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蚂蚁。”遂心自谦。 “真正淡雅好看,大家都称赞你的品味,我下个月有假期,你给点意见,去什么地方好?” 遂心冲口而出:“去湖边。” 同事很高兴:“我也这样想,日本箱根湖你说可好?” “太商业化了,去远一点。” “可是我男朋友说箱根近东京,比较方便。” 遂心喃喃说:“总比滞留在银行区好得多。” 同事笑说:“就这么办,我去订飞机票。” 她出去了。 遂心内心迫切地想与大奴隶湖联络。 刚想按下键钮,巢总进来。 “遂心,周新民明早八时半有二十分钟时间,这是他办公室地址。” 遂心松一口气,目的终于达到。 “问题别太尖锐。” “明白。” 她立刻着手查看新民贸易公司资料。 是一间很规矩的中型贸易行,一点异常的地方都没有。 那天晚上,遂心做梦,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说:黑色的巨影,乌鸦,永远不在,巨影追踪上来…… 她吃惊,后退,被不知什么绊了一跤,摔到青云里,满天是鹅毛大雪,一群乌鸦飞过天空,黑白对照,十分诡异。 遂心惊醒,一脸都是汗。 她连忙沐浴更衣出门。 真没想到新民机构早上八时许已灯火辉煌,正式办公。 秘书把她带进会客室。 房间装修得很特别,浅咖啡色的皮梳化上印着世界大地图,墙上挂的,也是各式新旧地图。 遂心觉得耳目一新。 她站在墙壁前细细看一帧十七世纪的北美洲地图,除了赫逊湾,其余是一片空白。 还没发现新大陆呢。 那个时候,世界真简单。 正在欣赏,秘书在身后说:“关小姐,周先生来了。” 遂心飞快转身,看到周新民,不由得呆住。 只见一架轮椅缓缓驶近,一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是关小姐吧?” 遂心意外得有点震惊。 每个人包括巢剑飞及黄江安都以为她知道周新民不良于行,所以并没提起。 呵,他不是那巨大黑影,他也没可能登上天台。 “请坐。” 遂心坐下。 “周小姐也喜欢地图?” 还有谁也爱看地图? “妙宜对地球也了如指掌。” 地球,还是世界?两者略有不同。 男秘书扶他起来,把一支拐杖交到他手中。 周新民一站起来,遂心看到他左腿裤脚整齐地折在一边,他没有左腿。 他很豁达地说:“某些场合,我也会装配义肢,像饮宴或是打高尔夫球时。” 周新民走近遂心,坐在她对面。 遂心提起勇气问:“周先生你的左腿怎样失去?” 他很爽快回答:“年轻时不小心在地盘遭遇铁钉插伤,溃疡,引致食肉菌侵入,幸亏处理得快,否则性命难保。” 说得很简单,不带伤感。 “周先生曾在地盘工作?” “是,刚自上海出来,衣不蔽体,在人屋檐下避雨,被守门的印度人赶走,后来在地盘做了一年扎铁。” 真看不出来,他衣着整齐,头发指甲皮肤都保养修饰得很好。 “关小姐,我们一起吃早餐如何?” “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她带进私人用膳的小饭厅。 侍者立刻捧上咖啡。 “厨子手艺还不错,关小姐想吃什么?” “银元克戟。” 侍者立刻吩咐下去。 “周先生,你可有发觉妙宜有什么异样?” “我比较忙,时时外游,我事前看不出妙宜有什么不妥。这个打击对我很大,一些子女,父母无论做得如何尽力,他们总不满意;还有,又有一些父母,子女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也不会高兴。” 他深深叹息。 侍应把她的早餐递上来,遂心闻到一阵香味,银元克戟比较小,几只叠成一堆,像银元那样,遂心倒上枫树糖酱及奶油,大快朵颐。 二十分钟将近过去,遂心轻声问:“据你观察,妙宜可有亲密男友?” 他仍然坚持,“没有。” “她为何住在宿舍?” 没想到周新民这样坦白:“她同继母之间有点意见,玫丽反对辛佑与妙宜太过亲密。” “你呢?” “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甥舅,不过,辛佑随即否认,妙宜要求搬出去住,我明白玫丽的心事,她不想妙宜真的成为她的亲人。” “周太太不喜欢妙宜?” “她俩关系十分客气。” “你呢,你又为什么把妙宜留在身边?” “我正式领养妻子的女儿,也是恰当的做法。” “你心肠很好。” “这是份内事,但是我没有做好。” “你已经尽力。” “警方一而再找我问话,可见对我怀疑,我愿意合作。” “周先生,警方很感激你。” 他放下咖啡杯。 “妙宜小时候长得像安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大人一样,完全没有麻烦,放了学自动做妥功课,勤练钢琴,最后坐在电视机面前看卡通,呵呵笑。” “直至几时?” “关小姐,你很聪明,直至她母亲辞世,那年她十岁。” “妙宜变坏?”遂心问。 “不,妙宜转为沉默,有时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关小姐,我对少年人管教较松,他们吸一支烟、喝瓶啤酒、凌晨两点才回家,我都认为正常。恋爱、渴望异性安慰,亦是人体生理所需,并无不妥,妙宜如有疑难,大可与我商量,原来,她一直把我当作外人。”周新民无限感慨。 遂心没料到周新民是这样一个热诚爽朗坦白的人,看得出他真正痛心,大惑不解。 “警方一定要给我答案。” 像所有不能接受现实的亲人一样,他会终生寻求答案。 这时,秘书进来说:“周先生,大通的赫昔森到了。” 周新民扬扬手,“请他稍等。” 秘书退下去。 遂心继续问:“妙宜的母亲,患哪一种病?” 周新民忽然静下来。 遂心看着他。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健谈的周新民忽然语塞。 遂心刚想追问,忽然之间,办公室门推开,一个妙龄女郎婀娜地走进来。 高大健硕梳波浪形长发的她,穿套装毛衣窄身裙高跟鞋,打扮成五十年代性感明星那样。 她毫不避嫌,轻轻走近,玉手搭在周新民肩上,妩媚地说:“在外头都听见你大声吼叫,吓坏人,几十岁了,一点修养也无,这可怎么办?” 周新民握住她的手,整个人松弛下来。 遂心恍然大悟,怪不得辛玫丽一直说见不到丈夫,原来这都是真的。 接着,那漂亮的女郎说:“去开会吧。” 他像听话的孩子般站起来,取过拐杖,同遂心说:“关小姐,失陪了。” 那女郎搀扶着他走出去。 那是周新民的新欢。 他的女伴都有一个特色,她们都非常女性化,一个比一个柔媚。 遂心只得告辞。 说好二十分钟,已经讲了三十五分钟,周氏十分慷慨。 刚想离去,那个美女却折返自我介绍,“我叫王启如,是周先生的助理,关小姐是警方督察?真是难得的漂亮。” 她一定是上海人,广东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婉转动听的口才。 遂心笑。 她说下去:“我可以保证,新民同此案无关,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他对那女孩仁至义尽。” 遂心欠欠身,“我完全同意。” “关督察真是明白人。”她宽慰。 她替遂心换一杯咖啡。 遂心问:“王小姐你可见过妙宜?” 她摇摇头,“人际关系应当化繁为简,我也没有兴趣见辛玫丽及她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你的存在。” 王启如笑一笑,“新民三年前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期限将届,辛玫丽自然知道我这个人。” “她可有找你麻烦?”遂心问。 “她很明白事理,房子、孩儿、还有大笔现款,全照她要求拨至她名下,她相当满意。”王启如说。 遂心冒昧问:“你真心爱周新民?” “关小姐,我今年二十八岁,已不算年轻,三年前在工作时认识周先生,没有他搭救,不堪设想,我十分敬爱他,愿意侍候他,这是我真心答案。” “可否告诉我,你当时做什么职业?” “我推销电子字典,每星期跑烂一双鞋。” 遂心不出声。 都是一样的故事,昔日粗糙的她今日养尊处优,外形焕然一新。 彼此都是成年人,一授一受,公平交易,皆大欢喜。 “第一任周太太患什么病你可知道?” “第一任周太太在美国旧金山居住,身体健康。” “呵,我指周妙宜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从不主动提问,人家不告诉我的事,我不便追究,所以我的生活很简单愉快。” 她极具智慧。 遂心点点头。 这王启如一直微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很快同周先生举行婚礼了吧。” 她非常坦白:“没想过,现在也什么都有,结了婚又离婚,干什么呢,不如安于现状。” 这才是男人心目中理想伴侣吧,不过,必须完全没有感情,才能这样撇脱,像一个公务员,做妥工夫,按时出粮。 遂心也微笑。 王启如送客。 看到大堂前时钟,才知道原来已经十点正了。遂心离开新民机构后,主人家缓缓走出来。 王启如过去捉住他。 “问你什么?” “妙宜母亲的事。” “你怎么回答?” “我什么都不知道,无从答起。” 周新民说:“那关督察,长得真像妙宜,笑起来,先朝下弯一弯嘴角,同妙宜的习惯一样。” 王启如轻轻说:“我从未见过妙宜,无从比较。” “是,”周新民说:“你的确没与她见过面。” 遂心没有听到那一番话。 她折返办公,画了一张图表,把所在中心人物全部列清楚。 黄江安走进来看到,说:“可是与人无尤?” 遂心看他一眼。 “周妙宜极度不快乐。” 黄督察说:“我同你也不是时时快乐。” “你也有道理,阿黄,周妙宜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吴丽祺,十年前去世。” 遂心追问:“因病辞世?” “相信是。” “相信?你猜测,没有肯定答案?” 黄督察答:“十年前往事,与本案无关,何必去揭人疮疤。” “也许,这事造成一个女孩心灵创伤。” 黄江安大声答:“我心上也有阴影伤痕,家父嗜赌,我月月欠交学费,这不代表十年后我会杀人,或是自杀。” 遂心瞪他一眼。 “我最反对童年阴影谬论,某人童年时家境贫苦,于是成年后形成贪污,又某人孩提时父母离异,故此他打劫银行,一个人要自己争气,月薪五百元也要努力工作,同年薪三百万一般殷勤。” 遂心轻轻鼓掌,“好励志的演说。” 阿黄没好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也有道理。” 他总结:“我是野草,不是温室里的花。” 野草生长得最快最高,雨后石缝子里一大蓬一大蓬争着出世。 “不,”遂心轻轻说:“你是劲草。” 黄江安一听,高兴得鼻子都红了,“真的,遂心,你真的那么想?” 遂心看着他,“我是你的知己,现在,请把吴丽祺这个人的故事告诉我。” 黄督察气结。 “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阿黄只得说:“吴丽祺生前是一名歌星,艺名荔枝。” 遂心抬起头,“没听说过。” “歌星分许多等级,十多岁的时候,荔枝在夜总会做即影即有的拍照女郎。” “一定长得很美。” 他请同事把档案照片传过来。 看到照片后遂心惊异,“呵,遗传因子的神秘力量。” 照片里的人同周妙宜长得一模一样,像是妙宜一日悉心打扮参加化装舞会。 “百分之百相似!” 所以辛玫丽不愿兄弟同周妙宜有进一步发展,竭力阻止,原来见到她就等于见到她母亲。 “命运也一样,”黄说:“享有美貌,却没有长寿。” “何处可以得到更多资料?” “夜总会里有老同伴,一个叫石榴的女子,与她最谈得来。” “请把住址给我。” “已派伙计去过问话,石榴女士只推说不记得那么多。” “我再去。” 石女士住在一个大型中等住宅区内,远看大厦像一幢幢高耸石碑,密密麻麻是窗孔,都是人家。 可是,夜总会女郎能够在大厦一个小单位内平安终老,已是一种福气。 遂心买了一大篮水果,找到门牌,她按铃。 一个女佣前来开门,呵,还有人服侍,可见年轻时有打算。 那中年女佣略看一下便打开门,“妙宜,你好久不来,你石姨整日牵挂你。”伸手接过礼物。 呵,终于有人面对面叫她妙宜。 女佣引她进屋,小小几百平方尺的公寓打扫得很干净,可是看得出家具窗廉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式样。 有人在房门口惊喜地说:“妙宜,你来了。” 遂心轻轻迎上去。 那中年妇女握紧她的双手,“手那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态度亲热,叫遂心心酸。 遂心看得出石女士的眼睛不太好,于是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还不是叫耐心轮候做手术。” 遂心在她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