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初的那条打鱼船哩!“ 彤彤已听得目瞪口呆。许非同搂着女儿说,事实上。那“飞舟”乃是一种葬具,称为架壑船棺,源于一种奇异的葬俗。 泛舟九曲,可在两岸壁立千仞的峰腰洞穴内。发现一只又一只的“飞舟”。它们或深藏洞内,如远游归来安然憩息;或微露洞外,似穿云破雾凌空欲航。“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停棹几何年?”八百年前朱熹的疑叹,由今天的考古工作者给予了科学解答,他们对观音岩、白岩的两具船棺进行考察,分析船棺的结构和工艺水平后得出结论,它应属于青铜器时代的产物,距今已有四千年左右。至于武夷族先人是用什么方法将硕大沉重的船棺放进了岩洞之中,则无人能解。成为一个千古之谜。因为所有放置船棺的洞穴,上至峰顶,下至崖谷,都至少有数十米之遥,而所处的峭壁大多丰上敛下,陡峭如切。 人们根本就无法攀援。 辛怡听了也连连称奇。彤彤有些崇拜地问许非同:“老爸,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许非同一笑:“来之前我看了许多相关的资料,这是读山、读水的一种必要准备啊,乖女儿!”艄公也凑趣说:“看得出来,这位先生必是一个文化人哩!” 说话问,竹筏已至四曲,蒙蒙细雨中,大藏峰危立水际。 陡峭千仞,与昂首云天的仙钓台隔水相望,竞展雄姿。卧龙潭在两山环抱之中,水雾升腾,显得深不可测。艄公说。电视剧《西游记》中“白龙出世”那一场戏便是在这里摄制的。而那匹驮着唐僧取经路上历尽九九八十一劫的白龙马还是他用竹筏运来的呢!彤彤一听立马要照相留念,艄公主动要为一家人拍一张合影,见辛怡有些犹豫。知道是对他的照相技艺有所怀疑,便笑着说:“放心吧,我是‘马屁大学’毕业的。没有问题。”辛怡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为艄公的诙谐与幽默开怀大笑…… 笺过卧龙潭,便是景色最为清幽的五曲了。这里巨石崎岖,背山临水,峰影朦胧,直插碧霄。然而,最令人心仪的,还是溪畔那座驰名中外的“武夷精舍”了。许非同告诉母女俩。 “武夷精舍”乃南宋理学大家朱熹于公元一一八二年在因弹劾赃官受挫,愤而辞职返回武夷山后着手筹建的。其实早在三年前,朱熹携友共游武夷时,见五曲溪畔的隐屏峰下云气流动,便动了建屋初念,曾做诗云:“仙人久相招。授我黄素书,赠我双琼瑶,茅茨几时建,自此遣纷嚣。”武夷精舍落成后,诗人陆游也驰函祝贺,并赠诗日:“先生结屋绿岩边。读易悬知屡绝编。不肯采芝惊世俗,恐人谤道是神仙。”可见这里的景色之美了。 许非同对女儿说:“朱熹在中国文化史上的成就数一数二,著名学者蔡尚思曾这样评价:东周出孔子,南宋有朱熹。 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而朱熹在武夷山生活长达五十年之久,‘武夷精舍’建成后,他更是专心致志讲学授徒。四年而不辍。诸大儒云从星拱,流风相继,历元明以至于今。可以说,武夷山蕴育了朱子文化。“许非同本想领辛怡和彤彤上岸去瞻仰一下”武夷精舍“遗址,借以凭吊这位集理学于大成的圣贤先哲,只可惜细雨朦朦、岸滑风紧。便只能向溪畔山间眺望,沙沙的雨声,仿佛是历史的回应,正把当年的夜半梆音、幽幽书声送入耳中。 竹筏沿溪北上。渐至六曲,艄公“噢”一声长叫。竞招来一阵阵空谷响答,此呼彼应。原来由于溪岸两边高峰林立,使这里形成一个既深且广的岩壑,故名“响声岩”,岩上有宋、元、明三代的摩崖石刻二十条。其中“逝者如斯”四个字笔力更为道劲。 艄公说,此乃朱熹亲笔手书,已悠悠历经近千载。筏过岩前,许非同注目凝望,想着岁月如水,一去不返,而人类创造的文明却与世长存,心头骤然涌出一股庄重的历史感。一时竟默然无语。 辛怡也感慨莫名。她想,“逝者如斯”几个字已有千年历史,但笔峰遒劲,竟清晰如昨,而这期间它历经了多少个朝代的兴亡更替啊!更不要说人事的代谢。面对沧桑的历史。自己经历的苦楚实在渺小。她仿佛明白了许非同极力请她出来旅游的一片良苦用心,心境也融人了诗情画意的景色中,变得舒展平和起来…… 回到宾馆,已是暮霭四合时分。吃完饭,洗过澡,一家人坐在房间里打开电视机,一部电视剧刚刚结束,紧接着出现的是股市节目,只听主持人说:今天大盘……许非同立马换了频道,对辛怡说:“远离股市,融入自然,这是我们事先约定的,不看它好不好?” 辛怡点点头:“对!不看它。说不定我们回去后。咱们买的票已经大涨了呢!”……第二十五章 第一天上路辛怡一家走上飞机的时候。老葛第一天出车。 他在肉联厂开了十几年货车。对北京这个巨大身躯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块骨骼都熟悉得犹如自己的身体,所以免了一些司机路生韵短处。但以前开的是货车。送的是整扇整扇的生猪,没有跟人打过交道。猛不丁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乘客。心里着实还有点紧张。 工厂因地处北京的黄金地段,所占土地被一家集团公司买走,他拿了六万元的工龄买断费回家了。厂里得了一笔土地转让的巨款。存进银行的利息就够买断工人工龄的了。犯不上费心劳神惨淡经营还要冒亏损的风险;工人呢,拿上几万十几万回家,开个饭馆、美发店或洗衣店,本金大体也够了,还可以尝尝自己当老板的滋味。再苦再累都是给自己干;没有能力做生意,把钱存进银行找个差事每月也能对付个千儿八百的,比在工厂上班少拿不了多少,这是两好换一好的事,老葛没意见。下岗后,他最理想的职业就是开出租,一来他有这门儿手艺。二来也自由,挣得又不少。无奈北京的出租车行业竞争激烈。尽管一上班就要交好几万风险抵押金,没挣钱呢先得花上一笔,但排着队等着上车的人仍然多了去了,老葛一直没有如愿以偿。没想到对于老葛难以企及的事儿,到了金戈那里只是一句话,菲菲向金戈说了老葛的意思,没几天金戈就通知他到出租车公司报到了。押金一个子儿也没收。 本来金戈说他老葛上不上班无所谓。一个月由他周济个千八百的算不了什么。但老葛不愿意,自己还不到五张儿呢,能在家里混吃等喝吗?即便将来金戈成了自己的女婿。还是花自己挣来的钱硬气。再说了,人不能总在家里呆着,呆长了人就废了。就跟那机器一样放长了会生锈,末了就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得经常运转着才成。 这么想着,老葛的夏利就驶出了胡同儿。 没想到。第一个乘客就是一个难缠的主儿。刚出胡同口儿,一个青年招手上了车。这是老葛干出租的头一笔生意,他开得倍加小心。以前开惯货车了,有点不管不顾,反正车上放的是生猪,现在他尽量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可到了民航大楼那青年不下车,架起二郎腿儿,点燃一支香烟抽上了。老葛问:“您下车不?”青年人瞟一眼老葛,没好气地说:“干吗不下车,你开的是车,又不是旅馆!”“嘿,这叫什么话!那您倒是挪挪地方呀!”“没瞅见外面下着雨吗?”老葛这才注意到外面星星点点下着毛毛细雨。至于吗?老葛心里想,嘴里可没说。头一天上路,他心里头兴奋不愿意给自个儿添堵。得,您是大爷,您待着吧!老葛也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心想这位爷要是在车上待两个小时,今天的车份找谁要去?便忍不住又问:“你到民航大楼干吗来了?”“于吗来了?买机票。要是买白菜。我就奔农贸市场了!”您听听,这主儿怎么就像吃了枪药。一肚子火气!老葛咽了口唾沫,没言声,心想,就当他是丢了钱包刚被老婆数落了一顿刚上医院确诊得了癌症!人家没处撒气儿。咱就当一回出气筒,也算积了一次阴德当了一次先进做了一次雷锋! 好容易对付走了这位,老葛看看表,快十点了。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一天车份三百五十元,俩钟头他才拉了十元,照这种速度干到明天早晨,连一半车份还挣不够呢!得,别磨叽了,麻溜着拉活去吧。紧紧张张干到中午,老葛又拉了三趟,共计挣了四十五元。本来他中午打算回家吃老婆烙的馅饼,早起出来时说好了的,想一想对付一碗面条算了。回去吃了馅饼再眯上一小觉,下午就基本报销了。既然干就得拿出个干的样子,不能没人管着就松L 了咣当地不正经练活儿。当然,他没忘了给老婆打一个电话,省得她惦记。 打两点钟以后,事情就透着有点邪。打车的倒是不少,可是大都上车屁股还没坐稳,就火上房一样急着下车,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得,您忙,您忙,我再打辆车。老葛纳闷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吃的就是这碗饭,你们都下车了,这还上哪忙去?所以,当一位乘客又“故伎重演”时,老葛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啊?您是看我别扭还是怕我黑您?给句明白话儿!” 那乘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边推门着急下车边用嘴向仪表盘那儿一呶,老葛这才给了自己脑袋瓜子一巴掌!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瞪大双眼是出气的?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呢?原来是放在那儿的一个骨灰存放证和一个黑箍儿给闹的。中午吃饭后,他拉了一趟活儿:从八宝山到崇文门外。客人到地方下了车,老葛从椅子上捡到了这两样东西,他没多想随手放在了仪表盘下,不想却搅了自己的生意。他觉得丧气,摇下车窗就把它们扔出了车外,刚要启动车又觉得不对劲儿,因为他知道,这种证件丢失不补,不凭此证就不能看骨灰。想起丢这东西的客人,一路无话,满脸阴云,像是个孝子。 不如赶紧给人家送回去,也算积了一次阴德!想着,老葛把骨灰证和黑箍儿捡回收好,凭着记忆找到了崇文门外的那个小院儿。此时,天已经擦黑儿,一敲门,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位爷。 老葛刚要说话,这位爷像是知道了老葛的来意,一闪身关上了房门,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篮球比赛中“暂停”的手势,说:“师傅,有什么话咱们外边聊。”来到院外。他见到老葛手中的骨灰证和黑箍儿,惊魂未定地解释说:“我们家老爷子不知道我把老太太的骨灰证给丢了,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拼命不可。 您不知道,我们家两位老人几十年从没红过一次脸,感情好得要命,自打老太太走了以后,老爷子像换了一个人,人瞅着一天不如一天,还说死了后要把两个人的骨灰合葬呢。得,幸亏您把骨灰证送回来了,我也没开发票,正发愁跟您联系不上呢!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说着掏出五十块钱塞到老葛的手里,”我也不请您进屋喝茶了,这五十块钱您自个儿买包茶叶喝吧!“老葛说:”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只要没耽误了您的事,我就踏实了。“那位爷说:”钱您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另外呢,我还得写封表扬信给你的公司。‘’说着掏出笔,在手掌心里记下了老葛的车号儿。 老葛心里挺高兴。又有钱又有名,这趟没白来。他刚到公司,头一天就有表扬信,对他以后在公司站住脚大有好处。也算给金戈挣了面子。可又担心这位一不留神洗手时把车牌号洗掉了,想着提醒他一声,没好意思张嘴。 回到车上刚点着火儿,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菲菲打来的,忙摁下接听键。目前这个手机号码只有老婆和女儿知道,昨天上路前他才在东四的一个电器商行买的二手货。不贵,二百块。 “老爸,第一天上路感觉怎么样?” “爽,那叫一个爽!''老葛对着手机乐呵呵地回答。他知道女儿惦记着自己,心里自然高兴。中午拉活时经过菲菲所在的律师楼。他本来想抽个空进去看上一眼。但一想这律师楼里全是白领,自己土里土气地别给姑娘丢人就没进去。他知道女儿并不嫌弃自己是个工人,无论是上学还是后来做了啤酒小姐,不管身旁有没有同学或同事,她在街上如果遇见了老葛,老远就喊爸爸,那感觉,老葛真是觉得爽! “老爸,早点回家,今天我和我妈要犒劳您一下。” “怎么个犒劳法儿?” “给您炖您最爱吃的猪蹄子!” “得!”老葛咽着口水。“你这不是勾引老爸的馋虫吗?记着,再给你老爸准备一瓶啤酒啊,燕京黑啤!” “行。没问题!”菲菲也学着老葛的腔调,“您就赌好吧! 哎。金律师叫我呢,爸您开车小心点啊!“ “代我谢谢你们金律师,告诉他。我老葛不会让他在朋友面前栽面子的。我会好好干!” 关上手机,老葛的心情更好了。眼下虽然份钱还差不少,但头一天上路嘛。怎么也得有个摸索适应的过程啊!看来开出租只熟悉路不成,还得学会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正想着,一个黑衣女郎一拍车窗玻璃。问了一句贵友去不去?怎么能不去呢?老葛一挥手示意女郎上车。上车后那女郎拿出化妆盒,描眼影儿涂口红,旁若无人;等到把脸拾掇得满意了,拨通手机开始煲电话粥。说话那叫一个酸:老公,你忙什么呢?我好好想你哟!你这样说。我可生气啦!嗯……老葛听得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就想,当初自己搞对象的时候也没这样过啊。不会好好说话吗?想是想,一点不耐烦的神态也没敢流露出来,到了贵友,活倒真顺,黑衣女郎刚下车,就有一对小夫妻坐在了后排座上,到团结湖。不但活顺,道也真顺,一路居然没等红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目的地。老葛盘算,要是照这个架势干,一天少说也能挣二百。突然手机铃响,老葛一听不是自己手机的铃声,再一看,原来是那黑衣女郎下车时把手机落下了,他不会使那女郎的手机,摆弄了几下竞把手机挂断了。老葛想,女郎丢了手机一定很着急,刚才他眼见黑衣女郎进了贵友大厦,女孩子逛商场,一时三刻出不来。不如回去找找,说不定能碰上。老葛掉头回来,在贵友大厦门口。一眼就看见黑衣女郎正在路边俯首快快而行。他一踩油门。夏利在黑衣女郎面前“嘎”一声停下,老葛举着手机还未开口。那女郎抬起头来已恶狠狠开骂:“你他妈会不会开车?找抽呢!” 和刚才的酸醋味道判若两人,待认出老葛才堆出一脸惊喜:“哟,师傅,原来是您啊,我手机丢您车上了!”老葛挨了骂心中不快,便有意“刁难”说,你说手机是你的。你叫它它会应声吗?黑衣女郎倒也聪明,说我的手机我叫它自然会应声。说着来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拨叫起来,那手机自然嘟嘟叫个不停。因为有了这段“插曲”,女郎从老葛手上接过手机后。非但没有道一声谢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瞅着女郎扬长而去了,老葛才琢磨过味来,大喊一声,嘿,我大老远给你送手机来,你不道谢也罢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个车钱吧!黑衣女郎已坐上了另一辆夏利,上车前冲老葛摆摆手,说了声:拜拜——老葛心里这个气啊! 他不打算再拉活儿了,他得回家。他有点想老婆,想菲菲。他突然觉摸出,自己的家虽然狭小局促甚至贫寒。但那却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四仰八叉躺下无所顾忌的地方。是一个可以把想说的话尽情说出来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的所在。这一天,老葛从早上八点出来已干了溜溜十个小时。他还没有正经地吃过一顿饭,从容地喝过一杯茶水,而这一切那个并不富足的家都给他预备好了。冰镇黑啤、红烧猪蹄,还有饭后那香浓的茶水,既去油腻又解困乏,喝上一壶那叫一个美!老葛咂吧咂吧嘴儿,伸出手刚要关了空驶的指示灯,一对恋人拉开门上车了。老葛一听他们到哈德门饭店,正好顺路,就摁下了计价器。 “师傅,干出租多好,想几点上班儿几点上班儿,几点下班儿几点下班儿,又自由又能挣钱,每月少说也得弄个三五千吧!” 老葛有些累了,本不想答理他们,但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便把自己第一天上路的经历讲给他们听,那一对恋人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嗓子眼蹦出一个个单音节的“噢”字以为敷衍,后来则被老葛的诉说打动,表情变得专注起来。末了说:“啧,啧,真不容易大哥您!干了一天了,份钱还没挣出来!” 这对恋人到了哈德门饭店下了车,老葛接过车钱刚要走。 那个女孩像想起了什么,又“哎”一声叫住老葛:“大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把男朋友送给我的这束花转送给您和您的爱人吧,愿你们天天有副好心情!”老葛接过花,望着已消逝在转门里的那一对恋人的背影,眼睛忽地一热。得。什么也甭说了——挂挡,给油,走车吧您。从这里拐三道弯,老葛就可以看见自家小屋的窗户了。那后窗户肯定已被灯光点亮。在这座上千万人口的特大都市里,每晚都会燃起无数只灯盏。说是银河倒泻也不为过。而在这无数的灯盏中。有一盏永远属于他,这就足够了!第二十六章 雷电在头顶聚集从武夷山回来,许非同听小雨说,已见过辛怡,并带辛怡去求签拜过佛,辛怡手气好,抓了一个上上大吉的签。对看相算命这一套,许非同从来不信,认为那不过是人在命运面前的一种规避和逃遁。但人家小雨是好心,自己不便说什么;再者。听说两个人谈得还算平和,心里悬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于是,连着几天他没有走出画室一步,为了心无旁骛。还关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除了煮包方便面充饥,就是整理画稿,拍照片。 撰写自序。 画册编好了,许非同如释重负。 望着桌上那一摞整整齐齐的稿件。他本已龟裂的心田如同降了一场春雨,变得润泽、潮湿。开始孕育生机。他端详着《许非同画集》那几个气韵生动、笔力雄健的行书,渐渐地在脑海中叠印出了如下画面:飘着墨香的精制画册;朋友同仁热情的祝贺;报纸上刊发消息;记者伸着话筒采访…… 在美院读书时,许非同是高材生,那时的朱丹与许非同相比,简直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朱丹也知道许非同看不起他,特别是许非同和他暗恋多年的辛怡好上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愈发疏淡,上个月,久不联系的朱丹突然登门造访,送来了两张个人画展的请柬,请许非同夫妇务必届时光临指导。 朱丹走了以后,许非同烦躁得一夜未眠。搞艺术并非勤奋就行,还需要天赋与灵气。以他对朱丹的了解,他的画拘泥并匠气,偏偏就是这么个连造型能力都很差的电影院美工。 也成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并举办了个人画展,难道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画展许非同自然是不会去看的,朱丹送请柬来也不过是想羞辱他一番。可是晚上看电视,许非同还是无意间看到了朱丹在摄像机前春风得意的神态。当时许非同就想。总有一天,他会让混入缪斯圣殿的低劣之作在真正的艺术佳品面前黯然无光。 许非同有些激动地赶到红蜻蜓文化发展公司时。石羽已在办公室里恭候多时。他翻了翻许非同的画稿,似乎很内行地评点几句后,就叫来出版部的一位小姐,让她安排下厂制版。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书让许非同签字。合同条款许非同早已熟知,他大概齐扫了一眼。就在乙方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非同起身要走,他想尽快把画册将要出版的消息告诉小雨。他知道,除了自己,最关注这件事的恐怕就是小雨了。 石羽见状双手一按,做了一个留人的手势。 “许先生,你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有些事情恕我直言相告。” 许非同有些不解地望着对方:“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最近几天,嫂夫人……“石羽用手把两侧稀疏的长发向头部的中央空地上拢了拢,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挑选合适的字眼,稍停,才接着说,”工作中有些神不守舍。前天,竞多交了两万多的税金。你也知道我对她本来是很信任的。可是。她要是……“ 许非同心头一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直说了吧,她要是总出差错,公司要考虑调换一下她的岗位,你老兄也知道,会计病休,财务上就她一个人顶着,这可是个关键岗位,马虎不得哟!我和她谈了两次也不见效果,你老兄整天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不了解她最近是怎么了?” “石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许非同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焦虑,“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让她珍惜这一份工作。请您放心!” 走出红蜻蜓文化公司那座漂亮的四层小楼时,许非同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凭他对辛怡的了解,他知道如果妻子已经到了无心工作的地步,肯定是在股市上又遭重创了。 她是一个要强的人,以前在工作上从来无可挑剔,只是炒股以后才时而出一点差错,但像现在这样重大的失误还从来没有过。他有些惊恐,仿佛那个已然走远的厄运突然又龇牙咧「觜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九月的北京,本是秋高气爽的宜人时节,许非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乌云与闪电似乎也正在他的头顶上聚集。 一进家门,许非同的预感就被辛怡那张阴沉的脸证实了。 “电话也不开,手机也不接,这几天你死到哪儿去了?”辛怡显得更憔悴了,她面色如土,两个眼圈又青又黑,而且浮肿得厉害,像是几天没有睡觉。 因感冒休假的彤彤在屋里喊了一句:“又吵,又吵,再吵我就回学校了。”许非同见女儿在屋里。就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几天我在画室整理画册。” 辛怡跟了一句:“天都快塌了。你还有心整理画册?” 许非同不以为然:“大不了叉赔了点钱嘛?别那么夸大其辞!” “我夸大其辞?”辛怡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嘴里忽然冒出了李商隐的一句诗。“你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许非同摆摆手:“这是哪儿接哪儿啊。根本扯不到一起嘛!” “还吵!还吵!”彤彤在屋问里喊着。“你们就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吗?贝贝,到姐姐房间里来,不听他们吵!” 趴在地上望着男女主人的贝贝噌一声蹿起,循着彤彤的声音跑走。接着啪一声,彤彤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了。 彤彤没有弟弟,贝贝来到这个家以后,彤彤一直就把它当做弟弟看待。说起来,彤彤是一个极有爱心的孩子。十岁那年,她曾养过一对鹦鹉,分别给它们命名为大眼儿和小眼儿。 刚刚买来时。两只小鹦鹉刚刚会叫,还飞不高。因为铁丝编成的鸟笼太小,彤彤怕它们伸展不开,便想在房间里放养。两只小东西倒也乖巧,从不乱飞,只围着笼子转;一到晚上,便会自觉地站在笼子上面准备睡觉。渐渐地,它们的羽翼丰满了,大眼儿较为勇猛,时常上蹿下跳,并跃跃欲试地飞一飞,小眼儿胆子小。总是老老实实跟在大眼儿身后,满世界闲逛。后来许非同封了阳台。就放它们到阳台上,谁知道第二天早晨许非同和辛怡还未起床,便被彤彤的哭声吵醒,原来大眼儿因馋嘴而误食了散落在地上的水泥渣胀死了。彤彤难过地把大眼儿埋在了楼下的花池里,并立了一根小木棍权且做碑。有一个礼拜,她少言寡语,只是一有时间就仔细地打扫阳台,怕小眼儿成了大眼第二。小眼儿只消沉了一天,不吃不喝,很快又常态如初。它已经和一家人混熟了,每到晚上,一会飞到辛怡的头上。一会飞到许非同的肩上。不过,只要彤彤一声召唤。它便会径直飞到她的手上。小眼儿一点也不怕人,它会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电视,会跳到许非同的手上来争食,甚至在主人吃饭时,从容地飞到饭桌上来东叼西啄。一次小眼儿飞到碗边上没站稳。一失足掉进汤里,彤彤捞它出来,拿了一块布一边为它擦抹一边埋怨:看看你,这么不小心,幸亏汤凉了。要是热的烫坏了你怎么办?小眼儿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矿泉壶的盖子上。起初许非同和辛怡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是女儿心细,她发现是因为那里经常放着几个水杯,而杯子里叉常常留有喝剩的水。小眼儿站在杯子口上,能像杂技演员一样。探进半个身子够水喝。每天彤彤一放学,小眼儿就会飞到她的肩上,啄啄她的耳朵,咬咬她的衣领,每每这时,女儿就高兴得不行,轻轻拍拍小眼儿说,来。跟我去做作业。 可是有一天,放了学的彤彤没有受到小眼儿隆重而亲热的迎接。她找遍了卧室、阳台、卫生间、厨房和所有的柜子,也没有找着小眼儿。彤彤不死心,又点燃蜡烛,把所有的缝隙都照了一遍,依然没有。彤彤绝望了,在房间里来回转悠,嘴里念叨着:小眼儿,求求你,快出来吧!辛怡突然在阳台上发现,小眼儿常待的一根横杠的后面,因为洋灰的脱落,露出了一个洞,看来,小眼儿是从这里钻出去了。彤彤听辛怡说它有可能落在楼下的草丛里,便急急忙忙点燃了一只蜡烛举着跑下楼。 于是,在沉沉的夜色中,一个亮点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几乎照遍了楼下所有的灌木与草丛…… 第二天,电梯门口贴出了彤彤写的《寻鸟启事》:我家走失鹦鹉一只,它的身子主要呈黄色,腹部和翅膀有些绿色,尾巴和嘴的两边因为洗不着而有些脏。它很馋,苹果、梨等一些有甜味的东西都吃。最爱吃的是哈密瓜,但不爱吃蚂蚱,也喜欢咬纸。凡有将其捉住或提供线索者,请与4 门401 号彤彤联系。若将此鸟送回,必有重谢。 《寻鸟启事》贴出去了,小眼儿仍音讯杳无。彤彤料定小眼儿凶多吉少,便在大眼儿的坟旁又堆起了一个坟头,还含泪写了一篇墓志铭:我的爱鸟小眼儿,你现在在哪儿?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要是活着,是被人捉去了,还是四处流浪?你若是死了。见到大眼儿了吗?我很想你,你若是活着,祝你快乐,你若是死了。就安息吧! 彤彤从此心事重重。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许非同看着难受,便要再给她买两只鹦鹉,他以为女儿会高兴,没想到彤彤却摇摇头,说我再也不养鹦鹉了。它们一定是不快乐。不幸福。要不怎么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呢?我不愿意它们不快乐! 彤彤虽然不再养宠物了,但许非同发现,每当她在街上看到别人的小猫小狗。都会一步三回头。于是当辛怡说老张要送他们一只京巴儿后,许非同立马答应了。因为股票,家里硝烟不断,很少和女儿去沟通,他能想像到女儿的孤寂。小狗儿比小鸟儿更通人性。有了小狗儿的陪伴,会使女儿的内心多一些温情。彤彤对贝贝也珍爱有加,她和贝贝的心灵感应已相当默契。跟当初的小眼儿一样,无论什么情况下,只要彤彤一声呼唤,贝贝就会急奔而去。 许非同见贝贝进了女儿的房问,心里多少平和了一些。他坐到电脑前,打开沪市大盘的走势图,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连着五根阴线,这在股市上实不多见。再调出自己买的凤凰科技一看,许非同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五天时间下跌十多元钱,跌幅在百分之三十以上,也就是说,前些天他们打回的那点损失又全赔了进去。 “这,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