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微笑,“我请你吃晚饭。” 安妮大喜,“可否叫我男友也出来?” “欢迎之至,一共几名?” 安妮一征,没想到华女也会这样幽默,不禁也笑,“一个够了。” 她陪遂心去挑御寒应用衣物。 安妮在行,有她做顾问方便得多,遂心大开眼界,原来先进寒衣全部防水、轻软方便。 她忠告:“一定要穿暖。” 遂心答:“明白。” 安妮好像还有话说,略见忸怩。 遂心问:“还有什么事?” “我男友侯活说,凤凰城饭店的鱼翅最好吃。” 遂心笑说:“没问题。” 安妮看着她:“噫,你真豪爽豁达。” “出外靠朋友,来。” 那侯活是个大块头,任职消防队长,老实热诚,非常喜欢吃粤菜。 今日洋人吃中菜已相当嘴刁,是个食家,懂得叫蒸酿豆腐这种菜式。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请他俩。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说:“够了够了。” 遂心说:“不要紧,这咕噜肉可以打包。” 安妮说:“侯活,你告一日假陪关到史义夫堡吧。” 遂心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是警务人员,我自己行。” 侯活笑说:“记住两件事,勿乘顺风车,也不要让任何人乘顺风车。” 遂心十分感动,“谢谢忠告。” 酒醉饭饱,三人离开饭店。 途中侯活问:“你去大奴隶湖,没有危险吧。”一顿饭吃出感情来,语气关切。 遂心想一想:“我会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枪?” 遂心郑重考虑了一会,“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她出发了。 她带着一只新买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诉安妮:“我会每日同你联络,如果黄江安督察问起我的行踪,可据实告诉他。” “黄是你男友?”安妮问。 “他才不会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说:“华人说话真够修养,换了我,我会说:‘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红酒。” “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深深爱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出发。 飞机驾驶员年轻英俊,穿着一件二次大战时美空军皮夹克,背脊上有中文楷书写明军人身分,如遇急难,盼中国人民救助,夹克里子上印有中国云南省地图。 他看见清丽的关遂心,双眼一亮,已经决定要结交这名华裔女子。 他殷勤地说:“你叫我森逊就行,可要坐在副机师位上?” 遂心点点头。 飞机起飞,约两小时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见密密松林,绵绵不绝,遂心从未见过那么多树木,十分艳羡。 一路上也有比较细小的湖泊,湖边有房舍,自高处看下去,像童话中屋子一样。 遂心无比讶异,若不是接办了周妙宜案,怎么会来到这个美丽的省份。 小型飞机低飞,翼旁有雁群擦过,风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飞机穿过棉絮般云层。 森逊说:“天气好,你运气也好。” 遂心嗯了一声。 “是约了人去钓鱼吗?” 遂心讶异,“有人常去钓鱼?” “大把鳟鱼。” “谁有这样闲情逸致?” “我们喜欢大自然。” 遂心又羡慕起来。 在飞机上喝了一杯热可可,森逊说:“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隶湖,它是个呈不规则圆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边,鸟瞰下去,湖水碧蓝,像大地镶了一面明镜。 遂心赞叹不已,“真不枉此行。” “请问在何处降落?” “我在找一间船屋。” 谁知森逊忽然问:“可是陈的船屋?” “咦,你认识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几罐油漆来,收到了,他说颜色不对,今日我又替他买了正确的颜色。” “太好了!” 森逊看了女乘客一眼,有点气馁,“原来你千里迢迢是来找他。” 遂心笑笑。 “你确实与他很相配。” 遂心灵感来了,她问:“你还试过接载别的女客来看他?” 森逊答:“是你先问,不是我多嘴。” “你请说。”遂心说。 森逊却说:“陈时时招呼亲友。” “有无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对,我见过她,但是这位小姐没有乘过我的飞机,也许她走陆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与她打过招呼。” 遂心点点头,“陈与她可算亲匿?” 森逊答案直接:“他们是恋人。” 飞机盘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间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从心坎里爱慕起来。 只见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约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荡漾。 湖畔山上已有积雪,说不出的诗情画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定像个神仙。 飞机缓缓在水面降落。 森逊打开窗户,大叫:“陈,陈!” 有人自大门走出木筏,朝他们挥手,这就是陈晓诺了,他穿白衬衫卡其裤,高大英伟,这时,两只金毛寻回犬跑出来奔向飞机。 森逊把飞机驶近木筏。 “陈,有人来探访你。” 遂心探出头去。 陈晓诺一看,怔住。 他又惊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脱口而出,可是机灵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女子,不禁有一刹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这微妙的变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聪明人碰见聪明人了,不用讲话,几个眼神,不知说了多少。 机舱门打开,遂心探身出去,陈晓诺伸手过来接她。 接着,森逊把运来的物资卸在木筏上。 他低声对遂心说:“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运费,陈晓诺过来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帐上。” 遂心一怔,呵,最后一个骑士,愿意替女生付帐。 森逊把飞机驶走了,整个湖泊恢复宁静。 陈晓诺看着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贵干?” 遂心笑出来,“我想来借宿几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会否反对?” 他指指金毛寻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么,打扰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头去,忽然觉得有灰尘飘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拨开,可是那灰尘拂之不尽,像是无穷无尽的棉絮,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仰起头,只见天空上鹅毛般大雪静悄悄飘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没见过下雪,但是今日这情况真叫她瞠目结舌。 她有种感觉她余生也不会忘记此情此景。 遂心像个孩子般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迎接雪花。 一人两狗,在木筏上团团转。 陈晓诺把日用品搬进木屋内,出来找客人,却看见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笑。 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积着薄薄一片,陈晓诺扬声:“请进屋来喝杯热可可。” 遂心鼻子冻得红咚咚,笑问:“可有冰冻啤酒?” “请进舍下参观。” 进了大门,遂心脱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头一看,不禁怔住。 屋内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样,应有尽有,熊熊炉火,梳化地毡,一点不觉简陋。 她走进厨房,看到所有现代设备,不禁啧啧称奇。 她转头问:“发电机在什么地方?” 陈晓诺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讯设备,“陈,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为你是画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陈晓诺哑然失笑。 遂心这时才发觉他身形极之健硕,遂心本身已经不矮,他却还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他说:“不!我靠电脑买卖股票赚取利润。” “什么?” 遂心极端失望,这样浪漫诗意的生活背后,有着如此伧俗的营生,实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觉得荒谬绝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陈晓诺不以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槟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这样诗意的生活背后非得财雄势厚支撑不可,否则谁支付飞机送来日用品的帐单。 像她,此刻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美术系学生。实际上,却是一名实事求是的警察。 她叹口气,走到窗前,看天际的大雪。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遂心脱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陈晓诺仍然不生气,“大名,过来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问因由招待我,谢谢。”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房间有一扇大窗,对牢湖泊,百看不厌,遂心问:“打算在这里过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资灵感?” 陈晓诺笑笑,“你梳洗休息,准备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独自住在这间船屋上,难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来探访?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张照片,正是周妙宜与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与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视照片良久,决定有机会试探陈晓诺。 遂心倒在床上,丝毫没有防范那样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间,她居然一点不怕。 这已不是关遂心的性格,这太像周妙宜了。 陈晓诺走进来,替她轻轻盖上毛毡。 陈晓诺回到工作室,坐到电脑荧幕前看牢股市价位上落,比较与上午入货时差价,刹那间决定出货,按钮成交,他看到所赚利润数目,轻轻舒出一口气。 是,他在这方面有令人羡慕的才华,故此一早在证券公司退休,优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问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时,他会回答:三分钟。 他心目中设个固定数目,赚够开销即刻全身而退,决不留恋贪心,加上对市场了如指掌,百战百胜。 他悄悄取过那帧与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额角,他睁开双眼,看到是新来的人客。 “这女孩是谁?” 他据实答:“与你一样,是一个流浪儿,她叫妙宜,暑假背着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刚巧在码头接载淡水,遇见她,攀谈起来,她跃上木筏,就那样,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 “你爱上了她?” 他坦白承认:“是,但不愿牺牲个人自由,她还在读书,不能长久陪我,我也不甘心与她到岸上生活。” “你对她身世十分了解?” “刚好相反,一无所知,我们不谈现实世界,战争饥荒、天灾疾病,与我一点也不相干。” 遂心看着他,“经济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听就知道你对市场是门外汉,淡市时买跌,一样可以大赚呀。” 遂心点头,果然厉害。 “九月中,她悄悄离去,与我失去联络。” “看样子你十分怀念这个女孩。” “常常懊恼惆怅。”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有一日决定上岸,我会找她。” 遂心嗤一声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却畏惧陆地。” 他躺在长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一点旧一点新--四四 遂心叹口气。 她不想把周妙宜最终结局告诉这个人。 “你怎样把船屋自一个湖搬到另一个湖?”遂心问。 “用拖架把房子抬上大货车,走陆路运输。”陈晓诺回答。 “啊,真的叫搬房子。” “多年来也习惯了,下次,搬到苏必利尔湖上。” “我打赌你不会到非洲的的喀喀湖。” 他微笑,“你说得对,我不会到真正的荒山野岭,不毛之地,我不是探险家,我只望生活逍遥。” 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真正难得。 陈晓诺根本不曾离境,应无可疑之处。 他看着她,“你与妙宜不同,你有目的,那是什么?” 遂心答:“体验人生。” “你打算在木筏上留多久?”陈晓诺问。 “明天就走了。”遂心回答。 “如果我陪你上岸呢?” 遂心说:“你不再适合岸上生活,岸上有豺狼虎豹,当心。” “多谢忠告。” 雪停了,遂心披上大衣走到甲板上,抬头一看,硕大明亮的北斗星向她眨眼,到过这里,也不枉此生。 陈晓诺在身后拥抱她,她没有拒绝。 她轻轻说:“紧些,再紧些。” 他强壮健硕的双臂把她完全裹住,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在该刹那,遂心知道,如果这个人要加害周妙宜,可以趁夜阑人静把她推落任何一个大湖,不必跑到都会的大厦顶楼去下手。 第二天早上,熟睡的遂心被金毛犬濡湿的鼻尖推醒。 她拍拍狗头。 真不想再动,干脆在这里退休,银行里还有一点积蓄,可以用上一阵子。 春季,在甲板上种满薰衣草,放风筝、烧烤,到岸上踩脚踏车,同所有人间是非隔绝,社会的定律是这样的:你没有索取,它也不会向你讨债。