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人空姐走过来,俯下身子轻声问:“你是孔宪云女士吧。”宪云微笑点头,空姐高兴地说:“你好,你和托马斯先生拍摄的野生动物系列片,我们从小都爱看。现在就播映一部,表示对你的欢迎。”“谢谢。”几分钟后,机舱正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透明澄澈的大洋。从粗扩蛮荒的非洲出来,乍一看到碧蓝的海水,令人耳目一新。这是她最早的一部片子,是拍摄南太平洋海洋生物的。刘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打着哈欠偎到宪云姐姐身边,一看到屏幕上的镜头,立时眼睛发亮,聚精会神地看起来。屏幕上几条鲨鱼在邀游,举止带着帝王般的尊严。它偶尔张开巨口,两排寒光闪闪的利齿令人心惊胆战。宪云告诉刘晶:“这是一种性情凶残的鱼类,它的生存搏斗从母腹中就开始了。鲨鱼是胎生的,强壮的兄长在母腹中就开始啮食弱小的弟妹,我亲眼见过生下来就残缺不全的小鲨鱼。”刘晶打了个寒颤,两眼晶亮地问:“真的?太残忍了。”“嗯,不过,在上帝的道德准则中无所谓残忍和仁慈。只要能成功地延续种族,它的行为规范就是正确的。恰恰鲨鱼就是一个很成功的种族,它们非常强悍,几乎从不生病,受伤的鲨鱼拖着肠子在水中游动也从不发炎。科学家从它身上提取出一种药物鲨烯,可以使人的伤口快速愈合。有人甚至说,鲨鱼是一种外星球生物呢。”刘晶笑问:“是真的吗?”“当然是胡说八道。喂,你看,”镜头对准了海底一种奇特的生物,半透明的肉足顶着椭圆形的口体,恰如一棵豆芽。“这是什么?豆芽吗?”刘晶笑问。“对,它就叫海豆芽,是一种舌形贝。别小看它,它已经在地球上成功地存活了4.5 亿年,而其它种族大多在几百万、几千万年间就已经消亡了。你想,4.5亿年啊,真是不可思议的漫长,我想即使人类恐怕也延续不了4.5 亿年。”她开玩笑地说。空姐过来为她们送上饮料,宪云嫣然一笑,合掌向空姐致谢,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刘晶忽然悟到了宪云的美貌,浑然天成,雍容华贵,她由衷地赞叹道:“宪云姐姐,我才发现你是这样漂亮,就和卓教授一样。我们班同学们常常暗地里说,卓教授身上有一种特别高贵沉静的气质。宪云姐姐,你和卓妈妈年轻时一定更美貌!”宪云的脸庞微微发红,她笑骂道:“你这个小鬼,胡说些什么呀。你才是个漂亮姑娘呢。”她们在北京机场分手了,刘晶依依不舍,说几天后来看望云姐姐,还有那个从未谋面的元元。宪云叫了一辆出租,半小时后回到家中。妈妈听见门铃声就跑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同女儿拥抱:“云儿,你可回来了,快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时差疲劳还没恢复吧。”“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妈妈,你今天没课?”“我已经正式退休了。可以作老头子的专职保姆了。”“那好呀,我出去就更放心了。我爸爸呢,那怪老头呢?”“去协和医院了,科学院的例行体检。不过,最近他的心脏确实有点毛病。”宪云关心地问:“怎么了?”“轻微的心室纤颤,问题不大。”“元元和重哲呢,还在试验室吗?”“嗯。”说到这里,两人的目光都黯淡下来,她们知道该说起那个躲避不掉的话题了。宪云小心地问:“翁婿吵架了?”“嗯,吵得很凶。”“到底为什么?是不是不让重哲发表成果?我不信,这毫无道理嘛。”妈妈摇摇头:“不知道,这是一次纯男人的吵架,他们都瞒着我,连重哲也不说真话。”妈妈的口气中流露出一丝幽怨。尽管平时看来她是家庭的脊柱,但她不无伤心地发现,有时她仍然进入不了男人的心灵世界。宪云勉强笑道:“好,我这就去审问他,看他敢不敢隐瞒我。”“好,我陪你去吧。”她们走后没多久,一位护士送孔教授回家了。护士扶他走上台阶后,他说:“谢谢,请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护士笑着同他告别,开上汽车走了。孔教授打开房门,屋里没人,他急急走进书房,打开监听装置。耳机中只能听到重哲轻悄断续的说话声,偶尔元元也回一句。看来情况没有大的变化。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揿一下按钮,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百岁老人,老人问:“最近怎么样?”孔教授烦躁地说:“很奇怪,从元元的表现看,似乎朴确实取得了某些进展。这真是不可思议。”老人沉吟一会儿问道:“那么,元元……”孔教授沉重地说:“恐怕不得不采取措施了,其实我昨天就想去,被重哲打断没有干成。”电话中沉默了很久才说:“尽人力听天命吧,需要我帮忙的话请说一声,我在政府、军界和警界还有一些影响力。”“好的。”宪云和妈妈随意交谈着,已经进了大厅。远远望去,透明的蛋形试验室里只有重哲一人在忙碌,元元乖乖地躺在工作台上。直到现在她还丝毫也不理解,爸爸为什么对重哲横加阻挠。是他认为成功还没有把握?不会,重哲早已不是20年前那个目空天下的年轻人了。这项研究实在是一场不会醒的恶梦,是一场无尽的酷刑。他的理论多少次接近成功,又在按捺不住的喜悦中突然崩坍。所以,既然这次他能心境沉稳地宣布胜利,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一种念头驱之不去,去之又来,她不敢直视妈妈,低声说:“莫非……是失败者的忌妒?”妈妈生气地说:“不许胡说!我了解你爸爸的人品。”宪云痛苦地说:“我也同样了解。但是,作为一个终生的失败者,他的性格已被严重扭曲了啊,妈!”妈妈无言以对。她们已走近那个蛋形试验室,透过透明的玻璃墙,看见主电脑上各种奇形怪状、繁复纤回的图形在飞速流淌,带着一种音乐般的节律。小元元看见她们,忙撑起身子向姐姐打招呼。重哲按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两人,便匆匆点头示意。宪云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尽管作自己的事。就在这一刹那,一声沉闷的巨响!钢化玻璃刷地垮落下来,亮晶晶的碎片堆在她们脚下,屋里烟尘弥漫。宪云僵立着,目瞪口呆,重哲向后跌去的慢镜头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播放。她但愿这是一部虚幻的电影,很快就会转换镜头。她在心中呻吟着:上帝啊,我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目睹这个场景?……她惨叫一声冲入室内。重哲仰睡在地上,胸部凹陷,脸上鲜血淋漓。她抱起丈夫,嘶声喊:“重哲,醒醒!重哲醒醒!”她一边喊,一边泪眼模糊地寻找元元:“元元,你在哪儿?”妈妈也惊慌地冲进来,她喊:“妈妈,快去喊救护飞机!”妈妈又跌跌撞撞跑出去。这时烟雾中伸出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衣服,小元元声音微弱地说:“姐姐,这是怎么啦?救救我。”小元元胸部已炸出一个孔洞,狼藉一片,但没有鲜血,他惊惧无助地看着姐姐。虽然是在痛不欲生之中,宪云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元元的变化,察觉了丈夫成功的迹象——元元已经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忍住泪安慰元元:“元元不要怕。我马上把你送到机器人医院,你会好的,啊?”飞机已停在门口的空地上,两名男护士跳下飞机,抬着担架飞快地跑进来,把重哲安顿到机舱里。宪云抱着元元和妈妈随后上去,飞机很快升入天空。屋内的硝烟渐渐散去,露出沃尔夫的合成面孔,他焦灼地喊:“元元!朴先生!元——”喊声戛然中断,他的表情逐渐僵硬,冻结在屏幕上。他的内核被毁坏了。书房里,元元爸正要挂断电话,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他愣住了。陈先生也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声音,急切地问:“那是什么声音?”孔教授紧张地说:“爆炸了!竟然在今天就爆炸了!我晚了一步。”他挂了电话,沉重地跌坐在沙发里。可能是太激动,他感到胸口一阵放射性的疼痛。他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两粒药片含在舌头下,然后匆匆出门。协和医院的抢救室里正在紧张地抢救。医生低声而急促地要着各种手术刀具,各种担亮的器具无声地递过去,递过来。示波仪上,伤员的心电曲线非常微弱地跳动着。宪云心情沉重地倚在门边,其他人扶着元元妈坐在休息椅上。孔教授很快也赶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步履蹒跚,妻子忙起身去搀扶他。宪云走过去,默默地伏到他怀里,肩膀猛烈抽动着。他轻轻搂住女儿的肩膀,问:“正在手术吗?”“嗯。”“元元呢?”“已送到机器人医院了,我再问问进展。”她走过去拨通了电话,“是机器人医院吗?小元元怎么样了?”那边回答:“我们已检查过,他的胸部没有关键零件,所以伤不算重,很快可以修复。”“谢谢。”她难过地说:“请转告元元,这会儿我实在不能过去看他。请他安心养伤。”“请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她放下电话,爸爸一直在倾听着。这时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走过来,步履沉稳,目光锐利,他向孔教授和宪云出示了证件,彬彬有礼地说:“孔先生,朴夫人,我是警署刑侦处的张平,我想了解这次爆炸的经过。”宪云苦涩地说:“恐怕我提供不了多少细节。”她尽可能详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形。张平向元元爸转过身:“孔先生,听说小元元是你在40年前研制的智能人?”“不错。”张平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孔教授的眼睛:“请问,他的胸膛里为什么会有一颗炸弹?”宪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张平的话点明了一个清楚无误的事实,在这之前她没看见它,只是因为她在下意识地逃避——父亲已成了这起爆炸的第一号疑凶。孔教授面容冷漠地说:“仅仅是一种防护措施。元元是一个开放型的学习机器人,所以,他也有可能发展成一个江洋大盗或嗜血杀手,科学家不能不预作防备。”“请问,为什么恰在朴先生调试时发生了爆炸?”“无可奉告,可能是他无意中触发了自爆装置。”“朴先生知道这个装置吗?”孔教授略为犹豫后答道:“他不知道。”“请问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忠告?”孔教授显然有些词穷,但他仍然神色不变,冷漠地说:“无可奉告。”张平讥讽地说:“孔先生最好找出一个理由,在法庭上,‘无可奉告’不是一个好回答。”孔教授不为所动,在妻女的疑虑中漠然闭上眼睛。正在这时,手术室门开了,主刀医生心情沉重地走出来:“很抱歉,我们已尽了全力,但朴先生的伤势过于严重,我们无能为力。这会儿我们为他注射了强心剂,他能有短时间的清醒。请家属抓紧时间与他话别吧,朴夫人先请。”孔宪云悲伤地看看父母,心房被突如其来的悲哀掏空了,她忍住泪,机械地随医生走进病房。张平紧跟着走过来,在门口被医生挡住。他掏出证件,小声急促地交谈几句,医生挥挥手放他进去。朴重哲躺在手术台上,死神已悄悄吸走了他的生命力,这会儿他脸颊凹颊,面色死白,胸膛急促地喘息着。宪云握住他的手,便声唤道:“重哲,我是宪云,你醒一醒。”重哲悠然醒来,目光茫然地扫视一周,定在妻子睑上。他脸上慢慢浮出一波笑漪:“云,这20年让你受苦了,愿意和我订来世之约吗?”宪云的泪水滚滚而出。重哲平静地说:“不要哭,我已经破译了生命之歌,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他突然看到了床后的张平,“他是谁?”张平绕到床头说:“朴先生,我是警署的张平,希望朴先生能提供一些细节,我们将尽快为你捉住凶手。”宪云惊恐地看着丈夫,她希望丈夫能指出凶手,但又怕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朴重哲脸上又浮出一波笑纹,他声音微弱地说:“我的答案会使你失望的,没有凶手。”张平把耳朵贴在他嘴边问:“你说什么?”“没有凶手,没有。”张平显然很失望,他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朴重哲低声请求:“能把最后的时刻留给我妻子吗?”张平很不甘心,但他看看濒死者和他悲伤的妻子,耸耸肩走出去。宪云拉紧丈夫的手,哽咽地说:“重哲,你还有什么交待吗?”“元元呢?”“在机器人医院,他的伤不重,思维机制没有受损。”重哲眼睛发亮,他断续而清晰地说:“保护好元元。除了你和妈妈外,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我的一生心血尽在其中。”宪云浑身一震,她当然能听出丈夫的话外音。她含着泪坚决地说:“你放心,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他的。”重哲安然一笑,又重复了一句:“一生心血呵。”随后闭上了眼睛。他的心电曲线最后跳动几下,便缓缓拉成一条直线。宪云强抑住悲声,出门对父母说:“他已经走了。”父母还有随后赶来的科学院同仁都进去和遗体告别。在极度的悲痛中,宪云还能冷静地观察着父亲。她看见衰老的父亲立在遗体旁,银色的头颅微微颤动,随后颤巍巍地走出去。他的悲伤看来是发自真心的。一张白色的殓单盖在朴重哲脸上,把他隔到另一个世界。小元元已经回家了,看见妈妈和姐姐,立即张开两臂扑上来,他的胸背处已经修复一新,或者说生长一新,那是用基因快速生长法修复的。宪云蹲下去,把他的小身体搂到怀里。元元两眼亮晶晶地问:“朴哥哥呢?”宪云忍住泪回答:“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不会回来了。”元元的担心得到了证实,他震惊地问:“他是不是死了?”妈妈转过脸不敢看元元,宪云的泪珠朴塔朴塔滴在元元的手背上,他仰起头,愣了半天才痛楚地说:“姐姐,我很难过,可是我不会流泪。”这一句话突然拉开了宪云的感情闸门,她把元元搂到怀里,痛快酣畅地大哭起来,妈妈也是泪流满面。老教授在3 个人的身后停了一会儿,便转身回自己的书房。乌云翻滚而来,天边隐隐有雷声和闪电的微光。外边没有一丝风,连钻天杨的树梢也纹丝不动。空气潮湿沉闷,令人难以忍受。看来一场大雨快来了。晚饭时,饭桌上气氛很沉闷,每个人都不大说话,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元元爸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似乎对女婿的不幸无动于衷。如果说他曾经有过悔疚和悲伤,他也早把它抛掉了。元元看来也感受到了异常,两眼骨碌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宪云和妈妈都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偶尔说上几句话,尽力化解饭桌上的尴尬,不过没有什么效果。家人之间已经有了严重的猜疑,大家只是对此心照不宣而已。元元爸第一个吃完饭,他用餐巾擦擦嘴,冷漠地宣布:“电脑联网出了毛病,最近不要用。”宪云在心里苦笑着,她知道这不过是拙劣的适词,刚才她看见爸爸在电脑终端前揭鼓,而且……父亲似乎并不怕女儿看见!她草草吃了几口饭,似乎不经意地对元元说:“元元,晚上到姐姐房里睡,我一个人太寂寞。以后你一步也不要离开姐姐,姐姐会更加疼爱你的,好吗?”元元扒下最后一口饭,他看看已离开饭桌的爸爸,用力点头。元元妈惊异地看看女儿,听出了女儿平静的语气中暗藏的骨头。父亲沉着脸没有停步。晚上,宪云枯坐在黑暗中,听窗外细雨浙浙沥沥打着蕉叶。元元趴在她怀里,懂事地一声不吭,时而抬头看看姐姐的侧影。宪云问他:“伤口还疼吗?”“不疼”“你早点休息吧。”元元看看姐姐,犹豫良久,说:“姐姐,求你一件事,好吗?”“什么事?”“晚上睡觉不要关我的睡眠开关,好吗?”“为什么?你不愿睡觉吗?”元元难过地说:“不,这和你们的睡觉一定不一样。每次一关那个开关,我就像在沉呀,沉呀,一下子沉到很深的黑暗中去。是那种粘糊糊的黑暗,我怕哪一天我会被这黑暗吸住,再也醒不过来。”宪云心疼地说:“好吧,我不关,但你要老老实实睡在床上,不能乱动,尤其不能随便出门,不能离开姐姐,好吗?”元元点点头。宪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用意。她总不能告诉不懂事的元元:要提防自己的父亲!但经过大变之后的元元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他目光沉静,分明已听出了姐姐的话意。宪云把元元领到里间,安顿到一张小床上,熄了灯。走出门时,妈妈来了,她低声问:“睡了?”“嗯。”“云儿,你也睡吧,心放开点。”“妈,你放心吧。”妈妈叹口气,走了。宪云走到窗前,凄苦地望着阴霾的夜空。闪电不时划破黑暗,把万物定格在青白色的亮光中,是那种死亡的青白色。她在心中念诵着,重哲,你就这么匆匆走了吗?就像是滴入大海的一滴雨水?重哲,感谢你对警方的回答,我不能为你追寻凶手,我不能把另一位亲人也送往毁灭之途,但我一定要用生命来保护小元元,保护你的一生心血。自小在生物学家的熏陶下长大,宪云认为自己早已能达观地看待生死,她知道生命不过是物质微粒的有序组合,是“在宇宙不可违逆的熵增过程中,通过酶的作用在一个微系统内暂时地局部地减小熵的过程”。死亡则是中止这个暂时过程而回到永恒。生既何喜,死亦何悲——不过,当亲人的死亡真切地砸在她的心灵上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达观不过是沙砌的塔楼。即使是小元元也开始有了对死亡的敬畏。宪云想起重哲20年前的一句话:没有生存欲望的智能人不能算作生命。虽然她不是学生物专业的,但她当时就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看来,重哲确实成功了,他已为这个人工组装的元元注入了生命的灵魂。宪云心中巨澜翻卷,多少往事在眼前闪过。她想起自己8 岁时,家里养的老猫“白雪”又生了一窝猫崽,那时白雪已经10岁,经常是老气横秋的样子,家人原以为它已经不能再生育了。清晨,宪云一下床就跑到元元屋里喊:“快起床,老猫生了4 个猫崽!”元元纹丝不动,宪云咕哝一声:“忘记开关了。”她按一下开关,元元睁开眼睛,一道灵光在脸上转一圈,立即生气勃勃地跳下床。宪云拉着元元跑到储藏室,在猫窝里,3 只小猫在哼哼唧唧地寻找奶头,老猫在一旁冷静地舔着嘴巴——角落里,赫然是一只圆滚滚的猫头!猫头干干净净,囫囫囵囵,痛楚地闭着眼睛。宪云惊呆了,哭声和干呕的感觉同时堵到喉咙口。那时元元并没有对死亡的敬畏,他好奇地翻弄着那只孤零零的猫头。宪云哭喊道:“爸爸,妈,老猫把小猫吃了!”爸爸走过来——那时爸爸性情开朗,待人慈祥,不是现在的古怪样子——仔细地看了猫头,平静地说:“这不奇怪,猫科动物都有杀仔习性。公狮有时会杀死幼狮,以使不再哺乳的母狮很快怀孕。老猫无力奶养4 个猫崽时,就会杀死最弱的一个,既可减少一张嘴,又能增加一点奶水。其他动物也有类似的习性,比如母鬣狗会放任初生的小鬣狗互相撕咬,这样,只有最强壮的后代才能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