔攀住她的背鳍,她在水中的力气比苏苏大多了,所以拉姆斯菲尔基本上不必再用力。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索朗月,她的眸子中还闪耀着刚才表演所留下的愉悦和亢奋,身体也比平常更温暖。他的注视太专注,索朗月注意到了,回过头嫣然一笑,用长吻擦擦他的胸部,还用细小的牙齿轻轻咬咬他的肩头。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她最亲昵的动作了,拉姆斯菲尔觉得一股电流从肩头涌向心头。下面是短距离游泳。赛场被清空,连一只鱼也没剩下。32位海豚人并排停在起跑线上,裁判也就位了,拉姆斯菲尔认出来是弥海长老。观众静下来,裁判用超声波发出号令,32只海豚闪电一般向前游去,他们的速度显然远远高于普通海豚人,照拉姆斯菲尔估计,大约能达到25海里以上。他们很快到达终点,第一名兴高采烈地噙着一只浮球回来,那是胜利的标志。拉姆斯菲尔说:“他们的速度真快!世界纪录是多少?”索朗月说:“没有纪录。”拉姆斯菲尔很吃惊,不敢相信如此盛大的四力克比赛竟然没有正式纪录:“没有?从来没有纪录?”“对,这是‘相对性’比赛,只纪录这一次的优胜者是谁,不记载绝对数据。”拉姆斯菲尔这才意识到海豚人体育和陆生人体育的区别。人类体育纪录是非常严格的,电子记时的精确甚至达到这样的程度:游泳池的长度有一毫米的误差就能影响到破不破纪录。这当然是优点,但似乎也有点过于雕琢。海豚人体育看重的是参与,是竞争,而不在乎比赛的绝对成绩。他想,也许这是因地而宜的规定吧。在海里没有固定的池壁,本来就难以达到陆上的纪录精确度。索朗月说,赛场很大,各种比赛分别进行,我领你到各处转转吧。苏苏你去不去?苏苏说我当然去,于是他们三人开始沿赛场巡视。这边就是所谓的“大参与”区,众多海豚人和海人在表演,当然他们的水平只是业余的,尤其是海人,他们只能算是残疾人运动会的选手。不过周围也有一些观众,很礼貌地为他们喝采。拉姆斯菲尔在这儿看到了索朗月的族人,看到了熟识的海人,约翰也在其中。他向熟人打了招呼,没有多停,随索朗月离开了。下一个区域是深潜比赛区。这个项目的运动员很少,只有七八人,个个剽悍粗犷,令拉姆斯菲尔想起头戴羽饰的印弟安人和穿藏袍裸右臂的藏族人,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男性运动。一只抹香鲸在陪伴着他们,离老远就看到它那巨大的黑箱般的头部,和呈45度角喷射的单股水柱。游近了,索朗月笑着问拉姆斯菲尔:“认出它了吗?是向你朝拜过的香香。”拉姆斯菲尔认出来了,而香香看来早就认出他们,小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把一股斜向水柱向他们喷过来,灼热的水浇了他们一身。索朗月介绍说:未做智力提升的鲸类一般与海豚人的关系不密切,仍是像过去一样各行其是。像四力克这样大的活动,它们有参加的,也有不参加的。不过鲸类中有一些例外,像虎鲸戈戈,抹香鲸香香,昨天的蓝鲸夫妇蓝蓝和点点,和海豚人的关系就十分密切,几乎每天都生活在海豚人圈子中。这个香香可以说是海豚人深潜运动的总教练,因为抹香鲸的食物就是以深海乌贼为主,是深海潜水的好手。杰克曼上次已经向他介绍过,就原始技能而言,抹香鲸一般能潜到2200米的深度,海豚中深潜能力最强的弗氏海豚能潜到500 米左右。但现在训练有素的深潜运动员已经远远超过这些纪录,比如:香香能潜到3500米左右,海豚运动员也能潜到2000米。虽然运动员很少,但观众却非常多,这是海豚人最看重的比赛项目之一。比赛开始了。八个运动员高高甩起尾巴,迅速向海下潜去,香香也随他们下去。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